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真想,總有一百種、一千種偽裝自己的法子,有些時候不是因為你不信任身邊的人,反而更似是相反,掩藏自己的心思,往往是不願脆弱的一面顯露出來讓人擔心,抑或是為了自己而有所顧慮。

張啟山能夠理解齊鐵嘴的想法。

風花雪月、兒女情長,在煙硝烽火面前都太微不足道,在這樣紛擾的年代想要廝守終生,就是平民老百姓都不容易,何況是他們。兩個紮根在長沙的九門中人,早就已經深陷進了泥濘裡頭,就算想捨棄掉老九門在長沙的勢力離開,張啟山還在長沙布防官的位置上,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了,要考慮的事實在是多的無法細數。

情情愛愛,卻從不該是被張啟山放在心上的事。

是以齊鐵嘴對他分明就不僅只是朋友的情感,卻從未明言,倘若他試圖拉近彼此的距離,齊鐵嘴便會有意無意地迴避。張啟山好幾次都忍不住要懷疑,興許是他自己自作多情,齊鐵嘴其實只當他是好友。

可是每一回他遇上危險,回過身來,總能看到齊鐵嘴眸裡的驚懼惶恐如此真切,那樣慌亂的神情,從不只是像齊鐵嘴自己口中說的擔心會跟著搭上性命那麼簡單,他看的出來,那人更是害怕自己有任何萬一。

如果埋藏在你心中的那份情感真的是愛……

『佛爺,我真沒事,你也不需要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會讓我受寵若驚的。 』

我怎麼能視而不見?

你又怎麼能讓我辜負你的心?

 

 

齊鐵嘴的身影出現之後,張啟山便遣退了方才領人前來的副官,面上的神色比起往常的平淡,多了一絲複雜,幾不可見。

「佛爺,你怎麼啦,一大早喝酒是心情不好啊?」齊鐵嘴一進大廳,就看見張啟山正喝下裝在高腳杯裡的液體,身旁擺了好幾瓶酒,有一瓶似乎已經空了,而張啟山似乎大有要將其全數飲盡的態勢,他便忙不迭的快步上前要拿走對方手裡的酒杯。

「沒有。」張啟山卻更強硬,沒打算鬆手,他力氣本來就勝過齊鐵嘴太多,後者完全拿他沒辦法也只好作罷,倒是自己被塞了一支杯子。 「你陪我喝。」

「唉佛爺我……」齊鐵嘴想要回拒,但張啟山倒酒的動作沒給他拒絕的餘地,表情登時帶了幾分捨命陪君子的妥協與無奈。

「好吧我喝我喝,但你也別喝那麼多,傷身啊佛爺。」說著就執起酒杯飲了下去。

有一便有二,一杯飲罷,原本該是要勸張啟山停手的齊鐵嘴卻沒再推拒,兩人你來我往,互給對方斟酒。黃湯下肚,齊鐵嘴的酒量要比張啟山差些,不一會兒酒精開始起了作用,酡紅便從頸部攀上了耳際,將雙頰暈染成得像是向晚的餘暉,嘴裡則滔滔不絕地講起往事。

「佛爺,我跟你說啊……你上次不是著了心魔嗎,我都快被你嚇死了,唉唉還有之前救我那次佛爺你記得嗎……」

齊鐵嘴說了很多,張啟山沒有回應,只是徑自望入對方那雙迷濛的眼裡。和齊鐵嘴相反的是,他眼神明亮,目光炯炯如炬,神智清醒得很。

他當然沒醉。

一開始桌上的空瓶是以前喝完的,他今天喝下肚的酒也不過齊鐵嘴進來時喝的那杯加上剛才那些分量,怎樣也不至於讓他酒醉。

齊鐵嘴這會兒卻不是這麼一回事,雖說酒量絕不算差,然而張啟山給他倒酒的頻率實在能說是殷勤,他自己都沒發現今日他竟喝的比佛爺來的多、來的急,是以不多時眼底便散去了清明。

「老八。」

「啊?」齊鐵嘴傻楞楞地將自己的視線對上張啟山的,疑惑地出聲。

「老八、」張啟山忍不住又喚了一次,這回語氣更輕更柔,「你擔心我,是嗎?」

「那不是自然的嘛!」齊鐵嘴笑了笑。

張啟山不意外聽到這個回答,只是藏在後頭的緣由才是重點所在,這份在乎到底是為了友情、抑或是別的情感。

他想方設法都要得到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張啟山吐了口氣,壓下心裡翻湧的思緒後,才再啟唇問道:「為什麼擔心我?」

