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用什么具象的东西形容一下《过春天》，我认为，它就像一杯茶，喝时味道淡淡的,最多带一点苦涩，喝后味道也淡，但砸吧砸吧嘴，却又唇齿留香。

《过春天》是一个少女成长故事，同时也是人如何突围困境的故事。女孩佩佩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非常孤独，与世界貌合神离的女孩，她的困境在于，她找不到一种和周围人、和世界融洽相处的方式。

她有“身份”，但这个“身份”很尴尬，她母亲是深圳人，但她的父亲是香港人，她和母亲住在深圳，但每天都要去香港上学。在深圳，她有一个家，但母亲天天除了忙于和姐妹打麻将，就是忙于交男朋友，对她基本不闻不问。在香港，她有朋友，有关心她的父亲，但是却没有一个家。她和很多漂泊的人一样，宛如浮萍，找不到自己的真正归属。

在情感上，她同样没有归属，她有父母，但都几乎形同虚设。母亲耽于麻将和男人，很少与她有情感互动，她也对母亲颇有不满。而父亲呢，对她是关心的，会给她零花钱，会嘘寒问暖，但是他有自己的家人，父女俩的关系，也是保持着某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距离。

家庭给不了佩佩太多的温暖，而唯一温暖她的，只有闺蜜Jo。可是事实上，她与Jo的关系，也十分微妙。Jo似乎像是她心目中理想的自己，她有幸福的家庭，有关心她的家人（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她比自己活泼，甚至比自己漂亮。

但两人的阶级差距却又非常明显，就像Jo想去日本看雪，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可佩佩却不一样，她为了这个目标，需要在班级里给同学们手机贴膜，需要在放学后去打工兼职赚钱，甚至于不惜加入“走水”集团。Jo动动手指就能达到的目的，她却需要拼尽全力。

在佩佩眼里，Jo兴许是她唯一的好朋友，但在Jo眼里，佩佩却并不是唯一。电影中一个细节是，Jo带着佩佩去和男朋友阿豪一起为朋友庆生，佩佩其实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她很难融入这些人之中，但却尽力想要融入，因此当玩游戏玩输了，大家让她滑入海中，她就真的纵身滑了下去。滑下去既为了逃离，又为了能够和大家玩在一起。而在整个过程中，Jo并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给佩佩太多照顾和袒护。

我很难界定Jo是不是真拿佩佩当朋友，还是说只是一个能玩到一起的玩伴。

佩佩参与“走水”苹果手机，一开始动机虽然是为了赚钱去旅行，可到后来，却并不一定全然是为了钱，在某种程度上，她是在走水集团里找到了“家庭”的归属感。而在集团的大姐大花姐身上，她则投射了理想母亲的情感。

影片中有两个细节是很值得玩味的，有一次，佩佩回家，妈妈的闺蜜夸她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她妈妈接口说“可不是么？像我”，佩佩非常不屑地关上了房门。而在走水集团，花姐也说了同样的话，她夸赞佩佩机灵、能干，也说了同样的话，“像我，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对于这句未必出自真心的话，佩佩的反应却完全不一样，她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笑容，是认同，也似乎还有点暗爽。

在母亲那里没得到的夸赞，佩佩在花姐那里得到了，母亲所没有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花姐树立起来了。佩佩在赚了足够多的钱后，依然选择继续“走水”的理由是，在这里，她找到了自己个归属，以及情感寄托。花姐厉害就厉害在，她明白小女孩缺少什么，于是就给了她想要的，用精神和情感去控制她，比金钱还要牢靠。但在花姐眼里，佩佩只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而已，所以，她不仅利用佩佩走私手机，还要利用她走私枪支。

阿豪也许也是佩佩在赚够钱后继续走水的一个理由，阿豪是Jo的男朋友，但是佩佩和他一起合作走水，得到了他的很多照顾，因此日久生情。可是佩佩也知道，他是Jo的男人，自己不能碰，而唯一能使两人保持着亲密关系的，就是继续“走水”。

佩佩对阿豪的感情，是情难自禁，但又是克制的，阿豪带她上经常去的山顶，向她“表白”，她跟着去了，却又佯装听不懂他的“告白”。那个时刻，她心底一定有两个自己互相拉扯，一个说“我喜欢这个男人”。另一个告诫她说“这是闺蜜的男人，不能碰”。

可即便如此，佩佩和Jo终究还是因为阿豪而撕破脸。Jo当着同学们的面，戳佩佩的痛处“你就和你妈一样，是一只鸡。”

佩佩和Jo的友情，因为阿豪，终于走向了破裂。去日本旅行的目标还没实现，她便失去了那个一起闹、一起笑、一起逃课、一起上房顶的闺蜜。

在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谁又不曾弄丢过一个两个朋友呢？

在阿豪和佩佩的情感处理上，导演非常克制，最暧昧也最经典的一段戏，是在阿豪逼仄的苹果手机仓库里，两个人互相朝对方的身上绑手机，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对方粗重的呼吸里，吞吐着熊熊燃烧的爱和欲，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红通通的，像是要把彼此融化。他们触摸彼此的身体，却又努力地克制着内心奔腾的野兽。情欲，被表现得隐晦而写意。

佩佩是在帮阿豪走水被抓后，瞬间“长大”的。

我一直相信人的长大，是漫长却又短暂的，经历过漫长的积淀，然后在经历了某一件事后，突然就“开悟”了。

佩佩被抓后，妈妈将她取保候审，也许到那一刻，佩佩终于明白，自己所幻想的归属，其实是一个假象，自己真正的归属，还是自己的家，擅长夸赞自己的人并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而不懂如何和你交流的母亲，却终究是你的母亲，是你在关键时刻的救命稻草。

无论如何，佩佩终究是长大了，她的青春可谓一地鸡毛，她失去了自己最好的闺蜜，遇到过一份不可言说的爱情，做过一些本不该涉足的错失，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但好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她终于褪去稚嫩的壳，找到了与母亲相处的方式，学会了和世界和谐相处。

人终究要习惯这个并不算美好的世界，习惯孤独，习惯伪善，习惯失去，习惯遇见，习惯事与愿违，习惯有时会做错误的选择，就像鲨鱼，要习惯海。

作者简介

晏耀飞，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作品散见《青年文学》、《儿童文学》、《萌芽》、《青年文摘》等刊物。公众号晏耀飞(yanyaofeiyyf)。希望与你一起温柔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