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太愛君臣文了!!!狗頭)

嗚嗚嗚我給各位太太遞個筆/卑微

帝王受我可/!!帝王攻也行啊啊啊啊啊啊!!

主攻主受都可!!!有太太寫嗎/捂臉


《駙馬爺有喜》2.0

(bl線和番外在這一篇合成了一個故事哈,已完結,he)

聽聞皇上想和駙馬爺斷個袖,為此情願棄了江山。

1

宇文馳收到王洛遠的喜帖的時候,大概是心如死灰的。

縱使他是大周萬人之上的聖上,他也不能將他的愛人宣之於口。

宮人近侍早已被遣了出去,連帶著送來喜帖的趙夫人都受到了遷怒,高大威嚴的御書房裡空曠而安靜,年輕的帝王一言不發,只枯坐在御案後,身形不曾晃動一下,而他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桌子上的那份喜帖。

世間萬物在他的眸子里失去色彩變成灰白,唯有那份喜帖,是極為刺眼的紅色。

紅得濃烈又粘稠,好似要流動起來。

那張喜帖他沒有勇氣打開,只是陌生得讓他覺得不真實,最終他顫抖著指尖翻開那張薄薄的紅紙,裡面的字跡雋秀工整,是王洛遠日常用慣了的小楷。

他的指尖撫過字跡,幾番停頓,想要撕了這喜帖泄恨,猶豫再三,卻還是捨不得。

這是王洛遠親手寫的。

平日里雙臂能開六石弓的帝王,居然會無力到拿不起一張薄薄的紙,坐擁大周萬里江山的主人,居然在這一刻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時間靜止,空氣凝滯。

御書房只有他一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再一抬頭,天已經黑了。

許是他自己在御書房裡待得太久,身邊的宮人擔憂,趙夫人居然又被他們請了回來。

宇文馳後宮空置,除了太后,宮中無一女眷,宮人們思來想去,能勸一勸帝王的,只有趙夫人了。

她原本是在王洛遠身邊假扮侍妾的武婢,後來被王洛遠舉薦給宇文馳,後來替宇文馳辦了不少事,得了恩典,嫁給了大理寺少卿趙寧琅。

御書房的門被推開,準備好迎接帝王的暴怒的趙夫人膽戰心驚地走了進來。

可想像中應該暴怒的帝王,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甚至於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整整一天滴水未進,全身的力氣都用來說服自己,放過王洛遠了。

他們整整糾纏了十年了。

從宇文馳還是一個不受寵的二皇子,到他成為君臨天下的聖上,已經整整十年了。

宇文馳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王洛遠已經為了他放棄得夠多了,他不能再索取王洛遠剩下的人生了。

但是他做不到啊。

他做不到。

如果宇文馳再自私一點,他可以把王洛遠掠奪回來,把王洛遠拘在深宮,讓他此後的人生都屬於他,只屬於他,不管是人還是心,都只有他。

但是他不能。

宇文馳登基後三年里,真的很少看見王洛遠笑了,那種點到即止的微笑和眼睛裡揮之不去的哀傷,騙不了宇文馳。

所以當王洛遠假死離開宇文馳的時候,宇文馳沒有攔,也沒有追,他怕,他怕他再逼得緊一點,他會逼死王洛遠。

趙夫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了痛苦到麻木的帝王,她原本就是幫助王洛遠假死離京的人手之一,王洛遠與宇文馳之間的事情,她全都知道。

直到她遞過來一張素白的帕子,宇文馳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眼角掛著一顆淚。

他伸手拂去眼角的淚水,垂下眸子,一開口,聲音卻已經變得暗啞,「下去吧,朕無事。」

趙夫人的嘴動了動,卻沒有聽話地退了出去,宇文馳端坐了一日,乍一被趙夫人打斷沉思,突然覺得身子疲乏極了,是那種由內而外的無力感,讓大周的帝王,那個驕傲的聖上彎下腰,將頭埋入自己的臂彎之間。

他聽見趙夫人繞過御案,走到了他身旁,但是他沒有動,他剛想發怒叫她出去,卻聽見趙夫人幽幽地開了口。

「聖上,妾身送王公子離京之前,曾與王公子徹夜長談。」趙夫人說得平靜,話語間卻給了宇文馳極大的力量,「王公子問妾身,若是他喜歡男子,妾身會不會覺得他噁心。」

「當時妾身因為太過震驚,未曾作答,但是今日妾身去拜見太后娘娘的時候,卻突然明白了。」

「我們都不會因為這個人是誰而喜歡這個人的,我們只是喜歡這個人。」

趙夫人微微嘆息,就如她本已嫁作人婦還要追尋真愛,就如宇文馳明知道他的愛人是男子還一再追求,他們都是很勇敢很勇敢的人。

趙夫人的話,讓宇文馳從淵底再回到人間,他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去說服自己放過王洛遠放過他自己,卻因為趙夫人一句「王洛遠也是喜歡男子的」破防了。

他沒有再追問趙夫人王洛遠究竟喜歡誰,只是十年了,他們認識十年了,王洛遠喜歡的人,還能有誰。

「下去吧。」宇文馳壓抑住話語間的顫抖,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又會跳動了,眼睛裡的光芒怎麼也遮不住。

這一次趙夫人沒有再停留。

宇文馳又翻開了王洛遠送來的喜帖,他的手指停頓在了喜帖的最後一行。

備薄酒酌,恭候光臨。

他沉默了幾息,喉結上下滾動,隨即拾起這張喜帖,揣進了懷裡。

既是喜帖都發到了,他也該去討杯喜酒,沾沾喜氣了。

2

他們的故事,本應從十年前說起。

那時候宇文馳還不過是個處境艱難的二皇子,而如今沉默寡言的王洛遠,本應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才子。

宇文馳打一生下來,身子就弱的很。

國師說二皇子命中帶煞,二十五歲之前命中有一死劫,除非做女兒教養,不然怕是躲不過去。

先帝覺得一個皇子怎能做公主教養,豈不是要養得沒有半分血性男兒的氣概,但是架不住宇文馳動輒莫名要病危的陣勢,好容易長至八歲,眼看就要先帝爺白髮人送黑髮人。

偏生先帝爺膝下就這麼一個皇子,先帝無奈,正巧這年先帝爺的第八女一場高熱去了,先帝就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把這個女兒封為順國公主,秘不發喪,只記在賢妃名下撫養,好教二皇子做女兒打扮,而二皇子另有一個替身,送至皇寺修行。

說來也奇怪,二皇子被賢妃娘娘扎了耳洞之後,身子骨居然慢慢好了起來,但是同時,宮中本多年無小皇子出生,這一年居然有四個嬪妃懷孕。

先帝愈發覺得二皇子命格不好,更加不喜二皇子,連帶著賢妃娘娘也逐漸失寵。

二皇子扮女兒打扮至十三歲,一直被賢妃拘在宮中不肯示人,奈何少年郎心生叛逆,再不肯著女裝,常溜出宮去玩,也就是這年,二皇子遇見了北上遊學的王洛遠。

那年王洛遠不過十五,他出身世家,飽讀詩書,也是正年少輕狂的時候,架不住周圍少年郎的攛掇,在賞菊詩會上一首《秋風吟》一戰成名,被奉為河陽才子。

那日二皇子本是閑來無事混進了詩會,只託名李侍郎之子,並不以真面目示人,卻見一翩翩少年郎白衣銀冠,舉手投足間都是一派風流,一眼驚鴻,轉而又被他的才氣吸引。

白衣少年嘴角含笑,落筆從容,身旁圍著一群半大少年,或是挑釁,或是誇讚,或是沉思,或是驚呼,都統統落不入他的眼裡,他端的是一派淡漠從容。

不經意抬眸間二人四目相對,隨即錯開。

二皇子當時只覺驚艷,卻不曾想對他較旁人的不同,只是驚鴻一瞥,落入心間。

3

而真正叫二人有交集的,是第二年的春獵。

王洛遠作為世家子弟受邀參加,二皇子扮做女兒家跟在賢妃娘娘身邊。

先帝也對王洛遠的文采有所耳聞,出征之前叫他作詩一首,以壯士氣。

王洛遠沉吟了半柱香的時間,一首七言《聞昭慶十七年春獵有感》已成,但是先帝爺讀了三遍,只說韻律有餘,氣勢不足,遂棄之不讀,叫王洛遠另作一首。

恰逢趙將軍覲見,先帝爺就叫王洛遠出門轉轉,等三炷香後再來,二皇子當時雖年不過十四,但是對先帝爺的喜好也是了如指掌,忙作了一首七律,揉成一個紙團塞給王洛遠。

王洛遠接過一看,瞬時瞭然,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首《觀獵》已經作成,詩中意境遠闊,大氣磅礴,好似有千軍萬馬征戰一般,讀之叫人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恨不得馬上拿起弓箭出行。

先帝爺連說了三個好字,遂令大軍出行,春獵開始。

二皇子見王洛遠不用他的詩,還有幾分惱意,只是讀罷王洛遠的《觀獵》,也不由得讚歎其文采卓絕。

王洛遠武藝不精,並不隨眾人出獵,二皇子做女兒家打扮,自然也不能隨先帝爺前去打獵。二人在營地外散步時碰上,二皇子被王洛遠一口一個「公主」叫得彆扭極了,聽著王洛遠對他的文採的賞識,十四歲的男孩終究是已經初初有了少年的影子,他漲紅了臉,「爺也是個男的。」

王洛遠也叫他弄得面紅耳赤,一時間氣氛極為尷尬。

兩個人不知不覺離營地略有些遠,王洛遠自覺不妥,忙要往回走,卻架不住假公主彆扭極了一腔怒氣往前走,二人這就碰上了被用來圍獵的幾隻狼。

這些狼本是被馴化過的,但是眼下卻因著身上的傷野性畢露。

二皇子叫賢妃娘娘一心拘在宮裡,武藝不精,卻惦記著王洛遠是個文弱書生,仍要把他護在身後,「你先走,我斷後。」

王洛遠雖然以擅文采而得名,但是比一個被嬌養的假公主而言,還是有些力氣的。

他嘆了一口氣,把二皇子一把託了起來,「上去。」

二皇子被他托上樹,那些狼也逐漸圍了過來,逐漸形成一個包圍圈。

王洛遠取出匕首,毫不遲疑地向頭狼殺去,這些狼本就是殺紅了眼的,朝著王洛遠就生撲了過來。

好在林中樹木繁茂,借著地形優勢,加上這些狼本就是有傷在身,王洛遠躲過幾次致命的襲擊,卻也掛了彩,又一次被狼群咬傷大腿後,王洛遠已經快不行了。

他本就是拿筆的書生,於武藝一道只是略有涉獵,掙扎至此,想著二皇子已經爬到了狼群攻擊不到的位置,也就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正是萬分危急時刻,王洛遠聽見二皇子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本能地抬起胳膊一擋,隨即感覺一張狼嘴咬住了他的左臂,力道之大,王洛遠已經聽見了骨頭碎掉的聲音。

然後他費力地睜開眼,就看見二皇子撿起了他已經握不住的匕首,和群狼廝殺了起來。

王洛遠失血太多,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被人背了起來,他費力地睜開眼,是那位假公主拼盡全力,背著他往回走。

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營地,王洛遠渾身都被紗布包了起來,他聲音嘶啞,一用力還咳出來了一口血,「順國公主呢?」

一旁的侍女恭敬極了,「公主傷無大礙,只是被咬傷了手臂和肩膀,眼下被賢妃娘娘接回去歇著了。」

王洛遠點點頭,接著又昏睡了過去,再睜眼已經是第三天下午,二皇子坐在椅子上,營帳中就只有他們二人,二皇子見他醒了,紅了眼眶,卻又彆扭地扭過頭去,王洛遠見他一身脂粉香氣,忍不住想笑,只是一個氣音還沒發出來,頓覺胸口一陣疼痛,倒吸一口冷氣,又有一口血涌了上來。

二皇子還沒惱上一惱,就叫他嚇得請太醫,兵荒馬亂之後,侍女去煎藥,就留了王洛遠和二皇子在營帳里。

兩個病號一躺一坐,二皇子本是有些氣,但是一想這人是因著自己傷成這樣,轉而心虛,惡狠狠地威脅道:「不準把我的身份說出去,不然我就只能滅口了。」

王洛遠看著二皇子的手臂和肩部都被包的嚴嚴實實的,卻還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心中發笑,只是面上仍然恭敬,「微臣不敢。」

二皇子轉過去的臉彆扭地轉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讓王洛遠無端想摸一摸他的腦袋,只是礙於君臣禮數,他只能躺在床上微微抿唇一笑。

二皇子瞧見王洛遠一身傷痕還笑得出來,心裡想著這人怕不是被狼群咬壞了腦袋,「那你現在就算我的人了。」

「殿下救了微臣的性命,微臣自然願為殿下差遣。」

4

少年郎的友誼總是這樣簡單卻又真誠,二皇子和王洛遠有了過命的交情之後,很自然地成了朋友,王洛遠知道了二皇子的艱難處境和雄心壯志,二皇子也知道了王洛遠在謙謙君子外表下不願受拘束的靈魂。

