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說話,學會了一句話想說給女主聽,但又不敢,在女主把房門打開的時候,男主鑽到桌子底下去了,後來女主看到男主了,蹲到男主面前對他說,她喜歡的那個人就是男主。可能不是很準確,但大概就是這麼個情節,求文啊,還有同類型的也可以的


1《將軍總被欺負哭》

2《寂寞的鯨魚》

3《墜光》

4《嫁病嬌後我鹹魚了》

5《請向我告白》

6《病弱反派飼養指南》

7《病弱帝王的餵養計劃》

8《論養龍的一百種方法》

9《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

10《求你們男二正常點》


1《將軍總被欺負哭》作者:龔心文

【簡介】

男主:主公對我恩重如山,不論是要我的心,要我的命,還是需要我躺平,我都義無反顧。但其實我內心還是喜歡女人。

主公:巧了,我就是女人。

……

敵軍:墨橋生又來了,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王,大家快跑啊!

大臣:大將軍實乃國之利器,大晉軍神,只是恐其功高震主,對主公不利。

宮中真實日常如下。

宮女:哎呀呀,簡直沒眼看了,將軍又被陛下搞哭了,真真是太可憐了。

男主為奴隸出身的將軍,少年時身世凄慘,際遇坎坷,幸被女主所救。忠犬屬性。

女主穿越之時,恰逢原主兄長被毒死,兵臨城下,全家正在排隊上吊,無奈之下只好女扮男裝成為晉國主君。女主自帶金手指,可以一眼看穿他人真實情感。

【二佳書評】

史上最愛哭的硬漢將軍和他的「主公」

女強男弱系列,女主穿到存奴隸制且戰爭不止的古代,成為了晉朝主公的妹妹。但因為主公被敵人刺殺身故,於是選擇替兄上陣,女扮男裝假扮她哥哥

男主是個奴隸,身世凄慘受盡苦難,每天都在求生存,被女主買下後,受人恩惠便忠犬相伴

兩個人的感情也在慢慢加深。隨著男主對女主越來越忠誠起來,女主選擇告訴他了自己的身份。男主也在不斷努力奮鬥著,終有一天平等地站在了自己仰望之人的身側

人物心境轉換的很流暢,不會讓人感到齣戲,奴隸制度下戰爭背景也蠻宏大的,並且作者文筆能撐得起來,推一下~

類似男主是奴隸的還有《面首》《穿成反派的童年陰影(穿書)》《美人與馬奴》

2《寂寞的鯨魚》作者:含胭

【簡介】

占喜找對象的要求歷來簡單,對方不用高,不用帥,身體健康,有穩定工作,關鍵是必須要足夠有趣,能說會道逗她笑,誰讓她是個無趣的人呢?

結果找來找去,找到一個半點兒不符合要求的人。

這人又高又帥,靠做手工小飾品為生,總是微笑著看她,不說話。

占喜:忍了。

駱靜語:?

占喜:認了!

駱靜語:?

占喜:好吧,愛了愛了。

駱靜語:^_^

【二佳書評】

這個作者筆下的男主多少有點不完整,不是缺胳膊斷腿,就是眼盲不會說話,但是文風讀起來很溫暖哦

駱靜語是位聾啞人,性格溫柔又可愛,同時有一點自卑敏感,但是在很努力的生活,平時靠做高級手工賺錢,因為溝通燙花工藝和女主有了接觸。由於男主生理原因,兩人網上對話比較稚嫩,又都很單純

但是到了交接工作要面基的時候,男主退縮了,怕自己的殘疾遭到女主討厭。完全想多了好嘛!女主一點也沒在意這點,之後日久生情,是細水長流的般的美好愛情啊,另外同類型《我的鴕鳥先生》也很好看

3《墜光》作者:咦她居然

【簡介】

你想撈起墜入深淵,如今奄奄一息的一縷光。站街文學,男主為無x能力的男妓。

【二佳書評】

男主之前是男妓,因為遭遇過很多不好的事情而自我放棄,幸好,有了女主的出現。女主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小心地為他擦去灰塵,拯救溫暖了他,從最開始的麻木到最後結局時的鮮活,在溫柔又強大的女主的扶持下一步步成長。記得女主剛把他撿回家的時候,女主午睡睡久了,男主就一直蹲在她床前看著她,小心翼翼又懷揣著感情的細節,不得不說作者真的好會寫啊,另外她的《等光》也很可

4《嫁病嬌後我鹹魚了》作者:烏合之宴

【簡介】

趙羲姮被逆賊衛澧搶婚囚禁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是夜,衛澧將她緊緊錮在懷裡,吻著她酡紅臉頰上的汗水,聲音沙啞低沉:「阿妉,在我死之前,一定先殺了你陪葬。」

眼見朝廷平亂的軍隊兵臨城下,衛澧大勢已去,可能明日就要曝屍城門。趙羲姮沉默看著衛澧眼中漸濃的殺意,意識到這鹹魚她當不下去了。

拍拍尚且平坦的小腹:「崽,咱們不能和你阿爹一起玩兒了。」

結果爬牆的時候不慎磕壞了腦袋,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滿眼猩紅的衛澧,還沒等她說話,衛澧顫抖著手,撫上她的發,語氣小心翼翼:「阿妉別走,我再也不嚇你了……」

趙羲姮語塞。

大可不必,你還真沒嚇著我……

【二佳書評】

真的是笑死我這沙雕小說,充滿了東北大碴子味兒哈哈哈哈,主要還是女主的功勞,一開始她面對男主還會掩飾自己,表現成柔弱小嬌嬌,實際內心裡開彈幕一樣吐槽,等到後面知道男主特別愛自己後,直接放飛自我,祖安罵人一句接著一句(跟他皇帝老爹學的)

男主因為身世凄慘,性格有點扭曲,雖然表面瘋狗病嬌,實則是超自卑的傲嬌委屈巴巴的純情小學雞...... 還是個醋包,男德一級棒!

男主小時候受過女主恩惠(救過他一命),在女主的和親路上,把她強擼了來,當年他以為自己恨死了女主,結果搶來後又下不了狠心,結果養著養著,就讓鹹魚的女主一路躺贏。簡直是嘴硬心軟的典型代表,一邊說著女主是麻煩精,一邊又全部滿足小公主的要求,並且期待著她下一次的撒嬌~

5《請向我告白》作者:暴躁的螃蟹

【簡介】

結婚前,沈溪知道未婚夫有一個暗戀了很久的姑娘。

離婚後,她才知道那個姑娘是自己。

結婚前,沈溪知道這段婚姻沒有愛情。

離婚後,她才知道前夫娶的就是愛情。

結婚前,前夫家財萬貫。

離婚後,前夫破產了,而自己擁有巨額贍養費。

而後,沈溪重生在結婚這天。沈溪就想問一句,說一句喜歡我你能死嗎??

蘇杭:「你幻想中的另一半是什麼樣子的?」

沈溪:「他要比我高,這樣,我吻他的時候要踮起腳尖。他吻我的時候,會彎下腰。」

話音剛落,蘇杭忽然彎下腰,猝不及防的吻住了那抹惦念已久的殷紅。

我愛你的話從不輕易說出口,但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屬於你。

【二佳書評】

男主蘇杭暗戀女主且在她面前,因為身世有些自卑,認為自己偽裝得再好,骨子裡還是社會底層的氣息。上一世他在女主家族產業面臨破產時出現,強迫她嫁給自己,婚後一直相敬如賓。五年後男主的葬禮上,女主卻被告知,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丈夫暗戀自己很多年。

女主給過他溫暖,於是覺得女主是天上的月亮,美好而不可及,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喜歡只害怕女主會厭惡他。總之就是各種怕,又慫又怕哈哈哈,想送禮物要編一大堆理由,想要女主早點回家,還要裝可憐讓阿姨幫忙轉達,想要和女主睡覺還得裝醉求安慰求照顧,很符合你的自卑且愛女主的要求了

6《病弱反派飼養指南》作者:小孩愛吃糖

【簡介】

喬嵐穿書了。

穿成了飽受欺凌後被女主相救,卻因為喜歡上男主而嫉妒女主恩將仇報,最後下場凄慘的惡毒女配。穿書後,喬嵐低頭看看破爛的衣服以及麻桿似的瘦小身體,想想吃完上頓沒下頓的生活,迅速在書中一眾角色中選定了目標。

郯墨,一個雙腿殘廢下身不舉且將在兩年後一命嗚呼,卻坐擁上億家產的炮灰。

靠近他,勾引他,成為他足以託付的女人,然後坐等郯墨撒手死人繼承家產。

郯墨作為某暢銷小說中人氣最高的男配,粉絲因不滿郯墨的慘淡結局,於是寫了一本以郯墨為男主的同人小說。

書中郯墨自幼雙腿殘廢飽受欺凌,後來涅槃重生重新站立,並成為叱吒風雲的商界巨富。多年前,郯墨還是那個因身體而自卑的陰鬱少年,朋友在背後笑話他是站不起的殘疾,郯墨扣著輪椅的手指因太過用力泛著青白,身形瘦小的少女突然衝進人群,對著說笑的朋友狠狠揍了一拳。

********

郯墨臉色煞白,「別看,很難看。」

女孩輕輕按著他肌肉萎縮的雙腿,「一點都不難看。」

「你會永遠陪著我嗎?」

「我會。」

郯墨狠狠扣住了她的腰,「那就永遠不要離開我。」

喬嵐毫不猶豫的點頭,反正郯墨的永遠只不過兩年。

兩年後,喬嵐懵逼的被艱難站立的郯墨按在牆上親,喬嵐這才發現,

好像有哪裡不對,自己,好像穿錯書了。

【二佳書評】

女生是穿書過去的,成了飽受欺凌後被女主相救成了朋友,卻因為喜歡上了男主而嫉妒女主,兩人決裂並且恩將仇報,最後落得個凄慘下場的女配。

比她更慘的是雙腿殘廢患亞斯伯格症而被周圍人誤解嘲笑欺負的男配郯墨,因為身體原因,只有兩年能活,她心有不忍,開始關懷照顧起這個陰鬱寡言的自閉少年。然後開始瘋狂的對人家好,送小零食吃的喝的,攻略了男主的心。

實際上嘞,男主就是個白切黑,一直裝柔弱裝可憐博取女主同情心,最後把腿治好化身為狼

7《病弱帝王的餵養計劃》作者:明月滿枝

【簡介】

魏寶亭穿進了一本古言甜寵文里,成了個為了襯托女主美貌善良的又笨又壞的、最後被殘忍殺害的女配

她見到了本書最大的反派——未來會成為狠辣暴戾、見人殺人的大太監,謝之州

而此時

他正慘兮兮的跪在地上,身上穿著殘破臟污的衣裳,那雙布鞋都破了個洞,露出的腳趾凍得通紅,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他的身上,他卻一聲不吭。因著同病相憐,她將未來的大反派、現在的小太監帶回了宮中

後來——

那復辟前朝的新帝,人人口中殘暴無情的帝王

親自將她抱到龍座上,虔誠的跪在她的面前,任那雙白嫩腳丫踩在自己的肩膀上,眼底卻是濃的化不開的寵愛與陰翳

「殿下,您想要的,我都給您。」

【二佳書評】

前期是病殃殃小太監後期是陰冷偏執帝王VS前期善良天真小公主後期是被捧在掌心的小作精,這幾年小說常見的人設套路,還可以,文荒可看

8《論養龍的一百種方法》作者:非刀

【簡介】

到獸人流放星吃糠咽菜的林絮,在自家菜園子里撿到了一隻圓球狀的動物。

開始她以為那是頭豬,後來才知道那是條龍。一條胖成了豬準備自殺的龍。

自此後林絮開啟了幫龍減肥振作重拾信心之旅。

成為龍新娘後林絮才知道,原來撿回家的龍不僅是個超級大佬,還是個超級大美人。

【二佳書評】

女主獨居在小森林裡,撿到了像豬一樣的小男主,兩人一起相依為命種田做生意,蠻溫馨的(這段很喜歡嘿嘿)。

相處過程里男主因為自身奇怪的外貌感到自卑又痛苦,之後就很套路地恢復成龍,但是失去了感情,放棄了女主。而女主去往另一個星球生活,開了一家小店賣滷味生活+追妻火葬場

小說戳我的點在男主未恢復真身以及女主開店賣滷味這2段,文筆不算優秀但也不尬,當做小甜文看還蠻好的

9《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作者:匹薩娘子

【簡介】

一夕變天,金枝玉葉淪為前朝餘孽。

沈珠曦逃出皇宮時,怎麼也沒想到,未來讓她抬頭挺胸重回此處的,不是她經天緯地、滿腹珠璣的未婚夫,而是一個粗魯、暴躁、沒文化,愛當人爸爸的泥腿子。

初見時,她嫌棄他家底薄,學識薄,臉皮還很厚,做夢想吃天鵝肉。

為了在兵荒馬亂的年代生存下來,她半推半就地答應和李鶩搭夥過日子,只要他答應三個條件:

一、掙錢養家 二、認字讀書 三、反遼復燕

沈珠曦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只要阿兄或未婚夫任意一人東山再起,她輕易就能錘爆他的狗頭。

後來——

他掙了錢,認了字,反了遼,然後錘爆了她未婚夫和阿兄的狗頭。

沈珠曦:?

李鶩:司馬玩意,讓你們騙老子女人,還攛掇她離家出走。

*

新帝登基的第二天,皇后在椒房殿哭著對閨中密友說:

「我只是想嫁一個貌比潘安、知情識趣、出身高貴、滿腹才華,最好像曹植一樣七步成詩的駙馬,這有錯嗎?當然沒有!」

躲在門外偷聽的新帝很是不忿:老子吟詩的時候,你怎麼裝聽不見?

新帝拂袖而去。

當夜,秋雨零落。新帝在御書房奮筆疾書:《夜雨寄北》

老天掉眼淚,笑朕好狼狽。

曹植哪條狗,朕要斬他首。

【二佳書評】

男主真的好卑微也是真的愛慘了女主。小時候睡鴨棚,後來救了落難公主,什麼都想給她最好的還覺得自己混混出身配不上人家,自己摳門要死還要給女主最好的,恨不得連天上的月亮星星都給摘下來

10《求你們男二正常點》作者:采舟半月

【簡介】

1.【末世】瘋子博士×嬌小少女:鮮血和恐懼都令我興奮,你的瞳孔驟縮起來一定很好看。

2.【西幻】陰暗怪物×光明聖女:神明一定聽見了我骯髒的執念,不然我這種東西怎麼配擁有救贖。

【二佳書評】

西幻篇,男主在那個世界是不詳的存在,受盡欺負,因為被女主所救而心動了,可面對她又自卑不敢靠近,小心翼翼的可憐又可愛。還因為女主的關心委屈唧唧的哭了!哭到一半又止住,想起來要去給女主烤土豆,我的媽呀這是什麼絕世小可愛!


「我要納妾。」

他身體顫抖著,抬頭看著我,逐漸慌亂起來。

「郎君……」

我臉色漠然,冷眼看著他眼裡凝起水意,淚珠順著臉頰滑落,隱沒在頸間。

「你既這般自輕自賤,我又何必費力抬舉?」

說罷我轉身離開,不料剛走出兩三步,便被扯進一個滾燙的懷抱。

「郎君是妾的,是妾一個人的!」

他的聲音染上狠意,微燙的眼淚卻砸進我脖頸。

南北朝架空 熊孩子×男媽媽

《抱川風》

陛下終於下旨,說要誅我九族。

呵。

坐以待斃?

當晚我便帶著阿耶的私兵,一路殺到了他的寢殿,殺到了他的床頭。

我順手挽過紗帳,漫不經心地把長劍上的血擦乾淨,眯著眼睛看向榻上的美人。

她玉白的長腿輕輕抖著。

「我不殺女人。」

細細擦拭長劍,看著乾乾淨淨的劍身,我終於滿意了。

再不看那美人,只輕輕吐出一個「走」字。

於是美人便軟著玉腿走了,床上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小天子。

他哆嗦著,色厲內荏地詰問我:「宋閔!你這是想謀大逆不成?!」說罷不等我有動作,驚慌失措地往床裡面爬。

可這床再大,也大不到天邊去。

我臉色陰下來,抓住他的小腿,往前一拉,把他扯到跟前來。

然後——

結結實實地給他來了一耳光。

陳嗣愣住了,他獃獃地看著我,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卻不敢多動。

我心裡一哂,這是知道怕我了。

「小主上,這是您第四次下旨誅我九族了。」我似笑非笑,「事不過三。」

「您也看見了,閔脾氣爆烈,可不如我阿耶好說話……您最好還是規規矩矩的,莫要給某生出事端。」

陳嗣不若他父硬氣,有那個膽量以頭抱柱搶地。他愛享樂,好美酒佳人,又怕死得很,自然不會輕易了結自己。

前三次的鬧劇,我只作他豎子頑劣,卻也抱著殺雞儆猴的心態,看他倒是敢不敢來第四次。

不成想,他還真誅了我四次九族。

阿耶出征前叮囑過我,陳嗣畢竟是陳國王室血脈,面子自然是要做足。

「若他犯了嬰奴的忌諱,耶耶說與我,許不許我去教訓他?」未雨綢繆,阿耶的話我總是要聽的。

阿耶摸了摸我的頭,眼含不屑:「陳嗣小兒,若規矩些也就罷了,可若——我兒心裡自有量度,耶耶也不說那麼多。」

我明白阿耶的意思,只要人不死,白氏謝氏王氏三家士族做不出什麼文章,便是過分些,也沒什麼。

畢竟我宋氏手裡有著實打實的兵權。

又能奈我何?

陳嗣真不能奈我何,他除了囁嚅幾句我聽不清的話,便是滿眼恐懼地望著我。

我自然不會對他做些其他什麼,每日里我忙得很,哪裡有空和他計較這些,今晚闖宮算是看得起他。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整治服帖。

「小主上身邊的人不懂規矩,某就替您調教調教,想來主上應當不介意。」我換了個臉色,用劍身拍打他的臉,含著笑意詢問,哦不,知會小皇帝。

語氣溫和,一如在府里和桃金娘討論今日氣候甚好,倒是適合奏琴鼓樂時一般。

不過小皇帝抖得卻更凶了。

我笑眯眯的,挽了個劍花,利落地把劍塞進劍鞘。

「天色已晚,某不敢打擾主上休憩,這就先行告退。」

說走就走,也不管那小皇帝如何,我轉身便抱劍離去。

剛走到殿室門口,手下的小將們便壓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上來,「郎君!」

我挑眉,認出這是剛剛被我刺了一劍的謀客,便是他攛掇小皇帝下旨誅殺我。

「你之心智淺薄,如何做得謀士?莫要污了讀書人聲名。」我輕描淡寫決定了他的後路,「把他送去梁邑耕種,我父在外作戰,打仗的兄弟們衝鋒陷陣,總不能餓著肚子……如此,你也算是做了點實事。」

陳國勞力短缺,連年戰亂,十室九空。

我阿翁當年集結了一批壯士,胡蠻亂世中保下了奄奄一息的陳國。後來我阿耶又費心儘力治理了這麼多年,境況總算是好了些。

可畢竟遭受過重創,如今胡蠻也仍肆虐,短時間內休養生息無異於杯水車薪。

這人也算有把子力氣,死了可惜,不如讓他去種種地,也不算浪費。

他似乎很不服,我示意小將取下他嘴裡的爛布團,饒有興緻地開口:「想說什麼?」

「余乃士子,苦讀多年,安能事農耕?!」倒是振振有詞,瞧著這臉色,估計是不久前才吸食過五石散。

不過,士人?

