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豐年《不必望洋興嘆——漫議欣賞曲目(四)》 上一次我們談了瓦格納的作品。但在那個浪漫派音樂的鼎盛時代,還有在樂風上同他大異其趣的大師。瓦格納的對立面主要便是布拉姆斯。從前某個時朗流行過「三B」之說,這所謂「三B」,除了巴赫和貝多芬便是布拉姆斯了。把他同兩大樂聖供在—起,可見其在許多人心目中地位之崇高了! 他生在那浪漫派和標題樂盛行的時代,卻敢於反潮流而行,堅持我行我素,寫他的純音樂性的作品。當時在瓦格納和李斯特那一派人的耳中,布拉姆斯的作品簡直是一錢不值的。還有些並無門戶之見的樂人也討厭他,例如柴科夫斯基便是如此。翻開文豪肖伯納的樂評文集看看,相當不少是以諷刺的筆調批評布拉姆斯之作的。 時間與公眾終於作出判斷,他的作品也許並不像其最虔誠的信徒所以為的那麼偉大,但它們屬於音樂文獻中的重要經典是無疑的了。人們聽他的作品,可能初聽會感到費解,也不悅耳,然而只要認真聽下去,就會發現它們有深度,有耐咀嚼的真味,而終於會愛上它們。如果你真正了解了他,還會聽出這位嚴肅的大師是古典其面而浪漫其心,是一個感情複雜的人物。 他寫了四部交響曲。其中我們必讀的恐怕是第一、第二這兩部。前一部,有些人捧之為可以繼承「貝九」傳統、是同樣偉大的「第十」!看來這評價難以為更多的人接受,總之是他的代表作。在交響樂事業不大興旺的19世紀中葉,他的交響樂的確有—種紀念碑似的價值。《第二交響曲》同前一部作品的陽剛之氣大不相似,另有一種明朗可喜的田園風味。 在小提琴協奏曲這領域裡,從19世紀以來形成了一種公認的評價:排在最高—檔上的作品只不過四五部。除了莫扎特、貝多芬、門德爾松和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還有一部便是布拉姆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這也應列為必讀之曲。 至於他的兩部鋼琴協奏曲,雖然在他的全部作品中占著重要位置,但是對於我們一般聽眾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接近的。 他寫的《悲劇序曲》與歌劇無關。他也從來沒寫過歌劇。既然他也不喜歡搞標題音樂(除了此曲還有—部《大學慶典序曲》是加上了標題的),所以這部作品還是當純音樂欣賞更合適。但它的曲題「悲劇」是非常恰切地概括了全曲的含意的。這種「悲劇性」並無感傷情調,而是相當悲壯的。它是一部並不難懂而又內涵深刻、餘味深長的作品。 布拉姆斯在室內樂、鋼琴音樂和藝術歌曲諸方面都寫了許多好音樂,可惜並不都是平易近人的,需要人們從長期而廣泛的聽賞實踐中自己去發現和選擇,去各尋所好地「結緣 」。至於家喻戶曉的《匈牙利舞曲》,可以認為它們並不能代表布拉姆斯,何況那種音樂也不好算做道地的匈牙利風格。 前面提到對布拉姆斯的音樂聽不慣的人中有柴科夫斯基。拿這兩位同時代而樂風絕不相似的大師來對照一番是很可以擴大我們對音樂天地的視野的。我們感到,布拉姆斯像是總在控制和約束著自我的感情,力求含而不露,蓄而不發。老柴卻不然,是讓胸中的一切宣洩無遺。本來他所處的那箇舊俄時代的社會便是—個悲劇的舞台,他本人的生涯也是一篇悲劇,而況他那性情又是如此多愁善感!這幾方面的因素湊合在一起,於是老柴的音樂中便自然而然地浸透了俄羅斯人的憂傷哀愁了。其中即使出現短暫的歡笑,也成了強顏歡笑,苦中作樂了! 《悲愴交響曲》等於是其人其樂的一個總結,也是這出大悲劇的高潮。這樣的音樂,對於誠心聽樂者絕非一種消閑解悶的娛樂品。聽它是令人悲愴的,而且會發人深思。它有某種不可抗拒的魅力,藝術表現又是很高明的,經得起細聽多聽。它也是深入淺出的。因此,這部交響樂和《田園》《未完成》《自新大陸》一起,理所當然地成了雅俗共賞的也是最普及的交響樂。交響樂是嚴肅音樂中最嚴肅的,所以大眾化的交響樂是更難能可貴的。 