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這個古老的民族對於"性"這個話題總是那麼敏感和晦澀的。我們長期受到儒家倫理道德的教化，對於什麼"男女人之大妨"、"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教化語言是非常認同的。對於性愛，中國的先民是非常難以啟齒的。在古代，描寫性愛的書籍都算是禁書。就好比像《禪真外史》、《金瓶梅》、《肉蒲團》、《燈草和尚》這樣的書籍在市民階級繁榮的明清兩代都是人人羞澀談起的。這些禁書當然是有一定的知名度和普及率的，要不然今天的我們就不能夠看到這些書籍本來的面貌了。這些書籍就像一股暗流在普羅大眾中涌動，他們知道這些書籍的存在，只是不敢像如今那麼明着說而已。

近代以來，辛亥革命的一聲槍響為人們帶來了民主觀念，與之相配合的就是人們思想觀唸的空前解放。要論近代那位作家寫"性苦悶"最出名，當然要數鬱達夫了。創造社的鬱達夫和郭沫若一樣，留學日本。他的文學除了受到日本文學潮流的沖擊之外，還受到了西方現代派思潮的影響。鬱達夫也許沒有承認過他的作品受到了弗洛伊德的形象，但是他還是說過："性慾和死，是人生之中兩大根本問題......種種情慾中間，最強有力的，直接動搖我們內部生命的是愛欲之情。諸多本能之中，對我們生命最危險而同時最重要的就是性本能。"《文藝鑒賞之偏愛價值》。

鬱達夫表現性苦悶的作品的主人公有男生、有女生。《沉淪》、《她是一個弱女子》、《滬戰中的生活》都是表現性的慾望與性的要求的。男男女女都逃不過這樣一個"性"的主題。《茫茫夜》、《空虛》、《過去》、《秋柳》都寫的是性慾十分旺盛的青年男女。

鬱達夫似乎給後來的作家開啟了一扇門，一扇描寫"性慾"的大門，一個大家都及其避諱的話題，由於鬱達夫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而變得慢慢平常起來。很多大家平常熟知的作家都因為大眾瞭解不夠全面而忽視了這些方面的閱讀。就好比筆者今天給各位介紹的這位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作家——沈從文。

沈從文

大家對於沈從文的印象可能還是停留在他的那部最經典的《邊城》之上。《邊城》是沈從文小說的代表作，以20世紀30年代川湘交界的邊城小鎮茶峒為背景，描繪了湘西地區特有的風土人情，凸顯出了人性的善良美好與心靈的澄澈純凈。沈從文實踐的是鄉土文學之中"風景美"、"風俗美"、"風情美"的三美原則，以至於我們總是覺得沈從文的作品是那樣的純潔與乾淨，你看不到一絲的瑕疵。不管什麼都是那樣的乾淨與美麗。就像沈從文筆下的"妓女"都是帶着道義與鄉情的。沈從文把鄉土寫得太美了，寫得就像童話一樣動人，不能一點沾染俗世的塵埃。

沈從文的另一類主題

上世紀三十年代，魯迅為首的作家側重於社會分析，具有極強的社會批判性：

《三閑集》(雜文集)1932，北新

《二心集》(雜文集)1932，合眾書店

《魯迅自選集》1933，天馬

《兩地書》(書信集)與景宋合著，1933，青光書局

《偽自由書》(雜文集)1933，青光書局

《魯迅雜感選集》瞿秋白編選，1933，青光書局

《南腔北調集》(雜文集)1934，同文書局

《拾零集》1934，合眾書店

《準風月談》(雜文集)1934，興中書局

《集外集》楊霽雲編，魯迅校訂，1935，羣眾圖書公司

《門外文談》(論文)1935，天馬

《故事新編》(小說集)1936，文生

《花邊文學》(雜文集)1936，聯華書局

《且介亭雜文》(雜文集)1936，三閑書屋

《夜記》(雜文集，後編入《且介亭雜文末編)1937，文生

《且介亭雜文二集》(雜文集)1937，三閑書屋

《且介亭雜文附集》(雜文集)

