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聽故事時間。這一個系列裏,“愉見財經”會呈現我們身邊那些平凡的金融人,他們最真實的生活。上週,心君給大家講了他自己的《金融民工奇幻漂流記》,本週來講他的朋友小A。

  小A屬於那種70分美女,五官拆開看都不精緻,但組合在一起有股勃勃生機,顯得神采飛揚。小A的性格和長相很搭,在大學時期就屬於學霸級。

  2008年碩士畢業後,主見很強的小A不顧勸阻,放棄了北上廣的工作機會,爲了愛情留在了廈門。

  小A愛上的是自己的碩士班同學,翔安極爲偏遠地區農民家的兒子,家裏耗盡全家之力供出了一個研究生,到操辦婚禮之際,已經捉襟見肘。

  小A豪氣,自帶20萬嫁妝,嫁了。

  一、

  到了男方家,公公婆婆對她,都不是一個“好”字足以形容的,簡直當她是恩人,像菩薩一樣供着。一開始她依照着當地的習慣,還想找幾件家務事做做,結果公公婆婆是萬萬不讓她做。她過上了“吃個蘋果都有人削好皮切好塊送過來”的生活。

  剛開始她不太習慣,時間一久便也安之若素。家裏大小事情都不用她操心,她只管上班就好。

  小A帶着“下嫁”的優越感,生活過得輕易。一家人小事上雖難免有點磕磕碰碰,但對她總有幾分相讓,一兩年就這樣安生地過來了。

  但總和公公婆婆一起住,小A感覺還是不自在。她想買房。可那一年廈門的房價已經升溫,就算夫家是當地土著,小兩口靠職場新人的收入,還是沒有能力負擔起島內的一套房。

  丈夫狠狠心想做出點成績,考上了泉州的某個顯口的公務員,走了。剛開始夫妻倆還嘗試兩地分居,後來兩人都有點受不了,小A一咬牙也追隨去了泉州,找了個當地三流大學講師的工作。

  但並不多久,小A的感受就有些變化了。

  “婚姻有時候真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小A講到這裏,鼻子裏出了一口粗氣。“原本我們都在企業上班的,在公司裏都是小嘍囉,家裏又有老人照顧周全都是飯來張口,我倆自然是夫妻恩愛和睦。可是自從他當了公務員,感覺好起來了,‘膨脹’了。”

  泉州雖然發達,但好的職位就是公務員和自己當老闆,最菜的就是無權無勢的。老公越來越經常晚回家,問起來,理由無非“應酬”二字,多問就不搭理了。

  當然小A心裏也明白,男人應酬可能是有應酬的貓膩,但也有應酬的好處。好處就是,不久後,某個曾經借過她老公光的朋友,推薦了個項目給他們,一年居然就賺出了10萬塊。她老公開始嘚瑟吹噓,說小A當年20萬的嫁妝,也就是區區兩年的事兒。末了還順便嘲笑了一下小A拿的個死工資。

  在泉州,小A開始做家務了。雖然心裏不舒服,但家總是要有人打掃的、也不能餐餐都吃在外面,她經常自我安慰,心裏說我這是爲了自己住得舒服、吃得安心。

  三流大學講師工作相比丈夫的出差和晚歸,實在是閒得會慌,小A需要一個孩子來獲得另一種成就感。她生了個女兒。

  她依舊不願放下“下嫁”的優越感。即便做家務時,她也認爲這是自己的恩賜;即便丈夫事業越來越有起色,她也認爲這些都源於自己管理好家庭的莫大支持,和自己“旺夫”的功勞,理所當然認爲這些收入裏她纔是幕後功臣。

  儘管有時候她也感覺這些優越感像一張被扯得快要撐破的皮,趔趔趄趄東覆西蓋着她隱隱的失落和不安。但總歸好感覺還在。

  直到2015年。

  二、

  2015年的某一天,小A的公公婆婆打電話來告訴了他們一個好消息,可是這個好消息卻讓小A在開心之餘,竟有落魄的感覺。這是小A其實難以接受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在家裏最後的一絲驕傲被打碎了。

  萬科在公公婆婆廈門鄉下的家附近拍了一塊地。按照面積算,翔安家5層破土樓就有2000萬,這還不算沒有被徵用的耕地。同村裏的一個遠親剛好拆遷,分了好幾套房,還有500萬現金。

  村裏有傳言,公公婆婆那個地兒不出幾年也會輪到拆遷。

  果然是窮人翻身靠動遷。難怪有一個段子說,過年時家門前寫個什麼字最顯富貴?答案是:一個大紅圓圈裏寫個“拆”。

  小A倒吸一口冷氣。這麼一算,公公婆婆的資產,至少得有4000萬!

