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在半空中以釋放內勁所產生的氣壓當作緩衝,發動數次之後無聲地落在博館東街上。

  他敏捷地奔馳在寥無人煙的街道上。

       接近凌晨四點的城市裡,連上最早班的人都才剛剛睜開眼睛。

  幾個起落,跳躍過了一、兩個遊蕩在街上的夜貓子、一部警察巡邏車之後魏來到了博館路,全程毫無聲響。

  朝左方一望,臺中科學博物館如戒備森嚴的城堡座落在一旁。

  魏稍微藏匿在人行道上的菩提樹旁,再次發動感知──熱源正旺盛地從科博館後方傳來。

  再度移動了起來,他跳過了展示在戶外的日晷與洛書模型,行徑了數十尺,輕盈的一躍,上了科學中心的屋頂。

  就在那裡。他心想著,看著不遠處那棟由鋼架與玻璃搭建起來的建築物。

 

  

  婉儀終於回過了神。

       有點不適地摸著頭,她突然發現─雙手一直被一股力量往上拉,然後,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被正被樹藤綁著,倒吊在半空中─那股力量原來是地心引力。

       而且周圍熱得要死。

  她用上下顛倒的視野向四周掃視了一遍,在幾乎毫無光源的條件下,目光勉強所及盡是一些稠密的樹叢,甚至還有汩汩流水聲。

  「我到底在哪裡?」她輕聲自語著,這才發現,她並不是獨自一人;有一股壓抑的靈量正在附近鼓動著,儘管掩飾的非常小心,但是在這種距離下依舊非常強烈。

  然後她看到了,在黑暗中,一雙紅彤彤的雙眼詭侷的盯著她。

 

  「希望妳的美容覺夠值回票價了,因為接下來妳恐怕有得忙囉」那雙紅眸說著。

  婉儀一聽就知道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聲音,只是現在沒有那麼狂爆,反而多了一份,驕傲。

  「

  「怎麼?沒話講嗎?非常好,我非常欣賞這種臨危不亂的氣度。」

  暗中的紅眼微微晃動,似乎走前了幾步,接著暴露在逐漸消退的月光下

      

       蒂布提。

 

       動手吧。」婉儀似乎是硬擠的說出這句話。「你們形態Alpha最擅長的事

       「哼哼哼哼哼不要急。妳的願望馬上就會實現了,再過一個小時」她冷笑著,怡然自得的很張狂。

  只見蒂布提正張開雙掌朝外,垂放在大腿兩側,彷彿在接收什麼東西似的。

  婉儀感覺到熱源流動著:這間植物溫室的熱量正被蒂布提貪婪地吸收著。

  她知道,有些形態Alpha在沒有靈氣可吸取時會吸收其它的能量替代,如熱能,電源或是近代被發現的新能源,核能。但是,這些人類加工出來的能量還是比不上靈量。

  

       「他不會來的。我與他非親非故,他的目標又是匕首;妳那時應該留下來跟他決一死戰,然後來個兩敗俱傷纔是。」

       「是嗎?吾輩都是隻顧自我利益的傢伙。但是,他擁有匕首後依然不離開妳,而且,當我試探性的要置妳於死地時,他,居然想救妳;喂想救妳啊,這表示妳對他有價值。」蒂布提說。

         救我?婉儀思索著,形態Alpha為何想要救一個人類?值得探索的問題。

         依據她被告知的概念,說明形態Alpha是非常危險的生命體,因為它們有非常高的智慧,而且選擇暱藏在人類的社會中─就這樣?所以,它們『危險』是因為它們選擇跟人類和平共處?儘管有一部分會危害人類,但是這裡就是讓她不解的地方。

  因為,人類不也是這樣嗎?少部分的人會傷害他人,更少部分的人甚至傷害自己的親人人類,不就這麼一回事嗎?

         FCBM對於形態Alpha正式發表的一份白皮書中斬釘截鐵的指出:『高智慧生命體羣,形態Alpha,未明確表明意圖並進駐人類的生活範圍內,對人類社羣造成潛在的危機與風險』。

  這一聲明在婉儀的眼中跟歐洲人搶走北美印第安人土地時所用的理由沒有什麼差別。

  但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人類自古以來實踐最徹底的信念,從部落到國家;從宗教到人種這個概念從未在人類的衝突中缺席過。

  倘若,就僅僅只是倘若,人類可以敞開心胸的面對形態Alpha,與它們面對面坐下來像高等生物一樣的對談呢?