那這誅九族,倒是不知有沒有白謝王三家?不過想來,他們也不會那般愚蠢。

但依附於三家的小氏族,就說不定了。

殺人誅心,我陰陽怪氣地重複:「士人不事農耕?」

「那就更要送你去梁邑嘍!」我斂住笑意,揮揮手,小將們重新堵上他的嘴,「去,今晚便動身。找人看著他,別讓他死了。」

「不是忠心天子?那就為陳國種一輩子的地如何?」

地上的人被拖遠,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頗有些叫我不耐煩。

整了整鐵甲,我看了眼天上的弦月。

今晚過後,小皇帝大概就能明白,為何濼邑人人都稱我做玉面犼。

春風玉面好顏色,夜半修羅索命時。

郎君們不是怕我懼我,便是冷視我,敵對我。自七年前來到濼邑,至今交好之人仍舊寥寥。

只是女郎們抬愛,讓我宋閔這等只知打仗殺敵的惡徒,也能在濼邑最負盛名的郎君中,佔得一席之地。

「回重苑!」

「諾!」

身為宋氏唯一的小郎君,照阿翁的話說,他和阿耶都不在家的時候,我就是整個宋氏的門楣。

如今阿翁遠在信林舊邸,阿耶外征鮮卑,與幾家氏族走動的事兒,就落在了我頭上。

等我練完劍,桃金娘早已收拾妥當,在室內等著我了。

看著我回來,他迎上來接過我的劍,忙碌起來。

「浴湯已備好,車馬也在大門處候著了。」

「郎君先用飯食,衣物馥佩妾已選好,巳時三刻便動身。」

我跪坐下來,又嫌這個姿勢大不舒服,隨手拖過一個胡床坐下,這才不可置否地點點頭。這些瑣事我一向不管,反正他總能打理妥當。

看著我喝了一碗羊乳,他才款款起身,去內室替我收拾瑣碎。

今天的胡餅是羊肉餡兒的,和著葵韭,我一嘗就知道是桃金娘親手做的,我也就喜食他做的飯餚這麼一個嗜好。

細細想來,他在我身邊竟已十一年了。

阿母在舊邸產下我,她身體本就不好,我阿耶原本不想她太快生產,卻不想我來得匆忙,正巧趕上索虜攻打邕城。

邕城一破,信林危矣。

於是阿耶帶著將士們死守邕城,不敢退一步。邕城保住了,可阿母卻因為難產沒了。

阿翁大母悲痛之餘,當即宣布阿母產下的,是宋氏的嫡郎君。

他們替我選擇了男子的身份。

阿翁大母感情極好,阿耶阿母也是鶼鰈情深,我們家出情種,家家沒了,阿耶此生是絕不會再娶了,宋氏只會有我這一個孩子。

我很慶幸他們做出了這個決定,讓我從宋氏的嫡女郎變成嫡郎君,帶著我去了邕城,充作男兒養大。

阿翁大母也是深思熟慮過,一是我宋氏需要一個嫡郎君,二是擔憂,亂世之中女子弱勢,若我為女郎,家中長輩去後,我又該如何自處?

他們信我,信我能立得起來,甚至會比絕大部分男子做得更好,這才賭了一把。

大母心細,桃金娘便是我六歲那年,她贈予我的男奴。

他和我一樣,卻也不一樣。桃金娘自小被當做女兒家教養,對外也稱是我的貼身女奴。

我六歲時,他已經十歲了,一直在信林的舊邸里養著,由大母的心腹照管。等到時機成熟,才被送到我身邊,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早些年我還嫌他老是跟著我,煩擾得很,拉著大母要把他還回去。可大母只笑說:「嬰奴聽話,以後總是用得著的。」

如今時間越久,我越覺得大母有先見之明。

衣食住行,桃金娘把我看顧得無一不妥當,沒了他,我估計連自己鞋襪在哪裡都找不到。

就如同現在,我泡完浴湯,只著中衣,等著他來給我穿衣裳。

倒不是我四肢不勤。

濼邑男子愛美,郎君們都擅長把自己裝扮得俊朗秀美,時興面敷粉,唇染丹。喜寬袍博帶,衣袂翩翩。

入鄉隨俗,我雖不裝扮自己,但也並不排斥他們的喜好。

可這些衫、褲、褥、裙……這裡一根帶子,那裡一根帶子,也是叫我頭疼得緊,穿起來真真麻煩極了。

我也不是什麼好性子,兩三下便發了脾氣,只耍賴叫桃金娘給我穿衣。

他向來依著我,也認為照顧我是自己份內職責,於是每每去氏族赴宴,給我穿衣梳頭這事兒便落在他頭上。

等到將我收拾好,也到了出發的時辰。

桃金娘與一眾家奴送我至大門,我頓住,轉身拉了拉他的手。

「我知你謹慎,然鉛粉並非什麼好物,在家中不必用此敷面。」末了,才鬆手,好聲好氣地哄他:「筵席一停,我馬上歸家。」

桃金娘溫柔一笑,屈膝替我整理腰間的玉佩,邊動作邊回我:「如郎君所願,妾回去便洗了這傅粉,在家中等您。」

整理好後,他站起身,提裙後退兩步。腳步細碎,姿態優美,朝我盈盈一拜:「恭送郎君。」

家奴們也俯身作揖,送我離邸。

我揚了揚手,踩著木屐上了馬車,剛一坐定,馭者便駕著馬車駛離。

不用看,桃金娘定然是站在門口,等我走地遠遠的看不見了,才肯轉身回去。我說了他很有幾次,只是他不依,我也只好隨他去。

馬車轆轆行進,濼邑的貴族皆以坐乘牛車為榮,因的便是牛車平穩緩慢,有雅正之風。

早些年我阿耶帶著宋氏遷來濼邑,沒少被嘲笑以馬駕車。後來么,濼邑除了我宋氏,倒是無人敢以馬駕車了。

是以如今,人人都認得我宋氏的車駕。

不想今日才剛出巷口,就被一輛牛車攔下了。

「車室內端坐的,可是宋家閔郎?」

濼邑的女郎們,喜歡長得好看的郎君,上行下效,貴族們好美人,百姓們也跟著喜歡漂亮麵皮。

白邸敘郎,謝氏芝蘭,王堂玉雁,不消說,白謝王三家的郎君自然是榜上有名。

但我也不差,宋家閔之,說的便是我了。

總有些慧眼識珠口味刁鑽的女郎,她們偏就是喜愛我宋閔這等兇惡之徒。

一開始,我被某些看我不順眼的郎君稱作野犼,其實我也沒覺得有什麼。

早些年我阿翁年輕的時候,被嗤為瘋狗,鄙視他粗野,後來那些人私底下又把我阿耶呼作狡狐,覺得他姦猾。

至於我么,冰水為之而寒於水。瘋起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又是個六月孩奴的臉,被取了野犼的名號也在意料之中。

畢竟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他們這般想,也正如我宋氏所願。

可女郎們不答應了。

濼邑的女郎君們口才實是了得,脾氣也不軟,硬是逼得郎君們改稱我玉面犼才肯罷休。

我對女兒家總有一份好脾氣,也感念她們的錯愛,在濼邑偶爾上街遇見了,自然願意縱著她們的小性子。

一來二去,倒是叫我的名聲好了不少。

當然,只是在女郎中好了不少,至於郎君們心裡如何想么……那與我何干?

「宋家閔之,可願下車一敘?」

聞聲便知是個爽利的女郎,我搖頭笑笑,乾脆利落地下了車。

這種情況並非第一次,濼邑民風開放,男女之防早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亂世之中,人們更注重享受聲色。

兩位女郎早已在牛車旁等待,一位少嫗帶著一位未出閣的小女郎。

隔著幾步路,我先開口了。

「女郎們安康,敢問一句,找宋閔是為何事?」

「怎麼?」年長些的少嫗捂了捂嘴,笑著嗔我,「無事便不能與宋郎君說會子話了?」

不敢怠慢明珠,我笑著點頭:「若是別人,倒是要考量考量,可女郎要見我,那自然是使得的。」

那少嫗果真爽利,三兩句便道出了緣由。

「叨擾宋郎君,妾乃東巷吳家婦,吳七郎是妾良人。阿妹從衡水來,聽聞郎君你玉面堪比春風,特意帶著她來拜會拜會。」

東巷吳家,吳七郎?

倒是有點印象,面前這位少嫗,應該就是那個酷愛墨家的郎君之妻。

吳家少嫗扯過一旁含羞的女郎,促狹地調笑:「阿妹,這下可看清了?」

穿著淡紫色裙裾的小女郎不理她,手裡捧著一顆甜柑,被羞得滿臉通紅,想來也是個麵皮薄的,不敢抬頭看我。

只是她阿姊不肯輕易放過她,仍舊追問著,「宋郎君這玉面犼,是不是像別人說得那般嚇人?」

小女郎抬眼飛快看我一眼,又低下頭,聲如蚊吶:「……才不是。」

「這就是了。」吳家少嫗寵愛地點了點小女郎的額頭,「別人說的話信三分便已了不得了,如何能聽風就是雨?」

復又看向我:「從前妾只是遠遠地看過宋郎君,今日帶著阿妹攔下車馬,確實是圖郎君生得好看。郎君性子好,莫要怪罪。」

她言語之間全是坦蕩,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輕揚下巴,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女郎言重,人生得一張麵皮,不就是給別人看的么,有何好怪罪的?」

「怪不得濼邑的女郎們喜歡。」吳家少嫗說著,眼神覷了覷身旁的小女郎,慢條斯理地整了裙擺,朝我盈盈一拜:「郎君繁忙,妾這就帶著阿妹離開。」

我避開:「女郎慢行。」

小女郎沒有跟著自家阿姊轉身上車,而是躊躇著,時不時悄悄看我兩眼。

「阿妹?」

小女郎聽見姊姊催促,跺了跺腳,卻朝我小跑過來。

我不明所以,直到一顆圓滾滾的甜柑被擲到我懷裡,我下意識地接住,卻是小女郎原先懷裡那顆。

她雙頰暈紅,嬌氣又可愛地嗔了我一眼,才轉身跑了回去,在女奴的攙扶下上了牛車,留我在馬車前啞然失笑。

甜柑溫溫的,想來是被它的主人抱得太久。

「郎君莫不是忘了。」家中老僕笑著提醒我,「初三墟日,可不正是百姓趕集的時數。」

「墟日?」我還真沒記著時日,踩上馬車時身形頓了一下。

黑伯爽朗大笑:「郎君莫憂,老身知今日白氏有宴,竹筐早已備好。」

如此我便放下心來。

來濼邑七年,我大多數時間,還是跟著阿耶到處巡營,在城中呆著的時間真是不多。即便上街也是走動得隱秘,次數也少。

然還是撞上墟日了兩回。

濼邑的百姓們實在太熱情,我左躲右躲,扔過來的瓜果還是險些將額頭砸出一個窟窿。

回到府邸,馬車上全是瓜果被碰爛的汁水。

說實話,跟著阿耶上戰場的時候,我都沒這般心悸過。

乍然聽聞今是墟日,還真有點怵。

等空閑下來,我定要招攬幾個工匠,做一輛堅固結實的馬車。如今濼邑車架全是幾根木柱,籠著幾層白棉紗,儘是貪圖好看了,這薄薄兩三層,能擋住些什麼?

怕不是沒等到阿耶回來,我就要被砸死了。

黑伯語帶調侃:「百年前潘郎擲果盈車,今朝小郎君西巷勒馬,哈哈哈哈。」畢竟是看著我長大的老僕,瞧得出來,他還有些得意。

我握著甜柑坐定,垂眼思忖:桃金娘該愛吃這甜柑罷?

白氏的老郎主花甲不祿,也算是長壽。

如今繼任家主的,是他的長子白籍,今年也四十有三了。

濼邑這邊,喪期不廢樂,不禁酒肉。是以到了白氏大門,不看滿府的白幡,聽著裡邊熱熱鬧鬧吹吹打打,還以為是要娶新嫁娘。

我接過黑伯手中的木匣,身後的家僕捧著其它禮品跟在我身後。

「西巷宋氏郎宋閔,代我翁、我父拜別白氏老郎主。」

禮官站起身,接過我手中禮物,繼而坐下,把名禮都記在了禮簿上。

我站在禮官面前,看著我阿翁阿耶的名字被記錄妥帖,下方又起一行小字,寫上我的名字,這才滿意轉身,進了大門。

白氏的郎君們都已在路旁跪著了。

麻衣裹身,白布包頭,竟跪了長長的兩路。不得不感慨,白氏別的先不說,子孫確是真的豐衍。

真是小氣,享著食祿,卻也不肯送幾個男丁去我阿耶軍中打一打仗。

如此,也少征幾個兵士,少拆幾戶家庭。

新任郎主白籍正送走了前一位客人,見我進來,喚了一聲:「宋家世侄。」

嚯,宋氏何時和白氏交好了?我這個小郎主竟是不知。

白郎主這聲「世侄」喚得倒是情真意切,好似當初罵我阿耶狡狐的人里,沒有自己一般。

心裡暗暗譏諷,面上卻不顯。我擺出一臉悲憫,連忙走了過去。

「白世叔節哀。」我微微放低聲音,好生安慰:「人死不能復生,世叔莫要太過悲切,傷了身體康健。」

白籍似是被我打動,竟忍不住拿起袖子拭了拭眼淚,原本通紅的眼睛愈發紅了。

「倒是叫世侄見笑了。」他神情戚戚,「只是為人子,情難自抑……唉!」

我後退一步,鄭重抱拳:「老郎主千古!」

戲也演得差不多了,白籍與我皆見好就收。

他喚來管家,帶著我去了郎君們的筵席。我不可置否,阿翁阿耶都不在濼邑,我年紀小,尚未扶冠,斷也沒有與上輩人坐一桌的道理。

左右我也不在意這些,沒甚意趣,心裡只想快快吃完這筵席,好早些回邸陪桃金娘。

管家請著我去了庭閣,閣外已然坐了一群郎君,正在高談闊論。我隨意掃了兩眼,跟著管家朝閣內走去。

白氏倒是會看碟下菜。

身份不高聲名不顯的郎君,全被安在了庭院之中。不過,看著他們的模樣,該是也習慣了被這般對待。

「宋郎君請。」管家俯著身體,恭恭敬敬地請我進閣。

白籍的嫡子白?負責招待郎君,我與他真不熟,實際上我與濼邑所有的郎君都不太熟。

「足下可是宋郎閔之?」

他一身粗麻,親自來迎我,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好聲氣地揖手:「郎君客氣。」

「早聞小郎君年歲尚幼,便已上陣殺敵,立下赫赫戰功,思來慚愧,?不及也。」白?搖頭,言語間全是對我的嘆服。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我也不好直接表示,二十好幾全無建樹,確實不及我。於是連忙擺手:「哪裡哪裡,白兄謬讚了。」

看著他質樸謙遜的模樣,我卻想起黑伯之前送來的絹帛。

瞧瞧上面寫的東西。

「好狎妓,娼生子有三。好孌童,嘗逼民連典五子,皆養於北巷七尺街。」

嘖,人不可貌相。

聽說年紀最長的那個孌童,只比他的幼子大兩歲,也忍心下得去嘴。

他瞞得確實是緊,只是瞞不過我宋氏。阿翁說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在濼邑這麼多年的經營,我阿耶又不是個只吃白飯的。

莫消說這些郎君們,就連貴族們那點子破事兒,在我宋氏面前,都是藏不住的。

白?應是受了白籍的叮囑,對我十分熱情。

他畢竟是比我大了八九歲,請我安坐後,都不知道與我聊些什麼,只好提起了白氏的敘郎。

白敘與我年歲相差不大,是白籍的庶子,在濼邑聲名極好,剛剛跪著的人里就有他。

我挑了挑眉,要是真受看重,也不會跪在那裡了。

什麼孝道禮節,如今誰家還講究那個。

可白?看著我的臉色,以為我是想和同齡的郎君一起,便差人去請白敘過來。

久請不至,氣氛變得有些尷尬,白?向我賠罪,情急之下竟起身離開,自己親自去尋白敘。

留著我在閣內,與幾個郎君面面相覷。

白?這態度,恭敬得著實太過耐人尋味。

不過也是,濼邑的人背地裡再怎麼罵我阿翁阿耶,可見了面,還是得俯首作揖客客氣氣喊一聲「老司徒」、「宋將軍」。

大樹底下好乘涼。宋家就我這麼一個獨子,阿翁大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心裡有點計較的,哪個不對我恭恭敬敬?

我這也是沾了家中長輩的光。

但畢竟這濼邑,看不慣我宋閔的人還是大有所在。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宋郎君啊。」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瞧,這不就是一個?

「宋郎君與吾等是不一樣,先是濼邑的女郎們追捧,後是白氏郎主以羔禮待之。」

「怪我,誰叫某沒個會打仗的阿翁阿耶呢,比不上喔!」

這語氣委實刺耳。

我偏了偏頭,見著最下首坐了個花衣裳,臉上還敷了傅粉,桌案上擺的是三等彘。

他要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自己面前擺的是上等羔肉。

不過這麼個細碎事兒,他心裡就不舒服了?

呵,關公面前耍大刀,也不怕閃了腰。

要論搞陰陽怪氣這一套,誰能比得過我宋閔?

「嘶……」我假意驚奇,仔細端詳著他的臉。半晌開口:「小人阿誰?」

「宋家閔之!」花衣裳被氣了個倒仰,指著我:「你、你欺人太甚!」

「欸——這位郎君,脾氣怎的這般爆烈?」我搖頭皺眉,語重心長地規勸他。

「閔之邸中老嫗,尚且不計較雞零狗碎,公不如一介老嫗也,如此能成大事?」我斜睨他一眼,微不可聞地嗤笑一聲,「止增笑耳。」

花衣裳臉色漲紅,是被我氣得。他不高興,我就快活了。

旁邊幾人都喚他什麼徽之,看著花衣裳動了動身體,似是要朝我衝過來,連忙攔下了,想來也是相識的。

閣里的郎君皆是白?的交好,比我大上不少,在濼邑也有些臉面,我勉強認了個眼熟。

唯獨這什麼徽之——

「方才閔之失禮,敢問足下何人?」我實在是好奇,到底是哪家養出了這麼個莽漢。

花衣裳不理我,坐我旁邊的郎君好心解圍,替我引薦。

「這位是泗水黃氏的九郎,徽之。」

嘖,沒聽說過。

我舔舔齒內下頜。怪不得跟我面前耍弄,敢情原來是泗水的郎君,不是濼邑的啊。

旁邊的郎君還在說著:「……是?之的妻弟,剛來濼邑幾日。小郎君不識得,也是正常。」

我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把匕首插入羔肉。

泗水黃氏我有點印象,聽黑伯說過,他家下一任的郎主已經選好了,至於什麼名字嘛……我沒記。

左右不是黃徽之。

剛剛他那般作態,我也知道為什麼,第一條罪狀便列舉女郎們愛我——不過嫉妒心作祟。

男子么,總是嫉妒善於取悅女子的男子。

我飲了一口酪奴,再次感嘆,阿翁說的話總是這般有理。

黃徽仍舊嘰嘰咕咕著:「得意什麼呢?戰事忙亂,回不回得來還不一定呢……」

「嘭——」

我把茶碗一摔,不怒反笑。

閣內寂靜下來。

良久,我一手提起桌案上的整隻炙羔。面色如常,四平八穩地朝黃徽之走去,將羔肉順手放進了他那裝著彘腿的大木碟里。 

「黃郎君一雙眼睛盯著我這羔肉不放,想來是沒嘗過好東西,饞肉饞得緊了。」我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熱情極了,「來來來,莫要客氣。」

我這話確實難聽,黃九郎也沒蠢到聽不出我言下之意的地步,話音剛落,他就想暴起。

不過大多數氏族郎君們,日日享樂,又追求清秀俊逸之美,身體早被酒肉舞樂和那五石散,泡得虛軟了。

是以黃徽之將將有所動作,便被我制住。

「閔平生最恨浪費食糧的人。」他的臉被我按在羔肉上,動彈不得。

「羔肉,還有這條彘腿,若是不給閔臉面,剩下些什麼——」

「黃郎猜猜。」我壓低聲音,語氣陰鷙,透出凶煞之意:「一會兒這木碟里擺的,會是什麼肉。」

閣內的郎君面面相覷。

他們沒想到我竟這般不給白氏臉面,筵席才剛剛開始便發作了黃九郎。  

我才不在意他們是如何個想法,黃徽之沖著我亂吠倒無所謂,可扯上我阿耶——

就是不行!

宋家人不忍這個閑氣。

便是辱了他,黃氏能奈我何?

白氏又能奈我何?!

兵權在我阿翁阿耶手裡攥得牢固,他們就得順著我,捧著我這個野犼。

不過是個吃白飯的,也敢在我宋閔面前張狂?