傷好之後,二皇子因禍得福,先帝爺看見了二皇子一人戰群狼的身姿,雖然狼狽了些,倒是頗有血性,對他反而有了幾分改觀。

這年國師已逝,先帝爺遂叫二皇子換作男兒打扮,跟在他身後,此時三四皇子年紀尚小,但是其母族並不願意一個即將長成的皇子阻礙他們對於皇位的執著,二皇子身邊明槍暗箭不斷,賢妃娘娘母族不顯,王洛遠雖有心相幫,奈何王家並不願意站隊,兩個少年實在是力量薄弱,二皇子屢屢中招。

二皇子在這樣的腥風血雨勾心鬥角中很快地成長了起來,先帝爺雖然把他推了出來,但是對他仍不重視,畢竟三皇子母族是河間鄭家,四皇子是中宮嫡子,一個才德不顯、母族式微的二皇子,不過是聖上一時興起,看不慣他作女兒家打扮罷了。

二皇子和王洛遠對此是無奈又無力,只得暫時收斂鋒芒,保存實力,二皇子一邊「莫名病危」,一邊買通世國師的嫡傳弟子,叫他向先帝爺諫言,先國師留下遺囑,要想保得二皇子平安,必須叫二皇子做女兒家打扮。

賢妃娘娘也得到兒子的授意,她本是先帝爺身邊的老人,在潛邸的時候就跟了先帝爺,這麼多年,即使失寵,尚有几絲情分,賢妃娘娘只扮做無腦愚蠢一心愛子的模樣,仗著以前的情分,日日來求,先帝爺無奈,眼下三四皇子尚未長成,二皇子也容不得閃失,就默許了二皇子「再入佛寺帶髮修行」,實則做回順國公主,不過是若是三四皇子順利長成,二皇子登大寶無望罷了。

二皇子和王洛遠在那段艱難的時光里,相互扶持,一路走來。

先帝爺的身子愈發不好,他不過四十,卻愈發體弱,逢冬春換季,小病不斷,太醫只說是年輕的時候留下的病根,反反覆復,難以根治。前些日子先帝爺大病一場,足有十日不曾上朝,朝堂隱有動蕩之意。

而這時,唯一一個即將成年的皇子,已經成了眾矢之的。

其實二皇子扮做女子留在宮中的事情並不難探查,好在二皇子深居簡出,近年也不曾在宴會上露過面,賢妃娘娘推脫二皇一片孝心,前往德光寺為先帝祈福,只說順國公主身子不好,不能見人,囫圇過去。

但是三四皇子母族還是知道了此事。

二皇子雖有人脈,到底不能和三四皇子母族直接抗衡,眼下也只能小心避著,奈何兩家人欺人太甚,齊齊上書說順國公主年滿十八,請為公主收招駙馬,擇吉日叫公主出嫁。

先帝叫他們氣得又嘔了血,卻把錯全推到賢妃身上,直說賢妃娘娘當不起一個賢字,要撤了她的妃位,賢妃娘娘和先帝爺二十多年的情分,終究是抵不上先帝爺的面子重要。

國師的弟子沒一個中用的,個個都是三四皇子兩家的走狗,都圍著先帝爺說順國公主必須出嫁,不然大齊將有天災降臨。先帝爺礙於百官壓力,又不能明說公主實則為男兒身,索性甩了爛攤子給賢妃娘娘,叫她為自己的「女兒」謀劃親事。

而賢妃娘娘,不久就被先帝尋了一個由頭,褫奪封號,降為昭儀。

二皇子本就打算將計就計,叫那群人徹底放鬆警惕好互相攀咬,而王洛遠同二皇子歷盡艱辛,少年義氣,就答應了這件看似荒唐實則無奈的親事。

而此時奪嫡一戰,進入了最緊張的階段。

先帝爺,時日無多了。

此時原本一致對付二皇子的三四皇子兩派人馬也撕破了臉面,開始暗戳戳地給對方使絆子。

原本只是私下的小打小鬧,可隨著那一日四皇子墜馬,兩派這才徹徹底底地進入了白熱化的爭鬥。

四皇子善騎本是大周人人皆知的事情,可那一日四皇子從馬背上摔下,被馬匹生生踩斷了右腿,不僅讓善騎的傳言變成了一個笑話,還徹底粉碎了四皇子登基的希望。

四皇子被截去了右腿。

種種證據指向三皇子一派,四皇子一派瘋狗一樣的反擊,讓三皇子一派也受到了重創,而此時蟄伏已久的二皇子找到了皇后,與他的嫡母達成了合作的協議,並趁機吞併了四皇子一派的大半勢力。

從此二皇子進入朝堂大放異彩,其治國理政能力和個人品德品行都受到了一眾老臣的讚揚。

二皇子只裝作仁善寬厚的模樣,讓四皇子一派的官員明白,如果三皇子登基稱帝,他們只有死路一條,唯有二皇子唯賢任用,他們方才有一條活路。

戰爭的雙方變為二三皇子。

而三皇子一派已經不擇手段。

二皇子的順國公主的身份被人傳了出來,市井間也隱隱流傳二皇子的醜聞,二皇子的龍陽之好女裝大婚的八卦也在京城傳得風風雨雨。

而此時,駙馬爺王洛遠一口氣納了兩位侍妾進府。

「順國公主」氣得狀告御前,恰是下了早朝的時候,「順國公主」跪在奉天殿外,二皇子與這位自幼長在賢妃身邊的「順國公主」姐弟情深,一同跪求嚴懲駙馬爺。

而駙馬爺王洛遠則堅決不肯處置兩名妾室,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人人都知順國駙馬是個多情種子,京城裡議論紛紛,最後駙馬爺被革了職,但是關於二皇子的謠言也不攻自破。

二皇子知道王洛遠會幫他,但是他沒想到王洛遠會這麼幫他。

二皇子當然知道駙馬爺有多麼愛惜自己的名聲,畢竟王洛遠自幼受的是儒家正統,習的是君子之風,做的是可殺不可辱,但是為了二皇子的大業,駙馬爺王洛遠,又一次地做出了讓步。

二皇子徹底惱火了,因為三皇子一派,觸及到了他的底線。

二皇子反擊了。

不久三皇子因為與宮妃私通,被先帝爺投入天牢。

而先帝爺,也因此怒急攻心,撒手人寰。

二皇子如願,榮登大寶。

5

但是宇文馳有件事,一直瞞著王洛遠。

他或許是扮女兒家久了,居然喜歡男人。

或者是,他居然喜歡王洛遠。

他不敢說,不敢讓王洛遠發現,他怕王洛遠知道了,他們連兄弟都做不成,他怕王洛遠把他當成異類怪胎,他只能默默地習武,讀書,招納人才,豐滿羽翼,然後擴大自己的勢力,希望有一天能把王洛遠護在身後。

喜歡是什麼呢,是驚鴻一瞥,是一眼萬年,是萬劫不復,是不知所起但一往而深。

是那年春日他把自己托上樹木的決絕的背影,是那年秋夜他急切地告訴自己要收斂鋒芒的關切的目光,是幾百幾千個早晨他自然地牽起他的手的溫暖的觸感。

其實他也懷疑過,逃避過,但是最終他還是認了,不見王洛遠的日子裡,書桌旁是他的身影,軟塌上是他的身影,就連屋檐下也有他的身影。

愛是心魔,無處不在,在劫難逃。

大婚之後他們一起搬進了駙馬府,二人同榻而眠,一如當年。

王洛遠雖有察覺,但是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推開他護了七年的弟弟。

王洛遠總是想,若是他走了,就沒有人能扶持宇文馳了。

但是那個需要靠扮做女兒家來保全實力的二皇子,那個在明爭暗鬥里長大的二皇子,這些年一邊在他面前裝作無依無靠孤立無援的樣子,一邊背著他拉攏各方勢力,在王洛遠看不見的地方,已經羽翼豐滿,有了呼風喚雨的資本。

王洛遠知道,二皇子已經不再需要他了,他已長成,光芒萬丈,身後已是有半朝百官擁護,對於皇位,他唾手可得。

王洛遠,預備離開了。

但是宇文馳是前所未有的慌張,哪怕他不日將登基為帝,他也不能接受失去王洛遠。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在外面躲過明槍暗箭之後回到駙馬府,有人會為他留燈,替他上藥,然後磨不過他與他同榻而眠。

宇文馳第一次這麼慌張。

登基大典在即,他卻喝醉了,跌跌撞撞去了駙馬府。

已是深夜,駙馬爺早已安寢,眼下見二皇子醉成這樣,也是披了外衣就連忙走了出來,卻見二皇子紅著眼睛,步態不穩,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譽之,王譽之,你會不會不要我了啊。」

王洛遠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那個漂亮又瘦弱的小少年,居然比他高出了半個頭。

二皇子失態,王洛遠揮手叫下人們都出去,自己則把二皇子扶進了書房,他早就下定決心要離開,卻還是忍不住對這個他護了七年的弟弟心軟。

下人們只當二皇子和駙馬爺同榻而眠不是稀罕事,卻不知眼下駙馬爺已經被二皇子壓在了身下。

王洛遠睡前剛剛沐浴過,身上還有皂角的香氣,眼下被喚起來也是有幾分睡眼朦朧的慵懶,一雙丹鳳眼平添幾分魅惑。二人以前同榻而眠的時候,王洛遠都是一本正經地裹得嚴嚴實實,二皇子患得患失,自然也是老老實實,眼下或許是酒勁作崇,二皇子腦子一熱,就把駙馬爺壓在了身下,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是他思慕多年的一張薄唇,紅潤柔軟,艷如玫瑰,任君採擷。

二皇子吻得極狠,幾乎是在啃咬,變故來的突然,王洛遠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二皇子的氣息之熱熾霸道,叫他大腦一片空白。

等他想起來反抗,卻發現,二皇子早已不是七年前那個精緻得像小女孩一樣的小可憐了,這個少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已經長成。

他的力道之大,已經是他推不開的霸道強勢。

宇文馳按住他的雙手,十指相扣地舉過頭頂,嘴上卻是一點都不停歇地攻城略地,他向下吻去,吻過他的喉結,脖頸,鎖骨,然後又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近乎撕咬卻又捨不得用力。

二人的衣衫已經在這場情迷意亂的親吻中漸漸滑落,王洛遠也不過是在中衣外面批了一件外衫,眼下精緻的肩頭已經露出,膚若冷玉,白如羊脂。

傾國傾城的冷清美人如今紅著眼角躺在他身下,宇文馳紅了眼睛,放開了對王洛遠的桎梏,摸上他的腰間。

「元弈……」駙馬爺喘著氣,「你喝醉了,不要做些讓自己後悔的事。」

「我喝醉了,」二皇子開始啃咬駙馬爺肩頭的那顆紅痣,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也不肯停下,「但是我想上你很久了。」

燈火重重綽綽,窗紙上印出二人纏綿的身影,駙馬爺聲音嘶啞,「元弈。」

半是抗拒,半是順從,欲語還休,含著無奈,卻絲毫不能阻止二皇子強勢的侵略。

男人的唇舌在他的身上遊走,下巴,喉結,胸膛,一路向下,四處點火。

衣衫盡褪,男人的眼裡是王洛遠不能忽視的佔有慾,他甚至連反抗都不能。

他護了七年的弟弟,如今是真的長大了,只是怎叫他如此陌生。

反抗不得,傾國傾城的美人紅了眼眶。

宇文馳吻上王洛遠的眼角,把那顆尚未滑落的淚珠含進嘴裡,「莫哭。」

他的進攻卻是絲毫不肯停下。

這是他想過無數遍的場景,一切都朝著夢境發展的方向發展。

就是這樣的吻他,吻他的嘴唇,眼角,耳垂,下巴。

就是這樣的佔有他,佔有他的人,佔有他的心,佔有他的全部。

就像他夢裡想像過無數次的那樣。

……

最後的最後,二皇子趴在王洛遠身上,極其溫柔地在他的後頸上留下一吻。

「譽之,你是我的。」

從此王洛遠的身邊都是二皇子的人。

宇文馳沒有說過一句不許他離開的話,卻是身體力行地告訴他不許走。

從此王洛遠呆在駙馬府里閉門不出,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愈發沉默寡言。

他和宇文馳的關係似乎回到了最純潔的君臣關係,他要,他服從。

直到宇文馳順利長到二十五歲,他死劫已過,順國公主終於不必存活,宇文馳大張旗鼓地給「順國公主」發了喪,結束他女裝時的身份。

而王洛遠,則在「順國公主」死後的第二年,假死脫身,擺脫了宇文馳身邊的所有眼線,回了揚州城。

王洛遠離開的第三年,給他昔日的下屬,如今的趙夫人,寄來了一封喜帖。

6

宇文馳在御書房坐了一日,滴水未進,難免有些力乏,只是他的眼睛裡亮晶晶的,像是瀕死之人突然找到了希望,簡單地用過幾碗水米之後,他就命人備馬,要往河陽行去。

趙夫人也被宇文馳帶上,她本就是練家子出身,與一眾男子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往河陽也沒有一點壓力,不出十日,一隊人馬就抵達了河陽。

