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9日晚九点多,老四给我发来信息,通知回老家。奶奶这回极有可能挺不过去了。窝在床上起不来,喂也难以下咽了。

于是,3月1日,匆匆地收拾一下换洗的一套衣服。检查了一下我之前买的口罩只剩下4个了,回家时间长的话,来回的路上是不够的,向朋友群求援期望支援一点口罩。

佳告诉我他那儿已经上班,有多的一次性口罩,可以给我点。买了隔日的回老家的票(3月2号中午),准备回老家。剩下就是把手上正在弄的东西都放掉。

3月2号早上上班时间点,在地铁站接过佳送的口罩。回到住处,掏出程序员专用双肩包,折起电脑,充电线,换洗的一套衣物,还有口罩塞进去。为防下雨,雨洒进来,拉了玻璃窗户。门一关,径直往高铁站奔去。

我也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脑子里面努力去想,回去还能不能看到奶奶喷气,奶奶以前的容颜,在这一刻是模糊的。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同时也很不是滋味。

在高铁上我挣扎著,想勾起对奶奶的回忆。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很大岁数了。

据说奶奶一生都没怎么离开过方圆10里的巴掌大的地方。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眼里,上小学40分钟的脚程的山路,不算什么,奶奶走这段路,经常是落在我们小孩后面的,每次半山路上碰到她,她都是寻著声音缓缓地扭过头来,等我们到跟前了,她就叹一下,没来由地笑嘻嘻点著这个小孩清秀,那个小孩脚骨坚,还叮咛著要慢点。我们是不屑于跟她一块走路到,所有的小孩儿都嫌弃她走路太拖沓了。等我们飞奔到家,饭煮熟了,天黑了,她才摸著乌漆麻黑的村头的泥壁,回到老家。然后扶过一张凳子,摆在门外边,兀自坐下,摸出两只手,一个人捶捶自己的弯腿。

镇上的圩日(根据西南地区周围约成规定,一般是三日一圩,是「一四七」圩、「二五八」圩、「三六九」圩,也有的是五天为一轮,依农历而定,分为逢「一六」圩、「二七」圩、「三八」圩、「四九」圩和「五十」圩。两个相邻圩,圩期不重复,这样就能让买卖双方都有较多的交易机会)。

她偶尔每每去赶集,也是敛起双手,叠到后腰,立在集市的某个屋檐下,慢慢地张望著人群中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从不知道她要找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圩日人多,担东西的,摆摊儿的,吆喝的,坐的,挤的,蠕动的,弯腰挑东西的人多,等圩日人慢慢依稀散去,奶奶就慢悠悠地抽起沉脚,往回家的路上踱步晃回去。

老人的老去,好像总是没有知觉的。都是一下子一冬天没扛过去,人就没了。所以老人的冬天,最是难熬。

3月2号14点到了市里面,然后坐一辆城际公交50公里回到县里,再搭一条面包车到镇,再搭一辆面包车到隔壁的镇的分界线,这时候,没车顺道回去了。离老家还有10多公里,然后老四开车来接我。路上聊了许多。说了不少的在家里的情况,我自然地吸了一口长气,叹了一声,老四叫我也不要伤心,「奶奶是真的老了。过了年,算虚岁已经94岁。村里算是最年长的了,你其他人能不能活到她这岁数,还说不一定呢......」之类的话。

在分叉路口,老四问我,是先回老家看奶奶,还是先找点吃的东西垫肚子再回去看奶奶。我说先去看奶奶吧。然后就从分叉路口,直接拐回老家去。

故乡的一切,并没有大的变化,小学正门下面的那条河面,只是河水流量小了很多,大桥稍微休整过。荒草沿路丛生,莽莽的,除了水泥路中间,灰黄的秸秆,落叶断枝附近,托起数不清的青绿。

1

到家了。晚上6点多。

村口,见到四叔,九叔,十五叔还有其他婶在村口谈论事情。我掏出半路上小卖部买的烟,撕了烟盒外皮塑料条,费劲地提出一根根烟条,递给叔辈。唏嘘两句,就直接往自家老屋漆黑的过道摸去。老四也跟著过来。

奶奶的卧室里面,一盏白织灯昏白地照著,只有老父亲静静地一个人在里面站著,斜斜踮著脚尖,探头盯著撩起蚊帐的床上的老母。整个屋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从床头的喉咙里抽进去的类似于打呼噜的怪声。那正仰躺著的不是我的奶奶还是谁!

