金岩石 國金證券[15.42 -1.53%]首席經濟學家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是大家熟悉的中國道理。但歷史上的王朝更迭,往往都是從「均貧富」的口號開始,結果不是亡於「寡」,便是亡於更大的「不均」。「寡」就是短缺經濟,「不均」則是兩極分化,經濟學試圖在二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所以就有了理論上的公平與效率之爭。公平與效率之爭最後卻推導出一個經濟學的「不可能性定理」,大家都認為合理的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市場競爭的結果只能是相對的合理性,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

比如樓市,當人們都希望「居者有其屋」之時,就製造了一個不可能性。當年杜甫夢想著「安得廣廈千萬間」,如今廣廈有了,卻依然不能「大辟天下寒士盡歡顏」。因為在城市化的進程中,人們要的不僅是房子,而是在大城市中的房子,於是人們發了財就會帶著錢進城,就出現了城市房價背後的「兩個流動性」:人口和貨幣的流動性。在兩個流動性的背後是一個稀缺性:城市水土資源的稀缺性。三者合一,構成了城市房價的非理性上漲。所以要接受鄧小平的道理,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換句話說:患寡,接受不均!

《蝸居》這一部電視連續劇,講的是高房價逼良為娼的故事,姐姐為了擁有一套普通住宅,卻把妹妹逼良為娼住進了高檔小區。這部電視劇中還有一個女人和她住的房子,就是姐妹倆的媽媽和老家的房子,為什麼姐妹倆不回去呢?是因為要住在城市,所以姐妹們奮鬥的不是房子,而是位置,是在大城市的一席之地,這就是房價背後的稀缺性。稀缺性是財富的一般屬性,是相對於人的慾望而產生的,任何東西,一旦附加了人的慾望而成為稀缺資源,就再也不能讓「天下寒士」無償擁有了。資產因稀缺而升值,在貨幣化的交易經濟中表現為資產溢價,也就有了不勞而獲的財富。對於這種財富,經濟學家有兩種解讀,其一是「良心經濟學家」說的,不勞而獲的財富應該歸公,其二是「泡沫經濟學家」說的,泡沫即財富,財富即風險。人們應該接受哪一種解讀呢?我相信多數人現在能夠接受後者了。

但這僅僅是開始,如果承認了不勞而獲的財富,則財富的兩極分化就難以遏止,於是又出現了一個問題:收入差距究竟是怎麼形成的?對於這個問題,經濟學家又有兩種說法,一種理論認為:兩極分化源於資本的剝削和分配的不公,所以應該劫富濟貧並改革分配製度。另一種理論承認資本的剝削和分配的不公,但是在現代社會,收入差距的形成主要來自於資產的風險溢價。舉例說,如果兩家人在五年前的經濟狀況相似,都能按揭貸款買房子,一家人買了,一家人沒有買,五年後的結果是出現了兩極分化,一家人可以賣掉房子再按揭貸款買兩棟房子,於是我們看到一家人在「蝸居」,另一家人住著豪宅還有一處空置的投資性房產。這公平嗎?不公平!合理嗎?合理!在這合理而不公平的現實面前,還在「蝸居」的這一家人應該抱怨另一家人剝削了他們嗎?然而,這正是財富兩極分化不斷擴大的原因之一,這種分化並不是來源於資本的剝削和分配的不公,而是來源於兩個家庭由於風險偏好的不同而做出了不同的選擇,背後就是以貨幣金融為槓桿所形成的流動性溢價。由此得出結論,收入差距的形成有三個源頭,一個是生產領域的剝削,應通過稅收來調節;一個是流通和分配領域的不公,應通過法律來遏制;還有一個是交易市場中的溢價,我們必須承認其存在的合理性。

在城市化的進程中,人們之所以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小富進城,大富進京」,冥冥之中是在追逐城市經濟中的新財富。農業社會人們依賴土地,所以富人追求良田千頃;工業社會人們依賴勞動,所以人們崇尚天道酬勤;現代社會是都市文明,發達國家的標準之一就是城市人口比例接近或超過三分之二,而城市恰恰是土地和勞動相對較少的地方。這就告訴我們,過去在理論上被假設所排除的流動性溢價,已經逐漸上升為現代社會的主流財富,所以伴隨著財富的增長,收入的兩極分化日趨嚴重。接受了這個事實,我們還能通過分配製度來化解由此產生的收入差距嗎?答案是:不能。

承認了資產的流動性溢價,就應該接受「泡沫經濟學家」的結論:泡沫即財富,財富即風險,富貴險中求,貨幣是源頭。因為在現代市場經濟中,實體財富是支點,貨幣金融是槓桿,市場經濟創造了一個經濟學的「阿基米德定律」,還是先知的一句名言: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地球!所以我們經歷了突如其來的「金融海嘯」,也看到了泡沫化的經濟復甦。在現代化大都市的市場經濟中,一個幽靈——資產泡沫的幽靈,始終在空中徘徊,以收入和財富不斷兩極分化的壓力昭示著都市文明的冷漠。

在最近的一期「頭腦風暴」節目中,我作為現場嘉賓參與討論了「80後——幸福在哪裡?」主持人袁嶽先生請現場觀眾們決策在積累了一定財富後選擇在哪裡生活,投票結果是:大城市,77%;中小城鎮,17%;鄉村生活,6%。有人說城市化是「不歸路」,也有人說城市化是「幸福門」,這就是人性中的風險偏好差異,決定著人們的選擇與決策,也決定著都市經濟中不斷生成的資產泡沫和兩極分化。市場中,差異化纔有和諧;人世間,不完美才是人生!

股市樓市是現代都市經濟的兩大交易市場,利來利往,熙熙攘攘,參與者雖形態各異,卻大致可分為三種偏好:挑戰風險的,經營風險的和厭惡風險的。由於不同行為羣體的風險偏好不同,對風險財富的理解和追求也就必然不同,所以會不斷產生收入和財富的兩極分化。有的人是在征服風險的過程中獲得幸福感,有的人是在旁觀中判斷輸贏,有的人則心無旁騖,專註此生。其實,幸福感不等於成就感,成就感是目標導向的,而目標通常不是由自己決定,而是由社會選擇的。幸福感卻有兩種實現方式,其一是挑戰社會的目標,其二是降低自身的慾望,前者追求卓越,後者安享幸福,二者以貨幣為尺度雖然差距很大,卻各得其所,各有千秋。所以,在收入不均的和諧社會之中,不僅不能刺激多數人的慾望,還要盡量容忍不公平的合理性。


推薦閱讀: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