或許是舟車勞頓,又或許是近人情怯,宇文馳猶豫了幾息,還是讓趙夫人約王洛遠出來見面,自己則躲進了屏風後面。

王洛遠來了。

三年不見,他瘦了很多,眉眼間的抑鬱並沒有隨著離開京城而消散,他看起來很疲倦。

宇文馳覺得心口有點鈍鈍的疼。

趙夫人與王洛遠喝著茶開始閑聊,宇文馳在屏風後面靜靜地聽著,生怕錯過一點關於王洛遠這幾年的訊息。

趙夫人聲音輕柔又關懷,多日來壓力倍大的王洛遠,難得在她面前卸下防備。

讓宇文馳意外的是,王洛遠在趙夫人面前並沒有避諱對他的關懷。他聽見王洛遠一直在問他的近況,問他的咳疾還犯沒犯,問他是不是只顧著理政不吃飯。

宇文馳很受用,也很想出去見見他,他站了起來,雙手在身側握緊成拳,他微微顫抖,但是還是忍住了。

他很想聽聽,王洛遠從不在他面前吐露的想法。

趙夫人身負帝王的使命,柔聲和王洛遠聊到了為什麼王洛遠突然成親這件事上,王洛遠也流露出來了他從未在宇文馳面前展露過的落寞。

「他啊,合該娶個賢后,做個名垂千古的帝王。」

王洛遠笑著笑著,眼角卻掛著一顆淚,他伸手掐去眼角的淚水,露出來的手腕,依舊白皙卻格外的消瘦。

宇文馳很想衝出來說他不需要,很想告訴王洛遠他只想要他,但是他尚未開口,就突然想明白了王洛遠離京的用意所在。

那時候他對王洛遠太好了,什麼綾羅綢緞奇珍異寶都要賞到駙馬府一份,世人只當王洛遠追隨聖上多年,聖上優待親信嫡系,只是這樣明晃晃的偏愛對比其他幾家,顯得格外刻意。讓人很難不聯想幾年前他還未曾登基時,宇文馳曾女裝大婚的傳言。

偏偏那時候是聖上最焦頭爛額的時候。

他初一登基,手中勢力不穩,四皇子仍是蠢蠢欲動,朝中過半勢力還對新帝心有顧慮,偏偏宇文馳這個時候只能使用懷柔政策,文火慢煮,若有一朝流言再起,宇文馳都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維持住仁善的人設。

而王洛遠在他考慮不到的地方,提前替他解決了這些隱患。

他記得他曾經對王洛遠說過,他想做千古一帝,想成為後世的史書里記載的明君,想讓百姓為他歌功頌德,卻不想,這成為了王洛遠的心病。

王洛遠很怕,怕宇文馳身上有污點,怕他這麼多年的隱忍付之東流,怕宇文馳做不成他所期望的帝王。

屏風後面的動靜還是驚動了茶桌旁的兩個人,趙夫人很知趣地退了出去,而王洛遠看見原本應在京城的聖上,吃驚過後,滿是擔憂。

「譽之,」帝王的嗓音里含著一絲委屈,「我不做什麼千古一帝了好不好?」

「聖上,」王洛遠站了起來,也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只是與宇文馳對視了一眼,又挪開了視線,「您怎麼來了?」

「我聽聞你要成親了,特來討一杯喜酒。」宇文馳追尋著王洛遠的目光,並不許他躲閃,「你不歡迎嗎?」

「聖上大駕光臨,微臣自然歡迎。」王洛遠說得艱難,卻聽見宇文馳問得很輕很輕,「你要同我這樣生分嗎。」

房間里一時陷入了沉默,王洛遠聽見宇文馳輕聲控訴著,「我可以不做什麼千古一帝,我也可以放棄建功立業,我也可以退位讓賢……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了。」

「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訴我,你怕什麼,你擔心什麼,你顧慮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沒有告訴我,你只是不要我了。」

這個王朝的主人扶著眼前白衣公子的肩膀,委屈到哽咽,眼角泛紅,活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他低聲喃喃,「你就這麼不要我了。」

「我收到你的喜帖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要不死了算了,」宇文馳鮮少在王洛遠面前落淚,如今卻是淚水簌簌而下,沾濕他濃密的睫毛,「我花了一天時間說服自己算了,我要放過你,我不能拖著你一塊被後人戳脊梁骨。」

「但是我坐在御書房裡萬念俱灰的時候,我還是沒能說服自己啊。」

「後來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的時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去他的吧,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了,我也要來見你。」

「我今天來之前我不是沒想過,但是我還是覺得我不能強迫你,」宇文馳的手抖得越發厲害,「你若是真不願意,我回去做個孤家寡人,也不是不可以。

宇文馳已近而立之年,多少風雨沒經歷過,如今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莽莽撞撞卻又小心翼翼地告白,王洛遠沉默了許久不曾言語,宇文馳緊張得等他宣判,手中的茶杯都握不穩。

「去他的吧。」許久之後,王洛遠嘆息一聲,「下地獄就下地獄吧。」

他抬眸望向一身玄衣的帝王,「過來。」也只有他能讓這個桀驁的帝王這麼乖順,他聲音暗啞,「抱抱。」

宇文馳顫抖著手,摟住了王洛遠,許久之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一次,我不會放手了。」

身下的人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就被帝王霸道地吻住,他們分別的時間太長,長到宇文馳還如初次一樣莽撞生疏。

王洛遠輕輕嘆了一聲,摟上了那人的腰身,往下一按,身形一動,卻將那玄衣的帝王壓在了身下。

這一次,該他了。

……

茶樓里都是帝王的人手,暗衛在暗處密切監察四周,卻殊不知他們的君主,大周最至高無上的帝王,正被人壓在身下欺負。

宇文馳伏在房間里的軟榻上微微顫抖,汗水含著淚水從臉龐滑下,落入脖間,長發凌亂,徒添了几絲性感。

如果不是愛慘了那人,怎麼能讓帝王心甘情願地臣服在旁人身下。

尚有一絲分神的時候,身後那人,分明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床榻之間卻又狠又急的地索取著他,那張薄唇吻上他的後頸,卻不滿足,索性在他後頸上留下一個不深不淺的牙印,又用舌細細地舐舔,直到宇文馳顫抖起來,才聽見王洛遠不急不緩地在他耳畔低聲說道,「你是怎麼欺負我的,都忘了嗎。」

擺明了要報仇的駙馬爺直起身子,隨即是新一番的酣戰。

7

直至夜深,二人這才整理好了衣衫從茶樓出來,宇文馳帶王洛遠去他暫時落腳的小院子。

遠遠的,坐在屋頂看月亮的趙夫人就瞧見了兩位公子,一黑一白,並肩而來。

宇文馳的容貌生得昳麗,若是塗脂抹粉,只怕不輸於女兒家,這也是為什麼他男扮女裝那麼多年沒叫人察覺出來的緣故。如今他年紀輕輕登基稱帝,少不得有些老臣不服氣,為顯老成,他日日一身玄衣面無表情,倒也立下不少威信,只是如今他叫人按著欺負了許久,眼梢眉角的紅意尚未退去,那幾分桃色是怎麼樣也掩不住的。

走在他身旁的王洛遠,昔日是有京城第一公子之稱的,白衣素淡,卻襯得他愈發得像謫仙一樣的人物,如今他眼底的抑鬱一掃而空,心情大好,連帶著面上也有了幾分人氣,少了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味。

遠遠地瞧見趙夫人,王洛遠倒是和宇文馳算起舊賬來。

「當日我離京,分明給你留下了書信,你倒好,轉身把她丟進了刑部大牢,」王洛遠瞥了宇文馳一眼,「分明是我的主意,差點害得她搭上了性命。」

王洛遠說的是三年前他假死脫身離開,趙夫人作為王洛遠留在京城的內應,被王洛遠舉薦給宇文馳效勞,王洛遠臨走前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留下書信護住趙夫人的性命,卻不想暴怒之下的帝王轉身就把她丟進了大牢受刑,若不是大理寺少卿趙寧琅挺身而出冒死進諫,趙夫人未必能活下來。

不過也是因此,趙夫人與趙寧琅走到了一起。

「我本來是想殺了她的,」宇文馳悶悶地說道,「但是後來想想你應該捨不得,所以我就放了她。」

「離京分明是我的主意,你何必遷怒我的人。」王洛遠無奈地搖搖頭,眸子一瞥,有三分惱意,七分無奈。

「你的人?」宇文馳明顯惱了,「你那三年對我愛搭不理冷言冷語的,卻當著我的面,圈著她,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若不是怕你不高興,我早就把她亂棍打死了!」

宇文馳明顯惱了,王洛遠被他圈在牆角,熱氣噴洒,王洛遠不得不哄著他,「我不過拿她做屬下,做朋友,」他伸手摟住眼前人的腰段,「你才是我唯一的愛人。」

宇文馳果然很受用,耳尖染上紅暈,卻又發泄似地吻了下來,王洛遠的力氣根本比不過常年習武的帝王,只能任他吻得熱切又霸道,這個吻抵死纏綿,是宇文馳在訴說他的委屈和思念。

再起身時,屋頂上的趙夫人已經識趣地跳下了房梁,月光傾下,照在河陽萬戶人家的屋檐上,照在兩個天之驕子身上,四周寂靜無聲,宇文馳琥珀一樣的眸子里,倒映著他的愛人,那麼清晰,卻又那麼不真實。

「你真的想好了?」宇文馳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想好了。」王洛遠說得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就是下地獄,我們也應該在一起。」

夜涼如水,宇文馳的眸子里,倒映著王洛遠的一顰一笑,他聲音暗啞,一字一句地說道,「就是下地獄,也有我護著你。」

8

第二日,宇文馳上門拜訪了王家。

王家是千年世家大族,即便是皇家,他們也有不放在眼裡的資本。

王洛遠是王家第四十七代嫡長孫,為嫡為長,他有他逃脫不了的責任,而王家現任族長王寄康,王洛遠的父親,正是極力阻止王洛遠與宇文馳的事情的人之一。

王洛遠與宇文馳的事情雖隱晦,卻瞞不過王寄康的眼睛。

這次王洛遠被逼與鄭家嫡幼女成婚,也是王寄康的手筆。

宇文馳親自上門,王寄康不好不見,卻又不肯給他一個好臉,只能冰著一張臉,請宇文馳上座。

王寄康令眾人退下,屋內只有王寄康和宇文馳二人。

年過半百的老人家礙於對方的身份發作不得,只裝作糊塗的樣子,「聖上光臨寒舍,草民不勝榮幸,只是不知聖上今日微服私訪,所為何事?」

「朕今日來,為的是兩件事。」

「一為公事,二為私事。」

「若聖上有公事前來,草民必竭盡所能為聖上分憂,若是私事,恕草民無能為力。」

「王公,世家大族相互聯姻近千年,其中勢力錯綜複雜,到如今,便是連皇家都不能奈何,朝中過半官員都出自世家大族,倒叫朕不知道,這天下,是宇文家的,還是世家的。」

「草民惶恐。」王寄康起身要跪,卻被宇文馳攔住,「王公莫急,不若聽聽朕今日所為的私事?」

「天家的私事,草民如何能參與決斷,聖上折煞草民了。」

「朕若是為了折辱王家,今日就不必親自來了。」宇文馳定定地看著王寄康,「譽之看重王家,朕也不得不考慮王家。」

「聖上,」王寄康坐了回去,那些壓抑在喉間的怒氣和謾罵無法對著眼前的人傾瀉,「您坐擁萬里江山,無數美人,只要您一聲令下,各州各縣的美人都會送進宮中,供您挑選。」

「朕今日上門來,不是來與王公打嘴仗的,朕只是來告訴王公,」宇文馳眸色幽深,無一分玩笑意味,「朕對譽之從來不是一時興起。」

「朕的身邊也不會再有旁人。」

「朕可以沒有皇后,沒有子嗣,但是朕不能沒有譽之。」

「譽之在一日,朕不會動王家,」他看向面前的王族長,知道這人能穩坐族長之位絕非愚鈍之人,「但是還請王公,對家中子弟,多加約束,好生教養。」

他起身告辭,從懷中掏出一疊狀紙放在王寄康面前。

樹大招風,分支已爛,因著王洛遠,宇文馳不好將王家這棵樹直接砍了,但是叫王寄康收拾些長得太過的分支旁杈,樹才能長得長久些。

宇文馳起身告辭,身後的王寄康哆嗦著手,卻無法對著年輕的帝王的背影說些什麼。

他能說什麼呢,他想說他們有悖人倫綱常,想說他們這是成了天下人最大的笑柄,但是這個帝王情願放棄王朝的繼承人,情願放棄打壓世家的絕好機會,宇文馳遠比王寄康想像得瘋狂。

他也只能看著帝王離開的身影,嘆一聲荒唐。

9

不久,王洛遠與鄭家解除了婚約,聖上起複他到揚州任職。

京中大局未定,還有小部分勢力仍未被聖上清除,宇文馳是一向不懼於這些魑魅魍魎,但是他不願意讓他心尖上的人,受到不該受的委屈。

「最多三年,你等我回來接你。」床榻間宇文馳摟住王洛遠的腰身,依依不捨。

天色大亮,王洛遠早已穿戴整齊,備下早膳,來叫難得安睡的聖上起床。宇文馳醒來,卻不肯起,平日里一向自製的帝王帶著几絲慵懶,難得他在王洛遠面前能耍耍小孩子脾氣,他的中衣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從背後抱住王洛遠,便將整個人都貼了上去,下巴擱在王洛遠肩頭,今日一別,又是好些日子不見。

「好。」王洛遠感受著身後那人的溫度,「回去之後注意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不然又要胃疼,知道嗎?」