我和父亲打个照面,叫了一声。老四叮嘱我进屋要带起口罩,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备好的口罩,带上,凑近奶奶的跟前。奶奶斑白的脸上,嘴巴圆圆地挣著,一根牙都没了,不断地往里抽起,喉咙里像是卡著什么似的。鼻子一丁点响动都没有。完全是喉咙自然条件地抽著别人打鼾一样地气。

我清唤了一声奶奶,没有响应。两个眼窝深深地凹藏进去了,看不到一点眼神。虎白灰白的3寸长头发,修剪得和刚过70岁生日那次的一样。我再提高音量喊了几次,父亲说,我们叫她,她已经听不见了,也说不出话了,昨天到今天都吃不了稀饭了。

我鼻子一酸,头皮屑都要抖落下来。

我走到中间的屋子去,我母亲在那儿捣鼓温开水和稀饭。过了一会儿,然后跟著母亲回到奶奶的屋里,母亲微微托著一勺吹过的温开水,送到奶奶微张的口边,略略倾过来,送进去一点水给奶奶喝,奶奶的嘴巴合巴合巴,拢敛了两下,接著就是更怪异地抽气。那一小勺的水压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就是口里有一小口水,仰躺著,堵在咽喉怎么也过不了。

我们四人就这样站在奶奶的卧床旁。过了一会儿,父亲说:「好了。看也看了,你先出去吧,也算是奶奶活著的时候,见了她最后一面了。奶奶这岁数大了,也是自然规律。」

我从卧室里退出来。等和老四到外屋寻了小半碗东西垫吧垫吧肚子,一边说著,估摸著奶奶挺不过今晚了。之后,再进去老屋的时候,父亲说,8:40。叫一下七叔他们来过一眼。奶奶,彻底没气儿了。

2

然后就开始开大灯,招呼宗室的父亲同辈的男长辈们。还有最亲的一些兄弟们。由大家电话通知其他村的兄弟,噩耗就随著电话几圈传出去。小孩们都被妇女们拉走,隔离到各自房子里面去睡觉了。

大家就开始讨论。接下来两个小时内,主干的亲戚朋友们陆续们来了一圈十几人。然后在厅里开始聚义,谋划怎么办奶奶这后事。一面上报村支委简化后事处理,一面安排起明日到「入敛」(就是放进棺木到过程)流程和后天到「出山」(我们那儿管出殡叫【出山】)事宜。

妇女群里只有母亲和十五婶在。母亲找来两个红包,十五婶教放进去一把米,然后拿到村边的一棵大芒(老家那边一种带刺植物,不小心很容易被割到手),念叨两声,意思大概是奶奶走好,然后直接赤手大力地抓了几棵芒,用另一个红包,同样的方式再去一棵桂树那折了三枝桂枝叶。拿回家烧开水,说是后面要洗手。

我、老四、父亲及大伯的儿子我大哥,都戴著口罩,穿著围裙,双手臂都套上长筒胶手套,开始整理奶奶的仪容仪表。大哥将寿衣、寿裤、寿帽、寿袜、寿鞋从包装袋里拆出来。老妈提来一桶热腾的开水和一条花白毛巾,接由父亲轻轻搽拭奶奶的眼窝,耳鬓,嘴角,脚底......。然后大家齐手将睡死的奶奶,从床中央托扶到床边沿的位置,床约2米宽,床板一共6块,拆出内侧三块,以便晚上祠堂摆放奶奶的遗体用。

