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白色恐怖的地下鬥爭和戰火硝煙的槍林彈雨中,叱吒風雲,出生入死,義無反顧,也曾在革命陣營內部一再蒙冤,數次落難,幾番死生。

他是一位善謀全局而謀一域,善瞻長遠而慮當下的革命家、軍事家和政治家。儘管雙眼力不從心,但他堅定的革命信念和非凡的洞察力,使他總能對鬥爭形勢高瞻遠矚,做出深謀遠慮的判斷和堅定不移的抉擇。

他在軍內黨內和民衆中享有崇高威望,倍受尊敬,連比他年長9歲的毛澤東主席也親切地稱他“黃老”。

他,就是共和國開國大將黃克誠。對這位視近而慮遠,眼弱而謀強的革命智者,陳毅曾深表讚許和欽佩服地對新四軍三師的幹部們說過這樣的話:“別看你們的黃師長戴着近視眼鏡,可他的眼睛看得遠,是‘千里眼’!”

黃克誠戎馬一生,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身經豈止百戰!然而,正如他那高潔無瑕的人品一樣,他的體膚完好無損,從來沒有掛過花負過傷。這似乎不可思議,但事實確係如此。

1930年7月,擔任紅三軍團第二支隊政委的黃克誠,率部在軍團長彭德懷的指揮下,參加了連克湖南重鎮嶽州、平江的戰鬥。國民黨第四路軍總指揮兼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鍵,集結約七個團的兵力,自長沙向平江對我紅三軍團“進剿”。紅三軍團則隱蔽於平江縣城南20華里處的晉坑山設伏待敵。

黃克誠

戰鬥打響後不久,敵我雙方即成混戰膠着狀態。至黃昏,黃克誠因部隊被衝散而與大部隊失去聯絡。正當他循槍聲尋找部隊之際,突然發現身後有一支隊伍撲來。黃克誠眼睛本來高度近視,時值盛夏,眼鏡片上沾滿了汗水和煙塵,使他的視力更加模糊,無法辨清向他撲來的這支部隊究竟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雙方越來越靠近,已不容他多作思考。他果斷地迎着對方走去,以便弄清情況之後,再見機行事。當雙方快靠近時,黃克誠才模模糊糊地看見對方的衣着很齊整,許多黑洞洞的槍口正瞄着他作射擊姿勢,立刻意識到對方是敵人。他稍一遲疑,便向對方一擺手大聲喝道:“別打槍!”話音未落,他就勢臥倒,伏地一個轉身,順着山坡滾了下去。幾乎就在他喊話和轉身的同時,幾支槍一齊朝他開了火,只聽子彈在耳邊身旁嗖嗖作響。此時,他雖身不由己,順着陡峭的山坡向下墜去,但神智還清楚,料定此番決無生還之望。待滾落到山腳下,他感到自己還有知覺,只是眼鏡、帽子和身上背的皮包不見了。用手慢慢在周身上下摸了一遍,居然沒有中彈。從山頂墜落到山底,亦無大傷,實屬僥倖!他循着聲響激烈的方向摸索着走去。當他來到公路邊上的樹林中,只見黑壓壓的人羣潮水般地在奔跑呼號。定睛仔細辨認,發現公路上的人們臂上配戴着紅袖標。他斷定是自己人,便上了公路,隨人羣朝前跑去。他邊跑邊問清了情況。此時敵軍已潰敗,我軍正乘勝尾敵追擊。當黃克誠找到了自己的部隊時,戰友們不禁大吃一驚,以爲他死而復生。原來,在山頂上與敵人遭遇時,警衛員遠遠看見黃克誠被敵人一陣排槍擊倒,並滾落山下,以爲他已犧牲,便跑回部隊報告了“政委犧牲”的消息。指戰員們正高喊着“爲政委報仇”的口號奮力衝殺當中,突然發現黃克誠又安然回到部隊,自然是又喜又驚。一時間,黃克誠“死而復生”的奇聞,在部隊中流傳開來。

黃克誠從青年時代起就追求真理,終生不渝。他一生光明磊落,心底無私,敢仗義執言,不盲從,不跟風,不趨炎附勢。雖因此屢遭不公正對待,但始終無怨無悔。

1930年6月,中共中央通過了李立三提出的《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數省首先勝利》的決議,“左”傾冒險主義領導人提出要紅軍攻打武漢、組織長沙暴動等。在三軍團和湖南省委聯席會上,時任支隊政委的黃克誠堅決反對,他認爲以弱小的紅軍去攻打大城市是不實際的。爲此,他受到嚴厲批判,被撤銷了原要他擔任縱隊政委的任命。1931年夏,擔任紅三師政委的黃克誠被從反“圍剿”前線召回,肅反委員會交給他一份“AB團”分子名單,要他照單抓人。黃克誠一看,名單上都是本師的基層幹部,他據理爭辯,願用腦袋擔保這些人沒有問題。結果遭到嚴厲訓斥。黃克誠回部隊後,速將黑名單上的人隱藏起來,使來抓人的肅委會一次次撲空。半個月後,剛走下戰場的幾個人來不及隱藏就被抓走了,不久即被殺害。黃克誠痛心疾首地找肅委會質問:何故濫殺無辜?肅委會將黃克誠逮捕,以“同情和包庇反革命,破壞肅反”的罪名,欲將他處決。彭德懷軍團長聞訊火速從前線趕回,要他們“刀下留人”。黃克誠倖免一死,卻被撤銷了師政委職務。