「嗯。」

「眼看就又要換季了,你記得別急著換衣裳,早晚莫要出門吹風,不然咳疾又要犯,知道嗎?」

「嗯。」

「還有……」

宇文馳已經不耐煩王洛遠的絮絮叨叨,索性將那人的腦袋掰過來接吻,又是一番糾纏之後,王洛遠被欺負得兩頰都染上了紅暈,尚未平息喘息時,聽見身後的男人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這三年不見,你瘦了很多,我走之後,記得多吃點飯,若是我再回來的時候,你還這麼瘦,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王洛遠順從地應下,身後的人鬆開他,從床上躍起,「走了。」

郊外的風獵獵作響,吹動宇文馳一身玄衣隨風飄動,王洛遠目光追隨著遠去的宇文馳,後者則回頭給他做了一個「等我」的口型。

王洛遠笑了,點頭應下。

10

第二年,宇文馳從宗室旁系裡面,挑了一個孩子過繼到了自己膝下,這個孩子父母雙亡,又尚在襁褓,最重要的是,他的父親本就是高祖一脈的嫡支,被過繼到了旁系而已,宇文馳很滿意,朝中卻有了不小的騷動,若無意外,這就是未來的太子了。

宇文馳給王洛遠去信,要他為這個孩子取一個名字。

王洛遠的回信一向簡潔,他只給了一個「安」字。

於是小太子的名字就定下了,宇文安。

此時昔日的四皇子謀反未遂,於獄中自盡,只留下來了一個一歲多的孩子宇文空,宇文馳不忍罪及幼兒,索性將這個孩子一併接入宮中教養。

而趙夫人與趙寧琅的長女亦在這一年出生,宇文馳嫌宮中規矩嚴苛,常把兩個男孩送去趙府小住,三個孩子也好做伴。

宇文安三歲那年,朝堂已經成了宇文馳的一言堂,再無人敢對這個看起來仁善寬厚手段卻雷厲風行的聖上輕視,哪怕他確實容貌昳麗無雙。

這一年,宇文馳如願接王洛遠入京。

小太子的太傅一位一直空缺,不是沒有人打過太子太傅的主意,只是都被宇文馳駁回了。

而王洛遠一入京,做的就是禮部侍郎兼太子太傅。

宇文馳教小太子認了王洛遠做亞父。

朝上無人敢異議,畢竟王洛遠的才名那是先帝爺親口誇獎過的,且王洛遠本就是聖上嫡系親信,給小太子做太傅無可厚非。

至於聖上為何要小太子認王洛遠做亞父,眾人摸不著頭腦,只覺得可能是聖上給王家的殊榮。

而此時,被眾人羨慕有此殊榮的王洛遠,正與聖上坐在御書房裡。

「一路奔波辛苦,譽之要不要休息幾日?」宇文馳給王洛遠遞過茶水,目光里的關切讓王洛遠很是受用。

「不算辛苦,」王洛遠搖搖頭,卻又有些無奈,「你派那麼大的馬車做什麼,都夠躺下四五個我了。」

「還不是怕你累著,」宇文馳勾勾嘴角,如果王洛遠注意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聖上准沒好事,但是王洛遠一心被聖上後面的話所牽動,「我算了一下,高祖享年四十七歲,先帝爺也不過沒能活過五十歲,我今年也有三十歲了,譽之,我大概還有二十年的光陰可以陪你,我不想再委屈你。」

「莫胡說,」王洛遠哪裡聽得宇文馳這樣說話,哪怕他分明比宇文馳還大兩歲,「你一定得長命百歲。」

眼看新晉禮部侍郎被他戲弄得有點悶悶的,宇文馳也不逗他了,起身將額頭貼在那人面上,「好啊。」

「但是你得陪我一塊長命百歲。」

……

三年未見,相思之苦,如何能言說。

沒有王洛遠在身邊,宇文馳對於睡覺這件事,似乎覺得並不需要。

他總是想著,只要他再勤快一點,清剿敵人的速度再快一點,王洛遠就能早點回到他身邊。

他不知道的是,身下的人兒,如何不是日日夜夜地算著日子,希望三年之約儘快到期。

但是誰都沒有說。

宇文馳只是虔誠而又細緻地吻過王洛遠身上的每一處,而王洛遠只是輕顫著身子承受著宇文馳的攻城掠地,偶爾發出一兩聲壓抑不住的情喘。

這場糾纏一直到了月上當空,御書房裡的帝王才懶懶散散地吩咐門外的人,「備水。」

11

十年光陰,一晃而過。

這十年,請旨要宇文馳選秀的人並非沒有,但是宇文馳頂住了各方的壓力,堅決沒有答應。

這時候遠在河陽的王寄康才敢相信,宇文馳是認真的。

帝王一諾,堪比千金。

這一年王寄康的身子骨撐不住了,他寫信叫十幾年沒有回來過的長子歸家。

宇文馳知道王洛遠的心裡還是很敬重他父親的,這些年每至中秋,他的心情都難免有些低落。

「我陪你去。」宇文馳握住王洛遠的手,「太子也有十二歲了,叫他監國吧。」

這十年,趙夫人的夫婿趙寧琅也從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少卿,爬到了內閣次輔的位置,有他輔佐小太子參政,宇文馳很放心。

王洛遠猶豫了幾息,還是答應了,「好。」

十幾年未見,或許他父親,已經接納了他們。

又是一路奔波,他們順利抵達了河陽王家。

現在陪在王寄康身邊的,是王洛遠的親弟弟,王洛邊。

「大哥。」王洛邊看著多年不見的哥哥,多少有些激動,「你回來了。」轉而又低下頭去,「父親……在裡面,已經快不行了。」

王洛遠進去了,宇文馳猶豫了幾息,也跟著進去了。

房間里有一股極重的藥味,卻遮掩不住床上枯槁的老人將死的氣息,「吾兒回來了。」

「父親。」王洛遠跪在他的床邊,紅了眼眶,「是兒子不孝,這麼多年都沒有回來看看您。」

「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床上的老人費力地拍拍王洛遠的手,轉而對宇文馳說道,「十年前,聖上說您對我兒是真心的,草民哪裡敢信,到如今,草民信了。」

王寄康的聲音低了下去,宇文馳湊了過來,他握住那位即將駕鶴西去的老人的手,「王公放心,朕絕不食言,一定會照顧好譽之的。」

「草民,謝過聖上。」

王寄康艱難地握住王洛遠的手,「吾兒,王家,你不願意接手,爹已經託付給你弟弟了,只是爹不能看著你絕後。」

「你弟弟膝下三子,爹已經和他說好,將他次子過繼給你。」

「萬事不必你操心,這孩子仍是放在你弟弟身邊撫養,只是,」他咳嗽起來,面色越發不好,「記在你名下罷了。」

王洛遠看著這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殷切的目光,點頭應下,王寄康這才像是鬆了口氣,隨即閉上了眼睛,握住王洛遠的手,也無力垂下。

王氏第四十六代族長王寄康,享年六十三歲。

王洛遠沒有出聲,只一滴淚,落在父子二人相握的手上。

王寄康的葬禮,風光極了。

世家大族的族長出殯,抬棺的是膝下二子,長子位極人臣,坐到了太子太傅,次子襲了族長之位,留在河陽打理族中庶務,兄弟二人都是人中龍鳳,任誰見了都要說王寄康的兩個孩子出色。

五姓七族都派人前來弔唁,更有聖旨下到王家,給王寄康追封了三品虛職。

王寄康頭七過後,宇文馳必須要返京了。

縱使有趙寧琅輔佐小太子監國,為大局安穩,聖上也不能離京太久。

只是那夜燭火瑩瑩,二人在屋內對坐之際,王洛遠沉思許久,還是提出來了,想留在河陽,替父守孝三年。

而宇文馳坐在他對面,動作輕柔地替他倒了一杯茶水。

十年相伴,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王洛遠再多說什麼了。

王洛遠愧於父親的栽培。

王寄康自王洛遠懂事開始,就對於這個天資卓越的長子投入了極大的心血,而王洛遠也沒讓他父親失望,十幾歲的會元,是王家百年不遇的天才。

只是王寄康覺得王洛遠年少不經事,即便是高中也不通曉世故人情,便壓著他不許他參加春闈,只教他出去遊學幾年,長長見識。

十五歲的王洛遠春風得意,揮手告別了對他滿懷期望的父親,一人一馬,北上京城。

誰知這就是他荒唐半生的開始。

誰知他為了宇文馳,荒了學業仕途,丟了家族責任,做了個名存實亡的駙馬爺,荒唐了好多年。

後來他離京回鄉,一身傲骨被磨平,溫潤的性子變得沉默寡言,滿腹經綸無處伸展,王寄康雖然對他有些失望,到底是最看重的長子,王寄康還是拉下老臉,為他求娶鄭家的女兒。

誰知聖上不依不饒,王洛遠也對聖上痴心一片,王洛遠甚至找到王寄康說要族譜除名,王寄康被王洛遠氣得生生嘔了血,氣急敗壞,把他攆了出去,再不許他回來。

一去就是十幾年。

王洛遠在京城什麼都好,宇文馳對他一心一意體貼備至;小太子也懂事早慧乖巧上進;滿朝上下都知道這位太子太傅簡在帝心,對他極為敬重;偶爾出宮,去趙家做客也是一片歡聲笑語。

唯獨王家,王寄康是王洛遠的心結。

他的父親不肯接納他們,他的父親對他滿懷失望,他再見到他父親的時候,他的父親已是瀕死之人。

他這一生,荒唐又瘋狂,但是他不曾後悔。

但是唯獨,他對不起他的父親,他沒有成為他父親所期望的人。

12

宇文馳一直沒說話,只是不急不緩地給二人續茶。

直到一壺茶喝完,他才抬眸看向對面端坐的那人。歲月似乎對王洛遠格外寬容,即使他不再年少,仍是一派風華如月不染塵埃的模樣。

宇文馳抬手撫上了王洛遠的眉眼,試圖替他撫平那一絲憂鬱,他抬眸與宇文馳對視,期間的悲傷不必言語。

「你在河陽等我三年,等我處理完朝中的事情,我來接你。」宇文馳輕輕地說道,「三年之後,安兒十五歲了,我就可以退位了。」

「到時候我帶你出去遊歷大周好不好?」宇文馳的眼睛裡有了一絲笑意,卻無半分玩笑的意味,他與王洛遠毫不躲閃地對視,這是他深思熟慮做的決定。

王洛遠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略帶迷茫和疑問地眨了眨眼睛。臉龐上的手掌溫暖乾燥,分明是極親密的動作,卻沒有半分曖昧。

宇文馳想安慰他。

「我是認真的。」宇文馳說得平靜,「安兒已經長大了,我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譽之,我已經四十歲了。」

王洛遠一抬頭,就看見宇文馳的髮鬢里,已經有了絲絲白髮,混在他如墨的黑髮里,格外顯眼。

王洛遠心裡一緊,喉頭滾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聽著宇文馳說道,「如果我還能再活十年,我想和你一起。」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想去看看大周的風土人情山河秀色,卻被我一絆就是二十多年,」宇文馳嘆息一聲,「若我們還能剩下幾年光陰,就去看看吧。」

「好。」王洛遠低低地答道。

宇文馳決定好的事情,他向來不願意去反駁。

其實王洛遠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他們沒有相遇,會怎麼樣呢。

一個會成為一代帝王,勤政愛民,英明神武,功勛卓越,然後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一個會成為一方大儒,文采卓絕,廣收門徒,傳道授業,然後杏壇留名,後人敬仰。

但是他們偏偏遇見了彼此。

為此他們放棄了自己人生本該有的走向,放棄了少年時立下的雄心壯志,放棄了很多很多的身外之物。

但是沒有人後悔。

因為對他們彼此而言,對方就是最珍貴的東西。

王洛遠看向宇文馳,同樣地伸出手撫上宇文馳的臉龐,與他溫暖乾燥的手心不同的是,王洛遠的手心微涼。

「我等你三年,」王洛遠如是說道,「然後我們,去大周各地看看。」

這一夜,二人和衣而眠。

宇文馳從背後摟住了王洛遠的腰,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只是想抱抱他。

分別在即,二人自然都是極為不舍的,宇文馳收緊了手臂,而王洛遠伸出手,覆在了腰間的那雙手上。

13

三年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宇文馳回京後就有意放權給小太子,有事沒事就歷練他,小太子雖年幼,但是早慧又上進,處理起政務來也算得心應手,又有趙寧琅一眾老臣在太子身邊輔佐,宇文馳很是放心。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眾人阻勸無效,宇文馳一意孤行,堅持退位讓賢,要太子擇吉日登基。

此時王洛遠已經出了孝期,在有意瞞著宇文馳的情況下,悄悄回京。

王洛遠抵達京城的時候,已是深夜,他卻一口氣都沒停歇,直接入了宮。

正如他所料,御書房裡的燈還亮著呢。

宇文馳說得輕飄飄,可做起來絕非易事。一個王朝最高權利的更迭交接,哪裡那麼容易。

為了儘快去見他日思夜想的人兒,宇文馳這三年幾乎是日日忙至深夜,不曾有絲毫懈怠。他要在自己離開之前,給太子鋪好路。

王洛遠推門進去,一身玄衣的帝王還在桌前奮筆疾書,他沒抬頭,以為是近侍進來了,只說再要一壺濃茶,卻仍是筆耕不休,不曾為來人分出一絲神。

王洛遠沒說話,頓了幾息,上前抽出了帝王手中的筆。

宇文馳抬頭一看,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譽之?」他愣了幾息,還以為是自己太過勞累花了眼,卻聽見身前的人開口責備道,「你就是這樣聽我的話,保重身體的?」