黃徽之不如去宮室瞧瞧……這些天過去了,小皇帝臉上的瘀腫,可消去了沒有。

「吃啊。」我果斷鬆手,好讓黃家的花衣裳縱情享受這羔肉,「吃不完,閔就喚人剮了你。」

這個「剮」字我說得輕描淡寫,然而濼邑的郎君都心知肚明,我玩兒真的。

我宋閔是真的會剮了黃徽之。

跟著阿耶上戰場那一年,我十三歲。

班師回濼邑的時候,我騎著戰馬馳入城門。盔甲上全是乾涸暗紅的血跡,整個人處於時刻暴起的狀態,渾身戾氣。

自此無人敢當面忤逆我。

除了小皇帝,就數黃九郎有福氣,今日能得我親自整治他。

「徽之,還不快謝過小郎君美意!」坐在他身旁的藍衫郎君很快反應過來,急聲提醒他。

黃徽不從,仍梗著脖子。

我嘴角噙著冷笑。

泗水黃家第九個郎君都這麼大了,想來黃氏定然是兒孫滿堂,少他一個又有何妨?

白氏不肯出個男丁打仗,黃氏姻親,替白氏出一個也是情理之中嘛。

比起送去軍中,剮了黃徽,倒太叫他佔便宜。

我緩緩抬起左手,剛要示意小僕近前。

「宋家世侄!」

嚯——

竟是白籍親自來勸了。

黃徽之抬頭,眼睛亮了。

白籍倒是不急,穩步走到我面前,看也不看他。

「這黃家九郎乃?之妻弟,性子愚氓,冒犯了宋岐兄,是我白氏失禮。」白郎主倒是有禮有節,圓滑得緊,「世叔慚愧,代他與你阿耶賠個不是。」

雖是安撫,可這話未免有倚老賣老之嫌。

一句世叔,怎的?

就得讓著你?

不過白籍出面,看來今日,是不能把黃九郎送去軍中了。

可我偏要由此大作文章。

這玉面犼的聲名,若不把它坐實了,我可太虧了不是?

我喚了聲「世叔」,一臉的少年銳氣:「這黃徽之好生無禮!也不想想,若無我阿耶抵禦蠻夷,他今日安能端坐庭閣,飲酒啖肉?」

「可他卻咒我阿耶……如此惡毒,真是忘恩負義!」

後半句話,倒不只是說給黃徽之聽。

「閔之莫氣。」白籍神色不變,好聲安慰:「今宋岐兄外征鮮卑,護我陳國,我等皆盼著他凱旋。此豎子無狀,口吐惡言,惹了世侄不快,的確該罰!」

罰?怎麼罰?

我的好世叔,你一直和稀泥,怎的也不給個準話。

此時白?帶著白敘,姍姍來遲。

我沒空理他。

一同趕來的還有黃家的長輩,估計路上已經知曉了來龍去脈,進來便伸出手,沖著黃九郎的頭一陣亂打。

「賢叔父!」

「哎呦!」

「叔父!別打了賢叔父!」

黃徽之抱頭鼠竄,轉頭看見白?,忙喚:「姊夫——姊夫救我!」

白?冷著臉不理他,黃徽反被他叔父抓住,又挨了不少痛打。

「你在泗水張狂便也罷了!」黃氏叔父邊打邊罵,怒氣衝天,「來了濼邑,竟還不知收斂!」

「黃氏的臉面,今日都遭你丟盡了!」

末了猶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地上的黃九郎幾腳,使勁喘了幾口粗氣,這才轉過身來,向我賠罪。

「小郎君,豎子無禮,冒犯了宋將軍,然我黃氏一族,絕無此意!」黃氏叔父倒是個有計較的,毫不猶豫地開口:「今日此孽障犯下大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言下之意,黃九郎已成廢子。

沒有黃九郎的黃氏,仍舊是泗水最大的氏族,可沒了氏族的黃九郎,還是黃九郎么?

黃氏斷尾倒是果決。

嘖,我也知道,白黃兩家倒也不是真的怕我宋閔。

主要是身為宋氏的獨子,嫡子,長子——我實在是比黃九郎受重視太多。

物以稀為貴嘛。

打了小的可不得來了老的?

還是忌憚著,我阿耶回來後找他們算賬。

保不齊還會惹來我阿翁,就更惱火了。

畢竟在他們眼裡,我阿翁炮仗似的,一點就著,人又棒槌,瘋起來沒幾個人招架得住。

鮮卑確實離濼邑遠,可信林離濼邑不遠啊。

這五六日的路程,我會不會一氣之下朝阿翁告一狀,誰說得准呢?

我阿耶難纏不假,可我阿翁也不相上下。

此刻若是把我安撫下來,倒省了今後許多愁腸。

黃徽之捂著頭,或許是意識到什麼,見我望向他,眼裡浮現出畏懼。

我暗自冷笑,咒我阿耶的時候,怎麼沒見他害怕。

怎麼一聽氏族不管他,就怕了。

呵。

但畢竟,白氏黃氏上一輩的人出面了,我也不是非得胡攪蠻纏到底。

「世叔,黃氏長者。」我假惺惺地開口,擺出大度姿態:「彘腿羔肉,尋常百姓難得,浪費實在可惜。若不就請黃九郎食完,今日之事也就過去了。」

彘腿羔肉,早在他叔侄爭執間掀倒在了地上,肉食上也沾了灰。

有一說一,這可不是我動的手。 

黃徽叔父巴不得我翻過此事,也不管黃徽之願意否,一巴掌打在他背上:「沒聽見小郎君的話?!」

黃徽之低著頭,良久,才伸出手去拾揀地上的肉。

估計心裡已然恨毒了我。

恨便恨吧,若有朝一日能將我斬於劍下,倒算是他長本事,我宋閔認栽。

可如今我宋氏勢大,他就得給我受著。

我冷眼瞧著,直到那羔肉被他噎下肚腹,才收回視線。

剩下的羔肉我並不擔心,總歸有人會盯著他吃完。

畢竟,他還有個賢叔父吶。

「白世叔。」

我情真意切地看著白籍,「閔之並非得理不饒人,實在是——」

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唉……為人子,情難自抑啊。」

白籍尷尬了一瞬,不過好歹是白氏的家主,他很快反應過來:「世侄,你受委屈了。」

「世叔,閔之受點委屈沒什麼。」我連忙擺手,極為善解人意:「世叔且去忙罷,莫耽擱了筵席。再說,為這點小事攪擾了賓客們,閔——實在是慚愧呀!」

我與白籍彼此退一步,今日之事就算揭過去了。

其實,他們真想多了。

區區黃徽之,還真不值得叫我告一狀,殺雞焉用我阿耶阿翁這兩把牛刀。

呃,也不是牛刀。

殺雞用不著他們兩把寶刀,我整治人也是有一套的。

白籍看了白?一眼,方才施施然離去。

黃氏叔父也領著黃徽之急急跟上,臨走之前,也沒忘了叫僕從拾起地上的彘腿羔肉。

也是,黃九郎留下做什麼。

丟人現眼得不夠?

白?臉上堆著笑,請我安坐,喚人重新端上羔肉。

「敘之!」他高聲喚了自家的庶弟,「還不快快前來,與小郎君作陪?」

不過這白邸敘郎么,明顯不願與我相交,隨意一揖,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對他不感興趣,也不強人所難,只同白?聊了幾句,筵席結束,便告罪離席回邸。

白?之倒是極熱情地留我作客,只是我態度堅決,一再推辭。

他便歇了心思。

坐上回邸的馬車,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誰稀罕吃你白氏的筵席?

桃金娘可是還在邸中,等著我歸家呢。

「桃金娘!」

馬車一頓,我捧著甜柑就往內苑沖,剛走沒兩步,便被黑伯攔下。

「小郎君——」他指了指書室的方向,幸災樂禍:「今日的兵書,可還有一半未研讀呢。」

心裡千萬個不願意,但我仍是去了書室。

誰叫阿耶回來要考我呢,說不出個子午寅丑,又得挨罰。

阿翁大母不在,我可不敢騎在他脖子上撒野。

當然我也實在是受不了阿耶的壞習慣。

明明挨打的是我,可他一邊打一邊哭是怎麼回事兒?

他還不愛哭出聲響,而是眼眶通紅,淚光朦朧卻又一臉堅毅地看著我。

阿耶,不過打幾下手掌,真不至於如此…… 

我打了個寒顫,使勁晃晃腦殼,把阿耶甩出去,沉下心來研讀兵書。

等到日頭西斜,小僕喚我,才晃神意識到已到傍晚,趕忙歡歡喜喜地捧著甜柑,去尋桃金娘。

「桃金娘!」

「我回來了!」

聽聞我喚,正立在房室前的桃金娘轉身,微笑著來迎我。

他已洗去了面上的鉛粉,黑髮柔順地披散在肩上,艷麗的五官惹眼。

「飯食已備好,就等郎君回來了。」他俯下身,替我褪去木屐。

我打斷他:「不急不急,你先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他無奈搖頭:「妾猜不到。」

我得意極了,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圓滾滾的甜柑便出現在他眼前。

桃金娘有些愣住,我把甜柑塞給他,「這個季節少有甜柑,我想著你應該喜歡,就帶回來了。」

說著邊拉著他的手進了房室。

午間那羔肉太過肥白,沒用多少,此刻我是真餓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吃菰飯?!」桌案上擺的正是我愛吃的飯食,雖然桃金娘做的飯食我沒有不愛吃的,但菰飯不一樣。

食性寒涼,他恐傷我腸胃,做的次數極少。

所以最後我果真撐著了,若不是桃金娘哄著我放下箸子,我覺得自己還是能再撐一撐。

種瓜得瓜,很快我就察覺到自己的肚腹愈發飽脹。

桃金娘正替我做新的中衣,修長纖細的手指靈巧,整個人的姿態好看得不行。

我阿母還在的話,肯定和他一樣好看。

「郎君下次再不可貪食。」見我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地捂著肚子,他實在無奈極了。

縫完最後一針,我看著他把中衣放到一旁,連忙打了個滾兒,順勢滾進他懷裡。

桃金娘也順勢接住我,把我摟在懷裡,用溫熱的手掌輕輕揉著我的肚子。

我把頭埋在他身上,良久,才開口:「想耶耶了。」

桃金娘仍舊揉著我的肚子,只是語氣愈發溫柔。

「郎主很快便回濼邑,郎君耐心再等幾日,可好?」

想來也是,我阿耶那麼厲害,鮮卑索頭不吃敗仗才怪。

我翻了個身,開始和桃金娘絮絮叨叨。

「白氏的新郎主真是個大孝子,往衣袖上塗韭汁,也難為他想得出來……眼珠都熏得腫脹了,還喚我世侄。」

「那白邸敘郎,我還以為多了不得呢……既沒你好看,也沒我好看。」

「他們家羔肉也忒肥膩了,我實在是吞不下去……」

……

等到細碎事說完,我才把整治了黃九郎的事,和盤托出,還添油加醋地把黃九郎描成了個惡人。

哼哼,我是說過不和阿翁阿耶告狀,可又沒說不和桃金娘告狀。

再說桃金娘善良,又不會對他做些什麼。

待我告完狀,桃金娘果然笑眯眯地誇我做的對。

我理直氣壯地附和:「可不是,這次算是便宜他了。」

「郎君真大度。」他抱著我哄,「莫和他計較。」

等感覺到我的肚腹柔軟下來,桃金娘才開始溫聲和我商量:「熱湯小僕已備好,郎君泡完早些歇息?」

我渾身骨頭犯懶,不肯動一動。

本想耍賴叫他幫我沐浴,但轉念一想他肯定不依,扭了扭身體,還是乖乖地去了浴房自己洗漱。

從前他都是親自侍候我沐浴,不曾假手於人,如今卻要我自己動手了。

唉,桃金娘大了,知道怕羞了。

等我泡完熱湯,穿著薄薄一層中衣打開房門,便被守在門外的桃金娘裹在大氅里,摟小孩兒似的抱進寢房,放在床榻上。

拿走大氅的時候,還順手撓了我兩下腰間,我最怕痒痒,被他撓地滾了幾圈,笑得肚子發痛。

收拾好瑣碎,桃金娘留下一盞燈燭,走到我榻邊。雙手輕輕捧起我的臉,鼻尖寵愛地在我額頭上點了點,似是無奈。

「好了,妾的小小郎君。」

他說著背轉去,俯下身,「早些歇下,明日還要早起練功呢。」

我極熟練地趴到他背上,頭枕上他肩膀。

桃金娘便背著我在房室內打轉,邊哼唱邊輕輕地搖晃,不多時我的困意便瘋狂上涌,打了個呵欠。

迷迷糊糊間,突然記起好像還有什麼事情,忘了和他講。

揪著他的頭髮輕輕扯了扯,桃金娘轉臉:「嗯?」 

我咕唧半天,黏黏糊糊地吐出兩個字。

「巡……營……」

說罷便歪頭,在他身上睡著了。  

七年前,楊氏亂政,妄圖斬殺陳帝取而代之。

阿翁吩咐阿耶帶兵,披星戴月地從信林趕到濼邑,搶在陳帝自戮前,又一次護下了陳國。

先主感念我宋氏的襄助,又害怕濼邑再次犯亂,拉著我阿耶的手,苦苦相勸:「若無宋公坐鎮濼邑,吾實在是寢食難安吶!」

阿耶推辭不過,便順水推舟帶我宋氏遷來濼邑。

雖說我阿翁確實早有遷來濼邑的想法,只是他老人家總說時機未到。

楊氏犯亂,先主相邀,倒是叫別人說不出不是。

然信林乃我宋氏舊部所在,濼邑氏族又皆懼我阿翁,為免打草驚蛇,阿翁大母便留在了信林舊邸。

只是自遷來濼邑後,桃金娘便極少出門了。

一來他是我身邊唯一的的女奴,上街去難免引人注目,招來不好的試探。

二則隨著他年歲漸長,人也愈發高大,現於人前恐露出男身破綻。

桃金娘有三分胡人血統,這使得他生的眉眼靡麗,雌雄莫辯。然卻又叫他身體過分堅實壯碩,比我高出不少。

幸得我大母也比我阿翁高挑許多,桃金娘又是從小練出的姿態端麗,以致於不叫人起疑心。

只是濼邑私下都在傳著,我宋氏郎君皆是口味清奇,凈喜歡比自己高大的女子。

我倒覺得沒什麼,說就說唄。

只是桃金娘總呆在邸中,除了偶爾隨我巡營,少有出門透氣的機會。

每日里我還有許多功課,陪著他的時數也少。

他總說自己喜歡清靜,也不曾感覺不快樂。可我總疑心他寂寞,便想著能多陪陪他。

阿翁說,這世道對女子總是不公平的。

胡蠻亂世時,女子上戰場不是什麼稀奇事,不是因為巾幗不讓鬚眉,而是皆因壯年男子已被殺得所剩無幾,兵力只能從婦孺里徵調。

更凄慘的,竟有胡蠻擄了我漢人婦孺,晚間姦汙折磨,白日便充作食糧,在鐵鍋中烹煮。

在他們口中,女人不是人,而是兩腳羊。

她們夜夜啼哭,聲聲瀝血,卻沒有人去救她們。

沒有人。

百姓苦暴政亂世久矣,人丁凋零,自顧不暇。

一個政權剛立起來十幾日,便被另一朝廷抹殺。而不久後,又是兵馬橫行,被其它梟雄取代。

政權更迭頻繁,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陳國苟且偷生,直待我阿翁出世,境況才好了些許,只是南趙卻還時時有此慘劇。

「如今她們還能在天上飛來飛去,可一百年多後,便只能被關在籠子里。」

我想起阿翁嘆氣時的神情,那時我尚且年幼,滿心都是他手中用竹葉折成的小船。

「為何她們不逃走呢?」我覺得好奇怪,她們為什麼一定要呆在裡面。

「傻嬰奴。」阿翁把小船遞給我,「因為她們不知道。」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們,原來世間能有另一種活法。若鳥兒自小便被困住,離了籠子反而活不得。」

她們已然失去了覓食的能力。

我不知道這是誰的錯,好像誰都沒有錯。

阿翁說,世事無常,單以對錯論之本就太過淺薄。

這話太深奧,我似懂非懂。

翁翁一把抱起我,快快地朝前方奔跑。「但是我的嬰奴,要一直在天上飛來飛去!」

他的憂愁不曾持續太久,阿翁一直都是可愛的,快樂的。他總是充滿熱忱:「我宋氏的小女郎,都不會被關在籠子里。」

困於四四方方的院牆,怎麼會快樂呢。

所以我不希望桃金娘為了我呆在邸中,我不想他不快樂。

頂著女子的身份,確實是我虧欠他。

帶他去巡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叫桃金娘歡喜的事情。

桃金娘得知我要帶他去巡營,神情淡淡,瞧著並不為此感到多欣喜。

這十幾日間,他仍如往常一般。

桃金娘不愛將自己的心事告訴我,他內斂又含蓄,我也不擅長琢磨他。

不過,我還是了解他的。

出發這日,桃金娘總算露出了一些歡欣情緒,早早便起身了。

平時他都會比我起的早一些,為我穿衣凈面的事情,他向來是親力親為。

這些年我並非時時在濼邑,總要隨阿耶出征,同他分離的境況實屬尋常。

戰場上不能帶著他。

畢竟我阿翁下過命令,不許徵調婦孺充作兵士,他如今的身份實在不適合,我頂多只能帶他去巡營。

從小桃金娘就疼我,他老覺得我在外面吃了許多苦頭,於是愈發地溺愛我,每每我留在濼邑,只管做每日的功課,忙自己的,那些瑣碎事情他絕不肯我沾手。

這麼些年,我跟著阿耶在軍營摸爬滾打,什麼苦沒吃過。

可偏偏回了濼邑,同桃金娘呆在一起,我就懶惰嬌氣了,一點苦都不肯吃——主要是桃金娘捨不得。

溫柔鄉即英雄冢。

嘖,這話說的,真是一點沒錯。時間久了,我還真有點不想打仗了。

不過這也不可能。

這世道,打仗倒是還能有條活路,要是不打仗了,那才真叫找死。

聽著有些奇怪,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如今若說陳國的軍隊是我宋氏的,也差不離。

我阿翁揭竿時,它還只是個小國,如今壯大到這番規模,離不得我宋氏。

雁雲關地處西北,正好在禺山広嶺交界處,乃陳國要塞。

此次我便是要去禺山腳下,那裡有陳國駐紮的軍隊,用於操練兵馬。

要說路程么,確實些許遠了,來去在路上便要耗費半個月的時間。

不過不著急,正好可以帶著桃金娘四處轉轉,等巡完營,再等上一個月左右,阿耶應該就會回來了。

到時候,便一同回信林去。

這些年來聚少離多,阿翁大母他們,也定然是想我們了。

扯遠了——

這都是以後的事兒了。

此刻的我正趴在床上,困得起不來。

趕路費時不假,可桃金娘今日未免也起得太早了。

天還暗著,他便吩咐家僕們忙碌起來了,早早地做好了朝食。

半夢半醒間,我被他扶起用溫水漱了口,又絞了帕子,給我擦洗凈面。

桃金娘倒不是非要叫我起身,見我困得不行,也不再貼在我耳邊輕喊。

他半抱起我,哄著給我喂完了肉糜烹成的粥飯,繼而掖好我的被角,先去收拾裝扮自己了。

然而等他收拾好瑣碎,我仍舊睡得沉醉,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

這次桃金娘不再依著我了。

「郎君,再不動身便要耽誤了。」他好脾氣地在我耳邊勸說,輕輕揪了揪我的臉。

我心裡也知道該起身了,只是他在我便忍不住犯懶,不想起來。

桃金娘身上有清新好聞的香氣,我聞著覺得安心,自然而然地抱住他,頭埋在他脖頸里深深吸了好幾口。

他好一會兒沒動,脖頸熱乎乎的。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抱起我,讓我跪坐在床榻上,沉默地給我穿衣服。

我迷糊著,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收拾。

等到把我打理妥帖,桃金娘才肯開口:「妾要給郎君梳頭了。」

心裡千萬個不樂意,我哼唧來哼唧去,就是不想從床上下去,索性閉著眼睛裝作沒聽見,臉也下意識地在他胸口使勁兒蹭來蹭去。

只是臉挨到的地方飽脹又有彈性,這觸感對我來說太過新奇,想也不想,順手便摸了上去。

剛捏了捏,突然感覺身後被拍了一下。

不重,也不疼。

但我的睡意被拍了個精光,霎時清醒過來。

我不生氣,只是有些委屈。

不就是起不來么,這麼點子小事,桃金娘居然打我屁股,以前他從來捨不得打我的。

我朝他看去,剛想耍小性子,卻發現他嘴唇緊抿,閉著眼睛,眼周泛著紅意,衣襟已經被我蹭得鬆散。

見他渾身被我氣得發抖,再不敢委屈,我麻利地從他懷裡滾出來。自己乖乖地穿了鞋襪,頂著一頭亂毛,跑到銅鏡前坐下,瞧著聽話得很。

「我坐好了。」

我偷偷覷了桃金娘一眼,他仍是剛剛那個姿勢,站在床邊,也不理我。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生氣。

我不敢催他,心虛地看著鏡子前的燭燈。

不過他很快便平復了下來,走到我身後跪坐下來,拿起了木梳,替我把亂糟糟的髮絲理順。

這破鏡子模模糊糊的,叫我看不清桃金娘的表情,你說它有什麼用處?還不如當柴劈了。

……算了,燒不爛。

桃金娘一直不說話,我也就沒出聲。

等他將我收拾得體體面面,我才期期艾艾地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又意識到自己問的這不是廢話么,連忙腆著臉討好他,再三保證。

「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早早地就起來!」

「……要不你就別生氣了吧?」

唉,哄得有些彆扭,但畢竟我是郎君嘛……

總是要讓著桃金娘的。

桃金娘低頭看著我,淡茶色的眼睛似一片深湖,但臉上的表情看著又不像是生氣。

良久,他抬起一隻手捂住我的眼睛,似乎是用鼻尖點了點我的臉頰。

「沒有生氣。」似是無奈,我聽見他溫柔又惆悵地嘆了口氣。

「妾的乖郎君。」

「你可要,快快地長大啊……」

桃金娘說這話我有些不歡喜。

「已然長大。」我拉下他的手,側著臉看去,不滿極了,「重苑裡,我能拉滿三石的弓弦呢!」

「除了趙毅郎將和趙赫的五石,就只有我的三石最滿!」

這可是足足三石呢!

