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另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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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日航海。

今天的24小時,全程在海上。

給了一間小屋子,5163。顧數思義,在船艙第五層。有三個衣櫃,書桌,電視,幾面大鏡子, 長沙發,茶几,雙人床,一間小小的浴室洗手間,和一個放了兩隻沙灘椅的小陽台,面朝大海。

一開門,全身都灌滿鹹鹹的海風和浪聲。天藍雲白,陽光好得不真實。

牆是白色,窗帘沙發和檯燈都是橙色,應該說,房間是由橙白兩色交叉構成,暖暖的小小的,窗外一抹汪洋的藍再補一色。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顏色也剛剛好。

一個人住剛剛好。

我把大箱子攤開,想撿一些生活用品出來,按自己的癖好習慣布置一番。衣服搭配好,按套掛進衣櫃,護膚品放床頭,枕頭下面塞上正在讀的書,礙腳的大箱子收到柜子里去。

這可是我接下來46天的家。

如果是在陸地上租公寓,我會去買齊菜刀案板砂鍋,淘寶一塊35塊錢的白地毯和一台150塊的電動按腳器的時長。自從大三暑假找到一份時薪22美金的會計實習,發現教育程度已經正式給了自己獨立立足的能力,雖然還沒到想買就買的地步,但也再也不在生活細節上剋扣自己。

長大之後會自由。但是這個自由,需要整個年少時期的努力做準備。

最近總是親眼見證,那些早年認真在某一方面認真追求過極致並堅持下來了的小朋友,無論出身如何,只要沒有重大意外,都在25歲左右的年月里,生活得越來越好了。

還好,如今站在這個沒有回頭路的年齡,我在「慶幸」小組,不在「悔恨」小組。

  • 做採訪。在大西洋號三樓的秘密花園走廊。

這一趟當真走得太急了。

不布置房間不知道,一布置起來,生活用品這也沒有,那也沒有。

洗髮水和護髮素郵輪上不提供,我在畢淑敏的《藍色天堂》里讀到過,她花了半頁紙解釋為什麼不提供,像個奶奶一樣耐心細緻又絮絮叨叨:什麼沐浴液有,但是每個人發質不一樣,統一提供不出適合所有人的洗髮水,嘆郵輪想得真周到。

我當時還樂呵,這個神邏輯真能忽悠的話,全世界都酒店都不用提供洗髮水了,從此人類出行,人手一瓶洗髮水。

樂呵完了,片段記住了,真輪到自己上船,忘帶洗髮水了。

我細數自己忘帶的生活用品:洗髮水,牙膏,衣架,洗衣液……U盤!SD讀卡器!wifi分享器!

前者沒有還能湊合,後者沒有,工作要如何完成?

我抓狂的四處翻找,行李扔了一屋子,最後確認的確是忘帶了。船在茫茫大海里,只能幹著急。布置新家的興緻頓時沒有了。

眼睜睜看著別人設備齊全,一會兒裝無人機,一會兒換鏡頭,自責自己的馬虎大意。

  • 大西洋號十樓甲板和三種旗。

上船後居然遇見兩個襄陽老鄉,同齡,是郵輪方請上船的攝影師,其中一個還帶著媽媽。小地方的老鄉和北京上海不同,異地相遇不驚奇不驚喜,小地方的老鄉頭一回見面張口已經是親人的姿態。別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他們問我為什麼著急,我粗略數了一遍忘帶的東西,他們馬上說沒事兒,我們都有,借你用就行了。

於是更自責了,24歲,有經驗的職場人的年紀,同齡人展現出了專業和經驗,我只有焦頭爛額和丟三落四。而且同樣是帶著工作上船,哪有46天都找別人借工具的道理。

可是自責和抱怨不解決問題。

我和男朋友有相處協議,任何一方開始有抱怨行為,另一方要立即制止,然後一起跳過抱怨階段,直接商討問題的解決方式。

現在男朋友不在,我自己思考解決方式。

把心靜下來,寫一張shopping list,作為明天郵輪抵達 濟州島 之後的首要任務。List寫完,前後不過15分鐘,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終於定下心來,容忍了自己的錯誤。

人嘛,都是在經歷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中不斷發現缺點,改正缺點,慢慢變成更好的人的。記住錯誤帶來的後果,此生不再犯就好。

2.

大西洋號瞬間湧入兩千多人,五湖四海,男女老少,妥妥的一個小社會。

  • 九樓西餐廳,那架三角鋼琴音色極好。晚餐時有鋼琴師彈奏。

既然是社會,人與人的相識與接觸是必修課。

我首先遇見Sandesh,一個印度男孩,他是郵輪分配的服務員,有十來間艙房要管,我的5163是其中一間。

他進來整理房間,發現我講英語,嘰里呱啦就聊起來了,說他有幾個姐妹,其中一個在 美國 做軟體工程師,他沒有那麼聰明,又熱愛自由。他去 孟買 找工,在工廠里,想攢錢環遊世界,但工廠的生活不快樂,他在難過的時候看到環遊世界的郵輪招工,應聘做為客人整理房間的服務員,從那時起他常年住在船上,這是第六年。

他為我講海,世界各地的海之中,他最喜歡多米尼卡的,他說那裡的水是他見過最清澈的水,即使在很深的地方,還能清晰看見水下遊動的魚和一切。說得眼睛發光。

這條南太平洋航線是歌詩達的新航線,Sandesh也是第一次去,他比我還興奮,一邊整理我的床單一邊說他在各個島嶼的出行計劃。船停泊港口,船客下船遊玩,他們完成工作任務之後,也能隨後下船。

床一片整潔,他順手拿兩條毛巾折出一隻小象擺上去,惟妙惟肖的,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說象在他們那是神聖的動物。

  • 倉房服務生印度小哥Sandesh在折象鼻子。

我知道印度神很多,問他,象是你們的神之一嗎?

