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更深的粽

《唐人街探案2》已确定是今年春节档的最大赢家,《唐探3》箭在弦上,而陈思诚也正野心勃勃地构建他的「侦探宇宙」了。

通常我们认为,一个人的能力要是配得上他的野心,那么能诞生精彩的作品,如果能力超过了野心,甚至能创造奇迹。比如去年的《战狼2》就是后者。但陈思诚似乎是个反常的例子。应该说陈思诚肯定属于能力强的那种,但他的野心却往往超越了能力,但最后呈现的效果又不差。

当年的电视剧《北京爱情故事》陈思诚本来只是编剧,但他自己想当导演,以至于一开始的投资方都没谈拢。现在的《唐探》系列已成IP,但他雄心勃勃提出的「侦探宇宙」可不是一般的人敢说的,因为这显然在对标「漫威宇宙」,而漫威是个多大的帝国大家都知道。

市场经济和资本为王时代,不怕你有野心,就怕不够大。然而现在我们的胃口也比过去大了。当战狼2刷新一项又一项电影记录,中国电影市场即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市场的时候,我们国产的造梦者的步伐要跟得上市场扩张的速度,还是有很大难度。如何用世界的手段来讲好中国的故事,是个难题。过去我们技术不精,所以只能降低难度搞一些容易实现的,或者我们相对比较擅长的,比如古装武侠等。而现在陈思诚让小鲜肉们在美国的街头探案,显然这自信已经不是过去可比。

但同时,他试图表现的那个宇宙的「内核」又让人看不明白。相对于吴京在战狼系列中营造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陈思成的纽约街头嘉年华似乎纯粹是资本盛宴下的狂欢。里面的跨国恋情以及各民族的花样表演都是营造诙谐的手段,看不到具体的价值指向。有人会觉得这是多此一举,毕竟爆米花电影还需要什么内涵呢。

但陈思诚不一样,很难想像一个做出了《北京爱情故事》的导演会对社会价值导向、多元文化内涵没有一点兴趣。那么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答案要在片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和罪犯BOSS那去寻找。那位BOSS医生说:「我曾经信仰过上帝,但他带走了我心爱的妻子,后来我相信科学,可是我这个医生却得了癌症,现在我相信中国的道。」

这段台词出现在一部以喜剧推理为卖点的商业片里,有些违和。一般我们习惯罪犯有童年阴影,或者一些人格缺陷,或者就是无法遏制的冲动和欲望。而这个医生似乎是在寻求精神解脱不得从而坠入了魔境。

有意思的是,这样的思考并不仅仅出现在这一部电影里。当年的《北京爱情故事》引发的价值观与伦理争议也是那部作品的核心看点,更是能够凌驾于同类题材之上的价值所在。而更早的头绪恐怕要溯源到那部国民级电视剧《士兵突击》。

士兵帮

十年前的《士兵突击》是中国电视剧史上一部现象级的作品。从这个剧中走出来的,包括王宝强,陈思诚,段奕宏,李晨,张译,张国强,都是现在影视圈的中流砥柱。而其中最不走寻常路的,恐怕就要算陈思诚了。

有意思的是,在士兵突击这部剧中,王宝强和陈思诚饰演的许三多和成才两个角色,恰似中国人的一体两面。许三多老实,内向,笨拙,寡言,成才机智,外向,狡黠,善辩。许三多和成才,代表了两种中国人的成长路径,一个稚拙,质朴,依靠自己,不善机变,按照既定的轨迹一步步往前走;一个灵活,善于钻营,依靠关系和机遇,喜欢捷径和一飞冲天。在剧中,编剧兰晓龙给两人安排的结局是许三多最终成为了想要成为的人,而成才在历尽挫折后,幡然悔悟,浪子回头,按照许三多的路径重新追赶了上来。

