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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記錄過我家的四爺,也就是我爸爸的弟弟,我們唯一的親叔叔。父親共有兄弟姐妹六人,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圖片來源互聯網。

  當時,四爺每天忙着自己的幾畝地,閒暇時去鯽魚湖(江湖平原有着廣袤的水域任憑他操勞)打魚(即“捅趕箏子”,把箏子在水草窪地攔住一空地,腳不停踐踏水草,把周圍的鱔魚、泥鰍、鯽魚等都趕到箏子裏面,提起箏子就可以捕撈魚獲。一塊地踩踏完畢,挪一塊地,一條水渠,每天要揹着這重重的工具大概走上十里。一天大概能掙個20——100元,用來補貼下家用。“趕”有驅魚的意思,也有趕路的意思。)他身體壯碩,每年就這麼周而復始的勞動。

  農村人生產效率低下,基本靠雙手在地裏扒食,乾的多收穫的多,夫妻雙方勤勞、聰明一點,家裏的條件大概就會比別人家庭的收益好一點,這日子還有點奔頭。四爺的堂客偏偏每天咧着嘴,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游走在村頭村尾,找幾個老太婆老爹爹嘮嗑,一屁股坐下來就花去大半天。地裏的草,她從來不操心一顆。四爺一個人在地裏忙活,回家能喫上一口飯菜就算燒高香了。

  四爺的孩子只保留一個女娃,從小就有自閉症,她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跟親友交流,偶爾會跟同齡的人玩耍,這被村裏人當成怪胎,孩子的性格也就越來越怪異。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她又不會騎自行車上學,很快就輟學,只能送去武漢學裁剪當門手藝。四爺靠着自己勤勞,不斷推着這個不幸的家庭往前走,這大概是他透支身體的一個重要原因。

  2004年,我回家看望四爺的時候,他也就淡淡說句,你回來了。憨厚淳樸的臉上,永遠找不到喜怒哀樂的表情。下午三點多鐘,四爺扒着一碗涼飯,就着一些鹹菜,蹲在屋裏看着盆裏打撈回來的魚。奶奶顫顫巍巍走到後院,跺着腳詛咒這個不公平的世界,老天爺瞎了眼,你四爺這一輩子真是造活業。說完就開始抹眼淚。

  此後,我的父母跟我遷居外省,回家的次數都少了。三年前,老家的人說四爺生病癱瘓。父親聽了直搖頭,沒人照顧,不下牀活動,生了這病活不了多久。

  2018年6月端午節,我回到家鄉看望四爺,他癱瘓在牀已經一年多,臥躺在一張貼近地面的牀上,牀上鋪着一張黑乎乎,破破爛爛的棉絮,房間最裏面的牆角擺着一臺閃着雪花只有聲音的電視機。窗戶下也是一張爛牀,上面堆滿米,油,牛奶,餅乾等等。大概很多親友過來看望四爺,順手捎帶一點心意,這估計也落不到四爺口中。四嬸本身就邋遢,四爺遭遇這樣的病情,還能指望她做什麼?房間昏暗,散發各種異味,這家的現狀突破了貧窮的想象空間。

  四叔意識清醒,至少他能聽電視,也能說話,但是他盯着我看了幾眼,側過身,沒有說一句話。四嬸還是一副樂呵樂呵樣,扯着我胳膊說着無關緊要的話,你咋回來了,你回來做什麼的呀,這是你老婆麼……她的顏容經過歲月打磨也蒼老不少,但是心態還如同昨日見面一樣淡定,一點都沒有改變。

  我待了不到五分鐘,留下一點錢就走了。這就是我見四爺最後一面。他們都說,你給錢也花不到四爺身上。

  2019年4月10日,一堆親戚送完幺姑爺(父親妹妹的丈夫),有幾個親戚回到四爺家看看,四爺也斷氣了。四爺估計也想趁着人多與這個世界告別,這樣還能有人搭把手,送他最後一程,免得麻煩人再跑一趟。

  葬禮風風光光,大家都憐憫四爺,一生辛苦,憨厚朴實,與世無爭,他也應該得到世人的尊崇。聽我的哥哥姐姐說,四爺的女兒從武漢回來了,他們很多年沒有見到她,女兒躲在後院荒地哭了兩天一夜,不喫不喝,不管衆人如何勸,她就是不聽。原本她就沒聽過任何人的話。好歹,在葬禮上,她同意捧着自己的父親遺像直到下葬。

  我的母親說,這個芍東西,她一輩子都沒喊過自己的父親一句,也知道哭……

  2015年清明節前後,父親先回老家整理房屋,說家裏的樓道都長樹了,房子都快長穿了,他們花了一個多星期砍樹,手都砍出血來,才把家裏收拾出一個樣子。父親收拾好了房子,我帶着女兒回去小住幾日。

  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散發撲鼻香味,蜜蜂在花叢中嗡嗡嗡飛舞。十字河畔一汪清水,翡翠一樣延伸向遠方,兩岸也鋪油菜花,如同油畫一樣漂亮。父親說,花期已過,前一段日子,這花開的更旺,更好看。村子裏面開着淡淡的桃花,傍晚時分,有人牽着牛從地裏回家,這一切都讓我三歲的女兒倍感有趣。

  第一次,我發現家鄉如此浪漫,如此讓人心曠神怡。一直以來,我覺得家鄉沒有歷史底蘊,鮮有歷史名人,沒有巍峨高山,寬闊的大海,有的只是一馬平川的平原,生長幾類不值錢的雜樹,還有瓦礫縫裏各種雜草,這片土地缺乏想象空間,也就失去了對於未來的生活研判。只不過,置身於這油菜花海之中,腳踩在凋零的花瓣上,感受到這片土地的力量,重燃生活的希望。

  先輩生於這片土地,如四季一樣輪換,如野草一樣生長。他們聰明過人,甚至精明算計,辛苦一輩子,最後也只博得一抔黃土,在他們辛苦一輩子的莊稼地裏立起一塊碑,作爲歷史及其微小的一部分供後人憑弔。

  我的四爺在這油菜花凋零的季節走了,他和這淡淡的黃花一樣歸於塵土。他也許有過絢爛的片刻或者歡愉的時光。相比他短暫一生辛苦恣睢的付出和彌足珍惜的家庭歡樂,這些都無足掛齒。死亡對於他來說,也許是最好的解脫。

  四爺,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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