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馬賽客

交易門(往期文章目錄:交易門)以面對面的方式採訪金融交易圈的領軍人物和特色代表。自2015年7月4日,記者足跡遍布上海、北京、深圳、紐約、芝加哥、香港,受訪對象超過百位。今天跟你分享的這篇特寫完稿於2016年02月21日,此為知乎首發。歡迎大家關注微信公眾號「交易門」(ID:tradingmen),第一時間看到交易門不斷準備的嶄新內容。

2007年夏天,在英國念本科三年級的劉夏開始琢磨是不是繼續念研究生(她念的本科是國內兩年加國外一年)。趁著假期,她和幾個朋友一起,驅車巡遊倫敦的大學校園,牛津、劍橋、華威……當她們在開放日走進倫敦金融城的卡斯商學院(Cass Business School)時,劉夏心裡已經做出了選擇。

卡斯商學院的碩士/MBA樓看起來不像大學,更像一個金融機構。在預約老師的帶領下,她們穿過玻璃旋轉門進入一樓大廳。抬眼望去,咖啡廳零散地坐著課間休息的學生,多是歐洲面孔,他們端著咖啡,或者大口嚼著三明治。

大廳色調溫暖。順著台階走到二樓,可以看見隔著玻璃幕牆的交易室,每個坐席前都排著四個或六個顯示屏,K線圖清晰可見。交易室三五個學生旁若無人地守著自己的屏幕,CNBC等財經新聞正以很大的聲音播出。老師介紹到,部分學生的交易課、作業,都會在交易室完成。

劉夏12歲時就曾在父母的帶領下到交易大廳圍觀過。在倫敦念本科期間,因為有同學跟金融機構接觸,她也對投行、交易員等有了模糊的概念。「聰明,成功,有錢」,這是當時劉夏對高大上金融行業的理解,「非常完美的行業」。

逛完卡斯商學院,劉夏遞交了申請,並順利得到錄取。

研究生時,劉夏是對投行心懷美好憧憬的菜鳥,而她有不少同學已經在投行工作過或正在投行工作。她結識的第一個同學Donna在瑞信銀行(Credit Suisse)IT部門已經工作多年,來自丹麥的Christa曾在摩根大通(JP Morgan)就職——都是女生。

為了讓自己更快地走上交易之路,上學期間劉夏投入300歐元在網上開了一個賬戶進行交易,做差價合約的打賭。差價合約最早是銀行、大型金融機構的避險工具,1999年正式進入境外零售市場交易。

劉夏介紹說,在英國,個人投資者通過互聯網投資理財選擇多,門檻低,幾十歐元就可以開戶。她選擇的平台是IG,做原油。IG成立於1974年,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差價合約交易商。選擇原油則是因為劉夏在課堂上學過能源交易,船運、供給需求都有學習。「我每天還看FT(金融時報),我當時想,我肯定算是專家了。」劉夏說。

2008年上半年,原油瘋長,劉夏每天跑到交易室通過彭博終端查看新聞,對著新聞下單。「第一次,我眼睜睜地看著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我的『聰明』變成了不斷跳動上升的數字!我賺錢了!有30英鎊!我繼續買,又賺了15英鎊!接著來,40英鎊……」

連續幾筆盈利後,劉夏的賬戶餘額變成了700英鎊。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書沒白讀。

但是,這個賬戶很快就爆倉了。

剛開始做交易,劉夏的資金靠自己節衣縮食,但節衣縮食空間太小,她開始連蒙帶騙跟老爸要「生活費」。多次爆倉後,劉夏沮喪地跑去問她的華人女同學,40出頭的H,做好交易是不是很難。

「以後你就明白了,人生比交易要難。」這是劉夏得到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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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畢業季,劉夏希望留在倫敦。她喜歡倫敦金融城的高大上,喜歡那裡每一條街道都有自己的歷史。

4、5月份,劉夏就開始找招聘網站到處掛簡歷,通過直接中介搭線,她拿到了德意志銀行、蘇格蘭皇家銀行、荷蘭托克(Trafiguara)等公司的面試機會,並最終通過了荷蘭托克和德意志銀行的面試。

