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參與救援的一場鋼結構廠房大火。

  就在兩個星期前,一場涼山的大火帶走了三十位消防員的生命。令人惋惜的是,這些遇難的消防員絕大多數都是九零後甚至零零後,他們的人生還沒有展開,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看到這個悲傷的消息之後,我們的一位聽衆立刻在故事 FM 的公衆號後臺投稿,他說,他想講一講自己的體驗和思考。因爲十年前,他也曾經是一位消防員。

  故事FM第 203 期

  /講述者/小王/主播/@寇愛哲

  /製作人/@樑珂

  /聲音設計/@孫澤雨

  /BGM List/

  01. LA2-Moby

  02. Ethnik-Richie Hawtin

  03. January-Mader

  04. Never Forgive Me-山岡晃

  05. Benjamin and Daisy-Alexandre Despl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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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請配合上方音頻食用

  1. 誤打誤撞,我成了個消防兵

  那是 2007 年的事情了。那時候我才 20 歲,進部隊當了兩年的消防兵。

  其實報名參軍的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會被分到消防部隊。我還記得,體檢的時候,有位醫生向我提起過,我們這批新兵一部分人會進消防,一部分人會進駐港部隊,還有一部分人會去新疆。

  直到政審之後,軍方的工作人員來我家做家訪,我才得知,接下來的兩年服役期,我將要成爲一名消防員。

  當我們一家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太一樣。我爸爸很平靜,我很興奮,而我媽媽卻當場哭了出來。在媽媽眼中,消防員是一份十分危險的工作,她很擔心,我這一走,說不定就回不來了。

  小王所在中隊的寢室,他睡的是中間的那張牀。

  2. 新兵報道

  2007 年 11 月 25 日,我開始了三個月的新兵連訓練。

  前兩個月,和其他兵種一樣,我們接受的是體能和隊列訓練;最後一個月,我們才換到另一個訓練基地,開始接受一些基本的業務訓練,比方說器材、急救、結繩。

  除此之外,我們還訓練了一些表演性質的操法。我印象最深的一種操法名叫「一人兩帶」,就是一個人拿着兩盤 65 釐米,20 米長的水帶,中間放一個分水器,一喊開始,我們就把右手的水帶抽出去 10 米的距離,然後把左邊水帶和右邊的接口相接,提着左水帶繼續往前跑,跑的過程中,從腰間抽出一支水槍,插在第二盤水帶後面的接口,然後跑到 40 米的位置站好,保持一個戰鬥的姿勢,喊一聲「好」,整套操法就完成了。

  一次夜間訓練,訓練項目名爲「雙人六米拉梯」。與「一人兩帶」類似,這也是一種表演性質的操練項目。

  如果你看過消防表演,可能會記得,消防員還有一種着裝表演,也就是 20 秒之內穿好全套防護服。這套動作,我們在新兵營也練過。

  但和「一人兩帶」類似,這也只是一套表演性質的操法。在實際的消防員工作中,我們在接到任務時,第一個要做的並不是在 20 秒內穿好防護服,而是在 1 分鐘之內抱着防護服趕到消防車上,再在車裏把衣服穿好。

  三個月的新兵連訓練結束後,我被分配到了當地的一個消防中隊開始接受更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和業務訓練。大約又經過三個多月的訓練,我纔有資格跟着消防車出去執行任務,也就是我們內部所說的「跳車」。

  3.「不救火的時候,你們都在幹嘛?」

  大多數時候,我們接到的都是一些小任務,比方說居民區裏的垃圾堆着火。摘馬蜂窩、事故救援,還有救助跳樓輕生的人,也都是我們消防員的活兒。

  而在任務以外,關於消防員的日常生活,我被親朋好友問到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不救火的時候,你們都在幹嘛?」

  答案很簡單:訓練。

  事實上,在沒有任務的時候,我們 80% 的時間都還是在進行體能和業務訓練。而一旦接到警報,無論你是在喫飯、睡覺,還是在跑五公里,都得立刻行動,24 小時全天無休。

  一次號操訓練,畫面中正在攀爬的就是小王本人。與「雙人六米拉梯」不同,這種訓練項目更接近實戰,注重安全性,而非觀賞性。

  4. 第一次「跳車」

  哪怕十年過去了,我在消防員生涯的第一次「跳車」經歷依然令我記憶猶新。

  那天,我是凌晨五點聽到的警鈴。警鈴一響,我一下子就從牀上彈起來了。然後,我立刻抱着防護服跑出了宿舍,從宿舍門口的滑竿直接從二樓滑倒一樓,跳上了消防車。

  10 分鐘後,我們抵達了任務現場。那次的任務並不是火災,而是一場車禍——一輛大客車和一輛大貨車相撞,其中,大貨車上裝載的大包大包的工業原料全都被撞散了。

  現場,我接到的任務是去大貨車上找一個失蹤的人,但我在殘骸中找了很久,也沒有他的蹤跡。

  過了一會兒,現場來了輛吊車。等到吊車把殘骸中的工業零件一樣一樣挪開後,我們才發現,那個失蹤的人被壓在了一堆零件的下面,看上去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當時,班長原本指派我去把那個人背出來,但中隊長卻攔住了我。他說,「你第一次執行任務,別幹這種事」。於是,一個老兵上前,把那個人血肉模糊的軀體背了出來,送上了救護車。