  從那一天開始,她的心理就有了落差感。雖然表面上依舊是一團和氣,但現在公公婆婆來泉州看他們住在家裏,她也要忙裏忙外了。以前婆婆提起想再要個孫子,她總會覺得老年人不應該干涉她的自由,因此愛理不理,現在,她也變得有點唯唯諾諾了。

  畢竟,面前的那可是一位千萬富翁啊;畢竟生個兒子,是要繼承這千萬資產的……

  如果換了別人,這樣的生活也算是嫁準了潛力股,可以知足地去備孕二胎了。可是小A個性要強,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是夫家的附庸,她可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正巧,她的一個老領導去了一家企業幾年搞上市後,覺得在這一行已經頗有心得和人脈,準備下海創業搞投資,專注新三板市場。老領導缺幫手,並看好小A骨子裏有的一股衝勁。

  老領導找她談話,100句話裏就1句,深深打動了小A:

  “過去十年,是房地產的黃金十年;未來十年,是股權的黃金十年。錯過了房地產黃金,就不要再錯過股權黃金了。”

  “房地產的黃金十年”這句直戳小A心扉,公婆家就是撿到了黃金;那她,也要向着自己的黃金而去了。那一陣子股市正在暴漲,一切似乎都應證了老領導的判斷。

  那日小A興沖沖滿面紅光。和老領導談完回到單位,她開啓電腦點擊WORD文檔,擡頭寫上三個大字:辭職信。

  三、

  小A要把自己梭哈下去。

  換上一身黑色西裝套裝,小A照照鏡子,感覺滿意。從現在開始,她可是一個搞新三板、搞股權投資的金融女了。

  老領導靠關係,在一棟政府擁有的辦公樓內,拿了低價的房租,這投資公司就算是辦起來了。

  上班沒多久,機靈的小A就摸清楚了老領導的套路。他因爲一頭曾在上市辦有過些關係,另一頭和外地的投資機構,比如天星、九鼎,以及福建的紅嶺、海富之類的,都算是能搭得上話,於是順理成章的,他們做起了既賺FA、也挑單子投資的活兒。

  有的企業想掛新三板;還有的,是已經到北京新三板敲完鑼了,苦於沒法給自己擡身價。這時候,關係,和資本,就是老闆撬開客戶的兩大要害。小A雖不完全懂這其中的道道,但感覺老闆還真有兩下子,簽完FA後,真能搬來九鼎、天星這些在當時的小A看來算是“高大上”的資本,還能找來長城、中信建投、中泰證券這些新三板業務做得火熱的券商持續跟進。

  大資金天上飛,一個FA就能雁過拔毛1.5%、2%。“那一年真是數錢數到手抽筋。”小A說。

  作爲領導的“助理”,小A自然沒有缺席各種重大場合:簽約、拍照、招呼客人、微信號宣傳、逢年過節公司對外宣傳的易企秀製作,都是小A在裏外忙乎。

  那段時間的小A開始春風得意:去食品企業,拿了好幾禮盒的點心;去鞋服企業,回來車後備箱裝了好幾雙鞋,總之很少空手而回的。這段時間,新生的名詞在她腦子裏飛速積累:“私募做市”、“中國的納斯達克”、“PE上市”……小A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興奮。

  興奮,還在於她能跟“做了公務員就眼睛長到腦門上”的老公較上勁了。“你會應酬晚回家,我也會晚回家啊;你見了大世面,我也是啊;你身邊有點官官商商的,我身邊還有資本大佬呢。”

  只是說起女兒,小A的神色裏有一絲黯然。

  四、

  不過當時的小A已經顧不上思考這些。有兩件事情,讓小A深受蠱惑。

  第一件事,讓小A感覺老領導“活像資本市場裏一條蛟龍”的,是公司募資成立一個有限合夥基金,入了某福建當地企業的股權後,翻身成功掛牌,之後繼續增發。在整套方案的最初,老闆自己掏了一筆錢入了最低價的股權,之後在二級市場賣出。2015年的新三板,流動性尚未惡化。

  第二件事,是2016年的時候,九鼎旗下九州證券的人來到辦公室,拿出宏圖偉業的PPT。小A其實聽不到太核心的內容,作爲端茶倒水和整理文件的助理,她只聽到那幾個穿黑色西裝的人說:“我們投前估值500億,之後上新三板估值1000億。”

  當天星的那些剛畢業的小年輕來到自己身邊,然後由自己帶着去各個新三板公司,看着他們在現場對自己熟悉的企業評頭論足,最後給出驚人的估值,並以驚人的速度入股……小A眼睜睜看着股價真的可以像火箭一樣向上走,她傻眼了:“錢就在自己面前啊,爲什麼不伸手?”