「找工作就像找對象,大面積撒網是很賤卻很有效的必殺技。撒它個千八百,就算沒有『驀然回首就是你』,總有些眼瞎的看上你!」劉夏開玩笑說。

荷蘭托克在大宗商品交易領域名聲很大,劉夏應聘的是大宗商品交易員。面試前她通過公司官網反覆翻閱公司業務、新聞、職位要求等信息,在學校的交易室溫習了最近一個多月大宗商品的新聞和走勢分析。她當時做交易還沒多大進步,但是「分析市場的時候扯淡能扯得天衣無縫」。

德意志銀行劉夏應聘的是金融衍生品分析師職位。德意志銀行是成立於1870年的老牌金融機構,其分支和附屬機構遍布全球。劉夏坦言,面試之前,結構性金融衍生品建模之類的工作,她「都不懂」。她找做交易員的同學惡補,「死記硬背很多東西」。

面試那天,劉夏穿了新買的淺藍色襯衫,黑色套裝,仔細地化了妝,忐忑地走進了德意志銀行的大門。董事總經理帶有濃重德國口音的英語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他一張口,我就慌了。」劉夏說,「他說的英語我聽不懂!」

董事總經理的面試專業嚴肅,短暫的適應之後,劉夏認為自己的回答差強人意。第二個加入面試劉夏的是個法國人,剛從巴黎調任倫敦兩個月。法國人的英語也讓劉夏異常緊張。「這個法國人是個Quant(量化分析師)——比『程序猿』恐怖一萬倍的生物。」劉夏說。法國人問劉夏非常專業的問題,比如如何構架利率曲線,如何進行動態對沖。見她答不上來,法國人撇著嘴,一臉不屑。

最終荷蘭拓客和德意志銀行都答應錄用劉夏。她告訴我,面試中的問題,面試官不一定都需要標準答案,有些只是為了測試一個人的臨場反應。「還好,我當時看起來鎮定自若。」劉夏說。她同學曾在投行的面試中被要求唱一首歌(同學打著拍子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也有同學在面試中被問到英國有多少只海鷗。

劉夏選擇了德意志銀行,因為荷蘭拓客要求她至少第一年到瑞士工作,第二年到上海。她當時不想去瑞士,也不想回到國內。

2008年9月,劉夏正式入職德意志銀行,開啟她六年的海外投行生涯。她每天早上7點半準時到達辦公樓,在一層的餐廳買一個藍莓鬆餅,一杯黑咖啡,開始一天的工作。新工作的第一項任務是運行金融衍生品的定價模型,定價的參數包括當日匯率曲線、利率曲線、市場波動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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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算下來,劉夏在德意志銀行的年收入(含各種福利)可以到7萬英鎊。當時英國普通本科畢業生月薪在2500英鎊左右,英國的平均工資在4500英鎊左右。一直夢想投行工作的她,有一種夢想成真的感覺。

那一年,她只有22歲。

在英國工作六年,劉夏先後供職德意志銀行投行部、法國能源集團能源交易部、瑞銀集團基金及對沖基金部門。

金融行業競爭激烈,不進則退。劉夏身高165cm,臉蛋姣好,但作為新人,這不夠,她需要做工作中表現出自己的能力。她和頂頭上司M,就是那個面試時撇著嘴對她一臉不屑的法國人,雖然最後他們成了朋友,但磨合階段劉夏恨M恨得咬牙切齒。

除非劉夏主動發問,M根本不會搭理她。而M的回答經常只是A4紙上的一堆推導公式,並無多話。跟M講話,劉夏緊張到幾次都差點叫錯他的名字。

M開始搭理劉夏時,丟給她一個出錯的衍生品定價模型,要她在三個工作日拿出成果。這件事曾經讓劉夏急得半夜大哭。

然而邁過第一道坎,並慢慢熟悉利率、外匯、信貸等結構化產品之後,劉夏很快便厭倦了成天跟數據打交道的日子。「投行,不管在哪裡,熟悉之後,挑戰性就變低,成就感不足。」劉夏說,「每個人都做自己的工作,像大機器上的螺絲釘。一天跟人說不上十句話,鬱悶得死。」