  小王的一名消防員戰友(右)正在參與救人。

  我並不清楚那位血肉模糊的受害者之後有沒有被搶救回來,但是,曾有一次,我親眼見證了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眼前消逝。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工人。我們趕到事故現場的時候,他被卡在一輛變形的大客車裏,頭朝下吊在翻倒的車外。我的戰友試圖用液壓擴張鉗把車給擴張開,而我則負責托住他的頭,免得他大腦充血。

  當我托住那個工人的頭時,由於倒掛太久,他已經神智不清了。我對他說,「醒醒,我們來救你了,馬上就送你去醫院」。可是,我剛說完十幾秒後,他的頭一耷拉,就沒有呼吸了。

  難道,他就這樣死了?一個生命的消逝,竟是這樣容易的嗎?

  5. 生死一線

  如今想起來,我大約是年少氣盛。在 20 歲的年紀,「死亡」是一個過於遙遠,也過於模糊的概念。我聽說過消防員犧牲的新聞,也有過關於危險的心理準備,但我從沒想過,生死一線的境況會真的發生在我的生命裏。

  2009 年 7 月 31 日,我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那是一個例行的報平安電話。我告訴媽媽,再過幾個月,我就該退伍了,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家。

  第二天中午 12 點,我們接到了一個火警。當了一年多的消防員,對於這樣的任務我已經習以爲常,以爲不過是又一次小火災,很輕鬆就能搞定。

  但是,當我們的中隊長在車上與當事人通完電話後,卻露出了反常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才告訴我們,這次的任務可能有點危險——一座鋼廠由於融水爐倒塌,引起了火災。

  車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小王參與救援的一場鋼結構廠房大火。

  20 分鐘後,我們抵達了火場。我拿了兩盤水帶,跟着中隊長去了廠房。裏面除了一些明火以外,還能聽到一些漏氣的聲音,甚至還有一些顏色異常的火焰。

  中隊長說,「這裏有可能會爆炸,你趕緊降溫」。然後,他就去別的廠房指導去了。

  我很害怕,心裏充滿了未知的恐懼。這裏真的會爆炸嗎?那些綠色的火苗是什麼?那些噼裏啪啦的聲音又是什麼?我昨天剛剛向媽媽報過平安,難道今天就要死了嗎?

  更讓我焦慮的是,在這個危急關頭,水槍還遲遲沒有上水。通知了戰友後,我又在恐懼中等待了漫長的半分鐘,水槍纔開始工作。水一到,我立即開始噴水降溫。

  不知爲什麼,在某一個時刻,我反而不怕了。我似乎覺得,無所謂了,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我也沒辦法退縮,我只能往前走。

  大約過了十分鐘,我隱隱感覺到,火情比剛剛好了很多,心裏慢慢地鎮定了下來。又過了二十分鐘,明火和煙也不太明顯了。我心中暗喜,「危機大約是解除了吧」。

  但我一直沒有接到其他命令,便繼續在廠房裏滅火、降溫。又過了半個小時,一位戰友跑過來告訴我,火已經滅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放鬆下來,找回了身體的知覺,滿身大汗,通體虛脫。

  我想,太好了,今天沒死。

  小王參與救援的一場鋼結構廠房大火。

  6. 告別英雄的身份

  2009 年 11 月 25 日,我退伍了。回家後,家人欣喜不已,在他們心中,我活着回家就是最大的幸事。

  我至今沒敢告訴過他們,曾有那麼一刻,我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但事實上,我至今也不確認,那個廠房是不是真的有爆炸的可能性。因爲,一個尷尬的事實是,作爲服役的消防員,在燃燒物和爆炸的具體理論上,我們沒有受到過專業的訓練。所以說,面對火災中異常的現象,比如那個廠房中綠色的明火,我完全不知道意味着什麼。

  這些年來,每當在新聞裏看到重大火災的消息時,我都會想起當年的事。我覺得,悲劇之所以會發生,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就是,消防員們知道得太少了。如果我們多一點理論知識儲備,或許能想到更好的防護措施。

  希望在未來,不僅能讓消防員們當英雄,而且還能讓他們當活着的英雄。

  *本期配圖由講述者提供,

  圖片拍攝者爲消防中隊的火場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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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 | 樑珂運營 | 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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