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章 誤觸心門的少與少

 

或許我不是妳所期盼的那個人。

 

但是,現在我唯一能想到、也唯一能為妳做的事情,就是回應妳的呼喚……

 

抱緊妳。

 

——艾爾漣

 

『啊,終於回來啦,我該跟你說聲早安嗎?』

 

那天清晨回到營地的時候,艾爾漣便看見那個理當還睡著的人站在帳篷前方,身後散發出陣陣逼人的黑氣。

 

他臉上掛著極致燦爛的笑靨,說話的嗓音甜的像摻了糖漿,讓艾爾漣聽了一陣頭皮發麻。

 

果然氣到壞掉了嗎——

 

艾爾漣才剛閃過這個念頭,便見對方嬌小的形影飛快踱步上前,抬手朝他的額頭一陣亂戳。

 

『這種傻事也幹得出來!通信器還不帶在身上!』

 

『你、你都知道啊……

 

『廢話!』吼完蘭茵跳到他身後,懲罰似地用雙臂狠狠勒住他的胸和腰,『但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想去白白送死!』

 

『唔噁──茵!我快不能呼吸了……

 

『那不是正好?恭喜你即將如願以償。』話雖然這樣講,蘭因仍然放鬆了收手的力道,聲音也比方纔柔和了一些,『你啊……腦袋真應該被我拿回去改一改。那東西真有重要到讓你連命都不顧了?』

 

『那是你給我的啊!本來還怕弄丟了你會生氣呢……而且我也沒那麼容易死掉,不是嗎?』回頭看見蘭茵一臉「你真的這麼認為?」的表情,反而讓艾爾漣有點想不通。

 

他認為自己對蘭茵來說,應該只會是個改造人,最多加上搭檔的情誼,還有一些長久以來相處養成的習慣……他總覺得,蘭茵不是會把誰特別放在心上的那種人。

 

相對的,蘭茵在他心裡相當有份量,所以取回布偶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他想對方應該不會明白。

 

沒有針對他的回應多說什麼,蘭茵只是冷哼一聲,鬆手走到他面前,臉上泛起帶著嚴肅氛圍的淺笑。

 

『不過……講認真的,你去了這一趟,應該不只拿回一樣東西吧?』

 

聞言,艾爾漣不禁垂下頭,腦內流轉過的萬千思緒讓他陷入沉默。

 

那位名叫孤的少女,是個令他不斷感到錯愕的存在。

 

她才闖入他的生命一小段時間,卻莫名地碰觸到他內心最隱蔽的部分。儘管他們的兩次對話都稱不上愉快,和她四目相交時的悸動,仍然讓他在迷惘之際更顯難以忘懷。

 

但她是這次任務的待處理,是終究要被抹殺掉的存在。

 

艾爾漣只覺得這比先前任何一次任務更令他糾結,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目前只能粗估對方的實力,但我認為在她有所防備的

情況下,一時半刻還沒辦法得手。』努力壓抑狂亂的心跳,他以談論公事的口吻說道,『我想再觀察一陣子。』

 

他自覺沒有掩飾的很好,但蘭茵終究答應了他的要求,不過伴隨而來的是懲罰他喝下滿滿一杯又苦又澀的黑咖啡。

 

而在那個痛苦的早晨之後,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多星期。

 

兩個多星期之中,就像艾爾漣承諾的,他一直都在「看看情況」。

 

他們相約見面的每一個夜晚,少女總會帶著深不可測的笑臉在漆黑的房裡迎接他,並用甜美的聲音提出過招比劃的要求。

 

沒錯,兩個禮拜下來,他們一直都在打架。打完了孤還會再邀他過來,然後……繼續打架。

 

藉由比武探出對方的實力和破綻以伺機暗殺,成了艾爾漣每晚出差的理由,但孤很明顯就是打著玩的,艾爾漣也不曾用過全力,兩個人就這樣白白浪費光陰,一點收穫也沒有。

 

倒是這樣吵吵鬧鬧了十幾天,居然也沒有其他人上樓詢問,據孤的說法,是因為這棟大房子只住了她和一位保鏢,除非罪有特殊活動才會借用這裡的場地。

 

至於那位保鏢,孤淡然表示她下了「敢上來就宰了你」跟「敢告訴老頭就宰了你」的指示,而前者還真的這麼乖乖聽令,讓艾爾漣不禁懷疑她以前是不是真幹過這種事情……

 

說起來,和孤相處也有一陣子了,他仍像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對她懷著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然而這份莫名的熟悉感,始終被鎖在腦袋的最深處,怎麼樣也喚不醒、撬不開。

 

這一夜,艾爾漣照例依約從窗口跳入房間,發現裡頭竟然空無一人。

 

難得能在房裡安靜待著,艾爾漣環顧四周,觀賞著以黑色基調為主,簡單而古典的擺設。

 