《且介亭雜文末編》(雜文集)1937，三閑書屋

《古籍序跋集》

《魯迅書簡》(影印本)許廣平編定，1937，三閑書屋

《魯迅全集》(1一20卷，收著作、譯文和輯錄的古籍)1938，魯迅全集出版社

《集外集拾遺》(綜合集)1938，魯迅全集出版社

這些作品相信大家大都是看多的，都是以"投槍"的文字強烈的幹預社會生活的和意識形態的。但是沈從文這個時期的作品當然是高潮，這時候的他偏重於現代文名背後的道德淪喪和人際關系中的黑暗。《都市一婦人》、《八駿圖》這些作品都和《邊城》等作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同鬱達夫一樣，沈從文也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受到了弗洛伊德的影響。當然作為今天的大眾與讀者們是很容易看到這些作品與弗洛伊德學說的影響。可以講的是，我們並不需要追究沈從文是否受到弗洛伊德的影響和他為什麼否認。筆者認為沈從文的僅僅是為弗洛伊德學說提供了文本證據，而沈從文是不是受到弗洛伊德的影響的討論也是毫無意義的。

沈從文在《論汪靜之的<蕙的風>》中就明確說了："在男女戀愛之上，有勇敢的對於慾望的自白，同時所要求的所描寫，能受但是道德觀念所拘束，幾乎近於誇張的一意寫作，在某種情形下，還不缺少"情慾"的繪畫意味。"《採蕨》、《雨》、《雨後》這些作品都毫不吝嗇的開始寫了性的東西。沈從文的性有的是乾淨而美麗的；又有一些是有些卑污和灰黑色的，這些作品都構成了他性描寫作品的主要情節。

沈從文癡迷"性寫作"是為了什麼？

一、贊美"性"，一種原始的力量

《採蕨》：

"他們在草地上撒野，全不怕人看到。他們做得我們也做得。"五明說了，想到另外一件事禁不住心跳。

"你看天氣這樣好，草這樣軟和，你（說時，已抱了阿黑）同我試一試。"

"你莫挨我！"她用手解除了象帶子的五明的手。"你這小鬼真越來越野了。"

"為什麼我不能野？這裏又沒有別人。"

"沒有人就非撒野不可嗎？"

"我要做肖金同巴古大姐做的事。"

"他們是兩只狗。"

"我也願意做狗。"

"願意做狗就去吃屎吧，我也攔不住你。"

"要吃你的……"

阿黑把手揚起，預備狠狠的打一下那涎臉樣子。臉該打。

.....

他箍了她的腰，手板貼在阿黑的胸前，輕輕的撫摩着。這種放肆使阿黑感到受用，使五明感到舒服。

.....

他於是索性再壞一點，冷不妨把頭偏過去吮阿黑的臉、耳朵和鼻子。這行動來得非常敏捷，使防禦者無從防禦。阿黑出其不意，被他在臉頰上吻一個夠，只用手在被吻處亂抓。且嚄的一聲，身子亂動，象不受撫摩的劣馬。他還想再來尋方便喂阿黑一點口水，還想咬她的舌子，阿黑可不盡五明這麼胡鬧了，一面掙扎脫身，一面說："你這鬼，我賭一百八十個咒，願意見你挨你爹的老拳頭擂捶！"

這《採蕨》我們已經看到寫的就是主人公阿黑與無名相愛後的肉體接觸，後來的《雨》又再一次加深了兩人肉體接觸的描寫。這裏的沈從文還是像以前一樣，對於鄉村的任何事情都帶着欣賞與感激的心情來描寫。就像他筆下農村的妓女一樣，一點也不臟，反而還會讓人感受到很乾凈的感覺。阿黑與五明的愛情特別純潔，也沒有什麼金錢與地位的考慮與阻隔。他們的性愛都是淳樸實而值得欣賞的。沈從文對鄉村的一切都十分包容與理解，十分的偏心，甚至是"慣着"鄉村的種種。《旅店》中的黑貓詩歌年輕而健壯的寡婦，"一個二十多歲的的女人，結實光滑的身體，長長的臂，健全多感的心，不完全是特意為男子夜來用的嗎？可是有權利享受她的男子，卻安安靜靜睡到土裡四年。"這些句子筆者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懷疑是否是看錯了署名，可是這就是沈從文的作品。他筆下的這些女人個個健美，有着正常的慾望而不會讓人感受到淫蕩。男人看了會有一股沖動，因為這事沈從文筆下"人美"的另一種展示。