更重要的是,職業發展基本上是單線的,「未來都做這個職位,轉換跑道很難,頂多換個公司」。

最終劉夏換了工作去做交易員。她依然記得第一周交易盈利,團隊一起去酒吧慶祝,她喝醉了,吐到酒吧廁所,被同事拖送回家。

早上醒來,劉夏發現自己仰躺在沙發上,身上依然穿著頭天上班的襯衫和裙子。

這一周盈利之後,劉夏連續三個月賬戶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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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意志銀行的掙扎期,劉夏一位做交易員的朋友曾經勉勵她:「不要指望別人會幫你,尤其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得自己挺直腰板。」

新工作(交易員)的打擊讓劉夏陷入似曾相識的低谷。她被深深的孤獨困擾。

在那種非常強勢的環境下,劉夏不願意跟能掙錢的人在一起玩,因為內心裡她不願意承認別人是最好的——「我才是」。她也不願意跟虧錢的人一起玩,因為她認為那對自己的交易沒有什麼好處。幾乎基於同樣的邏輯,團隊裡面很強的人,根本不會搭理她這個「失敗者」。

「每一個想做好交易的人,性格里都有一種類似『獨狼』的因子。」劉夏說。

劉夏做外匯交易,以澳元居多。她簡要解釋了自己偏愛外匯交易的原因。外匯交易市場是全球性市場,透明度高,參與者眾,包括各國大小銀行、央行等金融機構,進出口貿易商,企業的投資部門,基金公司和個人。全球外匯市場每天成交量遠超萬億美元,所以很難被部分人士或機構操縱。並且,外匯的行情、數據和新聞都是公開的,投資者可在同一時間獲得相關信息。「沒有熔斷,沒有國家隊!」對於國內投資者來說,外匯投資還有一個便利,就是周一到周五每天24小時連續開盤,而且下午3點半到半夜的活躍期正好方便國內投資者交易。

做交易員期間,劉夏在倫敦的住處,床對著窗戶,一個長長的桌子架著三個屏幕。她睡覺的時候屏幕從來不關。澳元在倫敦是凌晨兩點比較活躍,大部分時間她都兩點多睡覺。有時候早睡,凌晨兩點左右會自然醒來,側身看看交易怎麼樣。早上起來,第一眼依然是先看看交易。那三塊屏幕後來被她帶回國了。

一天,劉夏連續下單虧損,趕上那幾天正跟約會對象吵架,處於分手邊緣。她狂摔滑鼠,搞得辦公室動靜很大。「感覺人生都被否定了,單身狗,又掙不了錢。」

團隊的負責人把她帶出去。「他告訴我,忘掉今天的虧損,把明天當做獨立的一天,新的一天。」劉夏回憶說,「你儘管摔你的滑鼠砸你的鍵盤好了,市場才不會管你。」

她開始梳理自己的交易記錄,結合技術和基本面復盤。事後判斷,她覺得自己80%甚至90%的問題,要麼可以避免,要麼原本可以掙錢。有些則根本不應該下單。

之後,劉夏每筆交易都做記錄。她把90%的時間都用作分析,而不是盯K線,交易本身的時間很少。她每個周日都回到辦公室,總結上周的交易,準備下周的交易。

第四個月,劉夏開始盈利。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出現虧損,但她在風險和資金管理上逐步走上了正規。劉夏的交易員生涯,管理資金最多時達到2000萬美金。

劉夏說,外匯市場市場容量特別大,交易量每年都在增長,所以每個人盈利的機會應該是更大的。這個市場里,你可以看到20來歲的「小孩兒」畢業就能從裡面掙錢,也可以看到在投行工作多年的交易員,回到對沖基金,卻掙不到錢。「首先,要相信你能掙錢,這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找到系統的掙錢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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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劉夏受邀去北京一所大學的MBA學院做講座。講座主題是「看電影學金融」,比如電影講到某個交易員的交易系統,就講講什麼是高頻交易;電影講債券交易員跳樓,就講講債券定價。「那時候覺得,學生對這些完全不懂,金融衍生品、交易。」劉夏說。