桃金娘怎麼能仍把我當作孩奴。

他微微愣了一下,我以為他不信我,迫不及待地想證明給他看:「桃金娘不信,一會兒到了重苑,我親自拉給你看!」

話音剛落,桃金娘突然捧著我的臉親了一口。

「妾信郎君。」

我被他親懵了,暈暈乎乎地被他拉著起身。

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到了大門,等我回過神來,已然騎在馬上了。桃金娘坐在馬車裡,再不肯出聲。

我回想起方才那個吻,實在是有些奇妙。

雖說他同我本就親密無間,可一直以來桃金娘都只是極為克制地用鼻尖點點我,最多最多親親額頭便不得了了。

可今日,他居然吻在了我的唇上。

我心裡似被填地鼓脹,他那一吻實在是太短促,勾得我抓心撓肝的。

一路癢到了重苑。

重苑裡除了阿耶的私兵,都是些年少的士兵,他們都是阿翁阿耶為我培植的心腹,這次我便是帶著自己的親信歷練。

趙赫立在隊伍前,正聽他父囑咐。

這次巡營,他是我的副將。

趙毅郎將見我下馬,不再贅言,拱手一揖:「小郎主。」

我壓下心裡的澀癢,正色道:「趙郎將不必多禮。」

趙赫背著他阿耶朝我擠眉弄眼的,我假裝沒看見,抬頭看了看天時,「不早了,我們這就出發。」

「小郎主安行。」趙毅郎將話不多說,轉身輕飄飄地掃了一眼。

趙赫身體肉眼可見地抖了一抖,連忙中氣十足地喊道:「立整上馬!」

「諾!」

我聽著這些少年人朝氣蓬勃的聲音,也覺得心裡快意,隨即翻身上馬。

一行三十餘人,皆是我宋氏部下的好兒郎。

趙赫與我並肩騎行,他離了自家阿耶,就跟脫了犁的牛似的,得意生風。

「小郎主,赫之聽說雁雲關那邊大漠風光極好,想必……定然歡喜。」

他指了指馬車,語氣促狹:「您可要好好表現。」

這話說的及時,然我絕不承認。

輕嗤一聲,我斜睨他一眼:「早有此意,我這般貼心,哪裡要你這個粗人提醒。」

趙赫一擺手,擺明了不信,「嚇!我還不知道您?心粗得跟破了洞的棉衣似的,咱倆半斤八兩。」

旁邊馬車裡坐的就是桃金娘,趙赫這般拆我臉面,實在是欠打。

我臉黑下來,幽幽地喚了他一聲:「趙赫……」

趙赫還在那裡沒心沒肺地「欸」了一聲。

到底是沒遲鈍到極點,察覺不妙,他朝我「嘿嘿」笑了兩聲,趕忙駕馬逃離。

下一秒我的馬鞭便落到了他的馬屁股上,打他的紅驄馬比打他管用。

「小郎主!別衝動,別衝動!」

「欸欸?!怎麼還來真的?」

「您別打馬!打我!」

……

趙赫肉痛的表情總算叫我舒爽了。

「不就是抽了兩下么?」我瞧著他那心疼的模樣,「至於這般?」

「小郎主!」趙赫振振有詞,一臉的沉痛,「打在兒身,痛在父心啊!」

我拉長聲調:「哦——」

「嘶,不知趙郎將,可知曉自家喜得金孫?」

趙赫臉色霎時正常,看著自己坐騎,頗有些嚴厲:「馬不打不成器,你這副模樣,倒是委屈上了?!」

這廝把我的陰陽怪氣學了個十足十。

我似笑非笑,打馬轉身:「等回了濼邑,十車上好草料,算我的!」

趙赫也不委屈了,在我身後笑得欠打:「多謝小郎主!」

原本我以為,這一路就這麼笑鬧著過去,卻不想剛離濼邑三十里,便遇著惡人攔路。

「宋家閔之?」

嗯?我打馬近前。

真是巧——

被攔路的人,我竟也認識。

「女郎何故在此?」

被惡人坑害的,正是前些時候在西巷贈我甜柑的小女郎。

她現下身邊只剩下一個小女奴。許是被嚇著了,一見著我,眼裡便泛起了淚花。

「宋郎君……」

我最怕聽見婦孺的哭聲,忙看向把人救下來的趙赫。

只是這個不中用的,也沒法子。

我倆除了搓手干瞪著對方,竟不知該拿這小女郎怎麼辦。

總不能丟下不管吧?

這濼邑的兵馬司,也是該整治了。雖說濼邑不歸我宋氏管,可離城不過三十里,便有惡人出沒,未免也太過分了些。

正尷尬間,桃金娘來了,解了我的困境。

「女郎安康。」他壓低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

小女郎拭了拭眼淚,遲疑道:「女郎安康……你的聲音?」

桃金娘溫婉一笑,沒有回答她,而是邀她上馬車。

我眯了眯眼。

郎君幼時曾遇火患,桃姬救之,然,不幸嗆壞了咽喉——這答案自會從別人口中說與她聽,如此才更可信。

只是目下的問題是,馬車坐不下兩個人。

白氏赴宴回來後,我光記著給桃金娘的甜柑,把馬車這事兒忘得一乾二淨。

這小女郎看著並不會縱馬。

不過——

桃金娘會的嘛。

福至心靈,我當即決定與他同乘一騎。

心裡那股子澀癢,明明之前壓下去了,而今又窸窸窣窣冒了出來。

尤其是桃金娘上了馬,從背後將我摟進懷裡,我聞著他身上的香氣,心裡愈發癢地捉摸不定。

不行,實在是太難受。

如此這般捱到傍晚時分,終於找到了驛站。總算有了時間,處理惡人與小女郎的事情。

「你派兩個人回重苑,將今日之事說與趙郎將,他自會知道該如何做。」

幫阿耶打仗的人,我從不嫌多。

趙赫心照不宣地看了我一眼,正事上他向來認真,堅定一揖:「諾!」

隨即便轉身安排去了。

只是惡人的事好辦,小女郎的事情,卻還是叫我頭疼。

我甩了甩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十一

小女郎已然用過飯食,桃金娘也是剛到,他在旁邊陪著,不至於叫我太尷尬。

畢竟這般敏感纖細的小女郎,我是真應付不了。

「多謝宋郎君襄助,若不是……阿梧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小女郎聲音糯糯,一見我便道謝。

我擺手:「女郎不必多禮,救你之人名喚趙赫,非我宋閔。」

「這樣么?」她比起白日,已然鎮定不少,「阿梧知曉了,改日定當親自拜謝。」

桃金娘在一旁,輕輕開口:「女郎是要去往何處?」

小女郎對著他禮貌卻又疏離,不過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原來小女郎出身衡水譚氏,名喚阿梧。此次來濼邑只為探望阿姊,時日到了自當返程衡水,卻不想差點被惡人強擄了去。

「來時,並沒有的。又想著濼邑畢竟是天子腳下,是以鬆懈,並未帶太多僕從。」阿梧蹙了蹙眉,有些後怕:「可回程卻遇上了。」

桃金娘安撫似的笑笑:「女郎莫怕,此次巡營郎君便要途徑衡水,左右不過兩日路程,不會再有惡人。」

阿梧垂了垂眼:「多謝宋郎君。」

我有些奇怪,她謝的不該是桃金娘么?或許還是被嚇著了,沒反應過來?

不過謝桃金娘還是我,沒什麼區別,我也不太在意。

剛想開口叫桃金娘回去,可他似乎是有話沒說完,我也只好按捺下來。

「郎君之前,不知從哪裡尋來一顆甜柑,眼巴巴地送了來。」桃金娘柔柔一笑,像是家常閑話:「想必定是女郎處得來的了。」

我有些驚奇:「你怎的知曉?」

他無奈地看我一眼,不緊不慢解釋:「女郎衡水人氏,近期來的濼邑省親。如今這個時節,錯季的甜柑,只有衡水有罷。」

原來如此,桃金娘果然聰明。

「甜柑……竟是給了你?」阿梧好似有些不可置信,復又看向我。

「對啊。」我覺得沒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還要多謝女郎的甜柑,桃金娘極歡喜。」

「阿梧有些累了,郎君女郎慢行,便不送了。」

她的語氣有些委屈。

我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就委屈了,想不明白便懶得想了,不過是個孩子么,有點小脾氣實屬正常。我也不打攪她歇息,拉著桃金娘打算回客室。

離開前,桃金娘細細地叮囑她,若有需要盡可尋他,只是阿梧不肯理會,便也無奈走了。

不過,她早些送客正如我所願。

我早忍了一整天了。

只是桃金娘喜潔,我也受不了自己灰撲撲的,以至我回了客室後也未曾貿然出手,而是乖乖地任由桃金娘把我收拾乾淨。

反正驛站的房室不夠,今夜我與他卧一張床。

直到我等得快要忍不住發脾氣,桃金娘才施施然收拾好,回到客室。

他裹得嚴嚴實實的,如同往常一般俯下身去,打算背著哄我睡覺。

我哼哼唧唧把他身體轉過來,趁他不注意,迅速捧著他的臉,學著他早間的樣子親了他一口。

只是沒有用,我的心裡還是翻湧著癢意。

剛想再親一口,桃金娘反應過來,站起身來臉別開:「郎君!」

後續見↓

櫻胡柰朱:有沒有男主溫柔到爆的小說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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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給了我不喜歡的公子。


他是個瞎子,不過是家裡有幾個錢,而我又恰好有個賭鬼爹,於是這門親事就這麼拍板了。


我出嫁那天我娘哭的死去活來的,說什麼也不肯我走,一向怕爹的她終於硬氣了一回,拽著我的勁兒愣是給我爹都嚇呆了。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娘的手,說道:「瞎子有錢我有貌,我倆天生一對,你就別跟著瞎摻和了。」

2


我也是有怨的,我怨娘總護著弟弟妹妹不顧我的死活,我怨爹天天就知道喝酒賭錢,把家底兒輸了個精光。


但是有啥辦法呢,誰叫我是他倆大閨女呢,家裡弟弟妹妹總得活,而瞎子家的聘禮,夠我們全家吃好幾年了。


「元兒,娘知道你…不過你去了沈家,可千萬別見他了!」出嫁的頭一天晚上,娘湊在我的耳邊,鄭重告誡道。


我點了點頭,偷偷的燒了徐秀才的那些關於我的畫,他曾送我的一顆珍珠,被我挽進了頭髮,陪我嫁進了沈家。

3


花轎一路吹吹打打,沈家財大氣粗,沈老爺的原配夫人又只有沈瞎子這一個兒子,婚禮自然辦的是無限風光,喜氣洋洋。


據說撒的還是聚全得的糖糕點心,給我心痛壞了,好歹我也馬上成沈夫人了,沈府的錢不就相當於是我的錢嗎?發點紅雞蛋不行嗎?真不會過日子!


這一路走的又長又慢,我在轎子上昏昏沉沉快要睡著時,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顫抖著緩緩伸進轎子里來。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這隻手。


掌心微微發汗,觸感卻是異常的溫軟,這是嬌生慣養的手。


看來這沈公子日子確實過的不錯,沒有因為後娘而受到責難,後婆婆應當不是個難對付的人。


我微微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跨過轎子。腳踩在地上時,我聽到了一片歡呼起鬨聲,「沈公子,好福氣啊,聽說老朱家大女兒生的水靈靈的,你可別虧待人家!背媳婦進去吧!」


「沈公子,背媳婦!」


「沈公子,背媳婦!」


起鬨的聲越來越大,我不安的攥了攥他的手,低聲道:「我們還是走進去吧,我扶著你。」


我感覺沈邇的手僵硬了一瞬。


我怕他多想,趕忙補充道:「或者你牽著我走進去也行的。」


沈邇沒有說話,卻鬆開了我的手。


我的心頓時沉了下來。沒等我胡思亂想太多,我已經上了他溫暖的背。


沈邇的聲音清清的,像帶著幾分山泉水的冷淡,透過後背彷彿要震進我心裡。


他說:「我可以。」


這一路走的十分艱難,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一步步摸索著在黑暗中前行的,如何踏過這十六層台階,也不知道,他是為何一定要堅持背我。


我只知道,從今往後,我不能再管他叫瞎子了。


從今以後,他是我的夫君。

4


因著沈邇的特殊,免去了他陪客人喝酒這一環節。


我與他端坐在喜床前,聆聽著喜婆一串又一串呱啦呱啦冒出來的吉祥話。


我強打著精神聽著,沈邇卻一直不吭聲,只是在喜婆想要指引他掀蓋頭時淡淡道:「不必了,出去吧。」


隔著厚厚的蓋頭,我彷彿都能感受到喜婆丫鬟們的不情不願。


待到喜房裡只剩我們倆時,我悄悄的掀開了蓋頭一角,卻正見他將手緩緩靠近蓋頭。


我趕緊放下蓋頭,端端的坐好。


奇怪的是,等了半天,他卻也沒掀開蓋頭。我轉了轉眼,自蓋頭縫裡看去。他的手指輕輕的摩挲著蓋頭垂下的小小的角,卻始終沒有動靜。


「夫君…」我聽見自己微微發抖的聲音:「怎麼不掀開?」


沈邇飛快的收回手,沉默了良久,低聲道:「我怕嚇著你。」


我心中微驚,沈邇雖然鼎鼎大名的沈老爺的兒子,卻因生來便是瞎眼,避諱著外人,並沒有多少人見過,該不會是他丑的嚇人吧?


我略微遲疑了一下道:「我不怕的,我有點累,想睡覺了。」


沈邇終於還是掀開了我的蓋頭。


何等清俊絕倫的一張臉,烏黑的髮絲垂下更襯的他肌膚勝雪,秀挺的鼻樑,唇紅齒白的翩翩貴公子,眼上鬆鬆的纏著一圈潔白的綢布,更為他添了一份神秘的動人心魄的美。


我徹底被他的美貌折服了,這能叫嚇人嗎?這簡直就是好看的嚇人。


許是見我久久不做聲,沈邇的不安愈發明顯,他低下頭,用垂下的發來擋住臉頰。


我心下微微怪異,只當他是害羞,連忙道:「夫君,夜深了,元兒服侍你洗漱歇息吧。」


「元兒?」沈邇輕輕喃喃,困惑道:「不是元元嗎?」


我心中微撼,難道他心有所屬的,是叫元元的女子?


想到這裡,我趕忙答道:「我姓朱,名元兒,你也可以叫我元元,只不過大家都叫我元兒。」


我忽然頓住,好像,也是有人叫我元元的。


沈邇臉色微沉,低聲道:「我自己來。」


沈邇的自理能力極強,他雖看不見,卻對這屋子裡的擺設了如指掌,根本不需要有人服侍。


他從隔間浴室里出來,只著一套月色的褻衣褻褲,熱乎乎的水汽蒸騰一番,他的肌膚白皙中透著嬌嫩的粉,十分誘人。濕漉漉的髮絲還在往下滴水。我趕忙上前道:「我替你擦發吧。」


不等他拒絕,我趕忙踮起腳尖來握住他的一小束髮絲。


「以後這些小事都交給我吧。」


沈邇僵硬的坐著,任由我擺弄他的頭髮。聽到我這話,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道:「我是娶媳婦,不是娶丫鬟,你不必如此。」


我與他並排躺在寬大柔軟的喜床上,我們之間的距離,簡直可以再睡下一頭豬。


饒是如此,仍有陌生清新的淡香縈繞我的鼻尖,我側過頭去,肆意的打量著我的夫君。


連睡覺,他也不肯摘下蒙眼的綢布。


我心中十分好奇,這樣的一張臉,會有怎樣的一雙眼睛。


「你…為何要嫁給我?」沈邇突然小聲問道。


能為什麼,為了錢唄。我不知該如何作答,難道他不知道他家裡人花了多少銀兩給我作聘禮嗎?簡直刷新了我們雲州嫁女兒的記錄了。


看他的樣子,貌似是真的不知道這其中的隱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委婉答道。


他不再說話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


我想起他說的娶媳婦,覺得有點好笑,這樣謫仙一樣的人物,若不是因著眼盲,恐怕提親的會將這沈府門檻給踏破,哪裡輪得到我。

5


新婚的這一夜我睡的昏暗香甜。


沈邇並沒有對我做什麼,他似乎對我並不在意,不過這樣也好。我照顧他一輩子,他管我一輩子飯,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真好真好。


不過為什麼明明昨夜入睡時躺的規規整整,半夜醒來竟然抱著沈邇的腰?腦袋還抵住他的肩膀?腿還跨在他的腿上?


我睜開眼,便見他紅透了的耳根,我尷尬的不敢動,只好假裝還沒睡醒,先悄悄放下腿…


「元元…」沈邇突然將手放在我的腰上,昏暗的燭火下,他的唇瓣一開一合,低喃著:「元元…」


我心裡滿是無力感,我想起那個曾經喚我元元的窮酸秀才,我們的心裡,都有那個愛而不得嗎?


我伸出手去撫摸著他軟軟的耳垂,極小聲道:「忘了她吧,以後…我就是你的元元,好嗎?」


他的手微微顫抖,很久很久以後,他終於還是應了聲,「嗯。」


第二日是新媳婦拜見公婆。


沈老爺生意繁忙,竟連沈邇的大喜之日都沒有回來,我開始隱隱感到不妙。


沈邇的後母是一位十分年輕的夫人,面相和善,她的兒子排老幺,年紀最小,中間還有一個生母不明的二公子。


我倒是沒怎麼受後母刁難,只是我心中替沈邇不平,明明他也是這沈府的正經主子,卻實在是不受待見,住的秋葉院在最遠最偏也就罷了,幾個姨娘,也敢讓我們不要隨便出來亂轉!


