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們想怎麼樣？「那個帶著黑框眼鏡，皮膚白白凈凈的年輕人問道。這是一處極高極大的房間，光線昏暗，年輕人坐在一張硬塑料做成的白色桌子前，桌上有一杯水，在他對面的黑暗裡，隱隱約約坐著幾個人。

年輕人的手緊緊抓住牛仔褲的褲縫，粗糙的手感總算讓他有一絲真實感。他儘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但聲音有些顫抖。

「我問，你們想怎麼樣！」

「樓良博士，請您不要緊張。我們請您到這裡來，是有一些話想問你。」遠處一個黑色影子說道，語氣很客氣也很平靜。

「樓博士，您得幫忙看看這幾個帖子是不是您發的。」另外一個影子說話了。「嚓「的一聲，黑暗的房間裏突然亮起了一塊屏幕。屏幕發出的白光有些刺眼。

坐在對面的樓博士眯起眼睛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不一會他白凈的臉上沁出了點點汗珠。但轉瞬間，驕傲與憤怒充滿了他的身體，他喝問：「你…你們是極端穆斯林恐怖分子？！我告訴你們，我是不會怕你們這些垃圾的！」

黑暗中爆發出一陣鬨笑，弄得樓博士莫名其妙。

「哈哈哈，樓博士，請您原諒，但您說得太好笑了。我們當然不是極端組織，更不是恐怖份子。屏幕上的內容比較多，也比較雜，您一時間可能誤會了。這樣吧，我來幫您理一理。」

「3月22號，您發帖稱穆斯林是社會毒瘤，沒一個好東西，都應該殺光；4月5日，您在回復中表示，『國家主要矛盾是先進的漢文化與落後的少數雜種文化的矛盾『；5月8日，一位少數民族歌手去世，您在微博上寫道：普天同慶，皇漢萬歲；上個月，您還特意盤點了娛樂圈中少數民族與有宗教信仰人士，號召大家前去抵制辱罵…」說話的人頓了頓：「還有挺多的，我就不一一念下去了。」

「根據判定…」黑暗中傳出敲擊鍵盤的聲音」您屬於：種族主義者B類——大漢沙文主義者。而且以自己漢族血統為傲。請注意，並不是漢族身份，而是血統。我說的對嗎？」

樓博士挺起胸膛說道：「當然，我當然驕傲。你們是不知道啊，這些少數民族給我們國家帶來了多大的傷害！歐洲接受難民了吧，看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突然，他像是領悟過來什麼一樣，怒喝道：「我知道了！你們就是一羣白左雜種！看我不順眼就想把我抓起來耍我一頓對吧！怎麼著，這是違法的。非法拘禁，懂嗎？」

他聲嘶力竭，原本白凈的麵皮漲得通紅。

咚，咚，咚！三聲莊嚴錘聲響起來，房間裏安靜下來。

「樓博士，不要激動。我們對您有什麼樣的理念、什麼樣的思想，一點也不關心。說句笑話，就算你想復興古羅馬的奴隸制度，我們也不會管你。但是…」黑暗中傳來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但是，我們要確保，您有資格發表這些言論。我們非常遺憾的通知您，您沒有資格成為一位種族主義者。尤其是大漢沙文主義者。「

「根據我們的取樣與調查，您的曾曾祖父，是西北地區的回民。而您的父親，在小時候曾短暫去過教堂；另外，也是最主要的，根據我們對你頭髮與血液的取樣與DNA分析，您至少有13%的苗族血統——這可能來自您母親這邊，順帶一提，你還有4-5%的俄羅斯血統，但不太清楚來源。實話實說，您的血統構成之豐富，甚至擊敗了我國70%的人….「

