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派說:

今天(3月3日),是第20個全國愛耳日。

在中國,有超過7200萬的聽力障礙者。聽障,有時是一種隱形殘障,表面上也許看不出,通過認真的接觸才會發覺。

因此,有的聽障人士可能會試圖隱藏起自己的障礙,或者拒絕承認自身的聽力問題,極力去融入聽人的世界。

從抗拒殘障、想要喚醒聽力,到最後坦然接受自身障礙,他們有著什麼樣的故事?

現在的他們,是怎樣帶著障礙去生活的?

我們收到了5個聽障朋友的真實經歷。

我曾經羨慕過,

那些從小就耳聾的孩子們。

陳天萍,辦公室實習生

因為耳毒性藥物導致重度聽損的我,高頻損失120,又沒有助聽器、耳蝸助攻。從前我是有些自卑的,只要別人不跟我說話,我就不會主動與別人交談,因為我擔心對方聽不懂我說的,更擔心自己聽不懂他說的,需要對方重複又重複,他很累,我也很尷尬,會覺得很抱歉。

那時我還特別羨慕從小就聽不見的人,可以在聾校讀書,大家都一樣,也會很開心,在高中的時候甚至去聾校找過他們,希望可以去那裡念書。

有這些想法,並不是生活得不快樂,也不是身邊的人對我不好,相反,從小到大,遇到的同學老師都很友好,但是,我還是會這麼想。

大概,這是一種心理上的孤獨吧。

曾經在遭遇一次次被拒後,覺得有一份好工作是一件挺奢侈的事情,抱著有地方收留就去的心態,聽之任之。沒想到有幸進入現在的公司,雖然在工作中還是會因為每早例會時軟體罷工而失落,會因為軟體翻譯錯誤而失措。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同事們漸漸的從不熟悉如何與我相處,到後來甚至會主動示意我先打開軟體,一起聊聊天。

甚至在指導我工作的時候,耐心地跟我說,如果有聽不明白的地方就提出來,也可以用自己的話複述一遍,防止有些語句軟體沒有翻譯出來理解錯誤。

雖然成長路上遇到過一些障礙和崩潰,但在這樣的朋友們的幫助下,還是溫暖了我許許多多的時光。

在他們的影響下,我也很努力的去幫助他人,溫暖他人。這值得我傾生去熱愛,傾生去擁有。

也希望跋涉在路上的小夥伴們,遇到什麼都不要放棄,主動的去溫暖他人,也會溫暖到自己。

助聽器對我無效,

可我還是捨不得摘下來。

趙小魚,自由職業

我的聽力問題很早就有了,從初二就開始耳鳴,到了高中看電視就要依賴字幕了,但現實中大致可以交流。

直到2011年大學畢業,去了家鄉山東的一個三線小城市找工作,被介紹到一個工廠打短期工。每天工作12小時,說好的日薪70,幹了10天,一共才給了100元。當時,我面對著一個肥頭大耳的黑中介和他旁邊看起來不懷好意的隨從,一下子覺得自己真是渺小,隨意被欺負。聽力就在那段時間急劇下降了。

和家人說起聽力問題,他們都覺得是我求職不順給自己找的藉口。下一份工作,我自己去酒店當了傳菜員。那時非常接受不了自己的聽力障礙,別人無論和我說什麼,無論我有沒有聽清,我都連連點頭答應。後來同事們都發現了這一點,所以領班或主管再分配任務的時候,看見我答應,會讓我自己再重複一遍。而我哪能重複出來他們的內容呢?

家人給我買了助聽器,某個口碑不錯的品牌,被告知能恢復聽力的90%以上。即使這話有水分,但我想,只要能恢復70%,我也能在安靜環境下和人大致正常地交流了。

我滿心期待著戴上後的效果,可是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它就像一個擴音器,只能放大聲音,我照樣聽不清楚別人說的內容。找了驗配師,調試後繼續佩戴鍛煉,仍然無效。

但此後我還是一直戴著它,沒有摘下來。為什麼?