宇文馳這才發覺不是做夢,連忙從案後轉了過來,小心翼翼卻又滿懷欣喜地上下打量著他,「你怎麼回來前也不跟我說一聲。」

王洛遠打斷宇文馳的絮絮叨叨,「我本來想進宮給你一個驚喜。」

「但是我現在需要你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這麼晚了,你還在理政?」

王洛遠上下打量著宇文馳,見他面色憔悴,眼含血絲,就知道他這樣不眠不休地辦公絕非一日兩日,宇文馳笑著討饒,王洛遠並不吃這一套,只是眼下夜色已深,犯不著現在跟他計較。

王洛遠心下瞭然,便也沒再追究什麼,只拉著宇文馳說要休息,宇文馳哪裡敢不從,御案上的摺子也顧不上了,乖順地跟著王洛遠入了內室。

三年不見,宇文馳自然是對王洛遠倍是思念。二人除去外袍同床共枕的時候,王洛遠卻是異常地冷淡,他按住宇文馳的手,語氣堅決,「睡覺。」

宇文馳自知理虧在前,也不敢鬧他,乖順地躺在一旁,許是連日的勞累讓他的身子早已疲憊不堪,宇文馳很快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宇文馳起身的時候,王洛遠已經不見了。

他略帶失望,甚至懷疑前一天深夜的王洛遠,是不是他夢見的。

打開房門,桌子上的奏摺仍是昨夜的樣子,宇文馳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近侍,「譽之去了何處?」

「陛下,太傅一大早就去了東宮。」

「嗯。」宇文馳面色不顯,心裡卻是格外高興,原不是他夢了一場,王洛遠真的回來了。

只是這幾日王洛遠有意與他慪氣,不僅在有人的時候與他恭恭敬敬,私下裡也是一派冷淡疏離的樣子。

可憐宇文馳不管怎麼哄,王洛遠都沒讓他親近一下。

太子登基大典還有七日,王洛遠索性白日在東宮教授太子,夜裡就回了昔日的駙馬府住,半分親近的機會都沒留給宇文馳。

偏生太子登基在即,宇文馳忙得焦頭爛額的還得按點睡覺,更是沒有時間去找王洛遠討饒。

直到太子登基大典結束,宇文馳這才有時間溜出了宮去,在駙馬府里蹲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兒。

王洛遠有意讓宇文馳吃個教訓,仍是一派冷淡的模樣,「太上皇深夜造訪,不知有什麼事?」

「譽之,」宇文馳放下身段哄著懷裡的人,「我錯了。」

王洛遠掙不開宇文馳死皮賴臉地強摟強抱,人都在懷裡了,生起氣來也沒有半分氣場,只說了下不為例,就被人猴急猴急地吻住了。

又是一夜纏綿不必細說。

14

昨夜二人一派纏綿至天亮,今早王洛遠起身一推開門,就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

「爺,您再加件衣服吧,昨夜北風過境,一下子就降了溫呢,」門外的下人討好地說著,「今早奴才一起來,還以為一下子入冬了呢。」

王洛遠點點頭,自行加了一件外衫,眼見早膳已經擺好,他去叫宇文馳起床。

再拉開床簾,王洛遠才發現身邊人面色潮紅得不正常,他伸手一試,竟是發起燒來。

悄悄地宣了宇文馳在太醫院的心腹來,那人一把脈,就知道太上皇是什麼病症。

無非是這幾年宇文馳不注重休養,身子本就虧虛,昨夜又失了精血,加上寒氣入體,一下子就病倒了。

王洛遠想起昨夜大汗淋漓之間,宇文馳堅持出去打水替他清洗,眸色暗了暗,請那太醫開了一副調養補益的方子,這才送那人出去。

宇文馳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王洛遠不眠不休地替他換了一宿的帕子,他睜開眼,只覺渾身乏力,口渴喉痛,想做起來,又覺頭暈目眩,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一轉頭就對上了一雙目光沉沉的眸子,宇文馳瞧著王洛遠面無表情的模樣,心下警鈴大作,這次王洛遠是真的生氣了。

他試圖討好地笑一笑,奈何王洛遠根本不吃這一套,只體貼地將他按倒,又蓋好被褥,自己則坐在一旁盯著他養病,每日除了吃藥用膳,不肯與他多說一句話。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宇文馳被王洛遠按在床上老老實實養了大半個月,分明已經好了,可對上王洛遠的那雙眸子,卻是半句不敢提。

好容易那太醫開的葯喝完了,宇文馳怎麼也待不住了,半是哄人半是無奈地要下床,「譽之,我真的已經好了。」

「好了?」王洛遠上下打量,床上那人面色紅潤,看起來倒是已經沒有大礙,「你確定?」

宇文馳表示他很確定。

卻見床下那人欺身而上,雙手捧上他的臉龐,「我瞧瞧。」

王洛遠上下打量了幾番,輕笑一聲,「看來確實是大好了。」隨即吻上了他的唇瓣。

躺了半月的人哪還有什麼力氣,只能任身上的人為所欲為,王洛遠眸色深深,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衫,在宇文馳的耳畔低聲說道,「趴好。」

白日宣淫。

15

第二年春日,他們離開了京城。

眼見小太子在趙寧琅的輔佐下處理起政務來愈發得心應手,宇文馳和王洛遠都放心了,他們雇了一艘大船,從京城出發,沿著前朝修建的運河,一路南下。

宇文馳自幼養在深宮,長大後又不得不捲入朝堂之上的明爭暗鬥,好容易登基稱帝,政務又極為繁忙,他少有的幾次出京,還都是為了去河陽找王洛遠。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要困在深宮裡,不想還能與王洛遠一同離京遊山玩水。

大船船頭,宇文馳站在那裡,前方江河遠闊不絕,山脈連綿起伏,風光之壯闊秀麗,是深宮裡不曾有過的風景。

宇文馳正在興頭上,卻聽見王洛遠在船艙里喊他,原是春寒料峭未消,船頭風又大,王洛遠怕宇文馳染了風寒,這才把他叫了進來。

宇文馳進來,直接拿起王洛遠喝過的茶杯就著喝了口熱茶,窗外是大周的錦繡山河,窗內是他最心愛的人,他本以為會很艱難的一生,不想上天這般厚愛他,教他這般順遂,教他還有光景和愛人隱退廟堂共覽山河。

……

宇文馳和王洛遠走了很多很多地方。

自京城一路南下,不過幾年光景,他們就走到了大周國疆的最南方。

後來二人索性棄了船隻隨從,二人闖江湖去了。

遠在京城的宇文安收到暗衛的消息,哭笑不得。只是太上皇和亞父決定好的事情,他也攔不住。

後來宇文安大婚,妻子正是趙家的嫡長女,二人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幾年時間連誕兩子,宇文安每每寫信給太上皇,倒是斷斷續續地也有回信,卻教宇文安壓根就別想知道他兩個爹在哪。

……

後來又過來很多很多年。

宇文安的孩子都長大了,新晉小太子十六歲有餘,宇文安也在退位的邊緣蠢蠢欲動,而宇文馳和王洛遠都老了。

他們走遍大周各地,看過不同的山川景色,吃過不同的特色小吃,感受過不同的風土人情,最後選擇在江南定居。

他們的居所,最後選在了江南的某座山上。

山不算高,但是勝在風景秀麗,氣候宜人。入目便是大片竹林,等來年夏日搭個竹屋,也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宇文馳和王洛遠都喜靜,如今在這半山腰上隱居,也頗得二人的意。

雖說是建在半山腰的房子,但是暗衛們也絲毫不敢懈怠,青瓦白牆的大院子,屋後不遠處就有泉水,外周還扎了一圈籬笆,做了各種防蛇蟲的處理。

宇文馳和王洛遠也還算滿意,自此二人就在此處定居。

王洛遠善膳食,包圓了二人的一日三餐,宇文馳則負責打水劈柴,偶爾放幾個捕獸夾子,抓幾隻野兔野雞也算改善伙食。

但是更多的時候,二人就坐在窗前,喝喝茶,下下棋,偶爾讀讀書,對於半生風風雨雨的二人而言,他們很享受這靜謐的時光。

日子一過,又是好多年。

一月一上山的暗衛,遲遲沒有收到二人的信號,心下不好,連忙上山查看。

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暖暖的陽光撒下,照在院子里相擁的二人身上。

滿頭白髮的二人相擁而坐,神態安詳,衣裝整潔。

兩個人好像睡著了一樣。

暗衛輕輕一碰,原是二人羽化多日了。

暗衛們分不開二人,又不敢自作主張,得了宇文安的信,才將二人合葬在了這座山的最高處。

只是宇文安特意交代,不必為二人立下碑文。

不必教後人打擾他們了。

(全文完)


聽說皇上想跟將軍斷個袖。

將軍不是正經升上來的將軍,皇上也不是正經傳下來的皇上。

皇上打小就是個人精,借花獻佛,隔山打牛這些招式玩的再熟不過。

能在吃人的宮裡,以一個不受寵才人的娘親為基礎,混到在先帝那掛的上號的,確實不是什麼善茬。

現在,皇上就坐在偏殿,內侍總管送上茶水,透過裊裊的熱氣,皇上的臉色變幻莫測。

「將軍要過生辰了,朕送他點什麼好?」

我心底哀嚎一聲,想拿起茶葉澆他一臉。但是卻不敢不答。「陛下送的,裴將軍怎能不喜歡?」

「只要是朕送的,他就不喜歡。」皇上苦笑一聲。「他還記恨著朕給他送美人的事呢。」

「那是太后的意思,是將軍的娘親自己求到太后的面前,求皇家給個臉面,跟您有什麼關係呢,再說那幾個美人,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那都是一等一的,他若不要,我去討了來,平日紅袖添香,也是風雅之事。」

我,丞相獨子,付嵐,京城裡出了名的風流才子,現在在給這兩個一談到戀愛就失去理智的傻子出謀劃策。

皇上就在等我這句話,連忙揮手。「那感情好,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去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平常人家贈個姬妾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誰要是背後說你,你儘管來找我,我替你撐腰。」

瞧瞧,這叫人說的話嗎?我氣呼呼一口乾了這頂好的茶,又從案板上順了兩塊茶磚,這才轉身出了宮。

皇帝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十六歲那年,先帝駕崩,留下遺詔讓小皇帝繼位,但小皇帝這時候失蹤了整整一個月,是我撒潑打滾,拿刀嚷著要讓我們老付家斷子絕孫,我那個當丞相的爹才咬著牙聯絡了一票大臣,以先帝殯天,應全國守孝的名義,不宜開朝登基,頂了各路人馬輪番轟炸了一個月。

我是死活不信,那個狡猾奸詐的小狐狸會真的被人暗算成功。

過來一個月,他回來了,身邊帶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那少年舞刀弄槍是一把好手,又深諳用兵之道,一番操作虛虛實實,兩個人一出手,既敲打了各個蠢蠢欲動的世家,又將一部分兵力握在了手裡,等我回過味來的時候,已經只能跪在殿上喊吾皇萬歲了。

當年那兩個狼狽為奸的人,怎麼現在就跟二傻子一樣呢?

有種眼睜睜看著他倆長歪了的感覺。

果然戀愛使人盲目,我這種萬花叢中過的人,才會清醒而理智。

哼著小曲坐著馬車踱到了將軍府,聽著裡面亂鬨哄一片,將軍正跪在地上,倔強地看著上方的老太太,緊咬著唇,一聲不吭。

旁邊兩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妾跪在一旁,衣衫不整,但妝容一點沒花。

作為從小就在脂粉堆里打滾的男人,我只虛虛看了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婢子爬床的事,真的太稀鬆平常了。

「呦,今兒這是哪一出,裴將軍這綵衣娛親呢?天涼可別凍壞了膝蓋,若是凍著傷著了,怎麼向裴家列祖列宗交代呢?」我連忙收起摺扇,想扶裴照起來,他是習武之人,我用了全力,他也絲毫未動,我心下瞭然,把目光轉向了裴老夫人。

「老夫人罰也罰了,將軍也在自省,這婢子有野心的事,哪家都有幾個,若是傳出去,人家只會說裴家家風不正,辱的不僅是將軍的顏面,也丟了裴家列祖列宗的臉。」

裴老夫人不是裴照的生母,裴家以前也是邊關抗擊敵寇的世家,只不過從裴老太爺開始,就逐漸凋零,先帝對邊防也不甚上心,撥款少了許多,扣下的多去拿著填補了國庫的虧空,老太爺沒辦法,只能散盡家財來供應將士。

裴照的父親,是風寒致死的,那時的裴家,除了一屋子兵書,其他值錢的東西都已經拿去換了士兵的吃用。

裴照的繼母是小門小戶,固執認為自己的夫君就是朝廷害死的,裴照成了將軍之後,一邊用孝道故意折磨裴照,又一邊心安理得享受著福利,認為這是欠裴家的。

她最聽不得的,就是裴家會因為她的做法而蒙羞。

「既然付公子都這麼說了,那裴照,今日你把這兩個姑娘都抬為侍妾吧,也好好收收心,為裴家開枝散葉,我也有臉面去見你父親。」

裴照本來已經被我扶起來了,聽這聲音,又重重跪了下去,那聲音聽的我都牙酸,他膝蓋下是上好的青石板,堅硬清脆,是那小皇帝親手選的石材,又找匠人打磨的,這將軍府的假山湖泊,都是他設計的,現在如果知道這石板用來磋磨他的心上人,怕不是直接會衝過來打上裴老夫人一頓。

