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年級的時候,班裡不知何時,颳起了攀比的風氣。那時的攀比不似現在的攀比,現在的攀比都是衣著鞋包與充值,我上的是鄉間小學,大家都不怎麼富裕,且平時強制穿校服,只好將校服洗乾淨,胸前戴上紅領巾,便看不出高低貴賤。因此,人們只好通過言語來對對方進行壓制。

下課,班長和他的同桌吹牛。

班長的同桌講:「我見過火車!」

班長立即擺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咧著嘴說:「你是在哪裡見的火車?」

班長的同桌說:「我去我二姨家走親戚,他家就在鐵道旁。」

班長說:「我坐過飛機。」

他的同桌問:「你怎麼坐的飛機?」

班長說:「我在飛機場。」

他同桌問:「哪裡的飛機場?」

班長說:「市裡的。」

他同桌說:「市裡沒有飛機場。」

班長解釋道:「我是在別的市裡坐的。」

他同桌又問:「你坐飛機去過哪裡?」

班長回答:「去的外國。」

他同桌問:「遠嗎?」

班長說:「遠,但是飛機的速度很快,半個小時就到了。」

我們向班長投去了艷羨的目光。班長也從這次談話中,樹立了自己的權威。往後,但凡提誰家最富裕,那就肯定是班長了。以至於班裡私下的討論,也逐漸變得匪夷所思,其中,以我同桌對旁人的評價最具公信力。

譬如,我的同桌與我討論富人是怎麼生活的。

我說:「班長是教師家庭,他父母都是教師,最有錢。」

他說:「他不是最有錢的,真正的有錢人,都不幹活。」

我說:「不幹活,他們喫什麼?」

他說:「汆丸子。」

我問:「你見過?」

他說:「城裡人下館子,就點汆丸子。」

我若有所悟:「我聽說他們喜歡野菜,說頓頓喫肉煩得慌。」

他搖頭:「沒有的事,他們騙你。他們喫飯,就點四八,好幾十道菜都擺上,雞鴨魚肉一桌子,就一個人喫。」

我驚訝:「那麼浪費!」

他說:「嗯。」

我感慨:「我什麼時候才能過這種日子啊?」

他:「等你能賺一萬塊,你就能過上了。」

我問:「你說一萬到底有多少?」

他:「都是一百的,鋪開摞起來,比百貨大樓都高。」

我恐懼:「殺了我也賺不了一萬啊!」

他白我:「所以你只能繼續窮下去。」

我和同桌前後以及旁邊的同學,紛紛加入了這個吹牛的陣營。以前的風氣都是以比窮為榮,誰家窮誰就能得到同情和照顧。但自從我同桌起了這樣一個高調之後,其他聊天的同學,竟不可避免地虛報起了自己的家境,以免被他看扁。

以至於我村比我家還窮的那孩子,都開始一本正經地評判別人家的收入。譬如一個女生說她爸爸一月賺500,他就說:「這也太少了。」彷彿雖然他家的收入不足人家的十分之一,可聽聞了一月賺一萬這種事,就相當於他是一月賺一萬的富豪了。故而,當他聽同學說她父親一月賺五百這等事,便生出許多鄙夷。

我同桌與我同村同學,倆人附近形成了一個很奇怪的磁場。你想,五百一月猶嫌少,那麼家庭收入一百多兩百多的,就更不敢說話了。不敢說話則意味著失聲,意味著沉默,沉默者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力,也不會被尊重。所以,這個磁場,就會因幾個人的大聲宣揚,而變得異常強勁,直至將實情扭曲。

要說實情,學校裏家庭真正富有的學生是有的。比如少數的雙職工家庭,月入一千就很不錯了。還有當年評上萬元戶的家庭,雖然有不夠數硬湊數的嫌疑,但當時也有小几千的積累。這麼多年過去,萬元是的確有的,生活確實已相當富裕,還有個別人,腰裡別著大哥大,活得十分闊氣。

這便恰好成了我同桌捏造這種奇怪氛圍的底氣,因為確實有人可以不把五百塊放在眼裡。而眾人歆羨和敬佩這種生活,便要在精神上一起富貴,就都不把五百放眼裡了。

這場鬧劇不知何時,忽然結束了。可能是因鄉鎮催繳提留款時,吹牛屄最狠的同村同學,被罰站了。還可能是高年級的同學,嫌我同桌吹牛屄太狠。我同桌吹牛屄不打草稿,而且課間喜歡在外頭高談闊論,有一段時間學會了沖人吐痰,總之他被高年級的學生揍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忽然就變老實了。

時至今日,我當年多數疑惑,都隨著年齡的增長解開了。但唯有一事,令我殊為不解,故而在這裡請教大家:

怎樣才能喫上汆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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