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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千鈞一髮之際,公主大人凌空而降,準確又冷酷地秒掉了怪物。

 

  「……媽媽。」

 

  小路從巨大的死鴉身上站起,難以判別究竟是人血還是鴉血的赤紅抹髒細緻臉蛋的下半緣,她的笑容看起來很愉快,就像一個要哼歌的小女孩。眼前情景實是難以言喻的詭譎怪誕,為什麼突然消失的女友又突然出現,更且一現身就是冷酷地幹掉了一個不知道是人還是妖怪的鬼東西?

 

  千百種激湧震盪的情緒裡,其中必定存在一種叫恐懼。

  只是,還有一道更莫可奈何的沛然之情,淹沒了恐懼。

 

  說起來很好笑,在厄夜荒島四處尋找失蹤女友的我,卻在天亮之後的死亡危機中為她所救,跪著雙膝抱住她的腰身,頭腦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沒事了,乖喔。」小路溫柔撫摸我的頭,手掌柔軟的像慈母。

  為什麼最親暱正常的她,卻是在這麼怪誕異常的情景下才出現?

 

  「……妳到底去哪了?」好不容易我才站起身,對於自己剛剛簡直是退化成幼童的失態感到尷尬,丟臉透了,居然把女朋友叫成媽媽。我臉頰灼熱發燙,腳邊仍是那倒在血泊中的烏鴉怪人金城蓮。

  「抓烏鴉。」小路收起了剛才的溫婉體貼,神情又恢復了登島以來夾雜著不耐煩的冷淡:「我說你啊,做事真的很不可靠耶。」

  「啊?」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她手上還握著那柄怎麼看都不可能突破頭蓋骨的染血剃刀。

 

  「在公民館的時候,你不是為了救我,把我抱起來嗎?」她有點不坦率地別過頭:「……結果居然是把我丟出去,真是的。」

  「沒辦法的事吧……窗口就只能通過一個人啊。」

  「那不是重點。」

  「重點是妳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就跳回去。」我搶白。

  「就說是你這人做事不可靠啊!」

 

  站在怪物屍體旁邊和女朋友吵架也是人生荒誕名場面的一絕。

  當下我完全不想辯駁,就等著她說下去。

 

  「我的揹包、魯敏居然被你忘在裡面!搞什麼啊你?弱智啊你?」

  「啊!?」誰在救人的絕命關頭有時間想到玩具熊啊?

  「這混蛋。」小路冷笑踹了金城蓮的頭顱一腳,表情看起來很恐怖:「我醒過來之後沒時間想,更不用說浪費時間和你解釋了,反正你也不會懂。我翻進窗口以後,就看見這混蛋烏鴉搶了我的熊。」

  「等等……」我忽然覺得有些暈眩:「……妳不是被綁架?」

  「誰被綁架?……喔,真的被綁架的是魯敏,這個混蛋烏鴉一看到我,居然抱走魯敏就跑,三兩下就跳到椅子堆上面的破洞出去……」

  「然後妳就追上去了?」豈止是暈眩,我都差點要昏倒了。

  「不然咧?」小路沒好氣地瞪我:「指望你嗎?」

  「一個人在午夜追著怪物跑?妳知不知道妳在幹嘛?」

 

  折騰徹夜,她不但不是被綁架,反而是扮演追殺的那一方啊!

 

  小路用刀鋒指著地上的人身烏鴉:「我又不是弱智,當然知道啊。」

 

  我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要不是還有意識警告自我倒在廢墟之島會很麻煩,真想就這樣先昏睡下去自我麻痺。太異常、這狀況實在太異常了。

 

  「死烏鴉,逮到你了吧?把魯敏還給我。」

 

  小路蹲下身子,要把仆街倒地的烏鴉怪人翻過來。現在誰是兇手?誰是被害人?誰是綁架犯?誰是肉票?誰是怪物?誰是人?我完全搞不清楚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剛才救了我卻雙手血腥的小路,將曾經是普通青年的烏鴉怪人屍體翻成正面……這玩意真的死了嗎?它不是連頸動脈挨刀子都還能行動嗎?

 

  它到底是人還是怪物啊?小路不會……不會是殺人了吧?

  我覺得渾身無力,身體不是自己的,意識也不是自己的。

 

  小路臉上的神色倏地一變。

  「……不對……」

 

  她的表情愕然。

  「……魯敏呢?」

 

  然後絕望。

  「我的熊呢!喂!魯敏呢!」

 

  我被嚇壞了,好一陣子才能囁嚅出聲:「……怎麼了?」

 

  小路慢慢地、慢慢地、極其慢地抬起頭,剛才還炯炯有神的雙眼完全失去光澤,裡頭連一絲情感都不剩,那副像是玻璃珠一樣死寂靜默的瞳孔又出現了,我很努力地想要判別她眼神與臉部肌肉在「凝結」前想要送出來的訊息,可是看到的只有我自己的疑惑。

 

  「烏鴉……不是……不對……」

 

  不是?不對?……所以還有另一隻!?