2、 農村健康的性慾反襯城市的灰色與不堪

沈從文是一個非常厭惡城市的作家，他把鄉村的苟合都能夠寫成那樣的冠冕堂皇，其實源於他對城市生活的憎恨。就好像《八駿圖》描寫了某大學八位教授的病態人生和墮落生活。這些教授口頭上大談泛愛主義，標榜清心寡慾，還有的炫耀獨身主義，或堅持禮義道德，但一旦涉及到兩性問題，就會表現得口是心非。表面上他們是正人君子，但實際上卻是以一種"違反人性的理想"和"閹割觀念"來面對自己的性的心理，作家藉此來批判都市生活的腐化以及知識分子的墮落。可以看見，對於城市中人物性愛是一種墮落與自殘可是換到了城市就會表現成另一種景象。是呀，這就是沈從文的偏心之處，他把城市的"性"描寫的如此不堪，又把鄉村的"性"寫得如此美麗，就是為了凸顯鄉村的所有的美麗。

三、性慾的悲劇，造成另一種悲劇美

我說沈從文從骨子裡就是悲傷的應該是沒有人會批駁我的，大家看《邊城》就知道了。本來好好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慢慢就變成了一個淡淡的悲劇。翠翠的愛情消失了，他的愛人儺送遠走他鄉，單純的初戀就這麼夭折了。最後，只留下了翠翠一個人，繼續着爺爺的擺渡的事業，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讓人看了十分的惋惜與動容。《媚金、豹子與那羊》的故事更加激烈：白臉族苗人有個風俗就是男女定情後成親之前都要在一個山洞裡相會，男人需要用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白羊去得到女人貞潔的第一滴血。她在洞中激動着等待這男人的到來：

她輕輕的唱着一切歌，娛悅到自己。她用歌去稱贊山中豹子的武勇與人中豹子的美麗，又用歌形容到自己此時的心情與豹子的心情。她用手揣自己身上各處，又用鼻子聞嗅自己各處；揣到的地方全是豐腴滑膩如油如脂，嗅到的氣味全是一種甜香氣味。她又把頭上的首巾除去，把髻拆鬆，比黑夜還黑的頭發一散就拖地。媚金原是白臉族極美的女人，男子中也只有豹子，才配在這樣女人身上作一切撒野的事。

這女人，全身發育到成圓形，各處的線全是弧線，整個的身材卻又極其苗條相稱。有小小的嘴與圓圓的臉，有一個長長的鼻子。有一個尖尖的下巴。還有一對長長的眉毛。樣子似乎是這人的母親，照到荷仙姑捏塑成就的，人間決不應當有這樣完全的精緻模型。請想想，再過一點鍾，兩點鍾，就應當把所有衣衫脫去，做一個男子的新婦，這樣的女人，在這種地方，略為害着羞，容納了一個莽撞男子的熱與力，是怎樣動人的事！

她在洞中等待，可是豹子一直找不到那隻純白的羊。他忘了時間，等到他來到山洞的時候，她發現女人早就死了。她以為豹子沒有來，後悔了就自殺了。豹子覺得自己的愛情死了，自己對不起這個女人也舉刀自殺了。這種悲劇美很像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作品，這樣的作品越悲越美，越美越悲。悲劇和"美"聯繫到了一起，成為一種人們回味的東西。

沈從文的性是真的寫性，也並不是一筆帶過。從那個時候，"性"不再是敏感的話題，我知道沈從文的"性"絕對不是單純的噱頭，因為性不是迴避，不是完全需要逃離的東西。沈從文告訴我們"性"好像也挺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