  這個想法在蒂布提露出輕蔑訕笑的同時,差點被婉儀給打消了。

  蒂布提悠悠晃晃地逛到婉儀面前,與婉儀面對面的對視著。

  要不是頭下腳上的被倒吊著,婉儀其實很想狠狠地瞪著蒂布提,但是,她感到一陣陣越來越強烈的昏眩──腦充血。

  「放心吧,人類,我時候到時會俐落的解脫妳的,一向如此。」蒂布提說。

  「是嗎?當妳的同類來敲門時,妳打算怎麼做呢?」

  「我會先吸了妳的靈氣,這過程中散發的靈氣足以誘導他來。呵,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蒂布提說。

       「妳確定,不是因為妳靈量不夠,根本打不過他嗎?從我看到的來分析,妳其實佔了很大的下風。」婉儀說。「多吸點熱量吧,妳很需要的。」

       蒂布提的笑容依舊存在,但是很明顯僵掉了。

       「繼續耍嘴皮子,妳剛剛縮短了三十分鐘存活在這世上的時間。」蒂布提冷冷的說。「本想讓妳活到看到今天的太陽。」

       接著蒂布提漫步而去,消失在樹叢中。

       婉儀嘆了口氣。

       「真希望能再飆一次車。」她幽幽地說著。

 

       蒂布提憤然地走出植物溫室。

       她憤怒;她總是憤怒。

  打從她有意識以來,自己總是得跟環境對抗來求生存;這讓她非常不滿,糟糕的是,她記得,她記得『獲得』意識前的記憶…

       當她才五個月大時,人類在叢林中尋獲了她的巢穴,說更明確一點,她母親的巢穴。

       母親像是其他母性動物一般,兇暴地抵禦外侮,但是,人類總是有辦法讓百獸束手無策的攻擊變得像是弱雞的啄刺;或許是因為,人類大多數的時候都騎在大象背上獵捕牠們。

  她依舊記得那一天的情景──

       三隻大象如移動的小山丘似的,團團圍住母親,直到母親因為無用的嘶吼和抓咬而精疲力盡。

       然後,象背上的人類才輕鬆的用長矛刺殺了母親。

  綁著頭巾的獵戶,赤膊著上身,就地剝起母親的皮毛。

  躲在草叢中的她,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弱肉強食』了。

  『弱肉強食』,這一詞在她擁有思考能力之後(或是說,變成形態Alpha之後),常常聽到的一句話。後來,她讀到那個名為達爾文的人類所撰寫的著作之後,才發現,還有比這一句話更為貼切的形容:『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她對『母親』這一詞其實沒有多大的情感連接,而且,『情感』這個東西似乎是人類愚蠢的專利,或是,缺點。

  因此,人類因為情感的羈絆,被她操弄了。

  

       在變成形態Alpha後的第一百五十年,蒂布提終於學會如何重組自己的細胞,以及重塑肉體的祕訣;她進而把自己轉變成人類的樣子;經過百年的聆聽,讓她學會了當地人類慣用的語言,所以她可以輕易的用自己塑造出來,美若天仙的臉蛋,誘惑人類──人類社羣食物鏈頂端的人類。

  經由特殊的管道,她被一些人類找到;這些人類付出很大的代價,請求她參予蒙古帝國在印度建立蒙兀兒帝國的行動;當然,這與她可以運用後天創造的美貌有關。

       在那一次的行動中,她的其中一名被害者,在臨死之前都還被她的美貌誘惑著;那個人類的最後一句話,或是應該說,最後一個字,是『蒂布提(Deepti)』。

  後來,她才知道,『蒂布提』是印度教女神吉祥天女的別名,司管富裕、幸運與美貌。

  『富裕』和『幸運』是否能代表她的存在,她不知道;然而,另一方面,被譽為美麗,她則完全不介意。

  從那時開始,她稱自己為『蒂布提』。

  也從那時開始,她對付人類的最佳手段,就是誘惑與美色。

       物理性的攻擊只有遭遇『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形態Alpha時才使用。

  在她細心經營自己的特長之後,她不僅是印度北部一個城鎮裡的一名『貴族』,還擁有好幾畝的田地與果園,是個人人稱羨的女地主;其奴隸可能比地方官員還要多。

       在那個男尊女卑的時代與地點,唯獨她似乎不受任何壓力:因為所有阻力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蒂布提就這樣過了五年的好日子,直到有一天,一名修行僧的出現。

