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延續了婁燁一貫拍攝風格,手持運鏡造成的晃動讓部分觀衆眩暈不適,但這種類似於目光遊移的畫面語言創設出的慌亂現場感同時增強了觀衆的代入感。故事擺脫了傳統衝突範式的常規排列組合,關係複雜而不混亂,情緒噴薄而不瘋魔。

  懸疑基調與偵探視角

  影片將懸疑基調與偵探視角貫穿始終,以發生在廣州的兩宗兇殺案件開篇,井柏然扮演的年輕警官對案件展開調查,牽扯出20年間兩岸三地的情仇糾葛。影片前半程鋪設大量懸疑情節,比如失蹤六年的連阿雲爲何出現在命案現場;曾被送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的林慧是否被丈夫構陷;姜紫成、林慧、唐奕傑“三人行”何去何從……觀衆需緊跟劇情按圖索驥,才能抽絲剝繭還原案件真相。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多用細節刻畫代替白描,呼應前情引出下文,將破案線索潛埋於人物穿着配飾和動作表情之中,導引觀衆主動推演案情。比如鏡頭多次掠過連阿雲與香港偵探Alex的手鍊,暗示當年已經查明無名女屍身份;小諾曾多次與朋友一起參加cosplay派對,暗示了她的真兇身份。影片多次採用插敘、倒敘手法,跳躍與補強交替進行,解鈴繫鈴不遺不急。

  與此同時,導演也爲劇情適度留白,撒下“麪包屑”供有心看客玩味。比如林慧女兒起名“小諾”,讓人不禁聯想到開篇林姜兩人年少歡愛時許下的海誓山盟,也暗示了小諾身世;片尾林慧自首爲小諾頂罪,繼而發瘋自殺,究竟是舊病復發、護女心切,還是存心迴避警方審訊,則任觀衆揣度。

  眉梢眼角的表意傳情

  故事以井柏然的調查進展爲時間主線,秦昊、張頌文、宋佳、馬思純、陳妍希的戲份基本相當,沒有絕對的主配之分。演員幾乎素顏出鏡,省去精緻妝容的修飾與束縛,演員必須努力調動自身原始資源演繹角色,眉梢眼角都要表意傳情。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男性與女性角色塑造手法不盡相同。女性角色多用直接的表情符號突顯人物情感湧流,其中幾場哭戲情緒醞釀自然,鋪陳到位。比如陳妍希扮演的連阿雲在被唐奕傑說中情傷時,觀衆可以清晰看到KTV幽晦的燈光映射進她的眼中,隨噙着的淚水閃爍不定,而在被推倒流產的橋段裏,她大口喘息抽泣,淚汗交融,溼發黏住臉頰,痛苦絕望的情緒透屏而出;馬思純扮演的小諾電話中向不知歸期的楊家棟表白,話一出口大滴眼淚就順着腮邊滾落下來,當被告知連阿雲系自己親生父母所殺,她震驚恐懼伏地慟哭,面部肌肉劇烈顫抖,觀衆情緒也隨之受到極大調動。

  與女性角色相比,井柏然、秦昊、張頌文扮演的男性角色則更多通過整體塑造人物行爲與性格傳遞影片主題。秦昊扮演的姜紫成落拓多情,但在臺灣創業成功後旋即回到舊愛身邊,守護林慧與小諾,不惜辜負連阿雲,釀成情仇;張頌文飾演的唐奕傑腐化墮落,對妻女施暴,但明知家庭早已破裂仍威逼恐嚇苦苦挽留,給自己埋下殺身之禍。自相矛盾的行爲正體現出人物內心世界的痛苦掙扎,也點明婁燁賦予影片的終極詣旨。

  罪惡的愛也是愛嗎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於2016年2月開機,原片名爲《地獄戀人》,相較於“時代似風,慾望如雨,命運成雲”的新片名,《地獄戀人》與影片主題更爲契合。今年影片入圍柏林電影節時,英文版海報上這樣寫道:“I live in hell, but I have the right to love you.”

  “一座城市有多麼大,其色彩有多麼豐富,就意味着裏面有多少角落可以藏匿一個人的過錯與罪孽。”在城市飛速擴張財富急劇膨脹的現代社會,你興許聽過有人標榜自己不曾作惡,卻鮮少聽人標榜自己從不負人,更無人標榜自己從未被他人所負。就算平凡如你我的生活也不缺狗血橋段,《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中那些沉浮悲喜並非憑空杜撰,而是拼湊自一幅幅真實的都市羣體肖像。

  愛一定是真善美嗎?醜陋甚至罪惡的愛也是愛嗎?來自地獄的魔鬼還有爲愛犧牲的資格嗎?這種看似有點無聊的問題在電影落幕的一刻叩打心門。

  水,遇冷結冰;遇熱化汽;聚於陸成河湖;匯入海成汪洋。不論內外環境因何變化,不論未來形態因何改變,都不能證僞水曾是水的事實,甘甜清冽的泉眼中流的是水,污濁腥臭的地道里流的也是。

  愛亦如此。

  已近瘋狂的愛依然是愛,至少曾經是,那些自欺欺人的守護,魚死網破的挽留,也依然可能發自愛的初心。癡戀誘生貪念,嗔慍滋生禍端,異化後的愛情可能噁心、骯髒,崩潰的愛人可能執拗、狠毒。每當愛與折磨並蒂,恨與奉獻共生,我們總企圖從根本上否定愛真實存在過,可惜魔幻現實主義講述的依然是現實世界的故事,小諾對家棟的一見傾心是愛情,姜紫成對林慧的舊愛重溫也是;阿雲對姜紫成的怨懟糾纏出自愛情,唐奕傑對林慧的佔有報復也是。

  愛人吶,不一定煽動着天使的羽翼笑容可掬,也可能擎着無間地獄的熊熊火把狂奔而來。愛沒入場券,也沒資格證,在愛面前,善惡是非,衆生平等。“我來自地獄,但我仍有愛你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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