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社會的“姦情醜態”多種多樣,千奇百怪,以至成爲某些人的癖性,深入骨髓。書中有些短小精悍之作就是表現、諷刺某種癖性的。《死僧》中的和尚被強盜殺死,他的靈魂“渾身血污”,但不悲不戚,匆匆登上佛座,“抱佛頭而笑”。人們打開佛頭一看,裏面藏着三十兩銀子。原來這個丟了性命的和尚是爲藏金沒被劫走而高興。這就把他愛財勝過愛命的癖性有力而又有趣地突現出來,讓人覺得十分可笑。

《青蛙神》前後兩篇。第二篇也是嘲諷、懲罰愛財如命的吝嗇鬼的。其形象結構也很別緻:某鄉集資修關帝廟,人人盡力,獨富商周某“一毛所不肯拔”,後來攝於蛙神的威力,不得已報一百兩銀子,但又遲遲不肯交納,直到巨蛙上門,登牀據戶,他才一會兒三十,一會兒五十,像擠牙膏似的交出銀子。神奇的懲罰顯出吝嗇成癖的可鄙和可笑,寓莊於諧,生動有趣。

書中諷喻癖性,常不寫人而寫鬼,寫人死後還繼續生前的某種嗜好或追求,在讀者心中造成一種死而不已、死而不悟的深刻印象。這是一種人物自我映襯法,以其死後映襯生前,效果常常事半而功倍。前面談到葉生、司文郎死後還熱衷科第舉業,和尚被殺以後還不忘佛頭中的藏金,都是用的這種筆法。再看《棋鬼》和《酒狂》。前者的主人公嗜棋成癖,蕩盡家產,氣死老父,被閻王索去,下了地獄。後來東嶽鳳閣落成,徵作碑記,閻王看他是個讀書人,許他出來,應徵自贖。他在路上見人下棋,癖性大發,連下數局,誤了作文的期限,因而重被罰入地獄,“永無生期”。這比平時說的“廢寢忘餐”更進一步,可謂“貪棋不顧命”。

《酒狂》的主人公是酗酒之徒,醉則使酒罵座,因此被鬼捉到陰間,等候發落。他起初心懷恐懼,表示要痛改前非;一旦獲釋有望,即刻舊病復發,居然同鬼大耍酒風,被推入奈河受盡殘酷折磨。即使如此,還是不能悔改,還陽一年後,依然酗酒,“罵主人座”。真是邪癖入骨,冥頑不化。這種自我映襯之法是神話小說所獨有的,通過神異的幻想性誇張顯示人物的本質特徵,色彩強烈而鮮明。

法國寓言詩人拉封丹“使喚動物教訓人類”,蒲松齡有時也這樣做。諷喻世情的《醜狐》《武孝廉》《胡四相公》等篇都是用狐教訓人的。《小翠》中的老狐當年受過王太常的無心庇護,後來就把“仙品”的女兒小翠送到王家,給他那“絕癡”的兒子做妻子,小翠不僅美麗,賢惠,還用狐仙的法術爲身爲御史的王太常消災增福,使無端陷害他的官僚獲罪充軍。就是這樣的小翠,失手打碎一隻玉瓶,王氏夫婦就大發雷霆,“交口呵罵”,使她不得不羞憤離去。作品從對待恩德的態度方面把狐與人做了對比:“一狐也,以無心之德,而猶思所報;而身受再造之福者,顧失聲於破甑,何其鄙哉!”這也是用狐教訓人,教訓那種衣冠楚楚、重利輕義的卑鄙之徒。

還有一篇《八大王》,主人公是個貪杯的老鱉,醉後攔路,蠻不講理,後來認出是救過自己的大恩人,即刻倒身下拜,以禮相待,贈以鱉寶,而且聽從勸告,從此戒酒。作者創造這個形象,一方面,諷喻那些酗酒之徒“醒則猶人,醉則猶鱉”;另一方面,又反襯某些忘恩負義,癖性難改的人“醒不如人,醉不如鱉”,爲上列人等製作一面奇特的鱉鑑,要前者以鱉爲戒,使後者以鱉爲師,是頗富匠心的藝術創造。

本書諷喻世情的作品,內容和形式多種多樣,造成五彩繽紛的氣象。《堪輿》中的宋公迷信風水。宋公死後,兩個兒子各請一夥風水先生,各擇一處墳地,互不相讓,致使死者多年不得安葬。《姚安》中的姚安因爲怕美貌的妻子與別人私通,就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妻子回孃家,他用兩手支袍,遮掩上轎,再將轎封好,做上記號,而後乘馬“馳隨其後”。《單父宰》中的兩個兒子害怕父親與繼母生育子女,分去財產,竟將其父閹割致死。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都是在變態心理支配下發生的奇聞怪事,也是世風每況愈下的產物。蒲松齡筆下的世人真是千姿百態,無奇不有。

蒲松齡是正直的知識分子,但他的道德觀念是孔孟之道。在諷喻惡劣世風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宣揚了封建道德和上下尊卑的等級觀念,《珊瑚》表彰賢婦甘受婆婆的虐待,以德報怨;《邵女》讚美小妾甘受大婦凌辱,“以分自守”。他們雖然也反映了某種真實的生活和人情,有着這樣那樣的價值,卻又都在壓迫與被壓迫的關係中提倡忍讓,而不是抗爭,其中不僅有時代的侷限,也摻雜着個人和階級的偏見。

圖片源自網絡 侵刪

《聊齋志異》面面觀

作者:馬振方

出版社:北京出版社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