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在今年的3月23日迎來八歲生日，

每日書

也走進了第三個年頭。數千普通人寫作者的每日書中，即時地、真實地展示了我們的當代生活。我們選擇了其中八篇，請設計師爲作者們畫插畫，想讓他們被看見。今天是本系列的第六篇。

趙削削土豆

座標：北京

職業：行政男

一個喜歡海綿寶寶的中年叔叔

許多租過房的人都有說不完的奇葩故事和慘痛經歷，而房東是故事裏不可或缺的絕對元素。今天的作者趙削削從一個北京新手房東的視角，記錄下了近兩年的出租經歷，或許通過他的親身故事，你對兩者的對立關係又會有些許新的想法。

2019年第55篇中國故事

文 | 趙削削土豆

編輯 | 奶油

我們家的房子在工體附近，是商住兩用的公寓，由於長年缺乏維護，牆體顏色幾近褪去，脫落的牆皮裸露在外像一塊塊老人斑。如果不說，你可能會誤認爲這裏是上世紀的老宅。

當初開發商是個小公司，由於股東間產生糾紛，造成項目證照沒按時辦下來，於是所有業主都沒法辦房本。此前，業主們曾聯合起訴過開發商，我家也在其中，這在區裏是出了名的事。可就在大家拿着判決忙着一塊辦房本時，我爸卻三拖兩拖錯過了最佳時間，等他反應過來發現政策又有所調整。這不一晃10年過去，我們還是拿着那本爛爛的合同和發票。

自竣工後，住在樓裏的人並不多，倒是因爲被高檔住宅環抱的天然地理優勢，這裏逐漸成爲培訓機構的聚集區。我們所接觸的租戶多是以註冊辦公爲目的的個體老闆，按工商規定每個房子只能註冊一家公司，這意味着如果上家不清除信息，下家就不能正常辦理。

前兩年我剛從我爸手裏接過房子時就遇到了這攤事——前租客已不再租的情況下，遲遲不肯將註冊撤銷，真是讓人頭疼。我在多方打聽下，得知公司強行霸佔註冊位是可以找工商投訴的。工商受理後，專員前往實地檢查覈實，確定情況屬實後會將該公司列進異常經營黑名單，影響其後續經營，同時也認可其他公司在原地進行二次註冊。

但問題又回到了原點，我們沒有房本，權力難以伸張，而且由於註冊問題得不到解決，再出租也很困難。

01

初成房東，美

雖然眼前壘着一堆問題，但自己初成房東總懷有一股子新鮮勁，雄心壯志地計劃着在一個月內找到新租戶，一舉解決房子空置的問題。除了跟附近的中介打好招呼，我還在幾家大型房產網站發佈了照片和說明，飄飄然地幻想着過些天數錢的樣子。

可一連兩週，除了網上零星幾個要去看房，並無多大動靜，看過房的也都杳無音訊。我心裏嘀咕着，這麼好的房又沒漲價，難道因爲網上帖子太多被淹沒了？那段日子沒事就去房子看看，從中介嘴裏得知，現在經濟不景氣，加上政府對兒童培訓機構嚴管，大家基本都在觀望。思來想去，我決定降低租金，畢竟少點收入總比空着強，結果沒過幾天就有客戶看上了。

見面當天一碰頭，就聽那位年紀不大的女士自豪地講起了自己的奮鬥史。她在初中畢業後去學了美容美髮，幾年打拼攢了些資本，就在老家開了個店，現在經營狀態不錯，這次打算進軍北京拓展事業。言詞間，她表示對房子很滿意，並跟我一再確認是否能註冊的問題。

雖然理論上每個房子只允許有一家公司註冊，但花些錢還是可以辦的。所以我的方針很簡單，在不承諾註冊的前提下，以去年租戶辦下注冊爲案例先應允下來，保證積極配合解決。雖然她有些半信半疑，還是給了我部分定金，約定籤合同那天再交割剩餘金額。

可曾想再次見面，那位女士就變得較真起來，大有吃虧要來維權的架勢，突然要在合同上添加可註冊條款，比如多少天內完成辦理、不能註冊需賠償她的裝修成本等等。中介在中間搭着話，我也就忍氣應和着，結果見我退步後她的要求就越來越離譜，半會功夫竟洋洋灑灑地定出9個條款。

我想，這種人攤上日後也會不勝其擾，最後決定把定金轉賬給她，不租了。可對方又擔心出岔子，只接受現金。待我壓着火，從銀行取完錢再回頭找她，她又提出要現場驗鈔，一遍、兩遍、三遍，坐在一邊的我終於爆發了，站起來一把抓起錢往信封裏塞，“信不過就甭要，沒工夫陪你們數錢，不信你們自己去銀行。”