我们四面环著奶奶的遗容,开始给死去的奶奶整衣穿戴。十五叔,十五婶也来了。这次,他们是作为奶奶的孝侄身份参加后续相关的流程。

十五婶知道这一类的事情比较多,依次先给奶奶穿寿衣,有两套寿衣,纯白色的一套衣裤应先套上,穿紫色的流线型的花边那套套在白色的那套后面。我们七手八脚地,一起抬半边穿半边,穿上半边之后,再徐徐换另一边。摆弄完两套衣服,我和老四给奶奶戴帽子。一顶是两侧尖三角的,套在里面,圆顶的一顶大黑帽套戴外面。我是凑到奶奶的脖子上方,左手五指环托奶奶的脖子,右手张开五指撑起奶奶的后脑勺,双手发力,其实是类似于撑举重物一样,老四就稳稳当当地给奶奶的帽子搭上,扶正。

我依稀看到奶奶以前遮遮挡挡的,她小时候缺盐的大脖子病(甲状腺肿)快顶到她喉咙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前喘气给喘上去的。生前她穿衣服,必须要长袖长领的,即使是6月天也是,好盖住这大脖子病。说是别人看见了不好。以前大伯没发生意外还在的时候,曾说过,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这干嘛。

我推测,奶奶年轻的时候,样貌应该是挺耐看,属爱臭美的。

接著,父亲给奶奶套起双袜,他和大哥一人抓脚,一人给奶奶套左鞋,老四抬起奶奶的右脚,我帮奶奶套上右鞋。鞋子不知道是谁买的,黑色白底布鞋,尺寸刚好合脚。

这时候,刚才拆下来的三块内侧的床板拿到祠堂。就著祠堂庭院外的柴堆里,拣了一根手臂粗的杉树棒,堂老二握来油锯,我扶著,锯断差不多50厘米长,取两截。拿来砍柴刀,削平圆杉树棒的平行两边。拿到祠堂放著,打扫祠堂一圈。在祠堂面向门口的左侧放置这两根木棒,然后搬来之前拆出的三块合起来差不多1米的大床板,挪平整之后,我们四五个人,一起去搬运奶奶到这祠堂来。

我在奶奶的左侧头肩部位托著,老四负责右肩和头,父亲和唐大哥,十五叔一起在后半部分,一行人,就这样,另一些人拿著大功率照灯照著,把奶奶遗体搬抬到祠堂的床板上。然后扶正头部,将她的双手贴著她的丹田外侧部位放好,双脚掌用一张四角凳子筐住,摆直。

著族人去砍回一根香蕉树干,匀匀的圈切几节,奶奶的头顶正前方摆两节,后脚跟摆两节,祠堂供物里取了烧香和蜡烛,两头分别点起来插入香蕉树的圈里。

然后,祠堂门口就需要人不时的轮流留守,隔一段时间看一下,烧香和蜡烛不能断。快烧完时,续上。

然后我们又回到奶奶生前所在的卧室,开始清扫。把她用过的被子,席子,铺在地板上,用过的衣服一件一件翻陈出来,扔到废弃的被子上,还有床单,鞋袜,柜子里的一堆堆绑扎得严严实实的一些东西,也都翻出来,看一下有没有逢年过节她藏的钱。七叔说,奶奶人走了,大家平时送她的钱,有可能在这些衣物里。稍微翻了一下,大家开始把这些东西分批搬到村尾的垃圾堆,点燃被子的棉絮,合著衣物,灼烧起来。这时候,天上开始沥沥淅淅的飘起小雨。

眼看烧不完,老二去拿了一瓶几两的汽油来,倒进去,火势噌的一下通旺旺地窜起来。我们继续回去,拆解蚊帐,床架,打扫床底的废纸等等,都搬出来扔进火堆,连带一小锅的柜子里翻出的硬币。第二天,这些奶奶生前用过的东西,几乎全都随著这腾腾的火化为了灰烬,这是后话了。

折腾完这些,用之前十五婶弄的那些东西烧开的水洗手,然后再用肥皂和洗洁精热水洗手。

我看了下手机,这时候,已经半夜12点半了。

3

是夜,我们轮流值守祠堂。

在祠堂门口聊了半个小时天,大家开始拿出手机看视频,或者发微信,消遣时间。过了一会儿,母亲叫我先去休息,有人守著就行,后半夜我再换岗。十五叔家离祠堂最近,我到他们家沙发躺一会儿,十五婶抱来一团厚厚点崭新的被子,放到沙发上,又拿了一个枕头。然后他们才去休息。屋子里的灯叫一直开著。我倒头到沙发上,卷著被子,寻思迷迷糊糊地昏睡起来。

