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海子的三十週年忌辰。1989年3月26日,海子帶着四本書在河北省山海關臥軌自殺,年僅25歲。

有人說海子雖然走了,他留下的詩會在人們心中永生。但是三十年之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出現在了衆多樓盤廣告上,他的詩還活着嗎?

#那些被謀殺了的詩#

以上只是被濫用得最多的幾個例子,而下面的這些你想必也不會陌生: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失去羣星了

……

所以,是什麼讓我們逐漸感受不到這些經典詩句中的詩意了呢?

在2008年的時候,道長就和廖偉棠老師討論過現代詩被濫用的現狀:

我們總是感覺寫現代詩的人可以盡情地風花雪月,但是現在的詩人其實正在負擔着一個更重的責任:怎樣繼續活化現代中國的語言。儘管現在的文化的大環境可能已經比30年前好多了,可是我們仍然常常感覺到日常生活中語言的貧乏

比如我們總是每一兩年就會出現一些非常流行、然後氾濫到讓人看了就作嘔的一些句型,這些句型從流行到被濫用的邏輯其實很簡單:

大衆總是在找一些共鳴,而這個共鳴越是直接、越是簡單,就越容易被大衆獲取和傳播,因此最後留下來的往往就是看起來很深刻的幾句話。

而這幾句話在幾十年前曾經是一句意蘊深遠、需要好好品味的詩,但是經過了長時間的傳播、數以萬計的人對其發散性的理解或者是曲解,就變成了一句爛大街的、被時代淘汰了的口號。

想來不禁讓人感到難過,現代社會的詩意正在被謀殺,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兇手。

一個死於“詩意”的詩人

文 | 廖偉棠

來源 | 看理想APP《詩意》

(文稿經編輯)

有人曾經跟我說,你們詩人其實是不是一些語言騙子。

我不知道他是褒義還是貶義,如果是褒義的話,他可能是覺得我們把語言用的太花巧了,太漂亮了。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把我們想要灌輸給別人的思想來一個暗度陳倉,讓大家不知不覺地被我們的想法用美好的辭藻洗了腦,這是我善意的理解。

要是貶義的理解,那他真的覺得我們就是巧言令色,實際上空洞無物,甚至就是故弄玄虛,讓大家嚇得一驚一乍的,看不懂就覺得你們特別高深莫測。其實後者纔是問題之所在,很多人對新詩的第一印象就是讀不懂。

說新詩讀不懂,有一個潛在原因就是,他還是對新詩比較質疑的,覺得這些詩人未必值得他信任,那是跟已經經典化的古典詩歌畢竟不一樣。

因爲對於經典化的東西,我們有一種心態在那裏,就覺得它是高山仰止。如果讀不懂,那是我們自己的問題,我們還要努力。

最近有一件事情對我打擊非常大,有一個據稱是我多年的粉絲,聲稱非常熱愛我的詩歌, 我們加了微信,我在他的微信看到他說,他最愛的詩人除了廖偉棠,就是席慕蓉,我幾乎要哭出來。

但是哭的同時,我也感恩,他說的是席慕蓉,而不是汪國真。

這樣說有點刻薄,其實詩歌也像馮唐說的,的確是有一條所謂的經線的存在,這條線以上是詩,這條線以下是不是詩呢?這當然不由我們來決定,只是說詩歌的確是有好壞之分的:

更加認真的詩, 跟人的心性更加相關的詩,和更加虛假的詩,或者說是汪國真那種格言體,用格言來營造它的銷量,營銷性的詩。

我那位粉絲他把席慕容跟我並論,我還算是沒有太慚愧,慕容畢竟也是寫過一些好詩的。而且席慕蓉老奶奶還是作爲一個詩人,不談跟她詩的分歧,這個詩人還是蠻可愛的。

不過現在我們因爲把詩發表在公共網絡,這就有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是好、也是不好,你會碰到很多很多所謂的非專業讀者。

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要求詩需要專業讀者來讀呢?唐詩、宋詞估計是不會有這種要求的,但是慢慢隨着詩歌的精緻化,隨着詩歌的門檻逐漸提高,對讀者的要求我們也不能不提。

