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9年4月12日,就是青年魏則西因滑膜肉瘤不幸辭世3週年的日子。我獨在電腦前,便有C君在線上問我道,“先生可曾爲則西君寫了一點什麼沒有?”我說“沒有”。他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讀者們都很想看看3年後您對此事的看法。”

  這是我知道的,凡我寫過的文章,大概是因爲既不能教人發家致富,也沒法讓人高拋低吸,閱讀就一向甚爲寥落。然而就在這樣的世道艱難中,不時就有一些社會的熱點,成爲全民討論的話題,與此相關的文章,閱讀量就直線上升。我也早就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於逝者不甚相干,但在生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此事能給人最大的警醒,避免再次遭受競價廣告和不法醫療的荼毒,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無奈和彷徨?然而造化又常常爲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一點殘存的記憶。在這些殘存的記憶中,裹挾着社會一點點向前進步。時至今日,醫療欺詐的現象仍然屢見不鮮,魏則西已經逝去3個年頭,但人們的警惕意識,應該有所提高了罷,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在芸芸衆生中,魏則西本來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位。即便高考以優異的成績進入那所不錯的大學,但以中國的人口基數,大概率也只是成爲一名知識精英。這在中國,本來是毫不稀奇的。然而命運時常爲造化設計,這名普通的學子,竟然就患上了罕見的疾病——滑膜肉瘤,自此滑入絕症的深淵。因爲醫學技術的限制,攤上這樣的不幸便成爲一個家庭最大的悲哀。常規的放療化療,在這樣棘手的病情之前便顯得束手無策。魏則西作爲家中的獨子,更是其父母不能放下之重,殫精竭慮求醫問藥之際,一種所謂的“免疫療法”便進入他們的視野,更有人言之鑿鑿地保證,不用化療就能治癒癌症。這於絕望中的家庭而言,無異於再生之恩了。他們便通過搜索引擎,聯繫到一家被莆田系所承包醫院的生物免疫治療中心,在那裏,他們得到了中心主任治療方案來自斯坦福大學、有效率高達90%,可保20年壽命的保證。加上三甲醫院的招牌,百度的認證,他們便決定停止化療,重金進行這個所謂的“免疫治療”了。可誰知,結果竟然是人財兩空。

  人們是通過他在知乎上留下的30多條問答,才知道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的。他抱着莫大的希望來到治療中心,以樂觀的精神與病友們互相幫助,花高價嘗試所謂的先進治療方案。但在莆田系醫院和搜索引擎的聯手做局之下,隨後便是病情惡化,癌細胞轉移,最終不治。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他們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在嗜血的資本和貪婪的人性面前,一條鮮活的生命,竟然卑微如草芥。連一向樂觀的魏則西君,也不禁感慨競價排名之惡了。

  我是在通過新聞報道,才知道魏則西不幸去世的事情。隨後便聽說,衆怒之下,終於被追責了。涉事的莆田系醫院,勒令整頓;相關人員被嚴厲問責;而幫兇的搜索引擎,也表態要加以整改。但對於資本是否有流淌道德的血液,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預期,來揣測他們的行爲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兇殘到這地步。說好的整改,竟然一度就只是改頭換面,轉換陣地以掩人耳目。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洶湧的民情,終於讓資本稍稍低下高昂的頭顱了;股價的下跌,讓他們產生些許的愧疚;但可以放棄一時的競價推廣,卻不願給逝去的死者以絲毫的歉意及補償。接下來卻是,單方面宣佈整改完成。競價呵,競價呵!不在競價中瘋狂,就在競價中滅亡。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一個年輕人的命運,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閒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給有心人作輿情研究的標本。至於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爲這道德和利益的博弈,實在不過是常見的案例。正如他招股時宣揚的競爭優勢,一個“我”的表達,便有吾、寡人、餘、某、俺、鄙人等數十種方式,的確是更懂國人,也更能攻陷人性的軟肋了。

  既然有了教訓,當然不覺要汲取。至少,競價排名和莆田系醫院,已經是臭名昭著了。資本逐利的天性,總要摸索出新的套路,在未開發的處女地上,盡情地綻放出魔鬼的花朵,生殖、整形、美容、慢性病之類的推廣,每一個鏈接,都是撒向不知情者的鉤子。每一次點擊,都像是甘爲魚肉,要奉獻作惡魔的祭品了吧。

  值得欣慰的是,魏則西去世3年後,他所遭遇的醫療欺詐,總算由投訴無門,變成可以直接向12315舉報投訴了。而在丁香醫生等自媒體大V的科普下,魑魅魍魎們的生存空間,終於越來越窄了。天津權健之流,更是在輿論討伐聲中,被監管部門連根拔起。進口抗癌藥物降稅降價,大病醫保藥物使用範圍的擴大,則爲更多的人,帶來了生的希望。

  這便是魏則西君,燃燒自己,照亮他人。是他,讓這個平凡的日子,充滿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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