睡不著。下村的人一直木偶戏,后来断断续续地,好像还有隔一阵从门外传来的鞭炮声。

到两点半,我就爬起来,出门后转就是祠堂,我去上一炷香,六根,头三支,脚三支。又拉起一张小木椅,坐起来,雨开始下的绵绵密密的了。祠堂外的天井,都滑了,堆积起雨水来。

明明很困,但是躺下去你就是睡不著。起来之后,凉飕飕的,只能时不时站起来抖落抖落脚底的寒意。不一会儿,又开始困了。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又招呼我先去休息一会儿。这回,我朦胧不清地断断续续睡到了凌晨快五点,又掀掉被子,滚起来。

见到父亲和大哥分列在祠堂门口两侧坐著。

我进祠堂门口一看,碗口大的香蕉树圈上,快插满好几圈的烧香杆了。随手再续一炷香。

我才留意到,父亲是穿的一个拖鞋出来,左手拿著华为手机看头条视频,右手握著一杯热气冒出的茶,冷不丁打个寒颤,我把他赶去钻被窝去。赶了三次,他终于弯身站起来,去休息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是几个不眠不休了。大半夜还这打扮,再不休息,还不得病了。

然后,看著堂大哥,眼窝开始凹了,无精打采的。叫他也去休息一阵。

等他们走后,我才发觉,整个祠堂就剩下我孤独地在门口,祠堂里雪白帆布盖著的就是我那逝去的奶奶了。静悄悄莫名地往里瞧著。心想,奶奶你呐,一辈子,说走就走。

我顺著祠堂墙壁往上望去,两边墙上各有一只燕窝,是燕子搭的窝,不是吃的那种燕窝。晚上没有看到燕子,白天能看到他们回来,但是它们一回来就把头缩起来,一窝燕子一个都看不清。我知道,虽然他们晚上不吱声,它们就躲在上面,上面就是每年一度的它们的家。每年来了又走,走了第二年又回来。也不知道是第几代,一代代,总会长大,也总会飞走。

小时候有一年我顽皮,横在门口等燕子回来,就抓它们,没有抓到。够不著,还举起木棒在门口扫打进出祠堂门口的燕子,奶奶发现了,要抓扫把来打我屁股,被我跑掉了。结果后来小燕子出窝之后,飞走了,那次第二年,第三年燕子都不飞回来了。有那么一两年,祠堂里没有燕子屎了。而我,也被奶奶和村里族人敲骂过。

奶奶说,燕子进屋搭棚养小燕子,那是喜气。谁的村子里如果没有燕子窝,这村的人气就不行。这我从小学开始就不太相信,那会儿,我还学过一篇下雨的小燕子的课文,我当时只知道,小燕子除了抓虫子,就数会报雨点了。大雨来临前,他们是不会在这祠堂里呆著的,他们会低飞出去,疯狂地抓下雨才会出现的昆虫。有时候一次叼回来好多个,一个劲地在祠堂墙上的窝沿飞,窝上的三五个小燕子探出头来,嘶叫著,大燕子口对口地一塞,又飞出去,然后小燕子的窝慢慢安静下来。

但是这一刻,整个祠堂里安安静静的,祠堂内外四个连体的房子,现在这些年,早已搬空没人住。除了有点黑,还是黑。只有一盏今晚挂上去的白色吊灯,发著朦胧的白光。上面不断地有些各种体型的小虫子往上面撞去,也有蜜蜂,粉蝶。

祠堂外面,映著门口的白织灯,屋檐外的雨,嗖嗖地斜斜地劈下来。好像一整夜也不能下完似的。远处的青蛙和别的什么动物的叫声,断断续续地。

我在想,奶奶的一生是怎么度过的?在这方圆十里地,她这一生,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事迹,唯一的希冀就是把她三个儿子和养大成人了吧?在那个物资缺失的年代,随爷爷在这山旮旯里,开晃几亩地,种点农作物。爷爷早年是被抓去当过国民党的。差点以为回不来,不料最后还是逃回来捡了条命。还抚养了三个儿子。