又是「嚓「的一聲，房間裏亮起了另一塊屏幕，上面赫然列著樓良博士清晰而繁雜的血統構成以及祖上的信仰傾向，屏幕左下角，還有國家最權威的五家醫院及研究所的蓋章。

「綜上，按照樓博士您自己的認定標準，您就是一位——不好意思，有些不好聽——雜種。是沒有資格當種族主義者的。」

樓良獃獃的看著屏幕上的表格，他的憤怒與驕傲一瞬間化為癱軟的身體。他顫抖著說道：「不…不可能…我是…我不是…「他嘴上說著，但看到那些蓋章，他明白，這一切是真的。

他抬起頭，就在這麼轉瞬之間，他斯文、秀氣、充滿生機的臉，蒙上了一層暗霾。

他輕輕問道：「這是一場審判嗎？」

在黑影裏的一人說道：「審查與判斷我們早就通過大數據以及細緻的人工分析完成了。因為您沒有取得種族主義者的資格認證，也不具備成為皇漢的血統基礎，卻擅自歧視其他宗教人士與少數民族…這很嚴重。」那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為了讓下面的話更有戲劇性：「現在，是處刑。」

又是「嚓「的一聲，房間裏又亮起了一塊屏幕，樓良的臉赫然映在其中，屏幕中，分明是一個網路直播間的樣式。

「現在，您所有的粉絲都被強制要求觀看這場直播。您可以看看他們的彈幕回復。「樓博士看清屏幕上的不斷飄過的小字，「樓博士好慫啊2333」、「這招當眾處刑666」，還有彈幕在質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有點可憐。」但很快被」雜種滾出中國！「、「皇漢萬歲！」的彈幕給淹沒了。

樓博士臉色蒼白，黑暗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二）

大V 俅俅發布了一條」想法「，轟動了整個社交網路。他在想法上寫道：「我是*子養的。」

三個小時前，在骯髒的房間裏，這個肥胖的中年男人醒過來，俅俅習慣性地打開一款社交問答APP,熟練地點到了「情感板塊」，上下滑動瀏覽著。他是真的胖，那肥厚的手指連準確打字都有些困難。

忽然他看到一個有趣而熟悉的問題：「女友被上司性騷擾，我該如何安慰她「。

俅俅微微一笑，太容易了，手指如飛，「題主與其問如何安慰，不如問如何妥善分手。畢竟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呵呵。「嗯！這個開頭不錯，這種不知自重的女生就應該被好好批判。很快，一篇一千多字的文章就打完了，看了一遍，滿意地按下發布鍵。這時，屏幕上跳出了一個對話框：

「您還沒有完成資格審查，無法發布，請問是否現在進行資格認證？」

俅俅輕輕罵了一聲，現在這些破網站，怎麼老是搞這種雜七雜八的玩意。他不耐煩地點下認證鍵。

忽然，他眼前一黑，醒來時，他已身處在一個巨大而漆黑的房間裏。

俅俅本能的害怕起來，這時候，黑暗中突然傳來了莊嚴的聲音：「俅俅，不要害怕。歡迎您來到發帖資格審核委員會的評議現場。我們只是想問您幾個問題。」

俅俅大驚，他突然想起來紅極一時的地理學大V 樓良博士，突然被直播現場處刑，後來就從江湖銷聲匿跡了。

「我…我知道你們…」

「那太好了。「黑暗了傳來了爽朗的笑聲。」是這樣的，我們懷疑俅俅您沒有資格成為一位性別歧視者，或者說，您有可能不是一位合格的直男癌。「

「你們在說什麼鬼？！「俅俅怒吼道。」什麼性別歧視者，你別給老子亂扣帽子。我就是看到不對的事說說而已！」

「是這樣，您瞧瞧，這段錄像或許能說明一些問題。不需要問我是怎麼拍到的，您知道，我們肯定有辦法。「俅俅瞪大眼鏡，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錄像。這段錄像年代很久了，在播放時還發出沙沙的聲響。畫面中一位妙齡女子正被一個男人追趕著。

「這又是什麼鬼？「俅俅問道，他說話時，因為長久沒有刷牙，他嘴巴里的臭味竄了出來。你甚至能感覺到黑暗中的人影皺了皺眉頭。

「您仔細看看，畫面裏的這位…這位女性您應該認識。」俅俅抓了抓自己的肚子，發出「誇嗤誇嗤「的聲音。他努力回想了著…這女人確實很熟悉。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跳了起來:「這…這是…這是我媽…」

