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贞淑抱著伽倻琴,瑟缩地躲在房间衣柜里。躲在衣柜里最安全了,只有躲在这房间的衣柜之中,才不会被发现。小时候每次做错事怕被大人骂时,她就偷偷溜进衣柜躲起来,爸妈找得急了,也就忘了一开始要责备她的事。

房间很黑,没开灯的房里不时传出奋力搓揉双手的磨擦声。

手指头的指甲薄又短,因为长年要陪伴智敏小姐练琴,还得负责替伽倻琴做定期保养的工作,双手也必须跟伽倻琴一样保持整齐干净才行。

「搓不掉,搓不掉,怎么搓也搓不掉……」她口中念念有词,昏暗的衣柜中隐隐散发著一股淡淡芳香,做工精细的少女服饰挂满整衣柜。「那条、那条线还在,搓不掉,怎么办?搓不掉了……」

文贞淑蜷著身子,弓起腿,痛苦地将脸埋进双腿间,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挥不掉几天前在5C国乐练琴教室门口亲眼目睹到的一切。

那天,她揹著另外一把与智敏小姐一模一样的备用伽倻琴,正准备等找到智敏小姐后,陪她一块儿进征选考试的演艺大厅会场,但途中经过5C国乐练琴教室时,却无意中瞥见了一幕令她头皮发麻的惊骇景象──

她看见智敏小姐奄奄一息地躺在一片妖红血泊中,而闵贤儿老师紧紧抓在手上的伽倻琴,却还是发了狂似的猛朝智敏小姐的头上、身上使劲狠砸!

闵贤儿老师背对著练琴教室未掩紧的门,没察觉到在门外偷窥的她,但……智敏小姐被伽倻琴殴打到不停淌血、眼皮都肿胀到快睁不开来的眼睛,究竟有没有发现到她的见死不救呢?

贞……淑……

紧紧闭上双眼还不够,文贞淑害怕地摀住双耳,眼睛不敢张开乱瞥四周,耳朵也不想听到任何一丝她分不清是幻想还是恶梦的低唤声。

「哐!」糟糕,抱在怀中的伽倻琴掉了!脸仍埋在膝盖间的文贞淑抖了一下。

贞……贞淑……伽倻琴脏了……

蓦地,文贞淑吓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根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心跳漏拍,才一睁开双眼,大张著的嘴就惊骇到连尖叫的胆子都吓跑了──

跟她脑海中幻想过一千遍一万遍,那张血肉模糊、被伽倻琴敲到破碎的烂脸一模一样!瘀紫肿胀的眼皮虽然垂吊著,却仍能隐隐感觉到,那两颗被塞在肿如球囊般眼窝里面的眼珠,像一直就在那儿冷冷地盯著文贞淑。

是……是幻觉!一定只是幻觉!那张脸不可能真的出现在她眼前。

贞……淑……

低唤声忽然又从她背后、头顶的上方飘来。文贞淑蓦然回头,脖子微仰,眼神往上一瞥,竟真的看见身上仍穿著井艺高中校服的崔智敏咧开那牙齿被敲碎、闭都闭不了的嘴,浑身是血头下脚上的倒悬在她眼前,骨折的双腿像蝙蝠似的倒勾在衣柜挂衣杆上,在黑暗中……睁不开肿囊般的眼皮,却始终对上她发直的眼睛。

「智、智敏……智敏小姐……」

伽倻琴……伽倻琴被弄脏了……

「我有、有好好认真擦琴,每天……每天都一直擦。」文贞淑嗫嗫回应。

崔智敏倒悬著的头,在文贞淑颤抖不已的身子前来回晃荡,沾满了血变得湿黏黏的一头长发,也垂挂在她吓得惨白的脸庞前不停甩晃,每晃一下,溢著腥血与腐烂尸臭的气味都会飘入她鼻中,那股任谁闻了都会忍不住作呕的恶心恶臭,是文贞淑作梦也想不到的。

她从来不曾想像过,智敏小姐那总是飘散著淡淡香气的身体,有一天竟然会溢满这种恶心的腐烂臭味。

「智敏小姐别担心,弄脏了也没关系,这把伽倻琴,以后就是我的了。」文贞淑捧起伽倻琴,琴底用英文缩写刻了JM,那是智敏的名字音译。「夫人哭著说,看到它会太伤心,就送给我当纪念。」