我只知道,父亲一辈小时候,还是比较难生养的,吃的比较紧张。索性终究还是成了,还三家各自开枝散叶。

奶奶走了,往后的小辈,她永远也看不到了。

我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一阵,手机划出来,想转个方向想想,看了一章微信读书,好烦躁,看不下去。又摸出耳机,换个姿势,听一听评书之类。还是定不下来。

就这样,翻著手机,还往以前的PHP大群炸了一条信息,希望半夜三更出来个人,聊会天。可惜,并没有人这么晚还没睡。又过了一阵,看著祠堂里的香快少过了,我又进去续上。靠近奶奶的头部时,还瞄了几眼头部盖的白帆布。这次从祠堂里面出来,越发觉得脚底寒气逼上来。

手机上找了一段视频,照著动作随意打起来,伸伸腰,扎扎马步,拉拉筋。这才暖和一点了。

4

人呢,生老病死,都怕。怕,可是也没有谁躲过去。我萌生这样一个想法:我以后能活得奶奶那么年老吗?会怎么走呢?三十岁那年会有很多焦虑的想法,但是三十岁过去了,反而不再那么在意。似乎淡定了一点,还是糊涂了一点?先不论以前功败垂成,往后到底怎么活,才更有意义?

我们国人对于死,是很忌讳的。在生前,绝大数的人不敢多提。国外有专门的死亡课程,是耶鲁大学的死亡哲学课。

奶奶走了,是自然老化地走,这些年,我打记事以来,没有看到她得过大的病痛,没有啥大病住院之类的。最大的伤,就是前年她的膝盖没站稳,磕到了小腿,然后他自己拿一瓶别人送的铁打药,一天到晚来回涂蹭伤痛的地方,最后老四发现时,那涂蹭的小腿外侧被她蹭掉了巴掌大的块皮。然后去镇上叫医生割掉了小块的烂肉。这个伤口过了一年,才慢慢愈合。不过愈合的地方有囫囵凸起的块头。我第二年回去帮她洗脚的那次发现的。

起码比起那些70,80岁糖尿病,高血压什么的,奶奶可算是没有遭罪。91岁生日那年还帮她搞了一次贺寿。我们村还没有过那么高岁数的人。转眼就来到了她的94岁。现在连临了走的时候,都无法感觉到别人叫她。能这么走,既是可怜的,也是幸福的。

我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活法,感觉是在很无味,无趣。没有一点壮怀激烈的举动。可能有人会问:一个人在祠堂守著死去的奶奶不怕吗?没错。我是有一点微微的颤抖的。

我也是渴了喝井水,饿了捞鸡蛋稀饭长大的。

小学三年级,我也独自走过乱坟岗,小学五年级,我也亲自临场帮忙收拾过爷爷的骸骨第二次下葬。大学一年级,我独自一人在西藏林芝鲁朗那边徒步两天,路上远远遇上兵哨,被几只獒狗尾随,差点被咬。我曾经莽过,大二去各个省份召集高中初中的同学,去了解他们的现状,看能不能一起不同专业干一番大事。但是单纯的勇莽,成不了大气候。最后不了了之,以至于现在,创业艰难苦恨多。

这些年,随著大学里和毕业后的所见所闻,我的棱角,早已经不再泾渭分明,社会一年年磨去了我的边边角角。原先的所谓的理想与梦想,早已经随著那些泛黄的笔迹,逐渐老去。再过几年,那十几本日记里侵了水的字迹,只会慢慢淡去,有朝一日,再也看不出一丝生气。陈年往事,沦为一句痴人的空想。

我也还没有成家,还没有立业。顶多只能算是谋生有一手,仅此而已。但是有关死亡和生命的意义,我还是一张白纸。纵使我想有所建树,终需赶上岁月的年轮。

......