因為我認為,我要恢復聽力只有佩戴助聽器或植入人工耳蝸,但人工耳蝸我顯然負擔不起,助聽器就是我最後的希望。

我內心根本不願承認那玩意兒根本無效。

2014年,因耳朵問題在家鄉住院,查出了腦瘤,是一種罕見病2型多發性神經纖維瘤病。這時候,我已經不再在乎聽力問題了。曾讀過史鐵生的《病隙碎筆》,感到自己和書裏提到的心態很像,因為史鐵生的病情是不斷嚴重的,新出現一個癥狀之後接受不了,後來又出現更重的癥狀,才覺得之前的一切已經很好了。

但顯然,我已經回不去了。

一個病友在做編輯,建議我也可以找找這方面的工作。我投了簡歷,三家公司有錄用我的意向,其中一家聽說我幾乎全聾後,就推脫掉了。

最終,我選擇了一家出版大學教材和專著的公司。我總體上對這家公司持感恩的態度,是它給了我一份工作讓我重新接觸社會,也讓我感受到自身對別人還有用處,正是在公司的這兩年,我從低落的情緒狀態走了出來。公司對我不錯,平常溝通都遷就我,我生病住院還曾去探望我並給我捐款。因工作量大,身體勞累,入職兩年我做了兩次手術,去年因第三次手術離職。

今年,我放棄了全職工作,找了三家正規出版社的私活,這足以保證自己的生存,想再折騰點自己感興趣、成長空間可能更大的事情。

一路走來,相信我會變得更有力量。

兒時耳蝸手術的夢,

我慢慢的放下了。

紫汐,上班族

「等你長大了,帶你做個耳蝸手術,你就能聽見了」。

那句話曾經是我的夢想。

能聽見五彩斑斕的聲音世界,能流利地發出zh、ch、sh和z、c、s這些相似的音符,那該多好啊。

童年時,配不起好的助聽器,影響了發音學習,別人習慣了用「大舌頭」來形容我。

小小的我被孤立、被冷落,會留著及肩發把耳朵遮住,儘可能避免與人交流。

直到長大一些,來到大城市,遇見了經歷相仿的小夥伴,纔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歸屬,漸漸不再害怕人羣,無處安放的靈魂有了共鳴。

這時的我,開始願意去參加很多活動,排球、籃球、滑旱冰等等成為了年少時不可或缺的愛好。後來通過網路認識了一些分散在各地的殘障朋友,發現我們雖有自己身體的侷限,但絲毫不影響人生的寬闊。我們曾經一起討論,殘障意味著什麼?他人如何看待殘障?而我們又該如何看待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我才真正地直面自己的聽力障礙。

我把戴著助聽器的耳朵露出來,隨著心情任意梳妝,用笨拙的舌頭髮聲,肆意表達自己的情緒,去欣賞身邊美好的事物,去結交各種有意思的人。生活就在這點點滴滴的平凡之中。

公交車上,坐我旁邊的小哥哥看到我戴助聽器,會用手機上的備忘錄打字問我是否需要他的幫助?地鐵上,有人看到我耳朵上的助聽器,會拍一下肩膀,問我是否下車?

我現在還是沒有做耳蝸手術,但我感到我已經接納了自己。

目前我在一個基礎的崗位上,不斷去學習新的技能,提升自己的能力,擴展交際圈。我知道自己還是一塊需要不斷打磨的頑石,但總有一天,我會把自己打磨得光亮——

也許成不了金子,但有可能是玉石!

重聽的我們,

是聽障邊緣羣體。

樂樂,創業者

我的聽力問題,一開始發生時,只是單純的耳鳴耳背,在醫院被認為是中耳炎,要我向耳道里滴一種有色的消炎藥水。

我照醫生說的做了,但在幾天後,發現聽力嚴重下降,聽力損失從此開始。後雖幾經輾轉到各省市知名醫院治療,把家裡能借的錢,銀行的貸款都花光了,但聽力再也沒有恢復過來。

重聽的我們是邊緣羣體。在聽障羣體,不被手語者接納,手語者不認為我們是聾人;在正常環境中不被社會上接納,被認為和手語人是一類。

聽力損失雖然讓我苦惱,但是我從來不會掩飾這個,只除了找工作的時候。不過,那也是為了得到工作機會,而實際工作中我是不會掩飾的。

我融入環境大多是靠即時通信工具和手寫交流。在社會交往中,我多半會要求能夠寫下來進行溝通,而這些交流手段由於比較低效,多數時候會被拒絕或者遭到不耐煩的回應。後來有了許多語音識別軟體,用語音溝通軟體進行輔助,情況會好得多。