齊鐵嘴聞言怔愣了一下,但隨即很快地給出了答案,語氣如此理所當然。

「沒有佛爺你啊,我剩下的日子也只餘心痛。」

「我的愛情再也沒有著落,怎麼能夠不擔心呢?」

張啟山驀地感到呼吸一窒,心音漏了一拍不只。

他沒弄錯。

這個想法自腦海裡嘈雜的思緒間浮出後,張啟山沒忍住內心激起的千層浪,伸手將齊鐵嘴攬入了懷中,用力地抱緊對方,像是要將對方給揉入自己的骨血裡。

又像是要將那人的每次脈搏、每個吐息都鏨刻到自己的生命裡。

他已經貪戀著這堵懷抱,太久、太久了。

「佛爺……?」齊鐵嘴不明所以地喚了一聲。

最初齊鐵嘴是由著張啟山抱著,過了好半晌開始不安分地動了動,多半是後者抱得太緊,不好呼吸又被硌的生疼。

張啟山顯然也意識到了,便鬆開了環著對方的手臂,齊鐵嘴正要嘟囔個兩句,卻沒想張啟山二話不說捧住自己的臉,就湊上前吻了上來。

這吻突如其來,齊鐵嘴吃驚之際,雙手抵在張啟山的胸膛上推了兩下,但後者一手移到前者的後腦勺便加深了這個吻。或許浸在酒意裡的齊鐵嘴本就沒有推拒的意思,兩人的唇瓣輾壓廝磨,描繪著彼此的唇形,呼吸也跟著交纏,唇間漫出了淡淡的酒香,愈發的醉人。張啟山撬開了對方的齒,滑入了柔軟的口腔裡舔舐,又纏著齊鐵嘴的舌鬥了起來,一直到那人軟了腿才作罷。

齊鐵嘴那被吸吮蹂躪過後的唇紅的像是玫瑰,像是殘陽,又像是血。張啟山望了過去,沒忍住又是深深一吻,纏綿悱惻。

 

 

酒後吐真言,讓平時總掩蓋自己心思的齊鐵嘴說了不少真心話,遂也讓他萬分後悔沒拒絕到底、喝下了那些酒。

被送回到齊家的堂口休息,隔天酒醒之後他先是感到頭疼,隨後把在張啟山家發生的事都一一回憶起來,他對佛爺說過的話、還有他倆不該逾越卻已然越過的界線。

張啟山給他設的局代表什麼,他不會不清楚,也明白張啟山找上門來不會是太久之後的事。

齊鐵嘴正燒完熱水,沏上一壺茶,小滿就進了房門禀報。他沒抬眼,只是擺了擺手讓小滿接人入室,手裡熟練地倒了兩杯茶。

「老八。」張啟山走來的腳步不緊不慢,像是齊鐵嘴心臟跳動的頻率。

「佛爺怎麼突然來了,想找我算一掛?」齊鐵嘴又掛起那個討好的笑容,心裡暗自忖度,惹不起、那便裝傻吧。

可是張啟山壓根沒打算給他逃避的機會——

「我不是來算掛,是來要人的。」

張啟山在齊鐵嘴面前突然就跪了下來——單膝跪地,讓人猝不及防,而齊鐵嘴一見對方的舉動和手裡拿的錦盒瞬間就變了臉色,竟沒撐住臉上的笑弧,只用力地咬了咬牙。

也許他一直在害怕的就是今天。

愛情可以是削鐵如泥的銳劍、可以是無堅不摧的鎧甲,堅持他向前邁進披荊斬棘。

卻也可能成為張啟山心裡最脆弱的軟肋,一旦被人刺入,就會鮮血淋漓。

長沙城裡,沒有人不知道齊鐵嘴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算命師,也沒有人不知道張大佛爺和齊八爺是生死之交。他齊鐵嘴有多愛張啟山,就有多害怕自己會變成哪個居心叵測之人手裡的把柄,拿去威脅張啟山。

愛情從來都是雙面刃,愛著彼此的同時,也容易因為各種原因弄得遍體鱗傷,不論是無心或是被人刻意操縱的。

齊鐵嘴艱難地對上來人固若磐石的眼神,明白這回怎麼也不能呼攏過去了。

張啟山想捅破那層窗紙,可是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溝壑從來不是愛與不愛……

「佛爺,你別為難我了,你應該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麼。」齊鐵嘴端正神色,試圖用嚴肅的語氣掩蓋自己微微發顫的嗓音,但他終究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是百姓,是你一直守護著的長沙。」

「從來都不會是我齊鐵嘴。」

張啟山心疼地望入對方眼裡,手從盒子裡拿起了什麼遞向齊鐵嘴。

「老八,我只願意把心給你一個人。如果我們倆互相愛著,為什麼要假裝不知情?家國百姓,我們可以一起守著。」

「所以,不要推開我。」好嗎?

張啟山沒有用上祈使句,可是齊鐵嘴卻讀懂了他眼裡的請求。高傲如張啟山,張大佛爺啊,在長沙城裡幾乎是呼風喚雨的男人,竟向他露出了這樣的神情。印象裡,不論遇到多大的事,張啟山應該都是運籌帷幄,而不是眼下這般模樣。

齊鐵嘴的心忍不住就軟了,就像張啟山獨獨留給他一人的溫柔,塌了一片化成眼裡的一汪春水。之前每一次的掙扎和抽離,到頭來都像是笑話。

他再也不忍拒絕,說出任何可能傷人的話語,所以再次開口也只剩下一句:「……好。」

亂世裡的真心太難能可貴,而他們求的不多,也僅僅是彼此的餘生而已。

「都收下戒指了,沒想說些什麼?」張啟山平時堅毅冰冷的眉眼,此刻飽含笑意。

「你還想讓我說什麼啊,佛爺。」齊鐵嘴窩在對方懷裡,偏過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像是要把先前退縮的自己沒看夠的份兒一次補齊,沒捨得眨眼。

「什麼都行,就想聽你說話。」

「是嗎……」

 

倘若遇見你是我修上一世才能得到的福分,那我願意再用下輩子,換這一生與你白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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