这样乱七八糟地低头想著,续著烧香。依样画葫芦打著一套暖身的功法。身子倒是暖了,没了睡意,只是大椎骨那地方有点累。

转眼6点半,远眺出去,远处的山脊的轮廓开始出来了。雨,还没有停,仍然沥沥淅淅地斜洒著。

老四起来了。我俩坐在门口两边。我左青龙,他右白虎。稍微聊起来了,没那么无聊了,气氛起码热闹一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那么诡异了。

天渐渐亮了,村里族人慢慢起来了,【出工】(给死去的族人做的后事,就是这么叫的)的人也陆陆续续来帮忙了。亲戚朋友,回来的,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来我们这山旮旯的客人们中只有两个人戴了口罩。就两人!这天,就是3月3日这一天,搭帐篷的,管厨房的,买菜的,请人的,都动员起来了。司机接送人,买做餐的食物。

...... 忙活一天,很多琐事,不一一列举。

族人做红白喜丧,都有一个指挥使,统领大小事项调度。根据昨天初步划出的人员分配方案,细化到个人和区域。比如厨房的柴火人手够不够,要派三个还是两个,扣肉的蒸,莲藕的煮,大锅米饭谁谁谁负责,都摊派好人员就位。我们自家的人,就负责在祠堂旁边守著,还有亲戚朋友来了,就去打招呼,递烟送茶有专门负责的人操作。

这种事,烟,茶,酒,菜,每一样都要到位。帮忙的人要吃好,喝好,来送的人更好接待好。开席有一定的时间,但以我以前去参加别人家的丧礼来说,这种事,大家吃东西,都是吃很少的,极少有吃饱的。无论哪一次,这种场合,饭菜从来没有合口的。婚礼和满月酒喜事另当别论。

司机就很苦恼,因为需要来回接送客人的同时,需要不断地开车到镇上或者大队村去买调料或者食材之类的。偶尔会抱怨为啥一开始就不列好所有的需要的东西清单,害得反复折返跑。

然后晚上【入殓】。中间入殓也是很复杂的事情,先由一个面容狰狞的人将摆在祠堂庭院外的棺木内层四周的缝隙处,摸匀黄油。然后才会用事先准备好的大铁钉,钉入分层的棺木。棺木底层是平底的,上层是圆顶的,共分三层。棺头正面是一个金色的【福】字,棺尾正面也是一个金色的字,写著繁体的【寿】字,两面都是金黄的青龙在字上方口吐大金葵,字的下方是一只金黄的凤凰,额,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像孔雀。字的两边是两丛金彩的根茎类植物花纹缠绕。棺内先铺放左撇子的二伯爷当天编制的两个竹篾艺术品,然后再赶上三层的厚厚的灰色卫生巾。

抬奶奶遗体入棺时发生了不可言语的事情,场面一度很尴尬。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动画片《斗罗大陆》,里面唐三的玄玉手见过吗?

反正【入殓】情节很多,梳理起来,好麻烦。至于气味,这事就不说了,经历过一次的人,不会想再经历第二次的。自家经历过这种事之后,我由衷地心底打十分佩服城市里那些殡仪馆中的工作人员。多的不说了

......

然后做法事的四个人,带著死者的三个儿子,还有孝侄四家二十多号我等之人,在那里一直忙著,兜兜转转,跪拜熬到夜里1点半。

【法事】很考验人的身体,分为回合制度。要从头配合三大法师,等他念完它们的小本子。那个小本子粗看应该是有几十页,每页单面,都是从右往左念诵,有时候是先念后颂,时而是连读,时而抑扬顿挫,整体就是上气接下气,使得声声不断,如滔滔流水,连绵不绝。中间就是听三大【法师】的,剩下一个是辅助,就像玩游戏帮队友加血加蓝的那种,或者叫助理吧,辅助专门准备法器以及给三法递茶送水之类。三大法师轮流坐庄,分为吟、唱、跳,大法使用的法器是一根河边随手裁修来的竹枝(我跟著辅助去河边砍修的),画上红白相间的颜色符号,主要招式类似于电视剧里的佛尘。只不过更轻灵,手法发劲有所不同。