「裴照,不願娶。」

從裴照嘴裡慷鏘有力說出的這幾個字,我竟然隱約有種他是要去英勇就義的錯覺。

老夫人氣的發抖,指著裴照,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

我心底哀嘆怎麼這麼命苦,連忙出聲解圍。「老夫人,這世家的規矩呢,就是沒有主母之前,侍妾不能太多。若是真這樣,後宅肯定不能安寧,裴將軍一表人才,又能文能武,何必因為兩個侍婢折了身份。更何況,就算抬,也得抬那有頭有臉,知根知底的婢子,這兩個今日能為了勢力爬床,明天就能為了勢力出賣將軍,將軍走到這一步不易,眼紅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為了裴家的名譽,還請您三思。」

裴老夫人被我堵的啞口無言,我又連忙拿些布匹出來。「這是宮裡上好的雪蠶緞子,我今兒拜訪的突然,也沒準備什麼禮物,略備薄禮,您先消消氣,裴將軍的事就交給我了,保證給他挑一個知書達理,旺夫旺家的可心人兒。」

老夫人收了布匹,臉色好了點,只是丟下一句「你們看著辦吧。」就離開了前院,我從車裡拿出雪蓮膏塞到裴照手裡,又提了兩包糕點坐下來。

「你跟老夫人過不去做什麼,她叫你抬了你就抬唄,不碰就行了,何必鬧的難堪,御史台那幫酸臭的老頭子就等著盯著你的錯處呢,你這樣可算是忤逆父母,嚴重了,把你官擼了都有可能。」

「那便把我罷了。」裴照捏起一塊點心放在口中,皺了皺眉。「這御膳房的點心,還是一如既往的膩,你叫他少吃點,再吃,牙要掉光了。」

「那可不成,罷了你,他是要發瘋的。」我也學著裴照的樣子吃了塊點心,清甜的口感帶著梅子的清香,甜的正好。「你是沒見過,他瘋起來可嚇人了。」

裴照欲言又止,我卻知道他要說什麼,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只不過,不肯承認,他和小皇帝之間那份特殊的情感而已。

「我今兒來,就是為了討你這兩個婢子的,我書房打掃正差兩個人,我這個人好顏色,又不用守世俗的禮,現在官員之間贈送美妾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你把她倆給我,我改日送你兩個莊子,光靠俸祿養家著實緊了些,拿了莊子,你也能給你手下的將士改改伙食。」

裴照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是他叫你來的?」

「沒,我這人就愛美人,那天一見這兩位,就心癢難耐,別說你動過了她們之類的話,妾這東西,就是個玩意,動不動過,我無所謂。」

裴照的臉一下就黑了下來。「我沒碰她們,是她們給我下了葯,然後自己把衣服扯成這樣的。」

「哦,那你多喝冷水,這種敢給主子家下藥的婢子,打死也不妨事,但我這個人又憐惜姑娘,見不得血肉模糊的樣子,你送了我,還能換兩個莊子,頂划算的買賣。」

裴照到底還是沒用拗過我,在我的一番嘴炮攻勢下,頂著一張要殺人的表情,目送我帶著兩個舞女出了府。

兩個舞女在我和裴照談要打死她們的時候,就已經嚇的魂不附體,連忙哀求我,表示自己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求我網開一面,我又警告了一番,才晃悠悠的進了丞相府。

我還沒等進門的時候,小廝看到我帶了兩個姑娘,就連忙跑去稟告了我爹,還沒等穿過前廳,就聽到我爹中氣十足的怒吼。

「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我懶洋洋站住,手一伸,倒是把我爹看得一愣。「幹什麼?造反?」

「報銷,我買這倆舞女花了兩個莊子的錢,你兒子我窮,得報。」

我爹被我這話一激,氣得吹鬍子瞪眼。「好呀你個敗家的玩意,來人,請家法!」

敏銳察覺到不對勁的我:「等等!兒子有話要說!」

「閉嘴!管家!拿水火棍過來!」

「爹你聽我說...」

很明顯,不僅女子不講道理,男人也是不講的。

我趴在書房椅子上哭的好不傷心。

我爹蹲著一臉懊悔。

「我兒這事做的莽撞了,太后賜的人,你怎麼敢說截就截,萬一是細作又該怎麼辦?」我爹的擔心不無道理,但是他不知道,我身後的支持者,可是小皇帝。

「太后沒那個能力培養細作,不過是看裴老夫人也是起於微末,突然施了善心,當個好人而已,爹,你在朝堂上應該知道,若不是無母的皇子不能爭儲君,就太后那個拎不清的性格,早就被人暗算八百回了,你當我小時候總交給你處理的那些毒藥點心和藥性相剋的葯,真的是我撿回來的?」

看著四周無人,我說話也大膽了許多。「太祖有規矩,後宮不得干政,她這件事做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是有人想潑髒水,說她拉攏朝臣,也夠喝一壺的。」

「那你就把這髒水往丞相府攬?」我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又氣上心頭,一巴掌拍在我的大腿根上,疼的我又開始哭爹喊娘。

「我一個沒職沒官的人,他們能說什麼,再說整個京城都知道我付嵐風流,而且,聞芝會護住我的。」

皇上的名字,溫聞芝,溫文爾雅,玉樹蘭芝。

切開裡面看,全都是黑的!黑的!

我咬牙切齒的在心裡罵了兩句那個黑心的狐狸,揉了揉被打已經腫起來的大腿根,硬擠了兩滴眼淚。

「小白菜啊~地里黃啊~滿身是傷~沒有娘啊~」

我爹被我嚎的心煩,找到幾個莊子的地契丟給我,氣沖沖走了。

收起地契,我艱難的向著自己房間里挪著步子,打定主意以後都不幹這種出頭的事,至於這倆人,愛怎麼糾結怎麼糾結吧。

紅娘真是不好當。

至於那兩個舞女,我派她們去做了後院的洒掃,特意說明,不學會規矩,不許出後院一步。

我的繼母是個非常嚴厲且死板的人,聽了她們的「壯舉」,特意派小廝來告訴我。她會教好「規矩」的。

最近溫聞芝頭大的很。

政事上拋開不談,他已經是年近二十,先帝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是孩子遍地跑了,他卻後宮空蕩蕩,連個主事的妃子都沒有。

就連外邦知道這件事,借著「進貢」的名義,都派了他們國家最美的公主過來,想著能憑藉顏色討上兩分利。

那公主我見過兩次,腰肢纖細,婀娜多姿,容貌姣好。最重要的是,她有著一種英姿颯爽的氣質,和京中的大家閨秀不同,她總是笑的明媚而開懷,讓人看了,就平白無故的心情好了起來。

溫聞芝可以不理會朝臣的威逼利誘,但是外交這件事,他必須重視起來,為了那外邦的公主,他不得不開了一次宴會,邀請了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員以及妻眷。

我是不願意去的,酒宴沒什麼意思,但是架不住溫聞芝的死纏爛打,我揣了一大瓶醒酒藥也晃蕩著去赴宴了。

裴照雖然不干涉政事,但是那番邦的公主來是為了什麼,他是清清楚楚的。加上沒有妻眷,他坐在角落裡,只是悶頭喝酒。

那番邦的公主叫阿其格,據說是花朵的意思,她以祝福的名義先獻了一曲舞蹈。惹的溫聞芝連聲讚賞。看皇上龍顏大悅,各家公子小姐爭相獻藝,氣氛倒也不算尷尬。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明著是為阿其格接風洗塵,但是暗地裡,卻是一場選妃的預熱而已。

我湊到裴照旁邊,摁下他拿著酒杯的手。「夠了,別喝了。」

裴照被我這一攔,酒灑了不少出來,他放下了酒杯,手托著腮。「付嵐,我沒醉。」

「我知道你沒醉,今天有外人,喝的太多,影響不好。」我將他的酒拿走,放到身後宮人端著的托盤了,輕聲嘆氣。

「我在邊關的時候,常喝的酒,比這烈多了。」裴照看我收起酒,只能歪著頭倒了一杯白水,湊到嘴邊喝了。

「說起酒。我第一次見到皇上,他滿身都是傷,尤其是腿根的地方,騎馬太久,都已經磨的血肉模糊了,我家沒有金瘡葯,那時候,金瘡葯是要優先供應將士的,我沒法子,只能去周圍酒家要了一罈子烈酒,用布蘸了,替他擦拭傷口。」

我沒聽溫聞芝說過他們遇見是什麼樣子,來了興趣,一時竟沒察覺裴照又順了一壺酒過來。

「他是被人追殺過來的,第一次見面,是我率一隊士兵在野外巡邏,他就那樣躺在草叢裡,昏迷不醒。」

「我看他樣子不像是敵人,就背了他回去,在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他活活疼醒,又被我打暈了。」

「結果換了衣服,一直教我排兵布陣的秦將軍說,這人身上,掛著一塊龍形玉佩。」

「這才去調了金瘡葯和乾淨的紗布,這期間一直是我照顧他。他這個人蔫壞,讓我著實吃了好幾次的虧。」

「那天我和秦將軍發現邊塞有動靜,率了幾百兵馬出去查看,沒想到被人圍住,我想著多殺多賺的時候,他帶了幾十人馬,鳴金敲鼓,還在馬尾巴上綁了乾草,點著了馬尾,塵煙滾滾。敵人以為來了支援,權衡了一下,不情不願的退走了。」

話正說著,裴照的酒壺又空了,他笑了笑。「你等會我,我去解個手,一會回來再給你講。」

歌舞進行到後面的時候,我看裴照還沒回來,這時,一個宮人衝進來,說話也不太利索了。

「皇...皇上,福照宮...出...事了!」

溫聞芝掃了一下宴席上,發現裴照不見了,一瞬間陰沉了下來,將杯子落在桌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我哀嘆一聲,完了,不管這個宮人是誰安排進來報信的,都活不成了。

可這個宮人確實死的值,因為溫聞芝隨著宮人的指引,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偏殿的床上,隔著紗帳發出曖昧的聲音。

溫聞芝轉過身,臉色已經黑的嚇人了。

我很自覺的請身後跟著的一票看熱鬧的人回去,這時,只聽到那女子一聲嬌吟。

「裴郎~」

別人都說,帝王一怒,伏屍百萬,血流千里,我還在思索溫聞芝這個黑心的會怎麼做,看他臉色變幻了好幾回,最終才咬著牙開口了。

「來人,今日朕身體不適,宴會就此罷了。」

無論這個女子是誰,她都死定了。

裴照被溫聞芝從床上揪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意識都是迷離的。那床上的女人一瞬間晃過,我看清楚了她的臉。

阿其格。

裴照被澆了一盆冷水,終於回過了神,發現了周遭情況不對,只是略加思索,仰著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直視著暴怒的皇上。

「是裴照的錯,臣,萬死難脫罪責,阿其格無辜,是臣強拉著她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望皇上別遷怒於她。」

「裴照!」溫聞芝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會不會咬碎自己的牙,我能聽到他咬牙的咯吱咯吱聲。

「臣在。」裴照重重地磕了個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自請重罰。」

一時間氣氛安靜,我卻提心弔膽了起來。

溫聞芝突然笑了,笑的特別瘮人,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中流露出來各種情緒的交織,那裡面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我不敢想。

「既然你與她情投意合,那朕就將她賜婚與你,半月之內,即刻完婚。」

完了。

溫聞芝已經瘋了,按理說這種醜聞,必然是阿其格賜死,裴照被彈劾罷免,現在不僅沒有任何懲罰,而且還賜婚,要知道,皇家的賜婚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能得一道賜婚指令,那必然是三朝元老或者功勛卓著才能得到的待遇。

我還想說話,溫聞芝一道眼刀掃過來,我本來想邁前一步活生生卡在了半空,然後很沒骨氣的縮了回去。

裴照毫髮無損的從宮裡走了出來,帶著阿其格。

全京城的王公貴族都等著裴家的敗落,被抄斬,然後做成反面典型的時候,裴照走出來了。

我想溜,卻被溫聞芝扣住了。

「付嵐,朕是不是很沒用。」

是挺沒用的,自己的妃子被自己的愛人睡了,還得含著淚祝福他,給他賜婚,普天之下,沒有比他更慫的皇帝了。

可這話不能當面說,我清了清嗓子,心一橫,說了自己想說的話。

「陛下,放手吧。」

「你是萬人之上的帝王,你必須有子嗣,後宮已經空了這麼久,再空下去,太醫院都要愁白了頭髮了。」

「如果你只是個皇子,我付嵐會千方百計的撮合你和裴照,可你是皇帝,你不是一個人的溫聞芝,你是全天下人的皇帝,是要給全天下做表率的人。你的一舉一動,都被御史台的人盯的死死的。」

「今天如果沒有這件事,阿其格會進你的後宮,只要開了這個先例,你就不能拒絕其他女人入宮。你會有自己的孩子,有數不清的妃子,有忙不完的政務和後宮紛爭,裴照,不過是你在最困難的時候,伸出幫你的那隻手而已,你給他的,夠多了。「

「今天這一件事,就夠裴照人頭落地的,可你饒過他了,也就順便饒過你自己吧。」

「既然是沒有結果的事,就這樣讓它散了,裴將軍既然在你和阿其格中選了阿其格,那就放手吧。」

溫聞芝想了許久,終於笑了一聲,擺了擺手。

「付嵐,我知道了。」

我走出宮門的時候,後背已經濕了。

這樣的話,算...聽進去了吧。

回到丞相府,我生了一場大病,燒的昏昏沉沉。完美的錯過了裴照和阿其格的婚事。

聽說,那場婚禮盛大又奢華,甚至溫聞芝還親自到了將軍府,賜了一對玉如意。

今天,又是複診的日子了。

我捂的嚴嚴實實來到了自家藥房,一個帶著小瓜皮帽的老頭看我來了,示意我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讓他摸脈。

「嗯,好多了,繼續吃我之前開的方子吧,戒女色,少沾葷腥,藥費結一下。」

我輕咳一聲。「是這樣的,先生,我呢,是這家藥房的少爺。」

「藥費結一下。」

「這葯都是我家錢買的!」我憤憤不平的嚷著。

「藥費。」老頭面無表情伸出手,我掏出一隻大元寶甩在櫃檯上,氣呼呼的走了。

一直跟著我的隨從阿天笑了。「少爺,談買賣,可不是這樣談的,您瞧著,我跟他聊聊。」

阿天打小就活潑,這時候,已經開始跟老頭聊的火熱了,我倚著柱子覺得無聊,藥房的掌柜聽說我過來了,連忙把最近的賬單交給我,臉色頗為苦悶。

「少爺,這大夫開的葯,都是些不值錢的藥材,可還偏偏用了就能治好,這陣子,店裡已經被罵走好幾個坐堂大夫了。」

「他願意開,你就讓他開,願意用便宜的葯,你就讓他用便宜的葯,攔著他坐什麼。」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丞相府大家大業,還能讓一個大夫賠破產了不成?