在当年的艺术人生所做的士兵突击特辑中,陈思诚曾经为成才这样的人辩护过,认为他所代表的更接近于我们通常意识上传统的中国人,而且这种人在现实中更容易接近成功。而编剧兰晓龙否定了这种说法,他说现在他身边全都是许三多这样的人。从兰晓龙的角度,士兵突击这部剧的价值导向是十分鲜明的。

不过陈思诚并不服气,在访谈中他直言:「男人注定是孤独的,王才是男人!」而在之后的奋斗路上,他也是秉承了当年那种不服输的劲头,以自己的方式印证了自己所秉持的理念。十年之后,我们猛然惊觉,当年的许三多如今还是许三多,而如今的成才已不是当年的成才,陈思诚似乎用事实证明了,成才的道路才是中国人最现实、最有效也最容易成功的道路。

而这一点,在当年的士兵一剧中实际上早有预言。在剧本的最后一幕中,成才,许三多和袁朗三人在船上,袁朗说:「当年的我最像你——成才,你这样的人最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管理者。」

也就是说,原著兰晓龙并不认为成才这样的人不能成功,只是要经过「改造」。当然,现实当中许三多这种人也不太可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管理者。

文艺作品的价值导向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我们从来不认为世界是阳光雨露,一片粉红。但同时也不是尔虞我诈,厚黑一片。它是一个多面的复合体。「成才和许三多这两种人哪种人更容易成功?」当主持人朱军提出这个问题后,导演康洪雷直言:

我们觉得成才和许三多是一个人,我只是把他拆开来给大家看。成才是我们今天的社会下,我们生存的一种手段、和甚至说技巧吧,许三多是我们内心世界、从娘胎里出来、带著我们中国人自有的一直在我们心中那个道德的东西,我觉得在五千年的这种文化史都有,一直流传著,你有、我有、我们大家都有,那么许三多身上他的整个的行为,就是我们内心的一个我;成才是我们在今天社会下的一个外化的我。他两个人在一条起跑线上,下榕树同时前进、同时出发!……看看我们的内心、看看我们的外化,你忽然会发现,在今天的社会下,我们究竟怎么生活;在今天的社会下,我们究竟用一种什么方式,来面对我们眼前所有所有的事情。

双A型人格

我们都是许三多和成才的复合体,区别只在于,怎么去选择和驾驭自身的这两种属性。在这个物欲横流,勾心斗角的世界,如果没有成才的机智与狡黠,光凭许三多的执著与质朴,几乎不可能达到幸福的终点。

陈思诚在艺术人生中说:

您刚刚问我这个问题,我觉得您还不如问,到底许三多会成功还是成才会成功的一个话题。原来在底下我一直告诉他(王宝强),成才会成功,因为原来我的论据是什么呢?最简单的一点是因为许三多…大家如果看到剧情整个三十集,他不论是参军,还是最后进了钢七连,还是如何最后进到老A,他都是在一种不经意的情况下。而成才不是,他一开始他就很充分的想参军他想当将军,他一开始他就目标很明确。这很简单的一个事情,就是我们到底做人应该做一个浑沌一点的人,还是一个目标很清晰的人。这是我在想他们之间的这样的一个问题。当然成才自身有很大的问题,很大的缺点,不可回避,但是我今天找到一个比较好的答案,我觉得就应该是,三多身上那种精神,那种不抛弃不放弃的劲儿,那种执著的东西应该具备,但是成才这种目标很清晰的这种东西,那种敢于向自己的目标去要、去追的这种精神,也应该我们身上都有。

陈思诚这段话,非常鲜明的体现出他的双A型人格。双A型人格是我发明的一个辞汇,意指ambitious+aggressive。Ambitious指有野心的,雄心勃勃的。Aggressive指有进取心的,争强好胜的,有侵略性的。双A型人格是最适应当下这个市场经济和资本为王时代的人格特征。