他寫的另外五部交響樂中,第四與第五雖然也是音樂會中常常演奏的,但以內容的深度與藝術質量而論,都不能同《悲愴》相比。 不過,他有兩篇標題樂力作,應該列為必讀。一篇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幻想序曲》,這是愛樂者比較熟悉的曲目。作為莎翁名劇的一種「音譯」本,似乎那可信性超過了某些平庸的譯本或戲劇演出。 柴氏不但善讀也善譯莎氏樂府,他而且為但丁的《神曲·地獄篇》提供了極其傳神的「音譯」。 這就是《里米尼的弗朗切斯卡》。他把《地獄篇》中—段中世紀的言情故事演繹成了一部感染力強烈的音詩。曲中對地獄的刻畫似乎比柏遼茲(《幻想交響樂》末章)李斯特(《但丁交響曲》)筆下的地獄更有說服力!也比浪漫派畫人德拉克洛亞的名作《但丁的小舟》更來得陰森可怖;而寫到女主人公弗朗切斯卡,更叫人好像面對著一位凄苦欲絕的薄命紅顏,聽她哀訴自己不幸的身世。在作者飽蘸了同情的筆觸下,那座發生悲劇的中世紀深宮中陰冷的氣氛,竟可以使聽者不禁為之不寒而慄!樂中有人,有景,有情;器樂的語言達到了歌劇的效果!愛好老柴的樂迷往往錯過了這樣一部文情並茂的不朽之作,那豈不太可惜了! 極受眾人歡迎的《降B小調鋼琴協奏曲》,以及被列為小提琴協奏曲經典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如果作為必讀曲.也未嘗不可,但你遲早會發現它們在深刻性上是美中不足的。 像《天鵝湖》這部芭蕾音樂,欣賞者很多,其實還是《胡桃夾子》更有韻味。這兩部音樂都只可選聽,不必通讀。鋼琴套曲《四季》中倒是有幾篇小品很可以作為必讀之作欣賞。例如《三套馬車》《白夜》《秋》。至於《船歌》,雖然很討人歡喜,卻稍嫌帶著一點沙龍氣味了。 19世紀音樂文化的一個突出現象是民族風格的異軍突起,突破了以往傳統風格一統天下的局面。從17世紀以來,古典音樂的風格大體上是比較統一的,色彩是差不多的。不妨說它其實是以德、意、法的民族風作為「三原色」調和而成的「灰調子」(繪畫術語)的圖畫。到了19世紀中葉以後,民族風的音樂呈現出一種異彩續紛、令人耳目為之一新,民族風為音樂送來了新鮮空氣。 假如你原來聽慣了那些德奧風格的經典之作,忽然接觸到格里格他們的北歐風味,那種新鮮感的美妙你將終生難忘。說老實話,同前面談到的大師們相比,格里格顯得矮了一點。他還夠不上巨匠的項背。他沒寫出氣勢恢宏、思想深刻的大文章、神品;但他為人們貢獻了大量小品,其中頗有些逸品與妙品。何況他不但有民族風格,而且很有他自己的個性。 要選他的必讀曲,人們自然會首先想到《培爾·金特組曲》。這是他的代表作。雖然它是易卜生詩劇的配樂,可是世界上知道那部文學原著的人遠不如聽過這配樂的人多。不過,其中有一些是分量較輕的,只有《早晨》這一曲是值得多加註意領略的。只用如此短小的篇幅和簡單的素材、經濟的筆墨,而能將一幅海濱朝景描畫得如此令人信服、心神俱爽的例子,在音樂文獻中恐怕至今還找不出。 他只好屈尊做個小品大師。但《A小調鋼琴協奏曲》應該看成一部畫面廣闊,氣勢不凡而又清新可喜的傑作,是不可不讀,也還耐得起多讀的。 即使是幾分鐘可以聽完的鋼琴小品《致春天》,你也會強烈地感受到其中的北歐風味,而且其味清新雋永。他寫了大量的抒情小品,都是樸素天真而又詩意盎然的。其中最耐人尋味的便是《致春天》了。我們聽這首小品的時候,好像咽下了一口清冽甘美的冰下流泉。同時也彷彿感受到了曲中所傳達的詩意:嚴冬方去,寒意未消,在溶雪化水中送來了春之消息。 柴科夫斯基的樂風當然是俄羅斯風味了,其實他還是在西歐與俄國之間有所調和的。還有比他的俄羅斯味更濃的(雖然並不比他更高,更能做俄羅斯人民的「代言人」),那就是「強力集團」那一派人的作品。 下一回關於欣賞曲目的談論,就接著「強力集團」這個話題往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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