「是的，您沒有看錯。這段錄像拍攝自令堂二十歲的時候。根據資料顯示，當時她還是一位大學生。」

俅俅心中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他問道：「所以呢？錄像裏誰在追她？」

又一個聲音傳來：「具體是誰，倒不重要。但是我得跟您說，按照您的標準，令堂恐怕是個*子.」

「*****！「一連串的髒話從俅俅嘴裡爆發出來。

「您不要著急。是這樣的。當時令堂在路上正常行走。這名男子尾隨令堂，後來開始污言穢語不斷。令堂為了逃脫他的騷擾，才奔跑起來。因此纔有錄像裏的這段畫面。」這段話說得四平八穩毫無情感。「雖然她跑走了，可是我們仍然應該叫她*子。」

「我操，你再敢跟說一句！老子安排了你。」

「您的威脅對我們並沒有用。我們調查過，您目前是失業狀態，並沒有什麼權力可以使用，更談不上安排。同時，您的身體素質也低於75%的同齡男性。根據我們的計算，您對我們的威脅值在3上下，略高於泰迪犬。」

「同時…」黑暗裡的聲音似乎有些為難」我們是根據您日常網路上的言論來進行判斷的。您看您剛纔回答的性騷擾話題，您也說被騷擾的女性，自己肯定也有問題。』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又是一連串的髒話爆發出來。

「俅俅先生，您似乎太激動了。實際上，我還有您姐姐在美國留學時被外國人讚揚外貌的視頻。本來按照您的標準應該也算easy girl的。但是考慮到您現在的情緒及身體狀況，我還是不給您看了。」

俅俅血壓飆高，大聲喘著粗氣，說不出一句話來。

「當然，我們資格審核委員會認為，不能因為您的親屬違反了您展露的價值觀就判定您沒有歧視女性的資格。我們是嚴格的，也是嚴謹的。」

「但是，如果您不對親屬進行與您對其他女性同樣的批判，那我們會認為您是一個…雙標主義者。這是很嚴重的指控。如果是這樣，我們將會採取強制手段，把您的雙標傾向用最徹底的方式暴露給您的粉絲。」那聲音又補充了一句：「您知道，我們是有辦法的。「

「所以，您得好好思考一下。你的400K粉絲，如果知道您是雙標主義者，您多年在網上的耕耘就白費了。桌子上那臺電腦，您如果想好了，隨時可以使用。「

俅俅呆坐著，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忽然他蠕動起自己肥碩的身子，沖向那臺電腦。輸入網址、登陸賬號，狠狠打下那六個字。

黑暗中，掌聲傳了過來。

「太棒了。您是真真正正的性別歧視者，在這個時代，像您這樣誠實而高潔的人不多了。在此，請您接受我們的敬意！祝您好運！」

（三）

「小劉，我們這麼搞，會不會有些太嚴格了？」空蕩蕩的房間裏，現在只剩下黑暗中飄忽的影子，其中一個「影子」問道：「會不會有點過分？」

「周總，你得知道，我們的宗旨是分享真實的經歷與見解，而不是胡編亂造！我們歡迎所有種類的觀點，包括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同性戀歧視甚至蕩婦羞辱。但我們必須要求所有的發帖者是能夠貫徹自己的觀點的。比如一位用戶在網上表示受害者必然也有錯，那麼當我們去毆打他的時候，他也必須秉持這一理念，並且自我剖析錯在哪裡。這樣的人，纔是真實的人、纔有資格發帖。」小劉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道：」真實，是我們唯一的政治正確。」

「看山啊，不要說得這麼嚴肅嘛。周總也就是問問。「會議桌旁邊另一個男人說。

「周總、張總。不好意思，我比較直。這樣，我再給您看一份數據。「小劉說著拿一沓紙，密密麻麻印著圖表。「從我們針對用戶發言的資格進行審查以來，全網的友善度上升了45%，充滿戾氣的回答數下降了18%。同時，評論區的質量也變高了。都是針對價值觀本身的討論，而不再是互相擡槓、抓小辮子了。」

「嗯！很不錯！」張總說道。

「好了好了。我們還有多少用戶要資格審核？「周總打了哈欠問道。

小劉低頭想了想，幽幽說道：「很多，很多。」

（完）

*註：本文中所有人物、團體與現實中毫無關係。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zhuanlan.zhihu.com/heis


推薦閱讀：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