就拿电视剧本身来讲,许三多在剧集当中,几乎没有碰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毒贩是一个特殊场景下的事件,并不是他成长环境的一部分),即便是五班的那些兵,也顶多只能说是「犬儒主义」。但在一个现实的社会环境下,许三多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一个成才的「外壳」来保护,几乎无法对抗世界的风雨。王宝强和陈思诚两人的现实经历,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当然,这并不意味著成才的那种善于钻营、功利主义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对的,只是某些时候,在面对现实的险恶时,我们不得不把自己变得「张牙舞爪」。电视剧《奋斗》的结尾,徐志森和陆涛在谈人生理想时说:

徐志森:陆涛,我一生努力,只是为了不想受别人的控制,为此不得不去控制别人,……陆涛,你是懦夫!你不敢面对人生中的邪恶。

陆涛:如果为此我必须把自己也变得邪恶的话,那成功又有什么意义呢?!徐志森:每个男人都是梦想家,他梦想自己成功,梦想他被人尊重,梦想摆脱一切,获得自由。但是绝大多数的男人,他们都为他们的梦想付出代价,那就是痛苦!只有理想主义者才会好过些,你为什么不去当一个理想主义者呢?这中间的距离很短很短,你只要跨出那一步,你就可以做一个理想主义者。我已经跨出去了,我现在等著你也跨出这一步。陆涛:陆亚迅一直提醒我别跨出这一步,我以前甚至不知道这一步是什么,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对不起,我是陆涛,我可能是个傻瓜,但是我需要梦想,我不会跨出那一步的。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简单而诚实的人,我喜欢设计就做设计,我爱夏琳我就跟她结婚,我有朋友我就会经常跟他们在一起。我不在乎与我无关的那些生意了,无论是生意还是什么别的,因为我不再骗自己。我知道,我不能真正地为别人做什么事情,我也无法从根本上帮助谁。我没有野心,不想控制谁,我也讨厌与人斗争。我就喜欢我现在的生活,这是我的奋斗所得,我不想改变。以前你告诉我的那些东西,起初我感觉很新奇,很有吸引力。但是我现在懂得了,那些东西属于你,与我无关。

陆涛所说的那一大段话,就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白领对自己憧憬的小日子的白描。而徐志森那段话,当初我看电视剧时一直觉得有点不明白,尤其是黑体那段。后来看了石康的小说才知道,里面写的分明是「现实主义」。徐志森的意思是陆涛要放弃那些小富即安的理想和幻想,成为真正的现实主义者,才能变得强大,走向成功。

当然,电视剧的价值导向必须要扭一个一百八十度。因为所有的电视剧都是服务于中产阶级,而中产阶级一旦憧憬著跨越阶级,那么这些电视剧都将失去服务对象和市场。

而第一个对这种「约定俗成」做出改变的,就是陈思诚编导的《北京爱情故事》。那部电视剧将都市人生背后的残酷矛盾黑暗纠结以及中产阶级跨越梦想的可笑可怜可悲可叹赤裸裸展示了出来,在新千年后的电视剧不啻一声惊雷,振聋发聩,也深刻影响了后来者(如《欢乐颂》等)。虽然还有一些问题(我下一节会详细分析),但这部电视剧的价值和标杆意义是没法否认的。

所以,陈思成的种种努力和野心在当下这个时代,竟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意味。在看惯了娱乐圈浮华背后的种种蝇营狗苟、虚假丑恶后,你会发现,竟然少有陈思诚这样人设与个性统一、目的与手段统一、人前与人后统一、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统一的人了,让一些人心生羡慕却又无法效仿,让另一些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陈思诚真是娱乐圈的一个异数,要不是某些行为太过争议,真要让人赞他一句「真性情」了。

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也有一种顾虑。陈思诚是这个娱乐资本时代的一个非常完整而典型的案例,并且还是未完成式。分析他的行为逻辑和内在心理动因,有助于我们理解当下这个时代,也有助于看清那些有益和有借鉴意义的部分。至于这么做是不是有为他站台或者」辩白」的嫌疑,暂不在我这篇文章的考虑范围之内。

