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程序員發起了一個叫做996.ICU的項目，希望獲得僱主對僱員合法權益的尊重，成爲火爆一時的事件。但很多互聯網公司並不認爲996是一個問題。馬雲認爲，“能做996是一種巨大的福氣，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沒有機會。如果你年輕的時候不996，你什麼時候可以996？

　　（東方ic/圖）

　　2019年3月26日，在全球最大的社交編程及代碼託管網站GitHub上，一羣程序員發起了一個叫做996.ICU的項目，希望理性探討，通過法律手段，獲得僱主對僱員合法權益的尊重，在程序員中獲得響應。

　　什麼是996.ICU？在其域名（https://996.icu）指向的主頁最底部，有一個簡短的解釋，工作996，生病ICU。這個主頁面採用鮮紅底色和純白字體，很容易喚起人們視覺上的不適和焦躁感。

　　“996”工作，即每天早9點到崗，一直工作到晚上9點，每週工作6天。在一個實行“996”工作制的公司工作就意味着每週至少要工作72個小時。ICU，則是指重症監護病房。這是程序員之間的一種自嘲說法，意思是如果按照“996”模式工作，以後就得進ICU了。

　　中國早在1995年5月1日就開始實行5天工作制，同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規定，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平均每週工作時間不超過44小時。但在大部分互聯網公司，程序員的工作時間常常超出法定時間。

　　半月躥升GitHub第二

　　95後程序員張耒在GitHub上承擔了996.ICU部分模塊的搭建和維護。

　　996.ICU項目發起當天，張耒先在中國遊戲玩家社區NGA看到一篇相關的轉載文字，隨後他在GitHub上找到它，並點擊了Star——這代表支持和關注。在過去半個月裏，996.ICU已經獲得超過21萬Star，超過400人蔘與，目前在GitHub全站所有項目中排名第二。

　　張耒大學畢業才一年多，他學的是法學專業，課餘時間自學計算機知識，找到了現在這份互聯網公司的工作。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日常大部分時間花在GitHub上，與代碼打交道。

　　“我本人也苦在其中，所以對此事非常關心。”張耒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自己一直在關注996.ICU，但自身996的工作節奏，一直到清明節假期纔有時間來蒐集有關資料，整理好思路後，他決定參與項目。

　　爲了加入項目，張耒特意註冊了一個新的GitHub賬號，編輯好文檔之後，在996.ICU主站的GitHub提交Pull Requests，隨後管理員通過了他的請求，他的板塊也被添加到996.ICU中。

　　像張耒一樣的志願者不少，他們還在陸續加入其餘板塊、貢獻力量，比如996.Avengers，就是在各大招聘網站標記996.ICU和955.WLB上榜公司。甚至，還有幾人合作編寫了一個Anti-996-Game-Script的遊戲腳本。這些項目的參與者都是志願者，個人並不從中獲益。

　　項目發起人還在GitHub開通了Issues討論區，供大家互動交流，由於發言太多太亂，失去控制，管理員不得不將它關閉。不過，隨後有志願者在羣組聊天工具Slack上開啓了一個討論羣，供大家交流對話，目前也已經聚集了1400多位參與者，以程序員居多。

　　裁員潮與996

　　2019年4月1日，一位參與者在Slack討論羣組感嘆，“肉眼可見，現在的趨勢就是所有互聯網公司都要996。”

　　根據996.ICU的列表，華爲、阿里巴巴、螞蟻金服、騰訊、百度、京東、58同城、蘇寧、途家網、有贊、字節跳動、拼多多等企業都執行996工作制。

　　很多時候，996並不體現在勞動合同或公司章程之中，而是一種“企業文化”。一年多前，張耒和公司簽署的勞動合同是標準的範本，上面並未涉及任何關於加班時間和費用等內容。但入職以後他發現，即使到了下班時間，誰也不敢第一個走，尤其是新來員工。

　　在他看來，只要有一部分人認爲996合理，那麼“你不幹自然有人幹”，結果就是全員996。996工作制遠超每月36小時的加班限制。

　　如果說以前加班在互聯網公司的勞動合同中並未明確規定，而是員工爲了績效考覈而做出的主動選擇，2019年以來，越來越多公司將它擺上了檯面。

　　2019年3月中，有自稱京東員工的網友在職場社交平臺脈脈上稱，京東將執行“995”工作制，隨後一位實名認證的京東管理層迴應將其解釋爲“拼搏文化”。

　　996.ICU發生在這個時點，早有徵兆。在清明節假期蒐集資料時，張耒發現2019年初媒體有過一輪關於996的討論，百度搜索指數則顯示，2019年2月以“裁員”爲關鍵詞的媒體指數突然到達一個頂點，以“找工作”爲關鍵詞的搜索指數也在2018年12月、2019年2月激增。

