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

 

*「買是金,賣是土。」她想起母親告誡她轉手賣貨賤如土的話。想她早家蟑做事一年十個月,怎反而讓自己漸拋離了臺北城市應有的生活水準,難道她不眷戀衣錦榮華嗎?哦,不,她當時豈有知此清高自覺。那是時運未濟吧,嗯,有一點。但更多是她無可救藥的沉淪。剛畢業時,只顧經營兩人世界,不加班、按時放假的工作,毋寧勝過一切考量。雙人行不再,她又以興趣為重,說要從事電影,說不在乎錢。可是當在電視臺工作的皮蛋,用她的年終獎金買了一部車,還發出幾聲錢不夠用的喟嘆時,她纔有些意會母親為何老要罵她「憨柱柱」。

 

*她只是知道自己一直都很畏懼母親,也習於厲色的母親,因此母親偶傳溫情時,她竟有如冰塊遇熱解凍的扯裂之苦。當然這種苦到變成有意識時,已是她北上念鄉下人所謂高等學府了。最早高等學府對她只有遠走高飛的意義,寒暑假年年在校延宕著啓程返鄉,所不同是往昔時日竟一年比一年鮮明,事情才開始有了亮度和厚度。可是記憶的侵蝕力卻把她的人削得輕薄了起來。

 

*「最後一隻了,要買要快。」大男孩用大人的口吻說。阿滿抱走了大龍貓,大男孩的位子一下子空出了許多,回頭一望小妹妹不一會兒又不知從哪抱出幾有她半人高的另一隻龍貓。「永遠有最後一隻,就像每個人都以為會是戀人的最後一個唯一。」阿滿在路口人潮中等著路燈時這般地聯想。

 

*因而那件毛衣,穿到起了毛球,阿滿仍一直保存著。她是那種把情感刻在日子上,一再反芻咀嚼的人;即使情如煙、時間若花,總在生生滅滅中。

 

*返回陸地,有輕飄飄之感,阿滿始知,輕是通過重來體現的,因為重,輕纔有了位置。

 

*原先的濃情蜜意像喫的棉花糖,與時銷溶,不為史證。

 

*記憶像車在裙襬的細線,誰關心呢。除非衣裙斷了口,細線才被挑起,「可是更換的腳步如此地快,買新的比補舊的容易多了。」阿滿想誰要去惹「記憶」的麻煩呢。

 

*「嫁好尪」從買花遇到的老闆娘,再到親人鄉女,似乎全忘了自己的愛情婚姻,一味祝福別人找「好尪婿」。可是這個女人村卻在呈現著未來色相予她瞧個究竟。

  

*草及半人高,思念如果可以落土,也是長這麼高了吧。

 

 

[心得]

看了十分有感觸,鍾文音大概是用半自傳性質寫的。離開南部鄉下北上卻又因貪戀自由而無法及時以實際物質孝養雙親,內心的愧疚與對於家鄉的抗拒不斷與良心拉扯,滿有共鳴的。

尤其是看到阿滿的母親叨唸著辛苦下田工作發拔女兒念至大學,結果卻換來一個想拍電影從事勞動工作的傻女兒。鄉下人都深信學歷可以翻身,為了不讓兒女像自己一樣勞碌命,拚命工作只求子女能飛黃騰達,將來出頭天了自己便能享清福。

天下父母百百種,但是長大至今見識過的我覺得其實也不外乎分為兩種,一種是將小孩視為獨立的個體,努力將小孩往外推希望小孩多見見世面。即使疲憊至極仍要努力工作將孩子送至外地念書,再有能力一點的送至國外,學習各種才藝,必不能讓孩子成井底之蛙。孩子會許只是生活的點綴,卻不會是構成日常的大部份重心。

一種是將小孩視為自己的一部份, 覺得養育之情大過個人意識,努力將小孩留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讓孩子回鄉工作、繼承家業、分擔家計。或許是出於牽絆或許是出於佔有慾,覺得小孩是自己生活中的一部份,不可分離。

 

當子女沒有達到心中設想的位子時,心裡勢必有點怨懟自己的付出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但是多數的父母再怎麼說還是疼愛子女的,既然有著栽培小孩的心思,總是希望孩子們開心平安找到自己的幸福。

縱使阿滿的母親恆常叨唸阿滿,然而當她的嫂嫂為了母親由誰奉養建議沒有固定工作也未成家的阿滿搬回家住時,母親馬上反駁「恁不要隨人顧自己,女兒家早晚是要嫁人,這裡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叫伊留在下港,等於是害伊一世人,跟著我作老姑婆。沒錢擱沒尪,老了看要死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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