但現在我們在公共網絡發表詩歌,那就無可避免的碰到各種各樣的人對你評頭品足,其實說你詩讀不懂、寫得不好那種倒無所謂,我最怕的是一種叫捧殺

這種捧殺還不是說一種到位的捧殺,比如說經常會有人跟你評個論說,你這首詩挺像顧城寫的,或者說你這首詩有點海子的餘味,或者更糟糕就說,你這詩太詩情畫意了,太浪漫了。

這樣的評語真的很傷一位新詩寫作者、一位認真的實驗者的心,這是非常簡單化的捧殺,把你符號化了。

因爲他只瞭解或者說只接觸過顧城、北島的詩。如果你寫一首有點政治隱喻的詩,他就會說你像北島;如果你寫一首意象跳躍的或者說裝瘋扮傻的詩,他就說你這不就是顧城嗎。

這種誤解當然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去歸咎於說是我們詩教、我們詩歌教育不力,或者說我們詩人太脫離人民大衆,這樣說也很容易,好像也立得住。

但其實更深處地去想,我們認真地從一個詩人、從我對我自己的事業的這種忠誠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還是認爲在我們現在的語境裏面,日常語言和詩歌語言這兩個語言體系之間的誤會和衝突實在太大了。

詩當然是沒有門檻的,但詩又是有很高門檻的。人人都可以寫詩參與我們詩人的隊伍,但是隻要當你選擇了寫詩,你就一定要努力精進,把詩寫到最好,讓你的母語在你的詩中得到一種新的面目,得到一種新生。我想這就是日常語言和詩歌語言最重要的不同。

日常語言是在頻繁的使用之中,讓你的母語變得越來越熟悉,但是也越來越麻木,越來越失去詩意,失去它的光彩,但詩歌語言就是在不斷地擦亮它的母語,讓它重新煥發出光彩。

它使用的是追溯語言的源頭和破壞語言的承襲,就是你們都這麼用語言,已經用熟用爛了,我就偏不這樣用,我要挖掘語言的潛能,通過這種方式來擦亮我們習慣了的語言。

當然這都給詩歌給寫詩和讀詩都帶來了難度。 這也就是我們讀詩爲什麼會有驚喜感,會有新鮮感的原因。因爲這種難度讓語言換了一個面目,換了一種全新的面目在我們面前出現。

在這個當代,海子留下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早已經被“不止苟且”的遠方黨們站成了一種姿態。蘭波如果活在這個時代,不知道他還會好意思說“生活在別處”嗎?

無論你是不是一個愛讀詩的人,你一定或多或少地遇到過一些詩意正在被謀殺的時刻——

無論是朋友圈裏詞不達意的網紅金句,還是商家望文生義的廣告橫幅,或者只是爲了加一句花體字“美文”來表現文藝的包裝袋和筆記本……這些“謀殺現場”都值得讓一個還能感受到詩意的人默默嘆息。

而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看理想vistopia決定在微博#謀殺詩意#話題裏徵集你見過的詩意的死亡截圖、照片、故事、被殺死的一句詩……所有的一切,都歡迎投稿給我們。

文字就是在這樣的輕浮解讀裏失去魔力的。在這樣的類型意義裏,我們幾乎已經很少和文字發生愛情了。但可以確信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在它誕生的那個貧瘠的時代,曾經留下過自己的光芒。

本篇內容選自看理想APP上線迄今爲止最浪漫的節目——《詩意》,詩人廖偉棠想借此節目告訴你:新詩的詩意不在韻腳裏,它藏在情感的節奏裏。它並不高遠,但它真的可以將日常點石成金。

當然你也許對詩不感興趣,那也不妨在平靜、夜深,或獨處時,聆聽一次廖偉棠的粵語讀詩,一首《超級月》,一首《熱水爐》,或者一首《全是世界,全是物質》……因爲最淺白的字眼,也有擊中內心柔軟的魔力。

正如廖偉棠所說:“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終日營營役役,並不知道自己就是詩。”

聆聽詩人廖偉棠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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