不过大法用的时候,几乎是不间断地摇转呐喊。偶尔停顿之间,使出一招拈花指,沾起几滴准备好的茶或酒,一边龙吟虎啸,一边弹指神通弹射出去。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路数,到底更像弹指神通,还是一阳指,还是大力金刚指。或者,捞起盘中少许米粒,一番心诀之后,洒起来。每一样似乎都有所寓指。

还有购买铜钱,不断地转圈,就像《神雕侠侣》中的杨过,一只手食指顶著印堂,发起功来。抖落铜盘上的铜钱,正面为阳,背面为阴。一共七七四十九枚,教捡起数抖落的铜钱,如果是正面多,就是我辈中后代男孩居多。最后他们数出来,一共正面二十五,背面二十四,正面比背面多一枚。可见大法师功法很深厚,正面背面差距只在毫厘之间。

二法师,三法师与大法是轮换的。居中的大法永远是披袍子的人。法袍整体是红色的,上下分三层,肩背那层上面是圈著两个八卦中的一卦,中间只有一圈卦位,敞开扣子到袍子长垂至小腿部位,靠大腿部位也有两个卦印。仔细一看,褪色的红法袍上有很多烟灰烧穿的不规则小洞口。

二法和三法,左右开弓,各自手里提著小锣鼓,始终配合著大法。时而等大法独唱,时而二法和三法合奏,时而三法合唱团。

......

第二天【出山】也是,好复杂。好多情节,整体原理就是众人帮忙用很长的大竹杠抬棺,最后入土。等等,还没完,回来也是一堆事。

我们总之就是尽人事,知送孝。父亲和老四在中间环节,和法师们商量,也叫简化了一些流程。

5

打村里出来,转一圈,心思就暂时回不去了。每每想做点什么,总还要回头看看老家的挂碍,家里最老的一个人走之后,家里撑起来的一杆柱总是会不知不觉间换掉的。

我不太知道父亲现在的想法。但是,父亲也从来不会拉著我的翅膀,不许我扑腾。我是自己把自己的一只翅膀牢牢捆在老家了。时不时从老家上空盘旋著张望一下。每个家,都需要一根定海神针。爷爷健在时,就是爷爷,到了父亲这一辈,就是父亲,现在父亲老了,只能是我们自己来撑杆了。

这样一看,我父亲的头上白发比去年越发地多了。

3月5号,我重新出发,一天内千里奔袭,夜里十二点重新回到深圳。

我每次一踏出深圳北站,都感觉浑身舒服,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一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纵使千万人在前,我要去坐地铁,便去。

沿路到处还在严格检疫,随处都戴著口罩,我们那儿市区还有乡镇里下班车是需要量体温的。

这一次回去,许多事。但是这一晚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首发于:https://mp.weixin.qq.com/s/Vq2vPAkuHEtgoQDek8aqcg


我也愁的要命,虽然周围没有确诊的,但听说好多人被去了医院,别的村都明令禁止不允许任何形式聚餐,我们村提都没提。农村丧事还必须走形式,人家喜事或者很近的家族聚餐都不办了,唯独这丧事,一周连吃三顿,不去又要被老一辈的人说,无语死了,想举报也两难


我也想知道。最爱我的奶奶今天走了。昨天还在让我多吃点,多吃点。今天就没了。

这个春节,过得让人不敢相信。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晃过神来,全身发冷。等我睡醒了,一定会发现这是一场梦。


早上老爸打开电话,爷爷今天在老家走了,我还在外地家里被隔离,领导又不给批假,没法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是刚刚收到爷爷去世的消息还要回老家,现在真不知道白事怎么办,到现在还是懵的,只能回去再看看怎么办吧


在老家正为这事闹心,是老公外公的弟弟过世,老公外公现在八十多岁,跟公婆住一块,身体还好,就是耳朵不太好,需要大声说才听见。(担心他不肯戴口罩,还会因为听不请和别人靠太近)。亲弟弟去世不可能不去,不去感觉不近人情,会让亲戚产生嫌隙。去了风险太大,正值肺炎当口。

看情形是是不得不去了,老公外公,公婆和老公,都会去。我在家带两个小孩,大的3岁多,小的2岁多,但愿不要被感染了。


推荐阅读: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