她想做點事情,也看到了市場。

2014年,劉夏回到北京,參與主持雲核變數金融,做金融培訓服務,她是外匯交易學院的首席導師。他們的培訓針對個人投資者,也服務機構和企業。

趕上有培訓,劉夏的日程會非常滿。她的前同事L告訴我,她「熱愛工作,非常熱愛。工作排在一切事情前面」。劉夏給我看她培訓日的典型作息,早上7:00起床,凌晨2:00睡覺。她會在課程間隙關注市場,因為她個人還在做交易,趕上交易機會,她會在課堂上跟學員分享自己的交易選擇。

劉夏給我的解釋是,在英國的職業發展遇到瓶頸。「繼續做投行,或者做交易員,能分到的錢非常少,掌管的資金量不會很大。自營交易團隊,交易員高的能分到盈利的50%,能掌管的資金量也不會太大;對沖基金、投行,能分到盈利的10%已經很好了,可能更少。」劉夏說。

簡單地說,未來不是掌控在自己手裡。

在最近幾個月的採訪中,我接觸了三個做培訓的案例。採訪劉夏同期,我去天津拜訪了天津量化投資學會會長石勇,他發起寬潮量化與對沖基金實戰培訓,並把交易培訓當成事業的一部分。2015年12月底我在深圳拜訪期貨投資圈,也是一個培訓期貨散戶投資者的平台。

中國金融二級市場個人投資者比例較高。據《每日經濟新聞》報道,截至2015年三季度末,A股個人投資者持股占流通市值比重達到83.55%。而根據《中國證券報》報道,截至2015年10月末,期貨市場總體有效客戶104萬左右,一般機構客戶佔比僅2%左右。可見個人投資者比例之高。這為交易培訓的市場潛力提供了理想的數據支撐。

「交易能力是可以培訓出來的嗎?」我問劉夏。

「當然可以。」

「如果讓你自己挑學生,你會看重什麼?」

「人品、學習能力和性格。」

人品很好理解。劉夏說:「這個世界的資金,應該掌握在心靈美好的人手裡。」性格主要指耐心,她認為一個急躁的人很難做好交易。

在培訓中,劉夏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國內個人投資者的急躁。他們的培訓周期最早設計成一個月,但很快發現那樣根本招不到學員。「想要在交易上真的成功,逃脫不了長時間的磨練。」劉夏說。

交易得尊重市場,培訓也一樣。他們不得不將長時間的培訓課壓縮成幾天,分成兩到三個階段,以適應國內的投資者市場。「作為交易員導師,在極短的時間內讓學員有成效是非常有挑戰的。」劉夏說,「還好,我們往期培訓課程中,學員反饋度打分平均都在80分以上。」

至於學習能力,劉夏說,那是一個交易員終其一生都不能放棄的能力。因為就算你上過耶魯、哈佛、牛津、劍橋,沒有哪所學校可以教會你怎麼從市場裡面掙錢。「我在卡斯商學院,也只是學到金融市場是什麼,從哪裡獲取信息。具體到你的交易策略,還得自己花時間去了解學習。」劉夏說,「一本技術分析的書可能上千頁,你要從裡面把對自己有用的信息摘選出來。」

回到國內後,劉夏曾多次到CCTV做客談外匯交易。有時她做完節目回家的路上,就可以在微博上看到有網友留言表示贊成她的分析,並表示已經跟著下了單。

「首先我說了什麼,你跟著下單。什麼分析都沒有,盲目。」劉夏說,「交易是一個有關金錢的遊戲,也是一個有關概率的遊戲。系統性的、概率佔優的交易策略最重要。」

跟著別人的分析下單,困難在於你很難每一次操作都實時跟進——如果做到了又變成了一個木偶。劉夏坦言,即便是她的分析——不管在電視台還是在網路上,對投資者投資抉擇都參考價值不大。「這是我的思路,你沒有必要考慮我的思路。因為我說的不一定對。」

可能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多了,劉夏突然停頓下來。

「我這樣說,好嗎?」她笑著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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