我盈盈一笑,故作天真道:「元兒自是會守著夫君不會亂跑,卻不知沈家的姨娘們怎麼如此體貼,叫我這個新媳婦是真不知如何自處了。」


那位幾名姨娘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她們望了望沈夫人,又瞪著我。


原來是替沈夫人打陣呢,我心中冷笑,沈夫人還真不是個善茬。


沈邇似乎有幾分驚訝,他不顧旁人,緩緩的起身走過來拉住我的手。


「我不會出來,可元元為何不能出秋葉院?」他平時看似不聲不響的,責難發問起來卻又厲害的很:「難不成我們是這沈府的囚犯不成?要讓幾位姨娘這般看住?」


沈夫人連忙解釋道:「自然不是,她們這不是擔憂你的身子嗎,才讓你好好的養病,天冷路滑的,萬一傷著了你,母親可怎麼交代,元元得好好照顧你啊。」


一個見早茶鬧得不歡而散。


沈邇進屋門後立刻反手關住門,將丫鬟小廝隔在門外,他急切道:「她們絕非善類,以後你一定要有防範,要保護好自己。」


我自然知道,外人均傳沈公子孤傲冷僻,暴躁易怒,不與人親近,而沈老爺的續弦非但不嫌棄他的眼疾,反而事事關切,賢惠慈愛,如今看來,傳聞永遠只是傳聞。


我更關心的是沈邇的病。「你要養什麼病?你病了嗎?」


沈邇沒料到我會這麼問,登時有些不知所措:「就是…眼睛,父親每年都會給我尋郎中,期望能治好我的眼疾。」


生出來就看不見,還有機會治好嗎?


「我可以看看你的眼睛嗎?」沒過過腦子,我已經情不自禁的說出了這句話。

6


沈邇別彆扭扭糾結了一整天,終於在晚上答應了我。


其實在他的世界裡,是沒有白天夜晚的,但是他故意挑了睡覺的時辰,想讓我看不到,卻不知,有光這種東西。


「光是什麼?」他沐浴後沒有再戴著白綢,而是閉著眼睛走了出來,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影來。


我擦拭著他的頭髮,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看不見了,這個時候我點上蠟燭,就有光了,我就又可以看得見了,這就是光。」


「那為什麼我沒有光呢?你忘記給我點蠟燭了嗎?」他低下頭,疑惑的輕輕發問。


我的心像被誰給攥緊,難受極了。我繞到他的前面來,坐在小塌上。我說:「你睜開眼睛。」


他聽話的乖乖睜開了眼睛。


不出我的意料,他有一雙足以匹配這張臉蛋的漂亮的眼睛。


可是又出乎我的意料,他的眼睛真的太美了,清澈的像一汪被遺忘的泉水,有盈盈的淚光,在月色下泛出動人心魄的美麗。


「你真好看。」我忍不住讚歎道:「你的眼睛也很美。」


「我的…眼睛…和你一樣嗎?」沈邇拉住我的手,朝他的眼睛摸去。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睫毛,他怕癢的眨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刷過我心裡,我咯咯的笑了起來:「當然不一樣,每個人的眼睛都長的不一樣啊,但是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啊,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眼睛。」


「我是說,我的眼睛正常嗎?我看上去正常嗎?」他急切的問道。


我緩緩收起笑容,問:「是誰告訴你,你不正常的?」


一整個晚上,沈邇都在為自己「看上去是正常的」而感到高興和幸福。


我不知道,原來沈府的人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你長的特別好看,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你沒有少什麼,你不是殘缺,你不醜。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成了他十七年來的心魔。


我用力抱住他,小聲說道:「明天我們出去玩吧,好嗎?」


沈邇睜著無神的眼睛,臉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分迷茫的神色:「可是我看不見,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會的。」我堅定的摟住他的脖子:「我做你的眼睛。」


「嗯。」沈邇放下心來,笑著點頭。


7


沈邇要出門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沈府。前前後後來了一堆人勸說。沈邇固執又冷漠,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般溫聲細語,「我的夫人要回門,我陪她,與你們又有何干係?」


沈夫人最是不想做惡人,因此稱病不露面,我也樂的見此,拉上沈邇便坐上了回門的馬車。沈邇還是帶著白綢,他總害怕別人看見他的眼睛,這是心病,我也並不好強求於他。


他穿著我為他挑選的青色長衫,長身玉立,溫和從容,真真是俊秀俏郎君一位。


沈邇從容貴氣,氣質高雅,往那兒一站,根本看不出來他的眼疾。


下車時,他緊緊的牽住我的手。我知道他害怕,於是安慰道:「沒事的,我的爹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你這麼有錢,不喜歡你才怪嘞。


聞言他總算放鬆了一點:「我擔心的不止是這個。」我好奇,很想問他擔心的是什麼,正好此時爹娘已經迎了上來,我只好將疑問暫且拋掉。


「貴婿一路辛苦,一路辛苦。」爹諂媚的樣子讓我十分不適。


沈府的丫鬟小蘿很是會察言觀色,立刻走上前去向我爹行禮,口中喚著老爺。


爹爹得了捧,自是歡喜的要命,說了一大番長輩大道理。


我握住的那隻手逐漸冰了下去,我只好冷淡催促道:「趕緊進去吧,爹。」


沈邇極少出門,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別人家門,因此他格外的緊張,手心不停冒汗。我稍稍扶著他,遇到坎便輕聲提醒,這才穩穩噹噹的來到了堂屋裡。


朱家老房子早已經被爹輸出去快十年了,沈家出錢又給買了回來,我這新媳婦回門,才能算上真正回家了。


娘見我一路仔細,不免又是擦眼淚,又是欣慰的笑。


「這次回來我打算在朱宅住兩天,此事已經提前向婆母稟告過的,我就住在我從前的房間就行。」


爹瞪了我一眼,卻終是礙於沈邇在場,沒多說什麼。


8


「從前我就住在這裡...」我撫摸著斑駁的牆壁,輕聲道:「那時候,我還很無憂無慮,我爹也沒有迷上賭...」


沈邇靜靜的聽著我講過去的事,他泡的茶味道極妙,我們坐在院子里,他偶爾插一兩句話,讓我感慨,這便是歲月靜好了吧。


沈邇對我的過去甚是感興趣,問起就沒個完,我笑著問他:你怎麼不講你在家都幹什麼呢?


沈邇唇邊仍有淡淡的笑意:「我啊,我什麼都不幹啊。」


我笑嘻嘻的打岔:「以後和我一塊了,春天咱們踏青寫詩,夏天就去捉蛐蛐兒知了,秋天去麥田裡打滾,冬天可以一塊兒睡懶覺,喝雪茶。」


沈邇從桌下偷偷捉住我的手,貼住他溫暖的臉頰:「元元,那咱們現在就去睡懶覺吧。」


我的臉彤彤紅了起來,羞澀道,這天還沒黑呢。


娘在出嫁前給我做了很多夫妻功課,然而我並未放在心上,只是我到現在才發覺,沈邇似乎亦是對此事一竅不通。當日洞房花燭夜,喜床帕上沒有落紅,已經讓本就不安寧的沈府流言四起,我從未想過該如何解決,如今沈邇的懵懂更是讓我有了逃避的理由。


嫁人相夫教子是我早已經做好的準備,我為何要逃避,我不知道,但歸根結底,我是逃避了。


我每日與沈邇相擁而眠,心裡的愧疚感卻與日俱增。

9


這日,妹妹曦兒偷偷告訴我,徐秀才的娘病了。


再次聽見這個名字,我下意識的慌亂了一下,隨即,我鎮定下來,給妹妹塞了一點銀兩,讓她去為徐大娘請郎中。


徐秀才家裡也是落魄下來的,據說徐秀才的爺爺曾是出了名的大清官,剛正不阿的他慘遭陷害,被貶到了雲州,鬱鬱而終。


徐秀才與我乃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曾與我相約要共赴白頭,而我卻在他進京趕考的這一年,選擇了嫁給沈邇。


雖然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不會嫁給他,不拖累他的打算。但不論如何,是我對不住他在先,我必須要照顧好他的娘。


沈邇卻說什麼也不肯我獨自出門。


我有些著急,曦兒說徐大娘的病情十分嚴重,附近郎中都說無藥可救,我得去看看她。


「你到底要出去幹什麼。」沈邇坐在榻上,冷冷道:「你告訴我,我就讓你出去。」


「我有位朋友,他的娘親病的很重,他又不在,我要去替他照顧的。」我只好和盤托出。


徐大娘住的地方離朱宅很遠,是魚龍混雜的窮人廟,我是萬不敢帶他去的。


「原來如此。」沈邇靜靜的望向我,一雙黯淡的眼眸無力的垂下:「你去吧。」


我心中微痛,安慰道:「我保證很快回來,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兒的,好嗎?」


沈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背過身去,緩慢的躺了下去,我沉默了一會,心中難受的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徐大娘病的臉頰都瘦凹陷了下去,我見到,嚇了一跳。


「對不住大娘,這個月我都沒能來看您,您怎樣了,哪裡痛?曦兒已經請了最好的郎中,正在趕來的路上了。」


徐大娘微微笑了一下,吃力道:「乖元,大娘沒事,聽說你是被你爹逼著嫁人的,你的夫君怎麼樣,他對你好嗎?」


我含淚點了點頭:「他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哀哀嘆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可惜你與我們家安朝有緣無分…他若是回來,定是要傷心了…」


我吸了吸鼻子,勉強笑道:「說不定安朝中個狀元,皇帝還要將公主許配給他呢,我又算個什麼呀。」


徐大娘笑了起來,嗔怪道:「你啊,最會哄我高興了…」


我與徐大娘聊了許久,她的精氣神好了許多,見天色已晚,我心中挂念著沈邇,連忙告辭了。


匆匆忙忙趕回朱家,卻得知沈邇已經先行回了沈府。我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沉默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白日里沈邇的失落不安,茫然無助反反覆復的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是我疏忽了,他怎麼敢一個人呆在這陌生的地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能做,一個人靜坐在黑暗裡,他該是多麼的寂寞啊。


枕頭上彷彿還殘存著他身上冷冽的藥草香氣,這夜,我睜眼輾轉到天明。


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回了沈府。沒先去拜見婆母,我急沖沖的回到了秋葉院。


沈邇側身坐在窗前,好像在發獃,桌上是攤開的一卷竹簡,那是刻上去的字,他用手摸便能識得。


我放慢了腳步,輕輕的走到他的身後。


我心裡暗罵自己一聲,這麼悄無聲息的,嚇著他怎麼辦。


我偷偷挪動步子,想要離開又重新進來。


「啊。」沈邇忽的轉過身來抱住我的腰,倒是嚇了我一跳。


「別走。」沈邇仰起臉來,一雙秋瞳般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可憐巴巴的,難得他沒帶綢布,一張精緻秀氣的臉蛋全露了出來,叫人看的挪不開眼睛。


我揉了揉他的發,像安撫受驚的小貓:「沒走,在這兒呢。」


沈邇和我似乎進展的有點太快了,才婚後幾天,他就這樣粘著我了。我都不知道是他太寂寞了,還是我太溫柔了。


「你去見了那個人的娘,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沈邇喃喃道:「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我覺得好笑:「你以為我要私奔嗎?」


他不吭聲了。


我心下漸生慌張:「你怎麼知道,那個人?」


10


一連好幾天,沈邇不肯同我說話了。


我十分著急卻又無可奈何,沈邇看似溫柔,實則最是堅定,他不想說,沒人能逼著他說。


我自己安慰自己,也許是哪個嚼舌根子的人挑事兒告訴了他吧,這也很正常,我與徐安朝本就是只差婚嫁的人了,很多人也是知道的,畢竟當初誰也沒料到我爹竟然將我給輸了出去。


我解釋道:「夫君,我絕不會做出私奔這種有辱家門的事的,我保證。」


沈邇自己把頭髮擦的呼呼響,愣是不肯搭理我。


我真急了,一個箭步衝上去便坐到了他的腿上,死死的抱住他的脖頸:「你和我說說話吧,好嗎,我快憋死了,這個家就只有你能和我說說話了。」


沈邇扔掉帕子,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


我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長髮:「你別這樣不說話,有什麼事我們好好說說,別生氣。」


沈邇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在想,若有一日,你真的離開了,我……」


我惡狠狠的捧起他的臉蛋:「你什麼意思,我說了,我不會離開。」


「可是他哪裡都好,我一個瞎子,怎麼比得上。」沈邇拉住我的手,他眼眸彎彎,笑容卻很淡:「你能因為憐憫照顧我幾天幾個月,卻不能因為憐憫照顧我一輩子,你早晚都會離開我的,不是嗎?倒不如我現在就讓你走了,免的日後你怨我多一點。」


免得你日後怨我多一點。


一連數日,這句話在我腦海里反覆響起。


沈邇說的沒錯,我不愛他,我對他,是憐憫,是惋惜,僅此而已。


這份憐憫能撐就多少日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既然我嫁給了他,不論怎樣,我都不能隨便離開他。


令我更困惑的是,沈邇似乎對我十分依賴,這絕不是十天半個月便能造就的信任,這種莫名的感覺。


還有那聲甜蜜又無奈的「元元」。


我像替身一樣,代替了別人嗎?


這種憋屈的感覺,我卻無人可說,更不敢向沈邇求證。


日子過的非常快,轉眼便進入隆冬了。


雲州地處中帶,氣候分明,冬日裡也是冷的厲害。


我與沈邇圍坐在火爐前,邊講話邊喝茶。


聽下人們說,往年沈邇是不會在屋裡生火爐的,一是怕麻煩,二是看不見怕燙傷起火,也因此落下了傷寒病根,每到冬天總要病個十天半個月的。


我拉住沈邇的手,一點點的湊近一簇簇小火苗,他害怕又興奮的表情逗笑了我,我道:「不必怕,一點點火,傷不了人的。」


沈邇瞪大了眼睛,新奇的觸碰他從未碰過的東西。


「不要一直摸,會燙傷的。」我拉回他的手。


這世上的很多東西,沈邇只有一個大概模糊的了解,像個初生的孩童一般,等著我為他一一探尋。


他母親早逝,父親又忙於生意,家中並無真正體貼的長輩,去教他認識世界,這才造就了他如今這懵懂的性子,我倒也不知是好是壞了。


11


正當我們精神頭下去,打算小憩一會兒的時候,有下人來稟,說是方員外攜帶家眷來拜訪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這方員外是何許人,沈邇便已經以極快速度沖了出去。


我皺起眉頭,心下多了幾分莫名的不安感。


方員外是從京都回來的,方員外是沈邇後母的長兄,因此也算得上是沈邇的舅舅,可後母不慈,為何沈邇又對這家人如此上心?


我跟在沈邇後頭進前廳時,明顯感到前廳的氣氛凝了一瞬間,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這便是小邇新娶的娘子了。」婆母慈愛的望了我一眼:「來,元元,這是舅舅。」


我還未反應過來,方員外那胖子反問道:「圓圓?」


「唉。」婆母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這才不慌不忙道:「元寶的元,不是圓圓。」


我被繞的有些糊塗了,只好在方員外一臉玩味的表情下,硬著頭皮行了個禮。


我望著不遠處與方小姐交談的沈邇,不禁皺眉,沈邇還是第一次,對除了我以外的人如此上心。


那方小姐從他身後探出個頭來,朝我微微一笑,她的臉蛋和眼睛都是圓溜溜的,看上去特別機靈可愛。


「咳…圓圓……」


我幾乎立刻向沈夫人看去,她卻不是在看我,而是在望著方小姐。


方小姐忙不迭小跑過來,聆聽姑母講話。


她………她叫方圓圓?


沈邇心裡的那個圓圓?


我心裡咯噔一下


說不清是惆悵還是鬆了一口氣,總之,我心裡懸著的那塊石頭,終於還是落在了腳上。


方圓圓與沈邇也算是十分登對,為何他們不直接在一起呢?


我有點頭痛,向婆母與方員外告退後,徑直離開了前廳。


12


沈邇回來以後,拉住我的手,告訴我:「以後我可能不能每天都待在家裡了,我要去會書齋。」


我深深的皺緊眉頭:「為什麼?」


「我總不能一直待在家裡……」他淺淺一笑,卻是有些勉強的笑容:「爹爹為我請了一位先生,他本事很大,就是脾氣古怪,不肯上府,我得親自去會書齋聽課,學習一些算賬經營之道,以後才能接手一些鋪子,養活我們家元元啊。」


我心中一甜,抱住他,「我會的可多了,不需要你養活。」


他低下頭來用下巴摩挲我的臉頰,無聲的彎唇輕笑。


我掰著手指頭:「我會繡花、縫補、漿洗,還會採藥和一點點藥理,別說養活自己,就是養活你也是完全沒問題嘿。」


沈邇笑的我都感到震顫,他輕撫我的額頭,彈了一下我的腦門:「我自然知道你厲害,可天底下哪有娘子養活夫君的道理?」


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沒有誰能養誰一輩子,我一直堅信這句話。


13


這一日,我正坐在廊下繡鞋,方圓圓忽然來了。


她身穿粉色斗篷,頗有幾分俏皮可愛,她故意放慢腳步,我卻一下子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自打我和沈邇結婚後,我的五感也強了很多。


「嫂嫂,你的手好巧啊…」她撫摸我的金豬鞋,面上含笑。


我有些羞澀的縮了縮手,我窮怕了,最愛財,是以常常綉些金元寶金豬什麼的。


我不覺得有什麼,但在他們這些有文化的人面前,卻仍有點不自在。


我想起徐秀才,總是面上裝作嫌棄我俗的樣子,其實還是不顧同窗嘲笑,總穿著我繡的金豬鞋。


我的思緒一下拉回,意識到自己有點失了分寸,連忙看著方圓圓。


方圓圓坐下,很是親密的與我講了些沈邇小時候的事。


諸如什麼幾歲時她險些把沈邇推下樓梯,幾歲時,她撕毀了沈邇的「習字書本」差點沒被沈邇打死云云。


我聽著,覺得挺有趣,原來沈邇小時候也不是他說的那般無趣嘛。


小蘿站在我的對面,臉色變了又變。


末了,方圓圓天真道,「嫂嫂,你我真的是很有緣分呢,連名字都一樣,不知道沈邇能不能分的清我倆啊?」


我認真點頭:「自然是分的清的。」


方圓圓愣了一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告辭了。


14


「娘子,你沒聽出她是什麼意思嗎?」小蘿跺了跺腳:「她在這兒耀武揚威炫耀和公子認識的早呢!」


我瞥了她一眼:「不許再說了。」


小蘿氣憤又有些失望,垂下了頭。


「您大抵是不喜歡,所以不在意吧。」很久以後,她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話。


針戳進我的指頭,我痛的顫抖了一下。


15


沈邇的字並不像他的人一般溫秀清靈,反而有一股子殺伐果斷,力透紙背的狠勁兒。


我還仔細的望著他的字,陷入了沉思。


我總覺得,沈邇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他對我展現的,僅僅不過是三分之一的他自己。


「元元,你會寫字嗎?」他擱下筆,出聲問道。


我羞澀的搖頭,又想起他看不見,只好開口道,「很多字,我不認識。」


沈邇不知為何,忽然嘆了口氣。


我心中羞愧感更盛,當日出嫁之時是被逼無奈,娘曾說,嫁進沈府只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夫君眼盲,不會壓你一頭欺負你。


可是如今,在他面前,我只覺得壓根抬不起頭來。


沈邇要樣貌有樣貌,要家世有家世,書畫更是許多人慕名來求買,而我一個農女,字都不認識幾個,我在他面前,又算個什麼呢?