現在我創業了,做聽障人信息無障礙科技輔助方面的相關研發和服務。經過自己和慧譯團隊的努力,歷經多次商業路演,得到了一些省市獎項、投資人的點撥、和政府資金支持,有屬於自己的辦公場所,屬於自己和聽障人的夢想。目前,在自己的軟體幫助下,我的學習、工作和生活中,聾健溝通已經變為現實,真正讓聽障人聽見即看見。

我不接受戴著助聽器的自己,

對我而言,那意味著衰老和不再美麗。

鄰居阿姨,退休工人

大約半年之前,我先生和女兒開始不時抱怨我電視聲音開得太大,擾民。

還說我不愛搭理人,跟我說話總沒回應。

就連一起跳舞的小姐妹也偶爾說我越來越高傲。

起初,他們說這些我是沒有在意的,還經常和他們爭論說,問他們什麼他們總不會答話,直到又一次我先生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嚇了我一跳。當時我可生氣了,怪他故意嚇唬我,他卻說自己敲了好久的門我沒有反應——我是真的一點也沒聽見。

電視上的養生節目總說,耳鳴是腎虛引起的,回想到最近我總會在半夜聽見或長或短的吱吱聲,我判斷自己是腎虛。不愛喝水的我也開始學著走哪兒都帶上泡著枸杞的保溫杯,然而耳鳴的現象似乎並沒有改善,有時候放在手邊的電話響我也沒發現。

女兒帶我去看專家門診,測完聽力,專家隨便問了幾句就給我下了老年性耳聾的診斷。

他建議我佩戴助聽器。

我覺得專家在忽悠我,還不到六十歲的我纔不會需要助聽器這樣的東西。一個穿著漂亮的衣服、化著精緻的淡妝的女性,和兩隻耳朵裏分別塞著一個助聽器的樣子根本不配!就算是那種隱形的助聽器,我也不能接受。

至於治療,我看過中醫,做過推拿,並沒感到什麼變化。但我仍然寄希望於有一天也許血脈一通,聽力就恢復了呢?關於現在,說話大聲就大聲吧,聽不清咱還不能多問問嗎?

——紙鳶說:以上鄰居阿姨的故事是她口述給我的經歷。

老年性耳聾是一種因聽覺系統衰老而引發的雙耳對稱性、漸進性、神經性聽覺功能障礙。隨著年歲增長,人體機能退化,我們總會從耳聰目明到重聽眼花,要接受這樣的改變往往需要一個過程。

阿姨對助聽器的抵觸,既有對自身衰老的恐懼,也有對障礙狀態的排斥。

我們常說,障礙狀態是流動的、變化的,在不同的環境中,依靠不同的輔助工具,障礙會被減弱甚至消除。

障礙本身並不可怕。可更多時候,在大部分人眼裡障礙就是不好的代名詞,就像阿姨之所以不想佩戴助聽器,也是想迴避自己有可能處於一種聽力障礙的狀態中。

但是我們也可以看到,雖然依然排斥助聽器,阿姨也在慢慢接納自己的改變:說話大聲、沒聽清楚多問幾次……

有時候,我們需要承認,接受合適的輔具並不是示弱的表現,而是真正能夠提升我們的生活質量。

願意和自己的身體和解,接納自己處於障礙狀態並找到適合自己的參與社會生活的方式,有時遠比消除障礙本身更重要。

面對自己的殘障,也許我們都曾經迷茫、抗拒和否定過自己,但是最終我們會學著如何與殘障共存生活。

值此愛耳日之際,願每一位聽障朋友都更好地接納自己,自在投入地去過每一天。

本期作者:@陳天萍、@趙小魚、@紫汐、@樂樂、@紙鳶

整理排版:孤單的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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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後一次想把耳朵叫醒。」我們收到了5位聽障人士的真實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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