  這些案例讓小A悟出了一個真理:下等賺錢靠計件工資(不管是出賣體力還是腦力);中等賺錢靠管理(團隊幹活自己拿錢);上等賺錢,就是資本的力量,錢自己能生大錢。

  “人無股權不富。”老闆教給了小A一個口訣。小A曾拿這句話當撬動財富的密碼,未料最後成了一句詛咒。

  終於有一天,某新三板企業要做股權轉讓。小A和他們是在這家公司的年會上認識的,在她看來,這公司肯定經營良好、闊綽、大有前途。因爲那次年會上這家公司獎品的大手筆,讓小A記憶猶新。

  當然,這家企業是來找小A的公司的。但小A知道,這對她而言,也可能是出手的好機會。

  小A給了自己若干看似“專業”的投資原因。

  第一,她和同事去過那公司幾次,聽那公司自己測算,假設融資不成功,利潤每年也有20%增長,因此是非常值得投資的企業。

  第二,對方還說,要趕緊行動了,因爲天星資本已經率先打頭衝進去了。

  價格給的不低,7.5元/股,對比做市商給的價格4.2元/股,高了不少。做市商也因此提高了拿票的價格。

  第三,在小A還有一絲猶豫之際,恰逢那公司半年報發佈,賬面上看,盈利喜大普奔。

  那公司對小A的老闆說:“你們也有錢,要不入一點股?7.8元/股。”

  老闆表面上說着好好好。小A看到機會如此誘人,實在坐不住了,不跟老公商量,就把家裏賬上活期可以動的50萬取了出來,投了!股票在二級市場通過轉讓獲得。那一刻,她想着這筆錢,是會翻番呢,還是某一天甚至會多出一個零。

  與此同時,他所在的公司,拿着從投資人那裏募來的錢,也投了一點。

  但小A投完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爲什麼,常常在外鼓吹這企業的老闆,可以拿募來的資投,可以看着小A投資默不作聲,甚至看到他自己的親戚投資也默不作聲。但他自己竟然分文未掏。這和他之前一貫會用自有資金先搶投好項目的做法不同。

  五、

  小A的隱憂開始發酵。果不其然,這新三板的票,自從轉讓完成後,價格就開始緩緩下跌。但讓小A覺得有一絲安慰的是,老闆還對大家說:“不要慌嘛,我們預計年末有一個反彈。”

  小A後來回憶說,那一瞬間,她選擇了堅定地信任。

  可是大家等來的是劇情急轉直下。這家公司的年報發佈,下半年直接報虧500萬!

  “上半年勢頭喜人,下半年就陷入虧損,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小A搖着頭說,你不覺得這種報表變化,就像男女的婚前和婚後?婚後就不用再掩飾自己的不足,可以露出肥大的肚子,醜惡的嘴臉,反正木已成舟。

  再往後,這家公司財報越來越差,股價逐漸滑落,再也沒有反彈過。直到摘牌。

  小A瞞着丈夫取出的50萬,換來了一個數字,一個不會動的價格,以及直到最後的企業摘牌,數字失效。暴富的慾望沒有了,只有頹唐的日常生活,以及靠掩飾躲躲藏藏了一陣子之後,只能向丈夫坦白。

  原本期望贏得更高的家庭地位,反而一落千丈。

  小A找到了老闆理論,但老闆的話讓她的心直接寒到冰點:“不要找我,和我沒關係,那是人家公司,不歸我管。”小A勃然大怒,心裏一句國罵。

  但她冷靜下來也知道,老闆是幫忙說話了,老闆雖然有可能懷疑過那公司,但初期說不定也被忽悠了,纔會決策接下那個單子。不過,那投資的錢老闆沒碰、公司沒碰,就算老闆軟下來,也不過是道義上說聲對不起,法律上,他的確可以撒手不管。

  同事們勸小A,別鬧了,鬧了也沒任何法律證據,錢也拿不回來了,好好工作吧。多做一年,50萬也就在工資裏回來了。

  但此時的小A,已經像一個癟掉的皮球,再無干勁。再加上那一年之後,大環境也開始不好,公司拿着投資人的錢投了幾個企業,也出現虧損,而原來的現金奶牛業務FA也日漸難做。

  2016年下半年後,新三板募資就已經很困難了,定增幾乎沒有成功可能性。倒是一羣帶着神祕資金的人主動找上門來,比如恆普金融的股權質押、融信租賃的機械設備的融資租賃、神祕深圳大佬的快速放款的資金等等,說給企業股權質押,給中間費用1.5%。

  小A這次長腦子了,她已經能明白,這就是單純的資金生意了,掮客的活。而這些,早已偏離了她加入這家公司的初衷。

  和前兩年前的某個下午一樣,她再一次回到了自己辦公室,開啓電腦打開WORD文檔,敲下了三個大字:辭職信。

  隨後給自己婆婆打了個電話:“媽,你上次說有個二胎生男孩兒的民間偏方,是什麼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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