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用先生在書房。

  範用先生走了,最難過的是我們出版人。他的離世是出版人的傷逝,是出版界的損失。

  範用原名範鶴鏞,1923年7月生於江蘇鎮江。從15歲進入出版社工作直到生命最後,範用把畢生的精力和心血奉獻給了出版事業。

  範用先生是我國著名的出版家,他生前曾策劃出版了巴金的《隨想錄》、陳白塵的《牛棚日記》、傅雷的《傅雷家書》;他也是我國著名的雜誌人,曾創辦了《新華文摘》、《讀書》等知名刊物。當年範用提出辦《讀書》雜誌,經歷了不同尋常的波折:「人民出版社黨組讓我立了軍令狀:萬一出了問題,責任全部由我一人承擔。」

  範用先生一生嗜書,他說,「我們做出版工作的有一種責任,看到好的稿子,就應該想辦法讓更多人看到。」「我最大的樂趣就是把人家的稿子編成一本很漂亮的書,封面也很漂亮。」他一生甘為人做嫁衣裳,直到20世紀80年代退休以後纔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我愛穆源》,後來相繼又出版了《泥土腳印》、《泥土腳印》續編、《葉雨書衣》等。

  範用先生被外界稱為「影響中國閱讀60年」的著名出版人,但我看了他寫給人民出版社的遺囑後,不禁屏息凝氣……他的影響何止在啟蒙一代中國人的讀書閱讀上,他的人格風骨、熾熱情懷,可以影響我們很遠很遠,而且不止對我們出版人、新聞人,還有很多人。

  人民出版社:

  偶見本社正在擬訂離退休幹部後事料理辦法,想到老人每有猝然發病不辭而別,特將自己的後事安排預告如下:

  一、本人與家屬對組織無任何要求,子女早已自立,老妻有退休金可領,不虞衣食,只請協助接洽火化,並取回骨灰交付家屬收存。

  二、我自擬訃聞,請用稍微好一點的紙張鉛印一二百份,並請按照我留下的名單寄發。務請不要印發任何行述。我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員,一生所作所為不足道,何況還說過不少錯話,辦了不少蠢事。生於今世,很難有人能夠逃脫這種歷史的嘲弄,絕非一篇行述清算得了。諉過飾非,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

  三、日後若搬家,請借用汽車,免不了還有其它一些麻煩事,統請關照,為託。

  致

  誠摯的敬禮!

  範用

  1989.2.1

  範用先生代兒女所擬《訃聞》:

  訃 聞

  家父範用(鶴鏞)於 月日 時 分辭世。遵從他的囑咐,不追悼,不去八寶山,遺體捐供醫用。他留下的話:「匆匆過客,終成歸人。在人生途中,若沒有親人和師友給予溫暖,將會多寂寞,甚至喪失勇氣。感謝你們,擁抱你們!」

  範裏 範又

  一九 年 月 日

  這是範用先生致人民出版社的遺囑和訃聞,寫於 1989年,距今已是21年多了。

  寫於21年前的遺囑和訃聞,就像一封與家人、朋友的告別信,淡定和從容,還有溫暖和不捨。豐子愷先生把人生比做乘車,「有的早上早下,有的遲上遲下,有的早上遲下,有的遲上早下,上了車紛爭座位,下了車各自回家。在車廂中留心保管你的車票,下車時把車票原物還他。」範用先生就像下了車去遠行一樣。你望著他的背影,縱然眼裡含著淚,卻流不出來。因為他與你依依惜別的眼神,他深情款款的轉身都流淌著愛和暖。

  在佛教看來,死亡不僅不是忌諱話題,也不是要被征服的對象,而是需要切實解決的人生問題。範用先生對身後事的安頓和直面死亡的勇氣,讓我想到弘一大師,他說:人們面臨老病死的人生情境時,當「纔有病患,莫論輕重,便念無常,一心待死」。遵照遺囑,範用先生遺體已捐獻給了醫療機構。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那份心靈與肉體融化成的清凈與安寧。如此這般,往世與來生便會如一池凈水,清澈透明。

  範用先生是一個浪漫的溫軟的人,他的第一本書《我愛穆源》是寫他的母校——江蘇鎮江穆源小學。他辭世後,家鄉人民在發來的悼詞中這樣寫道,「他駕鶴仙逝的一刻,就是他魂歸故里的時分」。他是出版家,是純粹的愛書人,他對書的熱愛是全方位的,從內容、開本、紙張、封面、扉頁、書眉、頁碼,到字體字型大小、行距字距,甚至是封底、新書預告,書在他的眼裡是有生命的。範用生前親手製作了很多封面,為了總結自己多年來對圖書封面裝幀的經驗,他寫了70多個具有代表性圖書裝幀作品的構思、創意體會,形成了《葉雨書衣》一書,這是他生前出版的、也是主編的最後一本書。範用先生在《葉雨書衣》一書自序中寫道:「我每拿到一本新書,先欣賞封面。看設計新穎的封面是一種享受,我稱之為『第一享受』。」他把對書豐富的滿滿的愛傾注到書的每個角落。

  巴金先生專門為範用題詞稱:「願化作泥土,留在先行者溫暖的腳印裏。」這是對範用先生一生真實的寫照與評價。

  「匆匆過客,終成歸人。在人生途中,若沒有親人和師友給予溫暖,將會多寂寞,甚至喪失勇氣。感謝你們,擁抱你們!」範用先生留給我們的最後一瞥亦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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