忽有一雙手,覆上我的手來,沈邇眼裡滿是心疼,低聲道,「我知道,從前你是沒有機會學這些,以後我來教你,好嗎?」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卻有些靦腆,耳垂都紅了起來,他見我許久不作聲,嘟囔道,「朱元兒,好不好啊。」


這還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怪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吶吶回答,「好。」


沈邇高興了,笑得眉眼彎彎,像個孩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他緩慢的寫下這幾個字,一改先前龍飛鳳舞的走勢,這幾個字圓滿端正的像幾個胖娃娃,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滿心歡喜。


我一邊念叨,一邊跟著寫,「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的寫完,再一抬頭,撞進他青山般遙遠朦朧的眸里。


「下一句……你知不知道呀?」他的聲音軟的像水一般不可思議,他就這麼期期艾艾的看著我。


我覺得我要甜暈了。


16


初春很快到來。


沈邇像是大大鬆了口氣,慢慢開始的空了下來。


他真的太粘人了,我總是如此抱怨,幾分甜蜜,幾分惆悵。


他開始帶著我四處踏青,雖然他蒙著白綢,卻擋不住那張臉的桃花。


他倒好,招人不自知的,苦了我,一直被小姑娘甩白眼。


這日春光明媚,我與他坐在一片隱秘的柳樹草地上,他毫不顧忌的躺在我腿上,舉著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擋太陽。


「元元,太陽是什麼樣子的?」沈邇開口問道。


我想了一會,平淡答:「圓圓的,亮亮的,盯著看會眼睛痛。」


沈邇竊竊的笑:「這不就是我們家元元嗎?」


我愣了一下,抿唇無聲笑了。


他的肌膚仿若透明,白裡帶粉,真真是比小姑娘還要好看。


他躺在我腿上,很快就睡著了。


我抬頭眺望遠方,一片初春美景,低下頭,亦是。


我想,也許這輩子就這麼平淡的過下去,也挺好的。


17


這夜,沈邇很晚都沒有回來。


我終於按耐不住,決意要去會書齋一趟。


我安慰自己,我是他的夫人,我就去遠遠的看一眼,不會有什麼事的。


馬車停下,我探出一個頭,便停住。


我這是在幹嘛?我臉忽然有點紅。難道我在查崗嗎?有這個必要嗎?


我們是夫妻,但我也沒那個權利管他不是嗎?


「娘子。」小蘿拉了拉我的衣袖,「您燉的湯要涼了,咱們趕快進去吧。」


我瞬間鬆了口氣,理直氣壯起來,對啊,我是來送湯的。


18


小時候,我也渴望念書。


北魏民風開放,女子學堂並不罕見,但仍是有錢人的天下,我窺不得其中,於是愈發心生嚮往。


學堂,在我心裡是個神聖的地方。


所以當我看見沈邇身旁坐著的那位大家閨秀時,我心裡掀起來的驚濤駭浪足以淹沒所有。


「沈邇,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爹讓你娶她你就娶?」方圓圓哭訴道:「你告訴我,你不是喜歡我的嗎?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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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於 2020-12-21繼續瀏覽內容知乎發現更大的世界打開Chrome繼續吾玉吾玉作家,代表作《宮學有匪》《百靈潭》《紅顏手札》‖文章禁止轉載

她全家被奸佞所害,當朝第一宦官顧督公,卻親自向皇上請求賜婚,在刑場上救下了她。

皇城裡人人都道,曾經的御史千金,竟嫁給了一個太監,好不凄涼。

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那個人有多麼好。

她被全世界拋棄了,只有他帶她回了家。

(一)

宋久恩來找梁泊之的時候,他正陪著慕容珠要去西郊駕馬。

而這一天,正是宋久恩父親的死刑之日,監斬官不是別人,也正是慕容珠的父親,慕容丞相。

相府門口,那兩道身影剛一出來,等候多時的宋久恩便迎了上去,紅了眼眶。

「泊之。」她剛喚出這個稱呼,便見慕容珠神情不快,趕緊改口:「梁,梁少將軍。」

她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望向梁泊之,再顧不上許多,「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日頭一點點升起,再過兩個時辰,宋御史就要人頭落地了,宋久恩所有的希望都在梁泊之身上了,哦不,確切地說,都在梁家那塊免死金牌身上了。

「久恩……宋小姐,這件事,我,我做不了主。」梁泊之看看宋久恩,又看看身旁的慕容珠,終是猶豫著開了口。

風掠長空,宋久恩的身子晃了晃,在聽到那聲「宋小姐」的時候,她的心便涼了半截。

「聽見沒有,泊之現在可不是你宋家的准女婿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不要再來糾纏他了。」

慕容珠踏著一雙漂亮的馬靴,整個人神采飛揚,與宋久恩的面如死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能不得意嗎?剛把梁泊之搶了過來,又即將見證宋久恩的家破人亡,墜下雲端了,她這下可要把她死死踩在泥巴里,再也翻不了身了。

說著,慕容珠驕傲昂頭,挽起梁泊之的手就要上馬車,豈料宋久恩攔住他們,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

藍天白雲下,她居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梁泊之腳邊,滿臉淚痕,是豁出全部的飛蛾撲火,孤注一擲。

「泊之,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我不怪你悔婚,不怪你明哲保身,只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了……」

她一邊哀求著一邊不停地磕頭,磕到額頭上都有鮮血漫出,梁泊之不忍地就要上前,卻被慕容珠搶先一步。

「宋小姐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是做給誰看?要死也死遠點,別髒了我相府門前這塊地!」

她故意拔高聲音,果然引來不少人駐足圍觀,指指點點,當人夠多了的時候,她才清清嗓子,放緩了語氣:

「想救人也行,可惜泊之現在是入贅我相府,他家的東西就是我家的東西,你不該求他,你該求我。」

她這話一出,不僅宋久恩抬了頭,連身旁的梁泊之也變了臉色。

「這樣吧,我和泊之本來是要去西郊駕馬,被你一擾全無興緻,除非……除非你給我當馬騎!」

一片嘩然中,人群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裡,顧襄平挑開車簾的那隻手顫了顫,一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前頭的車夫小心翼翼地回首道:「爺,這熱鬧看夠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去刑場吧?」

顧襄平的手依舊沒有放下,他薄唇輕啟,語調不明:「不急,再看看。」

(二)

「快看快看,都城第一才女給我家小姐當馬騎了,大家快來看啊!」

慕容珠的貼身丫鬟大聲囔囔著,把半邊天都喊下來了,車上的慕容珠更是手舉長鞭,不時往宋久恩身上狠狠抽去。

宋久恩套在馬拴里,咬牙一步一步拉著車,額頭上的鮮血流過眼角,讓那張原本素凈的臉上染了凄色的美。

跟在旁邊的梁泊之渾身微顫,捏緊雙拳,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卻到底一句話也開不了口,也不能開口。

「拉,給我使勁拉,到街口那才算數!」

慕容珠興奮地叫著,又是一鞭抽去,宋久恩肩頭一顫,血濕衣裳。

她咬緊牙,一聲也不吭,只是握住韁繩的手更用力了,把那雙原本寫詩作畫的手磨得鮮血淋漓。

「久恩,你,你別拉了……」梁泊之終於忍不住道,卻招了慕容珠一記瞪眼,那染血的長鞭也更加不客氣地抽了下去,宋久恩渾身一顫,險些跌倒。

血花觸目驚心地開了一路,直到馬車在眾目睽睽下被拉到了街口,宋久恩才差點脫力地軟在地上。

她不顧旁人的議論紛紛,不顧梁泊之眼裡的閃閃淚光,只是顫抖著伸出手,滿臉血污地望向慕容珠:「免,免死金牌。」

慕容珠輕巧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紅裙飛揚,走到她跟前,彎下腰,笑得天真無邪。

「什麼免死金牌?我有答應過你嗎?」

宋久恩瞳孔驟縮,慕容珠卻已接著道:「我只是說你大清早擾了我們的興緻,這全當你給我的賠罪而已,可沒提什麼免死金牌。」

她眼中笑意愈濃,一字一句像刀子般插入宋久恩心口,「你現在趕去刑場,興許還能見上你爹最後一面。」

說著,她甩著長鞭,大笑著揚長而去,身後不多時,傳來了宋久恩撕心裂肺的聲音。

那原本催促離開的車夫都不忍目視了,車裡的顧襄平這時卻擺擺手,面無表情。

「走吧,去刑場。」

春雷滾滾,一場大雨說來就來,絕望地籠罩了整片天地。

當宋久恩踉踉蹌蹌地趕到刑場時,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頭,一個早已落地的血頭。

監斬官與劊子手都已離去,茫茫天地間沒有光,沒有希望,沒有前路,只有她和那具冷冰冰的屍體。

宋家沒了,徹底沒了,宋久恩抱住父親的屍體,在大雨中哭得聲嘶力竭,直到——

一道俊挺的身影撐著傘,在雨幕傾盆中,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抬頭,男子低頭,四目相對,雨珠從傘沿墜落,滴答一聲。

俊美的眉目無悲無喜,只從玄色披風裡伸出了一隻手,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彼時宋久恩根本不知眼前這男子是何人,她只知他用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一個家,行嗎?」

(三)

顧襄平,擁有一副世家公子般的清貴容貌與氣質,見過他的人都不會相信,他會是一個宦官。

是的,朝堂上與慕容丞相一左一右,平起平坐,人稱顧督公。

他要的人,連皇上都要賣幾分薄面,所以本該被流放到極寒之地的宋久恩,搖身一變,成了督公夫人。

後來宋久恩問顧襄平,為什麼會是她?

顧襄平正在沏茶,手法嫻熟優雅,舉手投足間都是一幅畫。

「三點。」他頭也未抬,語氣淡淡。

第一,曾有幸做過宋御史的門生,當報先師教誨之恩。

第二,宋御史是被慕容丞相誣陷扳倒的,而慕容丞相,是他在朝堂的第一死敵,給敵人添堵的事,他很樂意做。

第三嘛……俊美的眉目緩緩抬起,在宋久恩身上打了幾個轉,唇邊似有笑意微泛。

「近些年陛下總是要為我賜婚,慕容那老賊也有意往我這塞人,與其讓他們安插些牛鬼蛇神在身邊,倒不如親自找個知根知底的,以絕後患。」

宋久恩不笨,一聽便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她點點頭,卻見顧襄平眼波流轉,對她清淺一笑。

「並且,你也許不會相信,說一見傾心是有些誇張,但我的確,對你的第一眼便有不一樣的感覺,我是個不會忤逆內心的人,想這樣做便這樣做了。」

如此露骨的情話旁人說來可能會放浪,但不知為什麼,自顧襄平口中坦然而無謂地說出時,竟會讓宋久恩心頭一跳,半天沒回過神來。

但很快,顧襄平已經將沏好的一杯茶遞到了她眼前,熱氣繚繞中,模糊了那雙漆黑的眉眼。

「別懷疑,即使是個宦官,也有動心的權利。如果你願意配合,你父親的仇我日後會為你討回,不是一命還一命,而是十倍相抵。」

顧襄平與宋久恩大婚那夜,煙花漫天,街頭巷尾流言紛紛,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更是齊聚督公府,心裡不管怎樣想,面上卻還得笑吟吟地送上賀禮,道一聲「恭喜」。

這裡面,便包括慕容相府與梁將軍府,只是除卻兩個人,慕容珠與梁泊之。

一個是鄙夷嗤笑,笑宋久恩嫁了閹人,卻又不甘她沒被流放,一個是五臟俱焚,看到那紅彤彤的喜字,呼吸一窒,站都站不穩了。

梁泊之從沒有一刻這樣後悔過,他悄悄潛入後院,在房裡找到了正在梳妝的宋久恩。

幾個為她打扮的婢女應聲倒下,他拉起她的手就想往門外走。

「久恩,我帶你離開這,你別怕……」

顫聲中卻才走幾步,他的手已被她狠狠甩開。

梁泊之愕然回頭,燈火搖曳下,那襲紅嫁衣鮮艷如血,臉上的妝容精緻絕美,眼裡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宋久恩從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他忽然就慌了,剛想上前,卻被她一聲叫住。

「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喊人。」

身子驀僵,數步之距,梁泊之抬頭,難以置信。

風拍窗欞,四目相對,許久,他哽咽了喉頭。

「對不起,久恩,我知道我沒臉再來找你,可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一個閹人,看著你一輩子毀了啊!」

聲音裡帶著刻骨的悔意與痛苦,宋久恩聽了卻幽幽一笑,望著梁泊之一字一句。

「那不是閹人,那是我丈夫,給我一個家的男人——比你像男人。」

「你既然叫梁泊之,天性涼薄,何必再來管我?你難道不知道,我的一輩子,早在我去找你那天,就已經毀了嗎?」

(四)

夜風颯颯,簾幔飛揚,宋久恩與顧襄平相枕而眠。

這是他們的第一夜,宋久恩的心跳得很快,直到黑暗中,顧襄平忽然握住她的手,低低一笑。

「他今天來找你了,但你沒跟他走。」

話一出,宋久恩便愣住了,緊接著反應過來,深吸口氣,「我既然已經決定嫁給你了,這輩子是生是死都是你的人了,自然不會跟他走的,否則我爹在天之靈都不會安心的。」

顧襄平握住她的手緊了緊,笑了:「難道你嫁給一個宦官你爹在天之靈就能安心了?」

這話說得輕飄飄,卻字字戳在宋久恩心頭,那些酸澀叫囂著湧上,一直以來強撐的偽裝,終是在這無邊黑夜中潰不成軍。

她偏過頭,眼淚無聲無息地浸濕了枕巾,顧襄平也不說破,就那樣任她宣洩著,房裡彷彿霎時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襄平才伸出一隻手,輕輕撫過宋久恩的眼角,她一顫,他卻在黑暗中嘗了嘗指尖的淚,是苦的。

於是他笑了,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睛,說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話。

「真是久違的味道。」

還不待宋久恩反應過來,那雙溫熱的薄唇已貼近她耳畔,話中帶笑,一字一句。

「青梅竹馬比不上明哲保身,這世道本就如此,鳳凰若不經一番浴火怎能涅磐重生?」

「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為他哭,顧夫人。」

接到相府的請帖時,宋久恩猶豫了,為下朝回來的顧襄平脫下外袍,欲言又止。

「相府的賞花大會,夫君說,我……要去嗎?」

起初那聲「夫君」如何也叫不出口,直到顧襄平為宋久恩抱回來一隻白毛小狐狸,她取名「恩恩」,日日逗著,心頭陰霾掃去不少,再看向他時,眼神便不知不覺有了變化。

有一次他們一起為小狐狸洗澡,夕陽籠罩的院中,笑聲飛得很遠很遠,她還從沒見過他這樣一面,像個孩子似的,可洗著洗著,他卻忽然抬頭,神情認真地對她道:

「跟著我大概要委屈你了,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兒孫繞膝這種日子我沒辦法給你,只能把恩恩送給你了……」

風掠長空,夕陽在他身上鍍了層金邊,他就那樣看著她,眼裡彷彿帶著光,認真而溫柔,每個字都融化在她心間,她忽然就情不自禁了,按住他的手,輕輕打斷:

「不礙事的,夫君,有恩恩陪我就夠了,我挺喜歡現在的日子。」

話一出口,她才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他似笑非笑,反握住她的手。

「你叫我什麼?」

她心跳如雷,不敢抬頭,聲如蚊吶:「夫君。」

滿院花草盎然,夕陽漫天,他在颯颯風聲中笑得眉目如畫。

「早知道我便送你十隻小狐狸,那樣就能聽你叫我十聲夫君了。」

她抬首,四目相對,許久,兩人齊齊綳不住笑了。

從那以後,許多事情便自然而然了,如今接到相府的請帖,宋久恩自是要問一問顧襄平的。

賞花大會是相府每年都有的活動,但只請女眷,算是都城顯貴夫人們間的小眾聚會。

今年慕容珠招婿上門,成為相府當家的少夫人,這賞花大會便由她來操辦,她特意發請帖給宋久恩,不知是何用意。

「她大抵是想找機會刁難刁難你,你怕嗎?」

聽顧襄平這麼問,宋久恩心中便有數了,搖搖頭:「我不怕,夫君是想讓我赴宴嗎?」

顧襄平唇角微揚,眸中有意味不明的東西閃過,「對,不僅要赴宴,還要順便送份大禮給相府。」

他伸手將宋久恩一縷碎發別到耳邊,「鬥了這麼多年,也該收尾了,萬事俱備,我正愁欠把東風,這慕容小夫人卻自己撞了上來,你說妙不妙?」

(五)

賞花大會上,梁泊之意外地出現在了首座,宋久恩見到他時,只愣了愣,便面無表情地坐了下去,倒讓梁泊之好一番惆悵。

後花園的宴席上,慕容珠滿面春風,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了自己的喜事,原來這就是梁泊之出現的原因。

「孩子來得倒是快,以後相府有得熱鬧了,不像一些沒福氣的賤貨,這輩子都活該斷子絕孫,享不了天倫之樂。」

指桑罵槐的笑聲里,只差沒點名道姓,慕容珠氣焰囂張,滿座卻沒人敢跟她一起笑,只是悄悄望了望宋久恩。

宋久恩背脊挺得很直,若無其事地吃著糕點,慕容珠還要再說什麼,梁泊之擺擺手。

「行了行了,快開始賞花吧。」

整場賞花大會中,觥籌交錯,歌舞曼妙,梁泊之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宋久恩身上打轉,宋久恩卻心不在焉,直到她的貼身婢女悄悄回到她身後,為她加了一件紅色的披風。

紅色為成,白色反之,她心中瞬間瞭然,事情已經辦好了。

不露神色地喝了口茶後,宋久恩又坐了會兒,這才裹裹披風,起身告辭。

慕容珠只當她被自己羞辱得不願多待,不由揚聲笑道:「督公夫人這便要走了?還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呢。」

她不待宋久恩開口,已經撫上腹部,自顧自地笑道:「我看你這輩子左右也不會有子嗣,不如我讓腹中孩兒認你做乾娘好了,姐妹一場,我總是要多憐惜你的。」

這話一出,全場像是瞬間靜了靜,所有夫人都斂了笑意,齊齊望向宋久恩。

這一記耳光打得真狠啊,她們都為她覺得疼。

梁泊之的臉色也一下變得極其難看,彷彿忍無可忍,壓低聲音去扯慕容珠,「珠兒你別鬧了,讓人家走吧。」

慕容珠瞪他一眼,見宋久恩充耳不聞般繼續往外走,不由高聲一喝:

「督公夫人別急著走啊,耳朵聾了嗎,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啊?」

宋久恩的背影一頓,滿場的氣氛霎時降到冰點,就在她纖秀的身子緩緩轉過來,正要開口時——

一抹雪白風一陣地掠過堂前,直朝慕容珠撲去。

只聽慕容珠一聲尖叫,把那東西拚命甩開,飛向空中的一團毛絨絨的,竟是只雪白的小狐狸。

「恩恩!」宋久恩脫口而出,還沒來得及上前,已經有一雙手凌空伸出,穩穩地接住了那團雪白。

她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眉眼含笑的顧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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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全家被奸佞所害,當朝第一宦官顧督公,卻親自向皇上請求賜婚,在刑場上救下了她。

皇城裡人人都道,曾經的御史千金,竟嫁給了一個太監,好不凄涼。

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那個人有多麼好。

她被全世界拋棄了,只有他帶她回了家。

(一)

宋久恩來找梁泊之的時候,他正陪著慕容珠要去西郊駕馬。

而這一天,正是宋久恩父親的死刑之日,監斬官不是別人,也正是慕容珠的父親,慕容丞相。

相府門口,那兩道身影剛一出來,等候多時的宋久恩便迎了上去,紅了眼眶。

「泊之。」她剛喚出這個稱呼,便見慕容珠神情不快,趕緊改口:「梁,梁少將軍。」

她身子有些微微的顫抖,望向梁泊之,再顧不上許多,「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

日頭一點點升起,再過兩個時辰,宋御史就要人頭落地了,宋久恩所有的希望都在梁泊之身上了,哦不,確切地說,都在梁家那塊免死金牌身上了。

「久恩……宋小姐,這件事,我,我做不了主。」梁泊之看看宋久恩,又看看身旁的慕容珠,終是猶豫著開了口。

風掠長空,宋久恩的身子晃了晃,在聽到那聲「宋小姐」的時候,她的心便涼了半截。

「聽見沒有,泊之現在可不是你宋家的准女婿了,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你不要再來糾纏他了。」

慕容珠踏著一雙漂亮的馬靴,整個人神采飛揚,與宋久恩的面如死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能不得意嗎?剛把梁泊之搶了過來,又即將見證宋久恩的家破人亡,墜下雲端了,她這下可要把她死死踩在泥巴里,再也翻不了身了。

說著,慕容珠驕傲昂頭,挽起梁泊之的手就要上馬車,豈料宋久恩攔住他們,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