中介見勢不對，趕忙起身調和，事情弄到最後以所有人去銀行櫃檯點鈔存錢收尾，大家撕得一地雞毛。回家路上我的心情漸漸平復，雖然作爲房東初次與租戶談判就遇到這麼狗血的事，心裏確實不是個滋味，但想到房子還空着也只好再次打起精神，畢竟眼下還有很多事要做……

02

辦房本也要看懂不懂話術

既然招租不成，只好從解決房本這個源頭一步步來，從網上大致瞭解情況後，我決定先帶着手頭的材料去不動產中心問問。

在不動產中心，你能更直觀感受到人們對房產的狂熱。進門一個大諮詢臺前，擠滿了等着詢問的人，有一家子推着老人的，還有穿着時尚的小孩，空間裏充斥着各種奇怪的情況和問題，好像各種各樣的故事和人生在此刻都交織在房產上。

現場沒有排號，誰先問上完全取決於誰的嗓門夠大。工作人員中有位歲數明顯大些的大叔，其他人遇到棘手的問題還時不時諮詢下他，顯然他最有經驗。我在旁看準了時機撲了上去，沒想到一提小區名字大叔就知道來龍去脈，“這事我們清楚，判決書前兩年不就下來了，好些人都拿着房本了，你怎麼現在才辦？”驚訝之餘，我只有無奈地一個勁陪着笑臉。

“這事你找我們幹嘛？你得去法院啊，拿到他們打材料，我們才能給你辦房本。”說罷，大叔拿起茶缸，悠然地吹了吹熱氣，抿起茶水，那感覺好像忙了一天，很疲憊，不願再跟我多說一句。

材料沒拿出來便被打發到法院，有種被當皮球踢的感覺。奇怪的是並不生氣，因爲事情的複雜程度遠超預期，精力都拿去反覆琢磨怎麼解決問題了。回家四處諮詢才得知判決書還在律師鄰居手裏，可能是“同病相憐”，她多囑咐了我幾句，提醒我務必趕在判決的有效期內把事辦完，如果有問題還可以再找她。

幾天後，帶着材料忐忑地去了法院。畢竟人生頭一次，即使是維權，可總有種要被審判的感覺，心裏毛毛癢癢的。層層安檢進來，我看到諮詢臺前站着位穿律師袍的中年女人，板着臉顯得很嚴肅，配上背後大大的法院標誌和灰色大理石，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說話會不自覺地降低聲音。

跟不動產中心一樣，這也沒排號，依然是七嘴八舌。我開始一直在外圍等着插話，然而十分鐘過去了，站着根本沒人理，只好將行動調整爲主動出擊。我高舉材料高嚷着擠進人堆，餘光能注意到旁邊的大姐一直在瞟我，很是不耐煩。

這時律師朝我走來，沒等聽完我的話，直接把我發配給了櫃檯。不過，櫃檯工作人員的話讓我再次陷入黑暗，他說在目前找不到開發商的情況下，還需要重新起訴。這意味着要重新走一遍法律流程，帶着無奈，我離開了法院……

幾趟折騰下來，我累得有點犯怵。可回來諮詢律師鄰居，居然得到無需再起訴，判決書就能申請執行的答覆。試一試吧，我決定趁熱打鐵再去一趟法院，大廳裏還是那位大姐在做諮詢，第二次來就輕車熟路多了，上來直接搶佔有利位置簡單說明情況。

跟上次一樣，大姐還是讓我重新起訴，我就按鄰居的話複述了一遍，沒想到對方立馬同意可以出強制執行書，配合房管局的房本辦理流程。欣喜之餘，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同樣的材料爲什麼第一次就不能辦，欺負人不懂法嗎？

至暗時刻看到一絲曙光，這個消息如同強心劑，讓自己不由亢奮起來。自從接手處理房本問題，這是第一次得到明確肯定的信息，感覺後面就是手續和時間問題了。巧的是，我剛落實房本中介就突然打電話來，說有人看上了，而且意向很強。好事接二連三，感覺一切都走上正軌。

03

奇葩租戶與牆頭草中介

我們約在出租的房裏見面，一來當面談下租金和合同細節，二來說說房屋條件和使用注意的地方。

和上次相同，這回還是位女士。她的說話思路清晰，反覆感慨出來做生意想遇到個好房東，自己一定會愛惜房子，顯得蠻通情達理。簡單交談下得知大姐是東北人，以前在北大青鳥工作，老來得子後就在家做全職媽媽，因爲孩子上小學對機器人很有興趣，所以打算自己做機器人培訓。

起初她提出想重新裝修，我很明確地拒絕了，在使用方面我只有一個要求——愛護房子。而後她口頭承諾如果改裝會提前說明，經我確認後再行施工。相應的，租金方面我也做了讓步，保證3年租金不變，但後兩年由季付改爲半年付。總的流程還算順利，雙方當晚就簽訂了合同。我額外收了2月押金，一份保證她不破壞房屋並按時搬走，另一份則確保她撤離註冊。