「這......」掌柜的面露難色。「少爺,生意不是這樣做的。」

「那就不做生意,回去我報告我爹,這藥房劃給我,撒錢賠著玩,藥房本來利潤也沒多少,還能拉攏人心,沒什麼大事,天塌下來我頂著。」

正說著,阿天回來了,也搖搖頭。

「這大夫死板,只願意在藥房坐堂,不願進府里。他說他只想給窮人看病,富人規矩太多,他不喜歡。」

呵,這小老頭,有脾氣。

「那就讓他坐著,告訴他,現在開始每天的醫藥收入和藥材成本預算減半,他若是有能耐,就多賠,賠的越多少爺我越高興。」

三年一次的科舉,馬上就要開始了,這附近的客棧住了不少人,花樓里多了許多賣力想寫詩詞的書生,妄想著自己的一篇詩詞能驚艷京城,入了達官顯貴的眼。甚至連三十多歲已經容顏不再的姑娘也想著憑著題詞再火一次,那架勢,就差連老鴇都上陣了。

真的是,若是溫聞芝在這,必然要嗤之以鼻,先帝在世時,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詞人,可他們除了寫詞,論民生,論政事,論邊防,當真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溫聞芝和先帝不一樣,他崇尚武力,崇尚權謀,偏偏最討厭這種粉飾太平的歌舞。

我也興緻缺缺,這紅袖添香的美,被那此起彼伏的恭維和虛假的讚揚破壞的一乾二淨。

給我倒酒的雅蘭姑娘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快,捂著嘴嬌笑。「付公子和那些書生計較什麼,平白失了身份,您若是不願,我這邊叫媽媽尋個僻靜的屋子,這酒可是上好的花雕,若是就這樣浪費了,可太可惜了。」

「酒浪費了倒沒什麼,這良辰美景,春宵一刻,浪費了才當真有些可惜,不過我今日聽著這些,確實沒什麼興趣,你出去吧,這銀子賞你的,多買點衣裳首飾,老是翻來覆去就那幾件,看得膩味了。」我推開欺身而上的雅蘭姑娘,在桌子上放下銀子,整理好衣衫,慢悠悠的推門走了出去。

已經是下午了,我摸著空空的肚子,剛才在花樓里,鋪天蓋地的脂粉味讓人覺著反胃,只是簡單吃了幾口水果,現在看下來,確實虧的很。

一想著酒樓也是這個到處提詩寫字的樣子,我就又沒了胃口,但是肚子餓的厲害,思來想去,我決定不顧自己的面子一把,去街邊的包子鋪隨便吃點。

下午的時候,包子也只剩了些素餡,但是攤主手藝很好,素三鮮的包子皮薄餡大,又味道十足,我一連要了好幾個,吃的心滿意足,才起身結了賬。

包子鋪旁邊是個書畫小攤,我吃完了包子,走到旁邊隨意翻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副算得上不錯的字。

「店家,你這幅字怎麼賣的,雖然我不太懂字畫,但是這詩詞悲壯蒼涼,加上筆鋒有力,卻也相得益彰,出個價,我買了。」

「哎呦,不好意思,公子,這字,我們不賣。」攤主是個中年人,看我神情困惑,連忙把我拉到旁邊,為我解釋了來龍去脈。

這字,是一個書生寫的,在他這裡寄賣。

「既然是寄賣,為何你不賣?這買賣上門哪有不做的道理?」我玩心大起,指著那副字,語氣蠻橫。「今天你說不賣,我偏偏要買,難道這字還有什麼問題不成?」

「公子,這字沒問題,可這書生,本來是替人抄書為生,頗有些文采,沒想到名聲大了,被那有權有勢的官老爺知道了,許了黃金百兩,商量暫緩了今年的科舉,先替他的兒子寫些破題策論,書生不從,官老爺懷恨在心,從此他抄書的活也丟了,只能寫些字畫放我這售賣。」

「不過是暫緩三年的科舉,黃金百兩啊那可是,看看現在,這字畫也賣不出去,誰敢買,那官老爺就要找上誰的。」攤主看我愣神,鬼鬼祟祟湊到我耳邊繼續說著。「就算您再喜歡,這能在科舉上做手腳的官爺,你我都得罪不起啊。」

「你怎知道我得罪不起?」我拿起那副題字,越看越喜歡。「五兩銀子,我買了。」

「哎呦,公子,行行好,您別為難我成嗎?要是被官爺知道我賣了這字畫,小人還哪能再在這呆下去了,您都窮到吃素包子了,就別非要買這些字畫了,五兩銀子雖然多,但是活命才重要啊。」那攤主看著我手裡的碎銀塊,眼睛都直了,但是求生欲讓他艱難的把眼神從銀子上挪開,咽了咽口水,又擺出一副哭喪臉。

「也罷,我不難為你,你告訴我那個書生在那,我去找他再寫一次就是了,這銀子還是歸你,這樣一來,我拿得到字畫,你也賺了錢,畫還沒賣出去,你也能跟那個大官有個交代。」

攤主得了錢,告訴我那書生的住處,怕我找不到,還特意拿了張紙,給我畫了張地圖,就是這地圖畫的七扭八歪,像個鬼畫符。

我找到日落西山都沒找到,口渴的不行,看到街邊的一個草廬賣茶水,連忙要了幾杯茶,灌了下去。

賣茶水的老婆婆看起來和藹又慈祥,看我喝的急,又顫顫巍巍拿著大水壺給我續了杯溫水,笑眯眯的看著我。「年輕人,別喝那麼快,當心嗆到。」

「大娘,我跟您打聽一下,我聽說這附近有個寫字很好的書生,我爹快過生日了,我想讓他幫我抄錄一本書,價錢好說。」

我又幹了一碗茶,抹去嘴邊的茶漬,坐下拿著桌子上已經破了的蒲扇扇著風,看著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有些氣餒。

「你說抄書的書生啊,哦,余塵,有人找你。」老婆婆放下壺,用圍裙隨意蹭干手上的水,轉過頭,對著草廬里喊道。

哦豁,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個白衣少年掀開布簾,一隻素白的簪子將他的長髮梳攏的整整齊齊,額邊卻各散落一綹碎發,衣服雖然舊,但是卻整潔乾淨,襯托出他的身材清瘦,聽說有活計,他才把目光從手中那本已經翻的舊了的書挪開,看向毫無形象的我。

「若是抄書,將書留下便可,今日天要黑了,我的詩集還沒讀完。」

「現在這日子,讀什麼詩集。」我瞄了一眼,那詩集我似乎見過,只不過矯情造作,頗有些無病呻吟的味道,裡面全是醉生夢死的話,當下有些興緻缺缺,本以為遇到了個妙人,沒想到卻還是沽名釣譽之徒。

「我家是開書店的,有一本收上來的孤本兵書,我爹極喜歡,但是年久了,脆弱不堪,我想找人重新抄寫一本,我在街頭看到了你的字,但是攤主不賣,我就過來找你了。」

聽到孤本兩個字,余塵眼睛都亮起來了,又轉過頭猶豫了一陣。「錢可以不要,我免費抄。」

「都已經被人弄得走投無路了,還想著書。」我微微偏頭,好像家裡確實有個書廬,但是經營的不怎麼好,已經快要關門了。

「不如我聘你做書店的管事,你負責每天打掃和整理書籍,沒有工資,包吃包住,書店的書隨你看,燈油不限。」

「當真可以隨便看?」余塵似乎也就比我年紀小上一歲,但是卻矮上半個頭,從他的行為言語看,是個對自己要求極為嚴格的人。

「隨便看,別一把火把書店燒了就成。」我從荷包里摸出一枚小碎銀,放在桌子上。「大娘,茶錢。」

「用不上這麼些,老婆子這幾碗粗茶,找不開這麼大的,你若是沒有零錢,就算了,余塵這孩子從小命苦,好不容易有點出頭的機會,又被人打壓,現在若是有個他喜歡的營生,也算是好出路。」老婆婆看著余塵,滿眼都是慈愛。

「呵,被人打壓。」我用蒲扇的柄敲著已經發黑的木桌,若有所思。

「余塵,你這次科舉,一定要考。報名我給你報,現在科舉舞弊打的這麼嚴,還敢做手腳,真的是活膩了。」

余塵卻很聰明,只是心念一轉,就知道了我的想法。

「你拿我當釣餌?」

「若是你有才華,自然大放異彩,我不過是給了你一個機會,又怎麼說是釣餌呢?難道你不想雙贏?」

(我考完試回來了...前兩天平地摔把手摔傷了,終於不用寫字了(づ ●─● )づ)

書齋么,反正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我抱著打包好的醬豬蹄,輕車熟路翻過後牆,冷不防正撞上在洒掃的丫鬟。

真不巧,這個丫鬟,正是我從裴府帶回來的侍女之一。

她看我從牆上跳下來,捂著嘴故意驚叫一聲,向後退一步,晃晃悠悠的跌倒,那身姿倒不像是要摔倒,像是正在翩翩起舞的蝴蝶。

這種把戲對正人君子來說或許有用,但是我,付嵐,沒有感情的殺手,怎麼可能輕易動容。

走到我自己的院子,聞了聞空氣中的酒香,完了,溫聞芝又來了。

推開門,還沒等我放下紙包,一柄鐵骨摺扇就眼看要拍在我的臉上,我心底一驚,仰面躲過,冷不防腰間被踢了一腳,失去平衡,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反應不夠靈活,身法太生疏,我若是你的練武師父,早就被你氣死了。」溫聞芝用摺扇抵著手心,經過阿其格一事後,他反而想開了許多,不僅擇了個好日子讓將軍家獨女入宮,又定了選秀的時間,讓好多待字閨中的小姐們都躍躍欲試。

我氣的咬牙切齒,排了好久的隊,終於打包回來最後一份豬蹄,這樣一來,根本就沒法吃了。

「你倒是奇怪,別人家的公子都是膾不厭精,你卻獨愛這市井小食。」溫聞芝看著紙包透出的油汪汪,心下瞭然。「改日我叫人買上十份賠你。」

「你眼看要舉行科舉了,不去微服私訪,來我這找什麼茬。」他不穿那身龍袍的時候,風流倜儻,活脫脫就是個貴公子。穿上龍袍的時候,那上面金線織就的花紋,像一層一層的鎖鏈,困住了這條鮮活的龍。

「聽說今日有燈會,我既不能邀約未來的皇后,也不能帶著朝臣去,想了半天,也只有阿嵐能有這樣的閑趣,本以為阿嵐也是忙人,沒想到,我一個九五至尊,都比不得一塊豬蹄來的有面子。」

他有意無意的手指掠過摺扇,那摺扇看著普通,但是卻是極好的材料打造,被敲上一下,免不了疼上幾天,溫聞芝的手很白,白的像那秋天剛摘下的梨子,好像一掐,就會滲出水來。

誰能想到,就是這雙手,這個看起來花瓶的男人,撐起了搖搖欲墜的王朝呢?

那雙白凈的手,沾了多少鮮血呢?