两把伽倻琴的琴身底座,都刻了一样的JM两个英文字母。

弄脏了……贞淑弄妳弄脏了……弄脏了我的琴……

「现在已经是我的了!是我的伽倻琴!」文贞淑紧紧抱住夫人转送给她的伽倻琴,这把琴对她无比重要,不只代表著永远像女神般活在她眼前的智敏小姐,也代表了她曾经羡慕过的所有幸福人生。「我想跟智敏小姐一样,因为拥有它而变幸福……」

但,枉死的怨灵,是不会再轻信凶手虚假的告白。

忽地,整个衣柜开始激烈震动,所有的美丽衣服在衣柜内不停摇晃,崔智敏死前被粗胶带反缚还未松开的双脚,像双截棍似的在挂衣杆上不停拗折,扯咧开的血盆大嘴淌著血,垂在嘴外的舌头忿恨地躁动著,极不满地朝文贞淑咆哮:

那双脏手……杀人凶手的手……不要……不要碰我的琴……

文贞淑一听这控诉,下意识反将伽倻琴抱得更紧。「不是我!是闵贤儿老师。」

她看得很清楚,人是闵贤儿老师杀的。那天在5C国乐练琴教室,一边咒骂一边残暴怒殴智敏小姐的杀人凶手是变了个人似的闵贤儿老师。

然而,崔智敏却不相信,倒悬的鬼尸两只脚勾著挂衣杆,浑身淌血的身躯却兀自旋转,旋扭著本来就已严重变形的受创之躯。

就像在玩灵异占卜的游戏似的,崔智敏腐烂的鬼尸不停旋转,转到最后,才终于背向著文贞淑,用那双被反缚在背后的手,方向无误的指向她。

脏手……凶手的脏手……沾满残暴罪恶的脏手……

文贞淑不停摇头,豆大的泪水自眼中滑落,但她的表情却不像是在哭。「我不是、不是杀死智敏小姐的凶手,我发现的时候,智敏小姐就已经死了。」

被残忍凌虐,殴打到不成人样的智敏小姐再也不完美了,不完美的智敏小姐怎可能还配拥有那令人羡慕的所有幸福呢?

早在那一刻起,她眼中智敏的小姐就已经死去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不需要再羡慕智敏小姐。

骗子!小偷!凶手!把我的伽倻琴还给我……还给……我……

「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偷,是……是夫人要送我的!」文贞淑往后退,被逼入衣柜死角,紧报抱著最重要的伽倻琴。「这是我的幸福,我不能、不能让任何人夺走!就算是……智敏小姐来索命的鬼魂也不行!」

谁也不能抢走这把琴底刻著JM两字的伽倻琴,因为伽倻琴的尼龙钢丝琴弦上,有她紧掐住时留下的指纹,也有已被她擦拭干净的血迹……

直到现在,文贞淑也还没搞懂,不知自己在那瞬间,怎会有勇气从那把已被敲烂的伽倻琴上抽出尼龙纲丝,突然像失去理智似的往智敏小姐的脖子上死命勒紧?

勾旋在挂衣杆上的鬼脚,沿著挂衣杆缓缓逼向文贞淑,将青春亮丽的衣服一件件从杆子上挤蹭下来,堆叠成一座衣服山,几乎就快将角落边的文贞淑埋在里面。

「以后,这些很可能也会送给我,」文贞淑专注望著叠成山的那堆衣服,每一件的颜色款式她都记得。「夫人那么仁慈,从小看著我长大,一定会把我当成女儿一样疼爱的,到时我会用这双手,弹奏出最感人的曲子安慰夫人。」

她凝视著摊开在自己眼前的那双手,手上有道仿佛已深陷进皮肉里的诡异勒痕,一条笔直的勒痕贯穿在文贞淑的掌心间。

凶手……脏手拿开……讨厌!讨厌脏手……

崔智敏双脚一松,软烂如泥般的鬼尸之躯摔落在衣服堆中。

望著有勒痕的手掌,文贞淑有些不懂,像在自问,「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可能会知道凶手是谁呢?」

才一转瞬,崔智敏竟又从衣服堆里倏地窜出,紧巴住文贞淑的腰,趁机想抢回自己的伽倻琴。

手……汗……凶手的手汗……还有那可怜兮兮的啜泣……

答案一揭晓,还来不及再问下一个问题的文贞淑,就变成石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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