藍天白雲下,她居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梁泊之腳邊,滿臉淚痕,是豁出全部的飛蛾撲火,孤注一擲。

「泊之,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我不怪你悔婚,不怪你明哲保身,只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了……」

她一邊哀求著一邊不停地磕頭,磕到額頭上都有鮮血漫出,梁泊之不忍地就要上前,卻被慕容珠搶先一步。

「宋小姐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是做給誰看?要死也死遠點,別髒了我相府門前這塊地!」

她故意拔高聲音,果然引來不少人駐足圍觀,指指點點,當人夠多了的時候,她才清清嗓子,放緩了語氣:

「想救人也行,可惜泊之現在是入贅我相府,他家的東西就是我家的東西,你不該求他,你該求我。」

她這話一出,不僅宋久恩抬了頭,連身旁的梁泊之也變了臉色。

「這樣吧,我和泊之本來是要去西郊駕馬,被你一擾全無興緻,除非……除非你給我當馬騎!」

一片嘩然中,人群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裡,顧襄平挑開車簾的那隻手顫了顫,一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

前頭的車夫小心翼翼地回首道:「爺,這熱鬧看夠了,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去刑場吧?」

顧襄平的手依舊沒有放下,他薄唇輕啟,語調不明:「不急,再看看。」

(二)

「快看快看,都城第一才女給我家小姐當馬騎了,大家快來看啊!」

慕容珠的貼身丫鬟大聲囔囔著,把半邊天都喊下來了,車上的慕容珠更是手舉長鞭,不時往宋久恩身上狠狠抽去。

宋久恩套在馬拴里,咬牙一步一步拉著車,額頭上的鮮血流過眼角,讓那張原本素凈的臉上染了凄色的美。

跟在旁邊的梁泊之渾身微顫,捏緊雙拳,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卻到底一句話也開不了口,也不能開口。

「拉,給我使勁拉,到街口那才算數!」

慕容珠興奮地叫著,又是一鞭抽去,宋久恩肩頭一顫,血濕衣裳。

她咬緊牙,一聲也不吭,只是握住韁繩的手更用力了,把那雙原本寫詩作畫的手磨得鮮血淋漓。

「久恩,你,你別拉了……」梁泊之終於忍不住道,卻招了慕容珠一記瞪眼,那染血的長鞭也更加不客氣地抽了下去,宋久恩渾身一顫,險些跌倒。

血花觸目驚心地開了一路,直到馬車在眾目睽睽下被拉到了街口,宋久恩才差點脫力地軟在地上。

她不顧旁人的議論紛紛,不顧梁泊之眼裡的閃閃淚光,只是顫抖著伸出手,滿臉血污地望向慕容珠:「免,免死金牌。」

慕容珠輕巧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紅裙飛揚,走到她跟前,彎下腰,笑得天真無邪。

「什麼免死金牌?我有答應過你嗎?」

宋久恩瞳孔驟縮,慕容珠卻已接著道:「我只是說你大清早擾了我們的興緻,這全當你給我的賠罪而已,可沒提什麼免死金牌。」

她眼中笑意愈濃,一字一句像刀子般插入宋久恩心口,「你現在趕去刑場,興許還能見上你爹最後一面。」

說著,她甩著長鞭,大笑著揚長而去,身後不多時,傳來了宋久恩撕心裂肺的聲音。

那原本催促離開的車夫都不忍目視了,車裡的顧襄平這時卻擺擺手,面無表情。

「走吧,去刑場。」

春雷滾滾,一場大雨說來就來,絕望地籠罩了整片天地。

當宋久恩踉踉蹌蹌地趕到刑場時,只來得及看見一個頭,一個早已落地的血頭。

監斬官與劊子手都已離去,茫茫天地間沒有光,沒有希望,沒有前路,只有她和那具冷冰冰的屍體。

宋家沒了,徹底沒了,宋久恩抱住父親的屍體,在大雨中哭得聲嘶力竭,直到——

一道俊挺的身影撐著傘,在雨幕傾盆中,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抬頭,男子低頭,四目相對,雨珠從傘沿墜落,滴答一聲。

俊美的眉目無悲無喜,只從玄色披風裡伸出了一隻手,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彼時宋久恩根本不知眼前這男子是何人,她只知他用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一個家,行嗎?」

(三)

顧襄平,擁有一副世家公子般的清貴容貌與氣質,見過他的人都不會相信,他會是一個宦官。

是的,朝堂上與慕容丞相一左一右,平起平坐,人稱顧督公。

他要的人,連皇上都要賣幾分薄面,所以本該被流放到極寒之地的宋久恩,搖身一變,成了督公夫人。

後來宋久恩問顧襄平,為什麼會是她?

顧襄平正在沏茶,手法嫻熟優雅,舉手投足間都是一幅畫。

「三點。」他頭也未抬,語氣淡淡。

第一,曾有幸做過宋御史的門生,當報先師教誨之恩。

第二,宋御史是被慕容丞相誣陷扳倒的,而慕容丞相,是他在朝堂的第一死敵,給敵人添堵的事,他很樂意做。

第三嘛……俊美的眉目緩緩抬起,在宋久恩身上打了幾個轉,唇邊似有笑意微泛。

「近些年陛下總是要為我賜婚,慕容那老賊也有意往我這塞人,與其讓他們安插些牛鬼蛇神在身邊,倒不如親自找個知根知底的,以絕後患。」

宋久恩不笨,一聽便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她點點頭,卻見顧襄平眼波流轉,對她清淺一笑。

「並且,你也許不會相信,說一見傾心是有些誇張,但我的確,對你的第一眼便有不一樣的感覺,我是個不會忤逆內心的人,想這樣做便這樣做了。」

如此露骨的情話旁人說來可能會放浪,但不知為什麼,自顧襄平口中坦然而無謂地說出時,竟會讓宋久恩心頭一跳,半天沒回過神來。

但很快,顧襄平已經將沏好的一杯茶遞到了她眼前,熱氣繚繞中,模糊了那雙漆黑的眉眼。

「別懷疑,即使是個宦官,也有動心的權利。如果你願意配合,你父親的仇我日後會為你討回,不是一命還一命,而是十倍相抵。」

顧襄平與宋久恩大婚那夜,煙花漫天,街頭巷尾流言紛紛,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更是齊聚督公府,心裡不管怎樣想,面上卻還得笑吟吟地送上賀禮,道一聲「恭喜」。

這裡面,便包括慕容相府與梁將軍府,只是除卻兩個人,慕容珠與梁泊之。

一個是鄙夷嗤笑,笑宋久恩嫁了閹人,卻又不甘她沒被流放,一個是五臟俱焚,看到那紅彤彤的喜字,呼吸一窒,站都站不穩了。

梁泊之從沒有一刻這樣後悔過,他悄悄潛入後院,在房裡找到了正在梳妝的宋久恩。

幾個為她打扮的婢女應聲倒下,他拉起她的手就想往門外走。

「久恩,我帶你離開這,你別怕……」

顫聲中卻才走幾步,他的手已被她狠狠甩開。

梁泊之愕然回頭,燈火搖曳下,那襲紅嫁衣鮮艷如血,臉上的妝容精緻絕美,眼裡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宋久恩從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他忽然就慌了,剛想上前,卻被她一聲叫住。

「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喊人。」

身子驀僵,數步之距,梁泊之抬頭,難以置信。

風拍窗欞,四目相對,許久,他哽咽了喉頭。

「對不起,久恩,我知道我沒臉再來找你,可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一個閹人,看著你一輩子毀了啊!」

聲音裡帶著刻骨的悔意與痛苦,宋久恩聽了卻幽幽一笑,望著梁泊之一字一句。

「那不是閹人,那是我丈夫,給我一個家的男人——比你像男人。」

「你既然叫梁泊之,天性涼薄,何必再來管我?你難道不知道,我的一輩子,早在我去找你那天,就已經毀了嗎?」

(四)

夜風颯颯,簾幔飛揚,宋久恩與顧襄平相枕而眠。

這是他們的第一夜,宋久恩的心跳得很快,直到黑暗中,顧襄平忽然握住她的手,低低一笑。

「他今天來找你了,但你沒跟他走。」

話一出,宋久恩便愣住了,緊接著反應過來,深吸口氣,「我既然已經決定嫁給你了,這輩子是生是死都是你的人了,自然不會跟他走的,否則我爹在天之靈都不會安心的。」

顧襄平握住她的手緊了緊,笑了:「難道你嫁給一個宦官你爹在天之靈就能安心了?」

這話說得輕飄飄,卻字字戳在宋久恩心頭,那些酸澀叫囂著湧上,一直以來強撐的偽裝,終是在這無邊黑夜中潰不成軍。

她偏過頭,眼淚無聲無息地浸濕了枕巾,顧襄平也不說破,就那樣任她宣洩著,房裡彷彿霎時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襄平才伸出一隻手,輕輕撫過宋久恩的眼角,她一顫,他卻在黑暗中嘗了嘗指尖的淚,是苦的。

於是他笑了,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睛,說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話。

「真是久違的味道。」

還不待宋久恩反應過來,那雙溫熱的薄唇已貼近她耳畔,話中帶笑,一字一句。

「青梅竹馬比不上明哲保身,這世道本就如此,鳳凰若不經一番浴火怎能涅磐重生?」

「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為他哭,顧夫人。」

接到相府的請帖時,宋久恩猶豫了,為下朝回來的顧襄平脫下外袍,欲言又止。

「相府的賞花大會,夫君說,我……要去嗎?」

起初那聲「夫君」如何也叫不出口,直到顧襄平為宋久恩抱回來一隻白毛小狐狸,她取名「恩恩」,日日逗著,心頭陰霾掃去不少,再看向他時,眼神便不知不覺有了變化。

有一次他們一起為小狐狸洗澡,夕陽籠罩的院中,笑聲飛得很遠很遠,她還從沒見過他這樣一面,像個孩子似的,可洗著洗著,他卻忽然抬頭,神情認真地對她道:

「跟著我大概要委屈你了,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可兒孫繞膝這種日子我沒辦法給你,只能把恩恩送給你了……」

風掠長空,夕陽在他身上鍍了層金邊,他就那樣看著她,眼裡彷彿帶著光,認真而溫柔,每個字都融化在她心間,她忽然就情不自禁了,按住他的手,輕輕打斷:

「不礙事的,夫君,有恩恩陪我就夠了,我挺喜歡現在的日子。」

話一出口,她才反應過來,卻已經晚了,他似笑非笑,反握住她的手。

「你叫我什麼?」

她心跳如雷,不敢抬頭,聲如蚊吶:「夫君。」

滿院花草盎然,夕陽漫天,他在颯颯風聲中笑得眉目如畫。

「早知道我便送你十隻小狐狸,那樣就能聽你叫我十聲夫君了。」

她抬首,四目相對,許久,兩人齊齊綳不住笑了。

從那以後,許多事情便自然而然了,如今接到相府的請帖,宋久恩自是要問一問顧襄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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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慕容珠招婿上門,成為相府當家的少夫人,這賞花大會便由她來操辦,她特意發請帖給宋久恩,不知是何用意。

「她大抵是想找機會刁難刁難你,你怕嗎?」

聽顧襄平這麼問,宋久恩心中便有數了,搖搖頭:「我不怕,夫君是想讓我赴宴嗎?」

顧襄平唇角微揚,眸中有意味不明的東西閃過,「對,不僅要赴宴,還要順便送份大禮給相府。」

他伸手將宋久恩一縷碎發別到耳邊,「鬥了這麼多年,也該收尾了,萬事俱備,我正愁欠把東風,這慕容小夫人卻自己撞了上來,你說妙不妙?」

(五)

賞花大會上,梁泊之意外地出現在了首座,宋久恩見到他時,只愣了愣,便面無表情地坐了下去,倒讓梁泊之好一番惆悵。

後花園的宴席上,慕容珠滿面春風,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了自己的喜事,原來這就是梁泊之出現的原因。

「孩子來得倒是快,以後相府有得熱鬧了,不像一些沒福氣的賤貨,這輩子都活該斷子絕孫,享不了天倫之樂。」

指桑罵槐的笑聲里,只差沒點名道姓,慕容珠氣焰囂張,滿座卻沒人敢跟她一起笑,只是悄悄望了望宋久恩。

宋久恩背脊挺得很直,若無其事地吃著糕點,慕容珠還要再說什麼,梁泊之擺擺手。

「行了行了,快開始賞花吧。」

整場賞花大會中,觥籌交錯,歌舞曼妙,梁泊之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宋久恩身上打轉,宋久恩卻心不在焉,直到她的貼身婢女悄悄回到她身後,為她加了一件紅色的披風。

紅色為成,白色反之,她心中瞬間瞭然,事情已經辦好了。

不露神色地喝了口茶後,宋久恩又坐了會兒,這才裹裹披風,起身告辭。

慕容珠只當她被自己羞辱得不願多待,不由揚聲笑道:「督公夫人這便要走了?還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呢。」

她不待宋久恩開口,已經撫上腹部,自顧自地笑道:「我看你這輩子左右也不會有子嗣,不如我讓腹中孩兒認你做乾娘好了,姐妹一場,我總是要多憐惜你的。」

這話一出,全場像是瞬間靜了靜,所有夫人都斂了笑意,齊齊望向宋久恩。

這一記耳光打得真狠啊,她們都為她覺得疼。

梁泊之的臉色也一下變得極其難看,彷彿忍無可忍,壓低聲音去扯慕容珠,「珠兒你別鬧了,讓人家走吧。」

慕容珠瞪他一眼,見宋久恩充耳不聞般繼續往外走,不由高聲一喝:

「督公夫人別急著走啊,耳朵聾了嗎,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啊?」

宋久恩的背影一頓,滿場的氣氛霎時降到冰點,就在她纖秀的身子緩緩轉過來,正要開口時——

一抹雪白風一陣地掠過堂前,直朝慕容珠撲去。

只聽慕容珠一聲尖叫,把那東西拚命甩開,飛向空中的一團毛絨絨的,竟是只雪白的小狐狸。

「恩恩!」宋久恩脫口而出,還沒來得及上前,已經有一雙手凌空伸出,穩穩地接住了那團雪白。

她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眉眼含笑的顧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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輟學一年後回來的謝逢站在櫥窗前,看著優秀畢業生杜錦年的照片,心裡說不出來的滋味。

聞落喜歡的人果然是很耀眼的人啊。

那自己呢?

好像什麼也不是啊。

——————聞落視角

「叫我狗謝?看你在床上還會不會這樣叫。」

謝逢聽見我的叫喚,從裡間轉出來,拿毛巾細細擦拭著剛洗好的手。

我和謝逢認識十幾年了,我一直叫他狗謝,臭狗謝……諸如此類的「昵稱」。

他從不反駁,只會在我叫他的時候順手彈一下我的額頭,等我疼得齜牙咧嘴的時候,再朝我溫順一笑,好像剛才那個該出手時就出手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剛剛趁著他在裡間忙,叫了他好幾聲「狗謝」,佔了好大便宜,心裡美滋滋的。

「怎麼了,爺今天是來消費的,顧客就是上帝,你懂不懂?臭狗謝!」我揚著脖子,頗有氣勢地看著他。

誰知他笑了,放下手裡的毛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謝逢念書時成績並不好,後來家裡出了變故,他也沒有再去上學了。

高三那年出去闖蕩後,學了一門紋身的手藝,回來就在這小鎮上開了這家小小的紋身店,取名叫做「wen」

我向來怕疼,除了他開店那天來湊熱鬧,看見顧客背上的血痂後,再也沒有過來過。

「你想好了?真的要紋?」這回我過來,他顯然很驚奇。

我雖然心裡還有點猶疑,但是嘴上還是很逞能:「那必然是,我今天是揣好了錢和膽子來的,別小看我!」

他不置可否,開始搗鼓儀器,順便問我:「你要紋在哪?紋什麼?」

「紋在後背上,紋上「杜錦年」。「我興沖沖地說。

謝逢動作一頓,「我不幫你紋,你回去吧。」

杜錦年是我喜歡了五年的人。他成績好,為人有禮貌,長得帥,性格好……所有的優點幾乎都在他身上聚集。

前十八年一直大大咧咧,活得像個瘋子的我,在高三那年遇到他之後,瞬間化作柔情似水的小女兒。

還好那年謝逢不在,否則他要是看到我深夜為杜錦年寫情書,每天為他疊千紙鶴,尾隨杜錦年回家,他一定先嘲笑我一番,然後轉頭就告訴我媽。

我高三保住了腿,真是萬幸。

為了杜錦年,我努力學習,把我那中不溜的成績使勁兒往上提,連手機我都不碰了,最愛玩的絕地求生賬號再也沒登陸過。

有一次謝逢還問我:「你是意識到你那菜雞技術侮辱了這個遊戲,所以高三那年才不上號的嗎?」

我驕傲地像個小公主:「我是為了我們錦年哥哥,所以在努力學習!」

他被噎到,瞪了我一眼。

我還窮追不捨:「怎麼,當時你這個小學徒還有時間登陸玩遊戲?」

他攥緊拳頭,「我那是勞逸結合,時不時上去玩兩把,調節身心健康,畢竟我在全服是有排名的,你呢?哦,你沒有。」

我「切」了一聲,不再理他。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絕地求生剛出來的時候,是我拉著謝逢一起玩的。

那時候我只看著拿槍打人很帥氣,打死人很帶感,就開始笨拙地玩起來。

一開始,謝逢很是不屑一顧,甚至屢屢和我媽說我有暴力傾向,搞得我媽禁了我好長一段時間的電腦。

沒有電腦玩,我就偷偷看絕地求生的直播,那段時間我很迷一個主播的操作,他狙人特別厲害,每天在謝逢耳邊叨叨。

不知怎麼,觸發了這傢伙的勝負欲,他開始打絕地求生。

沒過一個禮拜,就開始跟我炫耀他的戰績。

然後跟我媽說,偶爾玩玩遊戲有益身心健康;還污衊說不讓我在遊戲中打人,我就總是在現實中打他。

於是我被我媽暴揍一頓,並重新獲得了電腦的使用權。

只可惜我的吃雞技術就這樣停留在了一開始,到現在還是只會人機走位。

謝逢都有了全服排名,但是總是因為和我雙排時救我,被人打死。

我看著他的雙排積分啪啪往下掉,有點可惜:「你下回別救我了,你一個人沒準還能吃雞。」

他關掉遊戲頁面,活動了一下手指,很不在意:「本來就是為了和你玩,你死了我自己玩有什麼意思。」

我頓時十分感動,準備去給他買飲料,犒賞他終於會說人話了。

結果他幽幽加了一句:「而且,如果能把你救活,很有成就感的。」

「很好,買完飲料就可以做你的祭品了。」我咬著牙往他身上扑打。

沒錯,狗謝叫狗謝是有原因的。

他是真的「狗」。

「為什麼不幫我紋!」我氣鼓鼓坐下來,準備跟他論戰。

謝逢慢條斯理地收起了儀器,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只好又站起來,鑽到他面前,逼迫他跟我正面交鋒:「說啊,為什麼!」

其實謝逢長得挺好看的,五官很好看,那個鼻子挺得逆天,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整個人就透出一股子痞氣。

也許是因為和現在的小鮮肉髮型不同,他理的是板寸。用我室友的話來說就是痞帥痞帥的。

記得大學時期有段時間很流行說「板寸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室友每天對著手機上一堆板寸帥哥垂涎三尺。而當時我好死不死地把屏保換成了謝逢的丑照,於是室友開始對我手機上的謝逢垂涎三尺,每天搖著我的手問我「大帥哥什麼時候來看你啊」。

對此我很不屑一顧,都說了是丑照了,怎麼還花痴。

我跟謝逢視頻的時候說給他聽,他倒是很快抓住了重點:「你用我的照片做屏保?」

我打著哈哈:「那張照片也挺好看的,嘿嘿。」這才好歹算圓過去。

而此時的謝逢顯然不買我的賬,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本來就對紋身這件事信心不足,他這樣看我,我突然有點腿軟。

「怎,怎麼了?」我叉起腰,給自己壯膽。

謝逢拎起我的領子,把我輕輕拽到一邊,淡淡地問我:「你不怕疼了?」

「不就一會嗎,疼過了就好了!」我嘴硬極了。

他挑著眉,接著問:「你忘記你是疤痕體質了?」

我突然有點慌,「疤痕體質不能紋身嗎?」

「你說呢?」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把問題拋回給我。

我這邊正在糾結疤痕體質能不能紋身,甚至準備掏出手機來查一查。

那邊,他又開口了:「不管能不能紋,在我這,沒人會幫你紋。」

我一聽,一下子就生氣了,「你不幫我紋就算了,嵐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紋身店!」

我從他身側走開,就要出去找別的紋身店,身後那人並未阻攔,而是輕輕說:「當然不止我一家紋身店。但我能保證Wen的紋身質量和安全。」

我停在了原地,回過身想聽聽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一回頭就看見他盯著我,笑眯眯地說:「至於外面那些,儀器有沒有消毒,給哪些人做過紋身,紋身後會不會感染破傷風……」

我聽得頭皮發麻,不自覺咽了口口水,越來越害怕。

「以及……會不會感染艾滋?我是真不知道了。」他輕描淡寫補上最後一句。

我腦海里像有根弦斷掉了,嗡嗡地迴響著「感染破傷風,感染艾滋……」

謝逢顯然很滿意於對我的恐嚇效果,決定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溫柔地說:「而且,我也不想你以後後悔。」

「聞落,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杜錦年嗎?」

我尚且驚魂未定,突然接收到這個問題,霎時間有點迷茫。

我真的有那麼喜歡杜錦年嗎?