靠在房間左側牆邊的,是一張黑檀木雕花的桌檯,它的左方擺了墨色金屬框架的穿衣鏡,右方則有一扇通往浴室的窄門。窗戶和房門正面相對,中央留下一片空地,若不是孤今天沒有出現,他們早就開始在這兒比試過招了。房間右側則有同樣木質的大衣櫃,緊鄰鋪著黑色牀單的單人牀……

 

令艾爾漣意外的是,那隻黑白相間的蝴蝶結髮飾,竟悄悄被安放在枕頭旁邊。

 

記憶中,孤似乎每天都戴著它,為什麼今天會突然拿下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按耐不住內心的焦躁,他開始在空地上踱步,忽然,樓下傳出巨大的聲響。

 

他停下腳步,仔細一聽,發現說話的人有兩個。

 

是孤跟她的保鏢。

 

「小姐,您看起來不太舒服。」

 

「我沒事……

 

飄忽不穩的腳步聲讓艾爾漣大喫一驚,他不敢相信這是平常實力高強的少女踩踏出的步伐。聽她跌跌撞撞地爬梯上樓,艾爾漣幾乎忍不住想衝下去扶她的衝動,但想起自己不能被發現,他只好退到開門時看不見的死角地帶,咬牙忍耐,等對方自己上來。

 

「小姐,請讓我扶您上樓。」

 

「滾!」

 

「小姐……

 

「滾——!」

 

伴隨吼叫聲而來的,是猛烈的碰撞聲和重物落地的聲音,估計是保鑣被孤推下樓梯了。

 

只聽見凌亂的步履移動得更快,半晌,房門被粗魯地撞開,少女纖細的身影在用力關門的瞬間狼狽地跌了進來。

 

「小姐……」過了一會兒,保鏢不死心地來到門外。

 

這下子,少女可真的被激怒了。

 

「不是說上來就宰了你嗎——!」她尖叫著喊完這句話,隨即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朝木門上一插,利刃完全沒入其中,想必是貫穿門板了。

 

門外再也沒有傳出聲音,不知道是人不小心被戳死了,還是被嚇得落荒而逃。

 

孤攤坐在門後,雙手撐地,虛弱地大口喘氣。她一身黑色的低胸短裙被扯的亂七八糟,內衣肩帶鬆了半邊,垂掛在白皙的臂上。她的臉、肩、手和腿都有拉扯抓握留下的通紅的印子,頭髮更是凌亂不堪,有幾綹青絲黏在香汗淋漓的頰邊,脹紅的小臉和細頸隨她的喘息微微發顫。

 

艾爾漣見她這模樣,也不顧她剛剛才發過脾氣,連忙跪坐到她身邊,傾身詢問,「孤,妳剛剛去了哪裡?妳怎麼……」

 

「不要管我——!」

 

她歇斯底里地舉手一揮,四指指甲用力劃過艾爾漣的右臂。

 

這點程度的攻擊頂多讓他覺得癢癢的,但不知為何,一陣難耐的酸澀和抽痛霎時朝他襲來,像是有人用鐵槌敲打他的心臟一般。

 

他不理會孤的反抗,溫柔地托住她的雙肩,將自己挪得離她近一些。

 

「妳需要休息,來,到牀上躺著……

 

他把孤輕輕拉起來,哪知後者一個腳步不穩,整個人撲跌在他身上。

 

少女用力咳了幾聲,忽然一嘔,淺色液體伴隨著嗆鼻的酸臭氣味,從她口中噴濺而出。

 

艾爾漣嚇了一跳,慌張得跌坐在地上。

 

穢物沾了他們兩個滿身,濃烈的酒氣充盈整個房間。

 

望著雙眼緊閉、近乎失去意識的孤,艾爾漣重新調整姿勢,讓她的頭枕在自己胸膛上。

 

他輕撫著少女秀髮凌亂的後腦杓,抿著脣,狂躁和憤怒的焰火在他心中延燒開來。

 

這股怒氣來自他腦海深處被壓抑的記憶,一團悶氣哽在他心口,不斷地膨脹、再膨脹,彷彿將要撐破那層束縛,引起陣陣刺痛,催動混亂的思緒在他腦內迅速流竄。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受苦,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漣……

 

忽然間,躺在他懷中的少女喃喃出聲,含糊道出的囈語,在他耳裡聽來卻比什麼都還清晰。

 

「漣……漣……」

 

孤的聲音像易碎的琉璃,反覆唸著相同的單字。她的小手緊緊揪住艾爾漣的衣襟,緊閉的雙眼流下兩行清淚。

 

這個單字和自己名字若有似無的連結,讓艾爾漣的心為之悸動。

 

這是在叫我嗎?

 

還是……另一個和我有相同名字的人?

 

迷失在兩道無解的問題中,他凝視著少女的雙目開始渙散,腦海裡狂亂的思緒歸忽平靜,逐漸轉為一片空白。

 

出於身體沉眠已久的習慣,他將虛軟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收進臂膀,用僅剩的力氣將她緊擁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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