  僧侶直接來到蒂布提的豪宅大門前化緣。

       家中下人自然會出面佈施給雲遊的出家人,不會驚動到主人。

       然而,此僧要求只向主人化緣。

  下人拗不過修行僧,卻也不敢驚動蒂布提;蒂布提雖不是什麼暴虐無道的貴族地主,但是女主人不苟言笑,地方土紳官員無不對她言從計聽;如此一來下人也不敢貿然前去通知。

  只見僧侶微微一笑,然後周遭產生一陣連麻雀都不會察覺到的異動。

  接著,蒂布提已經出現在大門玄關上。

  本在自己的中庭花園中享受午後的陽光,煞然之間,一股強大的靈氣如暴風般掃過她悠閒的心境;她從來沒有如此震驚過,因為她從未遭遇如此強大的靈氣試探。

  出門一看,竟是一名瘦弱的老僧,但是來者的靈氣卻猶如堤防後的大海一般,洶洶不息。

  老僧只出一言:「萬物皆有所屬之處,汝等的居所非人羣聚集之地。快快離去吧。」

  蒂布提不從,手邊的一切皆是自己努力的成果,豈能棄之而去?

  兩方立即展開對峙。

       蒂布提也是在這時才體會到『一山還有一山高』的意思;她連穩健的站立在僧侶面前都成問題。

       對方靈氣造成的壓力如一塊重石般壓在肩頭上,其靈氣的密度像是沼澤的瘴氣讓她鬱悶──她當下只想逃避,遠遠的逃離那個地方。

       然而,她沒有,她依然留了下來,打算與修行僧會會。

  他們來到遠離人煙的草原上;因為蒂布提預期自己還可以回去城鎮當她的貴族─那是她犯的第一個錯誤;第二個錯誤:她以為自己可以擊退修行僧。

  依照武俠小說的敘述法,蒂布提只與修行僧鬥了不出三個回合,就被狠狠地壓制住了。

  她感到憤怒,一股從來都未曾感受過的憤怒:為何這傢伙要出來打亂她建立好的生活?

  更讓她驚愕的是,修行僧是一名人類。

  也從那天起,她才知道,人類,這個她看不起的族羣,也能運用靈氣。而且,這些人被稱為『天賦之人』。

  「依妳的道行,若善加修行必能修成正果。勿再侵入人類的領域,也勿再從事吸取生靈靈氣的歪道」修行僧侃侃而道。

       蒂布提狼狽逃離,消失在荒野裡。

       倉皇逃離?不,她從未如此憤怒。

       但是,心裡卻浮現了之前沒有想過的概念:吸取生靈靈氣。

  從未花時間瞭解靈氣的她,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增強自己的靈氣,僧侶無意間的話語卻開啟了她的好奇心。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再清楚不過的生存之道。

  她要變強,她要站在食物鏈的頂端;人類,人類總是入侵她的生存空間,不論是過去還是當下。

  於是,她發誓,她要變強。

       不計代價,不擇手段。

  

       從那天起至往後的數十年,蒂布提逐漸理解如何吸取生靈的靈氣,並發現人類是最佳取得管道。

       人類,破壞生態的人類;人類,自以為是的人類──她的誓言越來越堅定,葬送在她手上的人類,越來越多。

  三十多年後的某一個夜晚,在恆河河畔,蒂布提又遇到改變她生存方向的修行僧;這一次,修行僧的力量早已不及她。

       他懇請她,別再荼炭生靈,他乞求她,務必改邪歸正。

  連一句話也沒說,蒂布提只做了一件事。

       然後,那個夜晚之後,她的靈氣又上了一層樓,也在恆河河畔留下一具枯老的屍體。

  從此以後,蒂布提開始自處遊蕩,像一名散佈不祥的流浪者,也用自己相信的方法,增強自己的力量。

  直到今天為止,一直都是如此。

  

      

 

  婉儀的脖子因為不斷的彎曲而感到痠痛,但是,若不做低頭的動作,被倒吊的她一直腦充血,都很痛苦。而且,真是莫名其妙──婉儀如此想着。心裡已經準備好悲悲壯壯地赴死,豈知在時間的催發下又萌生退意,真不乾脆,一點都不像她自己。

       她想活下去。

 

       但是,現在連探討這個問題的時間也都沒有了;一個細不可聞的聲響出現在她身後。

       有人正朝她走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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