他說,kind of,大概吧。因為他們的創世神Shiva打仗時,不小心砍下了他的兒子Ganesh的頭,Shiva的妻子責問他,他保證給兒子裝一個新頭,於是他去叢林里砍下了一顆象頭,裝在了兒子身上。

他眉飛色舞的,手中的活不停,又有服務員端來香檳、水果和小點心,我分享給他一些,他擺手說不能要,繼續擺放我亂作一團的物件,一面擺一面跟著電視里的音樂節奏輕輕點頭點腳,看起來那麼快樂。

他看起來那麼快樂,我絲毫也感受不到,他是像《海上鋼琴師》里1900的養父一樣,被招上船的苦工。

老鄉攝影師們知道我頭一回做這份工作,對我照顧有加,叫我一起去聚會,介紹朋友給我認識。

我在甲板上找到他們時,躺椅上已經坐了兩排人,青年人中年人和小孩打鬧成一團,老鄉攝影師說,這些都是他們幾年前一起86天環遊世界的夥伴。

老鄉攝影師分別生於90和91年,中學與我同屆,還是我隔壁街舞團的成員,真蹊蹺我們不認識。

因為過去跳breaking,他至今自稱BBoy,據說他高中跳了三年街舞,大學打了四年魔獸,一直都是美術生,學動畫設計,混畢業後開始玩相機,斷斷續續獨自在西藏山頂守了一年,拍攝 西藏星空,後來作品被央視採用,沒給錢也沒通知,因為版權問題在微博上鬧出了大動靜,名氣大漲。

他聽起來弔兒郎當,一沾上相機,的確有兩把刷子。他用索尼我用尼康,他只掃一眼我的機型,就把連我都不知道的相機功能說出來了,還三下五除二全部演示了一遍。我的相機是英語系統,他操作嫻熟得我不相信他不懂英語,後來證明,他真的只是熟悉相機而已。熟悉各種相機。

他的助手是高中同學,十五六歲時一起跳街舞,一起學畫畫,幫他追同班的女生。兩人一起考到武漢,畢業後他去跋山涉水,找尋世界屋脊的險峻風光拍攝,做自由攝影師,助手在鐵路系統里做了「體制內」,不快樂,於是辭職出來,跟他一起跋山涉水。

他們給我看他們爬到尼泊爾山頂拍攝的星空,兩個人在帳篷邊、星空下擺breaking的高難度動作,一會兒單手倒立,一會兒頭著地。

甲板上日落很快,轉眼已經需要照明,燈黃黃的熒熒的,光芒彷彿在被海風鍥而不捨地吹散,顯得遺世而獨立。海風涼而不刺,不遠處有吧台,酒保在招手即來的位置,一行人叫了啤酒雞尾酒和威士忌,一人一張躺椅,有經常被旅遊局和品牌邀請走四方的職業旅行家,帶著孩子,有美食家,有電視主持人,有網站和品牌的公關,有攝影師,有參加過選秀節目但沒有一戰成名的原創歌手抱著吉他,彈唱他在船上寫的歌。

海浪在伴奏,月光在頭頂。

海風灌滿衣服,吹散頭髮,但是不冷。

BBoy全程拍攝紀錄片,時不時對著鏡頭說說話。

他高一追到的女生前些年陪他環遊世界,如今懷孕在家。他說,媳婦,你辛苦了,我特別特想你。迎來一片掌聲。

有誰忽然扭頭對我說,每次和這些快樂的人在一起,我就覺得生活充滿希望。

對這次偶然的工作機會,我一直覺得幸運,這一刻忽然變成感激。

如果我不走出來,如果我按部就班,畢業工作,結婚生子,養房養車,坐在一小塊格子間里日復一日,和固定的一小撮人拉幫結派勾心鬥角,最大的快樂是升職漲薪,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甚至不會相信,原來生活還可以有這麼多種不同的樣子。

  • 船頭,大海與天空。無數種藍。

回到艙房,Danesh正在和鄰居交談,對方是60多歲的中國老夫婦,他們語言不通,我叮囑過Danesh需要翻譯隨時找我,但我顯然是多慮了。

Danesh在給老夫婦唱歌,一首老印度電影的主題曲,我沒聽說過,他們都了解,不一會兒就一起跳起來了,走廊里歡歌笑舞,老夫婦喜笑顏開地指著Danesh給我介紹,這是我們的印度大侄子!

Danesh說,語言傳遞不了,但快樂可以傳遞,我的快樂傳遞給他們,他們的快樂使我快樂。

原來這世上有這麼多人,在遵循內心的意願過日子,在勇敢的追尋快樂。

  • 當船工發現我在偷拍他們~

另維

2016年12月1日 於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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