我對杜錦年的心動始於高三開學後一周。

那天班主任在講台上給我們開高三動員會,我困得緊,趴在桌上算謝逢走了多少天。

臨近高三的那個暑假,謝逢的爸爸出軌了,他媽媽一時想不開上了吊,等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咽了氣。

我和謝逢補習班下課回家的時候,救護車已經把人拉走了,謝逢的爸爸蹲在門口,抱著頭痛哭。

我媽拉著我和謝逢回家吃飯,也不敢提到底發生了什麼。

整個飯桌上,氣氛壓抑得可怕,直到謝逢一言不發放下碗筷,站起來朝我媽鞠了個躬,然後揉揉我埋在飯碗里的頭。

他回家了。

等我反應過來趕過去的時候,謝逢已經一拳把他爸爸打趴在了地上。

謝逢紅著眼,看到我來了,還是收了手。

我也哭,拽著他的袖子把他拖出去,最後演變成我在謝逢懷裡哭得稀里嘩啦。

「你,你別打他,他,他也是你爸爸啊……」我蹩腳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現在回想起來的我,實實在在把自己罵了好幾遍。

倒是謝逢,突然冷靜下來,他對我說:「聞落,我準備走了。」

我鼻涕還沒擦乾淨,就著他的t恤擦了一把,獃獃地抬起頭:「你要去哪?」

謝逢說不知道,但是他不想再花他爸的錢,他覺得噁心。

謝逢走的前幾天,一直住在我家,白天趁他爸不在家回家拿他媽的遺物。

他收拾行囊離開的那個早上,我還在被窩裡和周公聊天。

迷糊中,他摸了摸我的頭,他說:「小聞落,我走了。」

我以為他還是去收拾東西,就沒太放在心上,嘟囔著回他:「去吧,回來給我帶一籠生煎,要剛出籠的,底脆脆的才好吃。」

謝逢貌似笑了,「好,但是以後你得自己起來買了哦。」

我翻過身去,還不忘刻薄他:「你就是不想給我買。」

後面我就沉睡過去,隱約聽見他說:「我想的。」

等我醒過來,謝逢已經走了,我媽從廚房端出了一籠生煎,說是謝逢臨走的時候折回去買的。

我哭著把那籠生煎吃掉了,因為我以為謝逢不會回來了。

謝逢走了之後,我一直沒有收到他的消息,每天早上上學的時候看看日曆,劃掉一個日子,等於謝逢離開又多了一天。

本來,他在的時候我常常嫌棄他,但是他一走,我身邊的座位空了。

有時候一回頭對著身邊說:「晚上去打絕地求生吧。」才發現,身邊空落落的,然後我心裡也空落落的。

杜錦年的出現剛剛好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因為他實在非常長在我的審美點上。那段時間班裡突然很流行張嘉佳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而杜錦年簡直就是山間清爽的風本風。

我記得他在那個悶熱的下午,推門而入,嘴角銜笑,眉目如畫……

每當我這麼回憶他的時候,謝逢都會嗤之以鼻,並且聲討我:「果然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那天我明明給你打電話了,你也沒告訴我。」

的確,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接到謝逢離開後的第一個電話時,我還沉浸在懷春情緒中。

「聞落?」謝逢聲音久違地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一驚,看了看座機上的來電顯示,「狗謝!」

「不錯,還沒忘記我的聲音。」他欠揍的笑聲不出所料地傳來。

「你都走了47天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為什麼連個電話都不打!」

他好像有點意外,破天荒地結巴著說:「你,你掐著日子嗎?」

我知道他看不見,但還是翻了個白眼,「是的呢,我算著日子;等你消失兩個月,我就把你給忘了!《秒速五厘米》懂不懂?」

我一肚子的話要跟謝逢說,比如他好不好,現在住在哪?比如他什麼時候回來?比如我遇見了杜錦年。

可是他還沒說到兩句,就匆匆要掛電話了,因為電話那頭已經有人催他去幹活了。

杜錦年是從北京回來的,需要在我們這裡念完高三再高考。

他被安排坐在我的前面,但我從來沒有敢和他說過話,我只敢看著他挺得筆直的後背,偶爾在班上對視上他的眼神,我都會怦怦心跳好久。

其實要不是謝逢走了,我還真不會太關注其他人;畢竟前兩年,我只需要和謝逢打交道,謝逢和別人打交道,以至於全世界都認識我,而我不認識全世界。

我只知道拽著謝逢吃喝玩樂,學習上不太用心,但也還算看得過去。

至於謝逢?我只可惜沒有在他低聲下氣求我給他抄作業的時候拍下來,現在還可以要挾他。

謝逢一走,我只能向前看,而前面只有杜錦年。

我知道他想要考回北京,喜歡穿白色衣服,學習很好,說話聲音很溫柔,中午回家吃飯,會洗過澡再來上晚自習……

現在回憶起來,我像個變態,可以將一個沒講過兩句話的人的習慣一個個如數家珍。

被謝逢嚇回去的兩天里,我都在想我究竟有多喜歡杜錦年。

而高中班群里的一個消息則完全打消了我的顧慮。

班長說,杜錦年從美國回來了。

當年杜錦年高考發揮極好,上了最高學府後又交換去了美國。而我,雖然後一年拚命努力,但還是心理素質不過關,沒能考好。

謝逢正巧在6月8號那天趕回來,說順便帶我去吃大餐,可是我一出考場就哭得像個淚人。

因為我知道,我不可能和杜錦年考到一個學校,甚至不可能是一個城市。

我蹲在考場外的牆角痛哭流涕,謝逢拿衣服給我遮太陽,嘴上還是很毒:「我知道我走了一年了,你也不至於看到我哭成這樣吧!小聞落,你這麼大悲大痛,會中暑的。」

我眼淚斷了線,悶著說:「我考不上北京了……」

我之前跟謝逢說過我要考北京,謝逢樂了:「那敢情好,你過來北京,爺帶你慢慢逛。」

那時候謝逢就在北京學紋身手藝,學了一口蹩腳的京腔,動不動就自稱爺。

聽到我說考不上北京,謝逢大咧咧地說:「北京有啥好的,霧霾堵車高消費,不去也罷。」

我抬頭,哽咽著說:「可是北京有杜錦年。」

刺眼的日光里,我看不清謝逢的表情,只有一陣短暫的沉默,我聽見謝逢問我:「杜錦年是誰?」

我突然有點心虛,我竟然沒告訴謝逢杜錦年的存在。

可是每次打電話時間都很短,每次打電話中間間隔也很長,我沒有機會,我沒有時間跟他說這些。

不,我有。我知道。

但我沒說。

因為什麼呢?

我不想用這些無謂的事煩擾他?我不想浪費時間?我忘了?還是我壓根不想讓他知道我找到了新的情感依託?

或許,我從潛意識裡就覺得喜歡上別人是背叛了我們的友誼。

我怯懦地承認了杜錦年的存在,把這一年的事情告訴了謝逢。我已經做好被他罵,被他冷暴力,甚至被他……拋棄的打算。

但是謝逢依然是長久的沉默,最後只抱住了我,說:「去吃生煎嗎?」

我看著那條晃眼的消息:「杜錦年回來了,誰有他聯繫方式,叫出來吃個飯啊。」

杜錦年沒有加入班群,這些年的同學聚會基本也沒有參加,我偶爾會意外聽到他的消息,但是很長時間裡,他就只是一個名字。

代表了我五年暗戀的一個名字。

24歲的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敢看他背影的慫包了,我決定主動出擊抓住這個機會。

並且還要讓他拒絕不了。

我捏著手機,狀似不經意地晃到廚房,扒在門框上笑眯眯地說:「我親愛的母親大人?」

我媽頭都沒回,沒好氣地問我:「今天又要吃啥?」

我被狠狠一噎,但還是擠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不是啦。」

「那你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你覺不覺得我年紀也不小了?」我希望挖掘出我媽對我年紀的嫌棄,然後讓她萌生讓我去相親的想法。

至於相親對象是誰……我自然有辦法引到杜錦年身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辦婚姻真香!

我已經在腦海里想像我和杜錦年的孩子叫什麼好了,我媽一兜頭涼水潑下來:「你也知道你年紀不小了?也就謝逢還把你當個小孩哄!一天天的要這要那,沒個出息……就你這樣的,我都不好意思介紹出去跟別人相親……」

我媽還在念叨,我已經看到了讓我媽主動幫我相親的渺茫希望,她應該覺得丟不起這個臉。

靠人不如靠己,還是得自己來。

我打聽到了杜錦年的媽媽常跳廣場舞的地方,通過一系列手段建立了良好形象,並給杜媽媽灌輸了先成家後立業的英明思想。

效果還是很顯著的,畢竟現在杜錦年已經坐在我對面喝咖啡了。

「咳咳,那個,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高三坐你後面那個……」我故意沒有說我的名字,滿眼期待想讓他接上去。

但他推了推眼鏡,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沒有太關注過你。」

我保持著笑容,沒關係,你都沒跟人家說過話,你怎麼能強求人家記住你的名字呢?

「我叫聞落,『處處聞啼鳥』的聞,『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落。」我微笑著說,心裡狂喜,還好來之前做了功課,這波自我介紹是不是內涵滿滿!

杜錦年沒有太多反應,只禮貌性地說:「你好,我叫杜錦年。」

沒了……他說完了。

我內心的天秤上坐了兩個小人,一個小人已經開始嘲諷我了,另一個小人還在為他辯解:男神嘛,都是惜字如金的,哪能誰都像狗謝一樣話那麼多。

另一旁的小人翻了個白眼:狗謝話多,但狗謝記得你的生理期,不會在今天給你點冰咖啡,還允許你露大腿。

我皺著眉,斬斷小人的爭執,局促地抬頭看杜錦年。

他比高中時成熟了一些,戴著金絲眼鏡,溫順的劉海顯得整個人很斯文。他還是喜歡穿白色襯衫,把袖子挽起一截……

眼看我就要陷入回憶,杜錦年可能覺得這樣沉默不太好,所以找起了話題:「你在本地工作?」

我忙不迭點頭:「嗯嗯,就在本地一家私企做文員。」

「文員上升空間不大的,何況是私企。」可能是談到了專業問題,他眼神忽然變得銳利一些。

我有些不知所措,乾笑著說:「哈哈,我這個人沒什麼大目標,可以養活自己就好了。」

「可你才24歲,這個時候就開始享受生活是不是有點太早了。」他很顯然不太同意我的生活方式。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回想到我散漫的生活,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工作穩定,在家附近,下班謝逢會順路接我回家吃飯,周末可以拉謝逢去吃火鍋或者烤肉。工資是少了點,但是我自己完全夠了,還可以孝敬我媽一點。

而在杜錦年的眼裡,我彷彿成了沒有上進心的廢物。

不過的確,和他輝煌的簡歷一比,我就是一個廢物。

之後的談話我已經魂不守舍了,不是因為杜錦年否定了我,而是因為我發現我和他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聞落,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杜錦年嗎?」謝逢的問題在我耳邊迴響再迴響。

我想不通,也覺得不甘心,直到最後約會結束時杜錦年說加個微信的時候,我下意識拒絕了:「不用了。」

我才明白,我對杜錦年的喜歡,似乎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我好像只是不甘心而已。

「狗謝!出來……喝酒!」我拖著一大箱啤酒,一腳就踢開了「Wen」的大門。

「聞落姐,師傅……師傅不在。」迎接我的不是謝逢,而是謝逢帶的小學徒祝秋。他顫顫巍巍扶住被我踢過的大門,還仔細檢查有沒有哪裡被我踢壞。

我順手就撈過祝秋的肩膀,跟他稱兄道弟起來:「秋秋!謝逢不在,是不是!」

祝秋被我摟住的肩膀一動不敢動,只敢點點頭,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師傅……出……出去學習了。」

我有點醉了,站不太穩,就地坐了下來。

謝逢不在,我就跟祝秋嘮叨起來:「秋秋!我跟你講啊,這愛情就他媽的不靠譜!什麼一見鍾情,什麼天賜良緣,什麼轉角遇到愛!都他媽是扯淡!」

可能是我一向溫婉可人,眼下又爆粗又喝酒的形象嚇到了祝秋,他目瞪口呆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我自顧自還在說話:「我以為我喜歡杜錦年呢,可我喜歡的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對象。杜錦年和我想像中一點都不一樣,我在私企做文員已經是我努力過後的結果了,可是他覺得,我在享受生活。我喜歡了他五年,想像了五年我見到他的場景。可是最後,我連他的微信都不想加。我真的喜歡他嗎?我不知道。」

我眯著眼,又開了一罐啤酒。

不怪謝逢總罵我沒酒量還沒酒品,幾罐啤酒下肚,我就嘮嘮叨叨,還撒潑打滾。

我得不到應答,目光一轉,果然抓到想要打電話的祝秋,一聲大喝,嚇得他手機差點掉了:「祝秋!你在幹嘛!」

他緩緩回頭,那張臉比哭還難看:「聞落姐,你喝多了。我……我還是打電話給……給師傅吧。」

我一聽,立馬不高興了,要是謝逢來了還不得嘲笑死我?

於是我搶過祝秋的手機,揣在自己的兜里。

祝秋無奈,只好一邊看著我,一邊祈禱謝逢快點回來。

我喝著喝著,突然計上心頭,不是不讓我紋嗎,我偏要紋。

我揪住祝秋的衣領,問他:「秋秋,你幫我紋身好不好?」

祝秋那真是被我嚇怕了,連忙搖頭:「聞落姐,你饒了我吧。要是我幫你紋了,師傅會打斷我的腿的。」

「他敢!」我揚著酒瓶,氣勢囂張。」你就幫我紋,不然的話,我就扣你工資!」

祝秋的臉都綠了,我還不忘火上澆油:「扣一年。謝逢有多聽我的,你知道吧。」

橫豎都是死,祝秋已經超脫了,他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破了音地問:「紋什麼?」

這可把我難住了,「杜錦年」現在是不能紋了,紋什麼呢?

我思忖著,想出了答案:「紋「謝逢和聞落友誼地久天長」。」

「這麼多字嗎?」祝秋應該是哭出來了。

我舔了舔新開的易拉罐罐口,嘚瑟地點頭:「愛情靠不住,狗謝靠得住。」

酒壯慫人膽這話一點沒錯,紋身開始前我以為自己能保持清醒、把酒當歌,結果一開始接觸到我的後背時我疼得嗷嗷叫,跟外婆家殺雞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狗謝,你大爺的!」我疼得只能罵人。

「為什麼罵師傅啊?」祝秋聲音很抖,手上倒是穩得很,一刀比一刀銷魂。

「廢話,我紋的是他和我的友情,不罵他罵誰。」

於是等謝逢回來,就看到我已經在紋身床上疼昏過去了,而背上的字還沒紋完,只紋到了「謝逢」這兩個字。

(更於3.24)

我迷迷瞪瞪臉上還掛著淚,就聽見他沉聲問祝秋:「怎麼回事?」

「聞落姐喝多了,非要讓我幫她紋身,還搶走了我的手機。」祝秋彷彿看見了大救星,當場哭訴我的「罪行」。

我感覺到謝逢摸上我的肩胛骨,那處已經沒什麼知覺了,只感覺他略冰涼的指腹好像在輕輕摩挲了一下我的皮膚。

「紋的……是我的名字?」他略帶遲疑。

祝秋應該是點頭了,指著牆邊那箱所剩無幾的啤酒還有被我捏爆的幾個易拉罐說:「聞落姐喝了好多酒,說什麼愛情不靠譜,要我給她紋上「謝逢和聞落友誼地久天長」,還說不紋就要扣我工資,我幫她才紋到這,她就疼得睡著了。」

我頻繁聽到我的名字,於是找回了點渙散的目光和意識,略微抬頭,抓住謝逢的褲腿:「你回來啦。」

說完,我還傻乎乎地笑了一聲。

謝逢揉了揉我腦袋上的亂毛,似乎笑了:「不怕疼?」

我把身子往上抬了一下,伸手指祝秋:「他……他技術不行,好痛!」

祝秋聞言,瞪大了雙眼,往後退:「不是,師傅,我,我真的儘力了!」

謝逢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溫柔地哄我:「先睡會,等會就不疼了。」

我慢慢又墜回迷濛中,等我再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醒了?」謝逢聽見我的動靜,從那邊的茶几旁站起身來。

我還帶著酒精的後遺症,看天看地都是3D環繞,我胡亂揉著眼時,謝逢已經遞過一杯清茶。

茶杯還有點燙手,我懶懶地就著謝逢的手喝了兩口,嘴裡的茶水還沒咽下去,腦門上就被輕輕敲了一下。

「狗謝,你幹嘛!」我像只咬人的小貓,豎起了尾巴。

謝逢看我喝完了,把茶杯放下,才冷笑著說:「你說幹嘛?本事大了,敢叫祝秋給你紋身了是吧!」

我的神經尚不靈敏,聽他這麼說,才覺得左肩那塊有點刺痛,但我已經斷片了,絲毫不記得我做了什麼。

我只好愣愣地問他:「我找祝秋紋身了?我不會紋的是「杜錦年」吧?」

我十分害怕自己喝醉後一失足成千古恨,眼下我對杜錦年已經收了心思,要是把他的名字紋在身上了,那可真是膈應死我了。

謝逢挑著眉,不答反問:「怎麼?高興了?」

我心裡一沉,轉而拚命搖頭,「別,求求了,你幫我洗了吧,我真的不想紋這個!我不喜歡他了,真的!」

我這邊還在拚命懺悔,謝逢的眼神卻突然一變,陡然抓住我的肩膀:「你不喜歡杜錦年了?」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有點無所適從,只好把和杜錦年的事一一說來,最後還不忘補充:「所以,你趕快幫我洗了吧!」

看著我欲哭無淚的表情,謝逢竟然輕輕笑了,他說:「你沒紋「杜錦年」。」

「真的?」我先是鬆了口氣,然後又陷入懷疑:「那我紋的是啥?」

「我的名字。」謝逢不知何時挑了一縷我的頭髮,在指間盤繞。

我頓時打了個激靈,「你不會是趁我喝多了,所以報復我吧?我怎麼可能紋你的名字?」

謝逢料到了我的反應,從茶几那邊拿過了電腦,「這是店裡的監控,要看看嗎?」

在瞳孔放大間,我看見了一個喝多了的瘋女人大吼:「紋「謝逢和聞落友誼地久天長」。」

沒錯,那個瘋女人是我自己。

ps:那啥最近總是被誤傷刪回答,所以大家如果要看的話還是去原回答底下看吧,鏈接在這裡: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49189683/answer/1779392412

還是那句話:這裡是傻憨守護cp,喜歡就請多多點贊評論啊(去原回答底下點贊評論吧……)

帶來的不便,請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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