沒想到幾個月後，再回來看房，我整個人驚呆了。她沒有向我打過任何招呼，私下就把房子的格局都換掉了，廚房改作了堆放重物的庫房，整屋打成了落地玻璃的兩個通透隔間，地板上則鋪了綠色膠墊。要不是門牌號，我還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因爲當時有孩子在上課，我強忍着怒火沒有發作，還反過來安慰自己，她付着租金而且已經裝完了，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了。

上圖爲改裝前，下圖爲改裝後的格局

我用微信婉轉地跟她表達了下自己的不滿，她也三下五除二地把我搪塞過去了，“租房子是爲了招生培訓，你們原先的房間太小了，根本沒辦法做到，我走的時候一定給你恢復。”

但這一切只是個開頭。第3季度收租金的前夕，我像往常一樣電話提醒她，得到對方的迴應是租金只能延期付。聽我不肯同意，話筒那邊的她明顯急眼了，突突突說了一通。從今年招生困難，授課老師走了很多，說到自己壓力大，誰也不幫她，唯一能通融幫幫忙的就是房東我了。

在她軟磨硬泡了一個小時後，我再次妥協了，嘴上說着只能讓她緩半個月，心裏感覺自己的底線一直在被人扯着往後拽。自此，我的心裏也埋下了一個結，對她履行合同的信任度打了折扣。

按合同第二年租金得半年付，我特意在收租日前提醒了她，她先是滿口答應着，卻在臨到頭了的日子稱自己找不到合同了。我只好翻出截圖白紙黑字地擺在她的面前，她又改口說自己經營壓力太大，不能按合同走，“我這邊只能季付，如果你一再堅持，那我只能換地方租了，這樓裏現在還有好幾個空房呢。我再單獨多租一個月，這樣你也好找別人，有人來看房我還能照應着。但按協議註冊的押金，我撤銷後你必須儘快給我。”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答應了，不過從最後結果來看，這是她的又一個陷阱。半個月後，她主動聯繫我說註冊撤消了，要求我趕緊退還押金。實際上，當時她找好的下家房子還未清空，如果我不同意她續租，她哪兒也去不了。

我其實暫時不想把錢退給她，房子還有半個月才交接，出於她之前的種種劣行，我實在不太放心。在隨後的一週，她每天用電話、微信轟炸式催款，我特意去了趟工商局，確認註冊確實移走了，加之家裏人一直勸我要守信用，雖然我心裏半信半疑，但還是把錢退她了。

她拿到錢後便再沒聯繫過我，直到月末該交接房子了，我跟她約定好時間碰頭。當天我和妻子坐了2個半小時的車，還差幾分鐘路程時接到她的電話，說自己突然有點事，讓我後面的事直接找中介，“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就是不想再見你了，跟你說話我少活10年……”

直到我再次見到自己的房子，才發現它已被她毀得不成樣子——牆體上留有大大小小的釘子眼，吊頂上開有兩個大洞，此前用A4紙遮擋着，甚至還在實木地板上打了大面積的膠。可這時無論我怎麼打電話，她都不接也不回了。

沒轍了，我只能嘗試找中介理論，趁她上課的時候去截住她，甚至連派出所都去了。對方只是一口咬定沒錢，還反過頭用自家親戚黑白兩道通吃的狠話威脅我。朋友都勸我攤上這個事就這麼着吧，去法院告她審覈的時間太長，且訴訟費和律師費還要自己承擔，我也就只能打碎了牙一口吞下。

房子自12年開始出租，每次都不太順利，且空置個把月是常有的事。每次說到這，我爸總是輕描淡寫，顯得並不着急。當時我一度認爲是他不上心、不會利用網絡，且溝通方式太較真導致的，如果是自己，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如今想來，這個房子商住兩用的特性就決定了它的出租“命運”。我也是後來在跟上個租客爭論的過程中聽得，她在租我房子時中介早就主動幫她物色好新房了。樓裏的那些小中介公司就像是左搖右擺的牆頭草，“姐，我這有個便宜的，你看看唄，比你現在租的這個好。”“哥，我這邊有個客戶，正正看中了您的房子。”爲了多賺幾道錢，他們在中間也使了不少的壞。

當房東就好像升級打怪，只是我還沒等訓練適應就被直接被拖進了生存模式。對於我來說，這次也是個教訓，中間有很多機會可以及時止損，但都因爲自己怕麻煩而放棄了。經歷了這一系列的糟心事之後，倒是把我徹底拉回到了現實，我不再期待能和租客成爲朋友，但至少身爲房東也需要學會保護自己，也漸漸理解我爸爲什麼對合同這麼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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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編輯自每日書。那些不說憋屈說了矯情的難言情緒，讓每日書來收集。點擊瞭解4月每日書，或直接聯繫三明治小治（little30s）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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