总之,士兵帮的兄弟们在同一个欢乐场里面打拚,相互之间很容易有对比。在随后的几年里,《我的团长我的团》、《生死线》等电视剧也或长或短的进入过我们的视线,不过那都是编剧兰晓龙的思维和价值观的自然延伸。曾经我们以为都市爱情/伦理电视剧就是《奋斗》、《我的青春谁做主》、《爱情保卫战》甚至《男人帮》那样了,直到《北京爱情故事》。

陈思诚似乎有意要跟兰晓龙或者「士兵帮」的价值导向反著来,不仅自己演了男一号富二代程锋,还让张译这个演惯了老实男人的去演一个黑化了的穷小子石小猛,让李晨这个「平常心」去演一个道德标尺模糊不清有双标嫌疑的「暖男」吴狄。

并且,这部剧里出现了可以说是中国电视剧史上第一个完全彻底意义上的「拜金女」杨紫曦。不得不佩服演员杨幂内心的强大。过去这类角色一般要不是由于剧情设置变得脸谱化,要不是演员囿于「人设」而不能完全展现人物的内心特点。而这部剧里几乎每个演员都很好达成了他/她的角色功能性,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是陈思诚的导演处女作。

当然,不是没有值得诟病的地方。首先,这部剧在伦理价值上的争议就是最大的矛盾冲突点。该剧的核心矛盾点就是「为了事业前程用爱情去交换」的那场交易。导演陈思诚用纤毫毕现的手法去展现这个交易的每一个过程和细节,人性的挣扎和沦落在其中细致入微的得到体现。

为了物质,成功可以交换爱情,友情甚至良知,灵魂,那么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拿来交易的。陈思诚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现了这个商业社会每天都在发生的逻辑,现实到冷酷。也许这会让很多人诟病其「三观歪」。不过在我看来,这是陈思诚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对冲兰晓龙和康洪雷所表述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那么是不是说陈思成的道德标尺或者三观就特别的歪呢?也不是,大家要明白双A型人格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判断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的首要标准是「有效」而不是「正确」。双A型人格的世界观接近于「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所以双A型人格会充分理解并运用这个世界的规则,并将其最大化。因此,他们有点像鱼群中的「鲶鱼」,能把一个群体搅得风生水起,并能充分调动身边的资源以达成目标。这种人格在优胜劣汰的商业社会自然是如鱼得水。

但同时,你要说这类人不在乎或者缺乏内心的道德感那也不对。任何时候,推动事情的力量都来自于原始的欲望冲动,内心的道德感和外部压力等多个方面。因此这种力量间的撕扯和纠结也在这部剧集中产生了映射。《北爱》后半部分的情节合理性相比于前半部分有明显的下滑,这一方面是初出茅庐的陈思诚还驾驭不了更为宏大的戏剧架构,另一方面,也有他还没有考虑清楚这些问题的因素。

因此后半段几个人物的性格和行为走向都有脸谱化的倾向。程锋突然变成了用情至深且充满正义感的大男孩,石小猛在暗黑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屡次被背叛被伤害的情感失意者吴狄竟成了程锋的支持者,几个女主角的形象和性格特征也暧昧不清。这些「反转」和「硬伤」造成了大面积的争议和非议,也使得这部剧的现实性有所下降。

但即便如此,这部剧的价值和开创性意义仍然存在。大家需要留意的是,从2011年开始,青春/爱情/职场题材有两条路径,一个是以《那些年》、《致青春》、《何以笙箫默》等为代表的「小清新」路线,一个是以《北爱》、《浮沉》、《欢乐颂》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路线。而从娱乐资本开始热炒IP概念以后,霸道总裁、玛丽苏人设开始大行其道,小鲜肉、傻白甜等角色类型充斥荧屏,严重拉低了电视剧行业的整体水平和创作环境。时至今日,这股风潮还未真正消退。

在这种情况下,陈思诚转战大银幕又显得适时而动,而他用的演员又不排斥「小鲜肉」、「傻白甜」,一方面这是双A型的实用主义,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他对作品和演员「调教」能力的越发自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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