1937年11月,時任八路軍第115師第344旅政委的黃克誠(右)在山西五臺山。

抗日戰爭初期,黃克誠(左一)同鄧小平(左二)、傅鍾(左四)等在一起。

1959年7月,在廬山舉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彭德懷同志因對大躍進等“左”的錯誤提出不同意見,受到批判。黃克誠是會議中間被叫到廬山批彭的,他卻在會上公開表示同意彭德懷的看法。在這嚴重影響他政治命運的關頭,有人提醒他只要與彭劃清界線,就可以解脫,他卻回答:“落井下石也得有石頭,可我一塊石頭也沒有。我決不做誣陷別人的事。”結果他與彭德懷、張聞天、周小舟一起被打成了“彭黃張周反黨集團”,被撤銷一切職務。“文化大革命”中又遭殘酷批鬥,身體受到嚴重摧殘。

黃克誠在一生中,爲真理數次直言,又因直言而數次捱整。但堅強的黃老像一棵迎風傲霜的老鬆,從不彎腰俯首,始終保持着一個真正共產黨人的剛直品格和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錚錚風骨。

1949年10月下旬,黃克誠率領一批幹部從天津南下湖南。此行,他是奉毛澤東之令赴湖南任省委書記的。隨他南下的,還有他的夫人唐棣華和1歲的小兒子黃晴。途經武漢時,黃克誠與夫人唐棣華去岳母家接上了另外兩個孩子——6歲的大女兒黃楠和5歲的大兒子黃煦。1945年,黃克誠從蘇北進軍東北時把他們寄放在岳母家裏。見到黃楠、黃煦後,兩個孩子又新奇又害羞地看着他們,還有些害怕似地躲着他們,不肯喊爸爸媽媽。也難怪,一晃就是5年了,孩子們不認識父母親純屬正常。那一刻,一向覺得爲革命舍小家是值得的、把小家的聚散看得稀鬆平常的黃克誠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1950年黃克誠與家人在湖南合影

一到湖南,黃克誠就對唐棣華說:“棣華,今後孩子們就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了,條件比過去好了,但一定要記住,我們是黨的高級領導幹部,高級幹部的家風影響着黨風政風。我們的一言一行對子女、對周圍的人都會產生影響。從今天起我們家要訂兩條規矩:一、不準動用公家的汽車辦私事;二、不準向公家伸手要照顧。”

唐棣華立即表示贊成。她既是黃克誠的妻子、家屬,也是他的部屬、同志,無論多麼嚴格的家規家矩,她都會遵守!

黃克誠(左三)同鄧小平(右一)、羅榮桓(左二)、聶榮臻(左一)等參觀防空部隊器材展覽。

粉碎“四人幫”後,黃克誠得以平反。1978年12月,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他被增補爲中共中央委員,並當選爲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常務書記,1982年又擔任中紀委第二書記。此時他已年屆八旬,雙目失明,但仍大刀闊斧地抓撥亂反正工作。他強調紀檢幹部要秉公執紀,要敢於在太歲頭上動土,從老虎口中拔牙,只要是做了危害黨和人民利益的事,天王老子也不放過。對一些受過錯誤處理的同志,他則以極大的同情心,排除一切干擾,爲他們平反昭雪。而對自己所受的委屈,黃克誠卻格外大度,從不計較,就連廬山會議後被降的兩級工資,也不要求恢復。他說,多少同志爲革命犧牲了,我現在有吃有穿就行了。

1982年9月13日,中紀委第一書記陳雲(中)和第二書記黃克誠(右)出席中紀委全體會議。

20世紀80年代初,黨內和社會上曾一度出現詆譭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錯誤傾向。黃克誠心裏極不平靜。他拖着病軀,在一次大會上發表了長篇講話,以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態度,正確評價了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的歷史功績和地位,批評了一些人在這個問題上的感情用事和輕薄態度。講話在報上發表後,引起強烈反響。黃老不計個人恩怨,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爲重的言行,贏得了全社會的敬佩。

黃克誠一生廉潔奉公,克勤克儉。他對脫離羣衆、損公肥己的腐敗現象疾惡如仇。對自己和家人的言行作出了嚴格的規定。1980年,他小兒子結婚時,社會上婚嫁講排場之風盛行,他卻讓兒子騎自行車把新娘接到了家,既不派車,更不擺宴。黃克誠多年來一直住在那座早己破舊的房子裏,有的地方漏雨,有的地方透風,暖氣溫度也上不去。管理部門多次動員他搬遷,他說:“現在羣衆住房還很困難,我們住的要比他們好多少倍!把錢省下來用在當用之處吧!”一次房上一塊朽木砸下,打在他牀邊,他才同意修修房頂。但聽說要花1萬元,就堅決不同意,說:“哪兒壞了就修哪兒,能省一點是一點。”

1978年,黃克誠在解放軍總醫院。

1986年是黃克誠光輝一生的最後一個年頭,重病纏身的他開始拒絕治療和用藥。不管醫護人員和親友怎麼勸說,他就是堅持不吃任何藥物,他說:“我已經不能爲黨工作了,請你們不要再爲我浪費國家錢財了,把藥留給能工作的同志用吧。”他反覆強調:“我這樣一個油盡燈枯的人,爲人民做不了什麼,爲什麼還要花費人民的錢財來治病?”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醫護人員只好強行爲他注射、輸氧。然而,他一旦清醒,就將身上的輸液針頭拔掉。

1986年12月28日,黃克誠大將走完了他輝煌的人生旅程,在北京病世,享年8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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