　　過去幾年備受資本青睞、狂飆突進的中國互聯網行業，逐漸過渡到平穩期，2019年春節前後，不少互聯網大公司砍掉不賺錢的業務，中小公司不得不開啓精簡人員、開源節流的生存模式。

　　張耒認爲，被裁員的工作勢必會壓到在職員工頭上，導致他們壓力增大；而被裁員的人出去找工作，發現工作全是996，955找不到了。這一情形持續約一個月後，這種壓力爆發了，也就有了996.ICU。

　　張耒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996.ICU支持者羣體應該是30歲左右，已經成家立業，有老婆孩子，需要還房貸車貸的那一批人，他們頂着壓力不敢辭職，提前下班又有裁員的風險。

　　996.ICU項目出現之後，企業也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從2019年4月5日開始，360、UC、獵豹、QQ、2345等瀏覽器屏蔽了996.ICU網站和GitHub入口。

　　“能做996是一種巨大的福氣”

　　2019年1月，有贊在年會上宣佈工作時間調整爲9:30到21:00。一些員工隨後向杭州市12345熱線投訴。

　　杭州市西湖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勞動保障監察大隊隨即赴該公司調查，負責辦理此案的執法人員童衛民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聯繫了信訪投訴人、訪談了10多名在職員工，但都沒有證據表明該公司採用996工作制。

　　童衛民介紹，在調查中發現，中國有贊並沒有嚴格的打卡制度，上下班時間比較有彈性，比如第一天加班遲了，第二天可以晚到辦公室。網傳有贊公司要採用996工作制，與事實還是有所出入，CTO（首席技術官）在提到經濟形勢不太好，在有些項目技術攻關時，技術人員在一定期間內要按“996”上班。這種情況只要支付了加班費或者安排調休，還是屬於合理合法的。

　　中國有贊發佈公告稱，我們在2018內部年會上強調勤奮工作、周到服務的話題，引起了部分媒體未經採訪和調查的誤讀以及社會上的一些輿論關注，同時對我們的正常工作造成了很大困擾。對此，請大家放心，有贊是一個正規經營的企業，我們一貫嚴格遵守法律法規，也將持續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公司。

　　其實，很多互聯網公司並不認爲996是一個問題。

　　2019年4月12日，阿里巴巴官微發表了馬雲在前一天內部交流時對996的看法。馬雲坦承很多企業都有996問題，但他認爲，“能做996是一種巨大的福氣，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沒有機會。如果你年輕的時候不996，你什麼時候可以996？你一輩子沒有996，你覺得你就很驕傲了？這個世界上，我們每一個人都希望成功，都希望美好生活，都希望被尊重，我請問大家，你不付出超越別人的努力和時間，你怎麼能夠實現你想要的成功？”

　　996並非中國特有，一位NGA論壇的網友發帖說，現在美國晚上9點20，自己正在等美國人上線review代碼。IT公司薪資也不敢很摳門，關鍵是IT技術更新快、要搶工期。同樣人數的團隊，人家996提前把東西弄出來了，你就涼了。

　　996也並非IT行業獨有。爲了解決Model 3的產能問題，特斯拉CEO埃隆·馬斯克（Elon Musk）曾睡在工廠裏。他說，要想“改變世界”，人們每週需要工作大約80到100個小時。他自己是每週工作120個小時，特斯拉人每週要工作100個小時。

　　中國的法律法規並沒有對特殊工時制的工作和休息時間做更具體的規定，企業的自主決策空間很大。

　　996程序員們最大的抱怨，是996常態化。996.ICU參與者在Slack發言說，“現在大家是拿命換錢”。

　　他們算了一筆賬，按照勞動法規定，996工作制下只有拿到當前工資的2.275倍，纔在經濟賬上不喫虧。由於程序員收入水平相比其他職業要高，996.ICU的說法受到其他行業從業者的嘲諷。

　　“996.ICU是程序員對法治的追求，而不是對利益的追求。如果把它往‘錢沒給夠’方向引導，是對整個行動的侮辱。”張耒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就連精通法律的律師，也希望在996.ICU把自己律所加入996名單中。

　　2019年4月8日上午，996.Petition板塊，以“互聯網普通一兵”的落款，向中華全國總工會的“主席信箱”、中國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網站的“部長信箱”提交公開信，呼籲政府部門對互聯網和IT行業盛行的“996”非法加班風氣表示反對，對實施這種非法工作制度的企業表示譴責等。

　　目前，這一公開信尚未得到公開回應。

　　張耒表示自己參與項目是希望能有具體行動，幫助更多人，但對此他也並不樂觀。他計劃在996.ICU進行取證教學，讓每一位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同時取證，實在到了忍無可忍之時，可以更好地維護自己的權益。

　　有人在Slack羣組轉貼了一段文字《996ICU會走向何處?》，作者認爲，現在的996.ICU就是一場線下見光死、線上抱團取暖的程序員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