「既然是九五至尊的邀約,那我自然要給上幾分面子的。」

今日是中元,說是燈會,也不盡然,只是這燈千奇百怪,各式各樣。多數,都是寄給再也看不到的人了。

這燈也分三六九等,最末的,是街邊擺攤的,普通的蓮花燈,燭台固定在外面,時常飄個一柱香左右,紙糊的底子泡爛了,就翻進了河水裡。

再好些的,用皮子隔了水,做出精巧的花樣,大紅的牡丹,白色的芍藥,動物托舉著的樣子,點上了,能一直飄到河下游,引一群小魚追著。

最好的燈,是不放在水裡的,點了擺在牌位前,那油不是普通的燭油,是取一種昂貴的蛇皮煎出來的,與豬油混了,供在靈龕前,風吹不滅,能平平穩穩的燃著一年。花樣也是最多的,外面是薄薄一層皮子扎出來的圖案,西子捧心,嫦娥奔月,小小的一個燭心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點燃了,幽幽的燭火透過來,那皮影被熱氣一蒸,也像活了一樣,隱隱約約的動了起來。

最好的燈是不賣的,千金不換,那扎燈的匠人都自視甚高,有幾個得了先帝誇獎的,還打出了堪比御匠的牌子,溫聞芝不喜這一套,所以從未往宮裡招過扎燈的人。

今日倒是他犯了難,別人不認得他,自然也不能靠身份來拿燈,匠人看他是個讀書人,出了好幾道謎語來考,考到最後,溫聞芝在最後一道燈謎前停下了。

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打一種酒。

這題我熟啊,我剛要伸手去拿那燈,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先說答案。」

「梨花白。」下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錯了。」那如黑鐵般精瘦的漢子搖搖頭,說話像漏風一般,我訕笑著縮回了手,轉身去看別的燈。

那燈是確實好看,上面的圖案並非尋常的歌舞景色,而是金戈鐵馬,看得出來扎燈的人用了許多心思在裡面,那武將手裡的槍是活的,熱氣一上來,便影影綽綽的,舞的活靈活現。

「燒刀子。」溫聞芝的聲音和另一個聲音同時響起,我尋聲看,哦豁,是裴照。他手裡提著兩罈子酒,看是我,似乎也意識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份,有些不自然的扭過頭去。

「為何是燒刀子?」那匠人也似乎有了興趣,追問道。

「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表面來說確實是梨花白,但在塞外,燒刀子才是最經常喝到的酒。梨花白更是文人雅客愛的,我猜,閣下是邊塞回來的老兵吧。」看那燈匠沒有否認,溫聞芝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伸手去取燈。

「謎底雖然沒錯,但是另外一位公子也猜出了,這燈只有一盞,而獲勝者卻有兩人。」那老兵眼中露出一絲狡黠,似乎很期待兩人打起來的樣子。

「聞...溫大人,今日燈節,我只想帶一盞燈給阿其格看看,還...還請割愛。」

我差點跳起來。「裴照,你瘋了?這燈都從來是紀念死人的,你給自己夫人送燈,你是腦子壞了嗎?」

「不過是一盞燈,若是一盞燈就能左右人的生死,那這生死,未免太脆弱了些。」裴照臉色一白,反駁道。

溫聞芝取到了燈,這才轉過身來,他很平靜,平靜到看不出來任何喜怒。

「要燈,也可以,你陪我去祭奠一個人,祭奠完了,這燈你便拿回去給你夫人玩。」

裴照對上溫聞芝,其實心底還是有點虛的,但奈何那燈實在是精巧,權衡一下,想必覺得溫聞芝也不能吃了他,也就點點頭,跟著溫聞芝走了。

我實在是怕溫聞芝那副樣子,卻也不能不管,只能訥訥跟在後面。

不多時,就到了城門邊,這裡本有一條護城河,還有...一家寺廟。

這廟很小,和尚也只有三四個,說是廟,不如說是祠堂來的確切,因為裡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靈牌。

溫聞芝手裡提的三四個燈,有的已經燭火很小了,他用木簽子將燈芯挑高些,除了那裴照點名要的燈,其餘的都放在供台前,小沙彌只是合了一禮,就默默的退了出去。

溫聞芝捏著一把線香,放在燭火上點燃,閉著眼,虔誠的拜了幾拜,然後每個牌位分發幾支,香煙繚繞,他閉著眼,神情竟然也多了幾分悲憫。

我不應該在這裡,我應該在車底。

裴照卻已經睜大了眼睛,似乎已經失了聲,想問卻不敢打擾溫聞芝,只待他祭奠完之後,也默不作聲,開了手中的酒罈子,拿起澆在地上,神情是一種我說不上來的落寞。

「聞芝...你...還記得他們啊...」

「保家衛國的勇士,朕一個都不會忘記。」溫聞芝看向那些靈牌的目光很是溫柔。「他們是為國家而死,他們是英雄。」

裴照張了張嘴,又不知該怎麼接話,只是攥起拳頭。

「我還記得,當時你又倔又驕傲,說我不像好人,說不定是匈奴的探子來的。」溫聞芝已經沉湎在回憶中,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也好不到哪去,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大腿兩側騎馬都已經磨到血肉模糊了,還是我替你擦洗上藥,當時我騙你會影響傳宗接代,你還偷偷哭了好幾回,別以為我不知道。」裴照不太服氣,反駁道。

「哼,你就是嫉妒我長的比你白,比你好看,當時你黑的像鍋底一樣,塞北的姑娘都爭著給我送手帕,送髮帶,你收的比我少,嫉妒我,所以才編謊話騙我。」

「那我就嫉妒了,我辛辛苦苦日晒風吹,學武學排兵布陣,你幾句話輕輕巧巧的就評價我,一身正氣,過剛易折。別人居然還認可你的評價,我現在還是這麼剛,你什麼時候把我折了?」

真的,倆人加起來都快五十了,幼不幼稚啊。

我也只敢在心底吐槽,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看兩人還在拌嘴,沒有注意到我的意思,我悄悄退出了祠堂,離開之前,我好死不死的抬起頭,看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一塊獨特的,用墨寫的靈牌。

上面的字很是秀氣,邊疆小卒,溫聞芝之位。

我驚出一身冷汗。

是溫聞芝的字跡。他...把那段經歷,那段感情,當做一個已逝的人,立了靈牌,送別了過往。

我站在護城河邊,俯身撈起一枚河燈,那河燈居然中心還有一張紙條,沒被火燒了去,打開一看,上面字體瀟洒,很是有些韻味。

「娘,孩兒一定會好好生活的。」

是個失去母親的孩子嗎?我本來想將河燈放回水裡,不知怎麼竟然抬起頭,看著那橋上,一個少年正站著,面容模糊,但我能感覺到,這燈,應該是他放的。

這該死的直覺。

我緩步走過去,那少年竟然還是熟人,余塵。

他看見我,語氣有一絲訝異。「付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我陪朋友過來一趟。」被余塵的一打岔,剛才那種不適感消散了不少,冷風一吹,我發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真的,溫聞芝這人就不能接觸,遇見一次我倒霉一次。

「那個...付先生,現在我能暫時不去書齋嗎,婆婆年紀大了,晚上摔傷了腿,我是出來抓藥的,我得照顧她。」余塵還有些猶豫,但還是說出了這些話。

他或許知道,只要錯過這次,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倒是個有心的,無礙,你什麼時候去都可以。」我思索了一下。「城內有個天寶藥房知道嗎,那裡有個大夫,醫術特別好,若是傷的嚴重,可以去那裡抓藥,大夫人也很好,開的都是些便宜有效的葯,什麼時候能去書齋了,也去藥房支會一聲,他們就把鑰匙給你了。」

「先生也知道天寶藥房嗎,那裡的胡大夫真的是心善,聽說婆婆年紀大了,不僅給我拿了許多葯,還送了半根人蔘,說要讓婆婆好好補補。」余塵聽到我說的,整個人眼睛也亮了起來。「就是掌柜的臉色不太好。」

「那胡大夫確實是個善人。」我摸了摸余塵的頭。他的頭髮很軟,有點像小獸的皮毛,實在是手感太好,我又揉了一把。「以後若是小余做了官,想做什麼樣的官?」

余塵愣了一下,抿著唇想了半天。「我想為民請命,想平反冤案,想讓百姓安居樂業。」

「嗯,小余有這份心,以後一定會做一個好官的。」我笑著背著手,看著河裡星星點點的火光。「小余,要時刻記著初心,不能被權利迷了雙眼。」

「付先生也在朝堂上嗎?」余塵有些好奇,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不過一閑散人,怎麼可能在朝堂上。」插科打諢矇混過去後,我聽到一聲很小,卻很清晰的咕嚕聲。

余塵漲紅了臉,不知所措的把手背了過去,我覺著好笑,拉起余塵的手。「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既然是燈會,自然也少不了街頭小吃,余塵被我拉著到處看,新奇勁來的快去的也快,覺著不好吃的,我本來想扔,余塵覺著可惜,索性接了過來。

「魚燒餅來嘍。」隨著攤主的一聲吆喝,熟練的用荷葉將幾枚剛出鍋的餅包起來,這魚餅只有手掌大小薄厚,卻不太便宜,取的是新鮮的鯉魚,剃去刺,將魚肉斬成泥,混上麵粉,鹽和莞荽,攪打起膠,用蓖麻子油煎的兩面金黃,再上鍋蒸熟,魚肉鮮而不腥,韌而不硬,當真是滋味十足。

「來兩份。」我將一把銅錢擺在桌子上,攤主笑眯眯收了,將打包好的魚餅遞給我,我分一份給余塵,他只是嘗了一口,就小心翼翼包起來,不肯再吃。

「怎麼,不合胃口?」這魚餅雖然貴,但是份量卻不少,我正嘴上叼著一塊,看余塵的動作,隨口問道。

「吃...吃飽了。」余塵聲音很小,似乎為了證明他真的吃飽了,聲音也揚起來一點。「剛才付先生好多東西都沒吃完來著。」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就吃一點就飽了。」我有些納悶,卻也不再深究。「我覺著還沒怎麼飽呢,走,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吃的。」

走到盡頭,竟然是一家飯館,我拉著余塵坐下,點了兩三個菜,要了兩碗面,想起溫聞芝和裴照,又有些頭疼。

我勸溫聞芝的話,真的對嗎?他有了皇后,有了妃子,就真的會幸福嗎?


「聽聞皇上想和……斷個袖……」

「你信嗎?」

聽著皇上依舊嚴肅而又冰冷的聲音,我下意識後退一步,但腦袋卻很自然俯的更低了一頭。

「我不信。」

「那你下去吧!」

「微臣叩謝皇上厚愛……」

我顫顫巍巍的說完,一個箭步,猛地向御書房外面竄了出去,頭也不敢回。

也許這個皇宮,以後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這樣想著,一步又一步走出了皇城的大門,擁抱著宮門外面,亭亭玉立,站在我面前的七個老婆。

「老婆們,我們回家吧,從今以後徹底歸隱山林。」

(end)


聽聞皇上想和沈中書令斷個袖。

這句話在沈烊胺腦子裡已經跑了一日了,讓沈烊胺實在是坐立不安的,連上奏封事的時候都不敢抬頭看看坐在上方的年輕皇帝,一整天惴惴不安的,生怕行事不羈的年輕皇帝什麼時候抓著自己就就地正法了。

中書侍郎看他膽戰心驚了一整日,組織了一下語言:「沈大人,您為何今日那麼的緊張?」

聽聞皇上想和沈中書令斷個袖。

這句話又一次在沈烊胺腦子裡轉了一圈,沈烊胺差點脫口而出,但好歹為官幾年,在話音即將出口的時候吞了回去,尷尬地笑了一下:「沒有緊張,我一沒做對不起朝廷的事,二沒做對不起他人的事,三沒做對不起自己的事,我又什麼好緊張的呢。」

中書侍郎聽著沈烊胺顫抖的尾音,沉默了。

沈烊胺好像也意識到自己這幅樣子實在沒有說服力,老道的拍拍中書侍郎的肩膀,鼓勵他:「沒事別打探上司的事,皇上下的詔令寫好了嗎?」

沈烊胺壓榨完下屬,收拾收拾就打道回府了,路上還和自己的貼身小廝了解傳聞。

沈烊胺做賊兮兮地扒開車簾探出頭四處張望,生怕周遭有人,隔牆有耳。


1.

「聽聞皇上想和戴太傅斷個袖?」江九霄吃著荔枝,調侃著,「我倒是可以幫忙問問。」

「去你的吧。朕還不知道你壞心眼多得很。」毫無經驗的少年皇帝腦里半點頭緒都沒有——不只關於國事,還有他昨日的失言。

江九霄卻好像不會看臉色一般,剝了一顆荔枝就送過去,然後笑嘻嘻地看著他。

「幹嘛?」少年皇帝皺著眉呵斥道,「看不出我現在不高興嗎?」

「這不就是想讓您高興嗎?」江九霄自己吃掉了那顆荔枝,無奈地聳了聳肩。

少年皇帝反倒沮喪起來,嘟囔了一句:「奇了怪了,我還沒你會當皇帝似的。」

「在說什麼呢?」江九霄把手支在桌子上,挑了下眉。

「我說——」少年皇帝抬起頭正要應答,轉念一想,「朕說什麼為什麼要稟告你!」

江九霄一時沒有說話,良久收起了那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很認真地盯著少年皇帝,說:「樓閑,你是不是被一下子登基弄昏了頭?還是說,你真的愛上了戴遇清?」

「額.....」樓閑一下子被一連幾個問句給問呆了。要知道,作為伴讀的江九霄從不關心他,今天可謂是頭一回。

「我要是說都有,你信嗎,九霄?」樓閑的怒氣散去,小心翼翼地反問回去。

「呵。」

「你可真是厲害。」

江九霄冷笑了一句,隨後便離開了。只剩下一個彷徨無措的樓閑在衍慶宮裡思索。


等我,我應該這個月能把手頭上那一本完結。然後我就來看看這篇……(′;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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