 

  剃刀掉在地上的聲音,就是她的回答。

 

  剛才比怪物還怪物的女子,在不及五次眨眼的短暫時間內,先是變回了柔弱無助的普通女生,最後又退化成了動彈不得的半植物人。

 

  稍微止歇的雨束又簌簌地落下了,雨幕如同孤島再度顯現的意志。

  那種意志叫──囚禁。

 

  我默默無語攬住小路,半拖半抱地把她拉離烏鴉怪人的屍體。儘管我極力避免四目相對,然而天靈迸裂仰面朝天的金城蓮的雙眼卻睜得老大,散射一股奇異的吸引力壓迫我去注視它,所以我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對死者怒目。

 

  那是很正常的眼球,除了它屬於死者。

  眼白就是眼白,爬滿細密血絲的眼白,沒有出現怪誕的日本文字。

 

  我把小路拉到附近的派出所門前坐下避雨,思索我們當前的處境。

  儘管連結性並沒有那麼強固直接,儘管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陷我於五里霧謎團背後的可能圖象,開始浮現在我腦海裡。

 

  軍艦島的綁架犯極有可能就是「真正的烏鴉人」,它擄走了金城蓮,用變態手段將無辜青年改造成自己的同類。鬼塚和東海林聞之喪膽的、我匆匆一瞥目擊那對眼白浮字的怪眸的,就是「烏鴉人」。

 

  它纔是造成這一切混亂場面的始作俑者。

 

  當我們被反鎖在公民館內,從木椅堆下爬出來的,可能是「烏鴉人」,也可能是被改造的「金城蓮」,也有可能一開始就是兩者並存。無論如何,當小路被下意識的衝動支配,獨身返回黑暗無光的公民館,她面對的可能是兩隻烏鴉,綁架犯烏鴉人或許是聽到了鬼塚要交換人質的呼召,於是帶來了金城蓮,也準備把我或小路擄走……進行改造。

 

  接著是最怪誕、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想像。

 

  綁架犯烏鴉人千萬也沒想到,哪有逃出生天的肉票竟又自己跳入虎口,當時小路一定像被淘走崽子的母狼般狂暴焦急,烏鴉人看見了她的眼神、順著那道目光發現就在腳邊、從揹包掉出來的玩具熊魯敏。

 

  「這個有手有腳兩隻眼睛的毛茸茸玩意,就是她最重要的人吧?」

  烏鴉人的惡意像不可遏止的失控內分泌,決定玩一個全新的遊戲。

 

  這次不擄人了,來綁架玩具熊吧──

 

  玩具熊有沒有辦法變成烏鴉呢──

 

  失去玩具熊的主人會怎麼樣呢──

 

  超有趣啊,打從它有意識地獵捕一個又一個被世人遺忘的登島者起,這種再三重覆了無新意的遊戲,終於迎來變化的契機了啊。

 

  「吶──玩具熊的媽媽,我們來玩吧?」

  在我的想像裡,邪惡的烏鴉人甚至開口說話了,因為它不但是第一次擄獲非人的獵物,還是第一次遭遇冷酷無畏、瘋狂邊緣的救援者。

 

  於是烏鴉人擄走玩具熊,以它野獸般的身段,輕易躍上木椅堆頂端,像是誘敵似地讓小路追上來,小路在這個時候完全失控了,她亮出瞞著我在舊理髮店偷撿的大剃刀,不瞻前不顧後地去追自己的玩具熊。

 

  童年時代唯一可以信賴的好友所贈,永不毀損的感情象徵的玩具熊。

 

  與怪物作戰的人,自己也會變成怪物。

 

  就在我愚昧以為她軟弱無助地遭到綁架、展開膽怯又謹慎的緩慢搜索,殊不知過濃過深沒有邊界的夜晚彼端,小路和烏鴉人展開了角色反轉、迅速猛烈的追殺大戲。

 

  對於地形瞭若指掌、本身也許不是人類的綁架犯佔絕對優勢,雖然是被追獵的身分,它卻從容地將獵人玩弄於股掌間,即使如此,遭遇到這樣不要命的、行動敏捷的、手持剃刀亦能砍菜切瓜的少女──

 

  還是讓「烏鴉人」覺得非常興奮。這是它玩過最棒的遊戲。

 

  它始終保持可以被追蹤的間隙,也因此維繫小路的暴力本能於不墜,最後不知道是它的設計、還是單純陰錯陽差,兩人廝殺的戰場重疊到我、東海林、小金三方對峙的現場,小路被酷似的外表混淆了目標,以為終於逮到了奪走魯敏的綁架犯,不由分說地就飛身而落、痛下殺手。

 

  這時她才終於從暴力衝動、殺手本能、高度興奮的緊繃狀態解放鬆懈。

  只是沒想到,搞錯了對象。

  綁架小熊魯敏的真兇,至此正式消失行蹤。

  在整晚的暴走狀態結束之後陷入虛脫,也是無可厚非。

  我抱著小路的肩膀,不知道自己是在推理還是在想像。

 

  以上都只是我的胡思亂想,真要說的話實在是破綻百出。

 

  ……只是,如果我的妄想大半接近了真相,那麼開啟惡意遊戲的綁架犯「烏鴉人」不會在此刻消失無蹤,而會是……

 

  愉悅地在一旁窺看。

 

 

附贈一張烏鴉人此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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