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那個跟太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拉著我在山間躲雨,摟住了我的腰,情不自禁想吻我的唇。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希望能做得長長久久,再也不用醒過來。

(一)

冬榮成為太子妃,純粹是個意外。

歲家上下原本以為這個嫻靜的大女兒會嫁給棋盤。

當母親拿著嫁衣慌張進來時,冬榮還在研究棋譜和自己設下的珍瓏棋局,抬首便望見母親哭喪的一張臉。

「夏,夏靈那死丫頭跑了!」

外頭一聲驚雷,風吹荷葉,盛夏的一場大雨說來就來,瞬間席捲了整個天地。

夏靈是冬榮的妹妹,和生性恬淡的姐姐性子截然不同,她古靈精怪,眼珠子一轉就滿是鬼主意。

歲家乃東穆貴族,世襲侯位,在東穆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冬榮與夏靈是歲家的兩位小姐,原本夏靈與太子訂婚,不日便會成為滿城女子羨慕的太子妃。

但在大婚熱熱鬧鬧籌辦的這個節骨眼上,夏靈卻跑了——留下一張字條,跟著歲府的一個英俊侍衛跑了。

歲府上下,頓時亂作一團。

雞飛狗跳中,侯爺和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兒,咬咬牙,即刻入宮奏明聖上,以期補救。

於是,在盛夏的這場傾盆大雨中,冬榮穿上了紅嫁衣,抱著心愛的棋盤,懵懵懂懂地入了宮,一夕之間,命運徹底改變。

為保顏面,歲府與東宮達成一致,對外宣傳歲家二小姐夏靈忽染惡疾,不幸撒手而去,由其胞姐歲冬榮入宮,與太子締結良緣,任太子妃之位,琴瑟和鳴。

一番請罪與補救的折騰後,塵埃落定時,冬榮已身在了新房裡,紅燭搖曳,一道門隔絕了外界的喧鬧,只剩她與太子陳煜。

房裡極靜,蓋頭下的她端坐著,只聽到太子似乎在一杯復一杯地飲酒,沉默而壓抑。

不愧是教養極好的東宮之主,即使在這種境地下,也不忘克制自己的怒火。

冬榮卻嘆了口氣,酸麻的指尖動了動,無來由地想到一句詩,山雨欲來風滿樓。

太子同夏靈自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眾人都以為他們日後會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卻沒有想到,夏靈竟然說變心就變心,痴痴迷上才相識不到一月的侍衛,情意來得那樣快,又來得那樣洶湧澎湃,攜著一腔遠走天涯的孤勇,頭也不回,只留下字條上對她「煜哥哥」的三兩歉意。

陳煜手下一重,內力遊走間,酒杯應聲而碎,榻上的冬榮顫了顫。

那張俊顏已有些醉意,索性抓起酒壺,仰頭痛飲,烈酒澆心頭,卻仍澆不滅心頭那把火,他終是一聲低吼,紅袍一甩,將酒壺信手擲出。

只聽砰的一聲,偷偷掀開蓋頭的冬榮被砸個正著,鮮血順著額角流下,她眨了眨眼,血珠子滑過睫毛,流進嘴中,一片腥甜。

太子陳煜的酒登時醒了大半,踉蹌上前,扶住冬榮肩頭,澀聲開口:「太,太子妃無礙否?」

那聲音發著顫,聲音的主人臉色也愈發蒼白,點點鮮紅中,沒有人知道,他們眼中完美無缺,猶如神祗的太子殿下有個致命的弱點——暈血。

於是,冬榮在嫁入東宮的第一夜,被個軟綿綿的身子撲倒在了床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太醫,宣太醫,太子暈倒了!」

(二)

太子陳煜因悼念未過門的亡妻夏靈,借酒澆愁,在新房裡喝出內傷的消息於宮中不脛而走。

這個眾人心中神往的完美情人,於是又多了一層悲情面紗。

一片心疼感嘆中,東宮的宮女們不會知道,她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僅僅只是因為暈血。

這是他與太子妃之間的秘密。

冬榮守口如瓶,陳煜甚為感激。

但到底多了絲尷尬,自從新婚那夜陳煜在冬榮面前暈了一回後,見到冬榮便有些不大自然,冬榮也識趣地眼觀鼻,鼻觀心,不去看他,只一心專註於自己的棋盤,研究各種難解的棋局。

歲家人都說,冬榮是棋靈轉世,投作了凡胎。

她愛棋如命,自小就不吵也不鬧,只抱著棋盤研究,長大後一點就能將父親歲侯爺殺得片甲不留,甘拜下風,她自己的性子也隨著棋子浮沉,在日復一日間出落得愈發嫻靜,恬淡。

陳煜幼時經常去歲府走動,幾個孩子一同玩耍,冬榮永遠是最安靜的一個,相比活潑俏麗的妹妹夏靈,她身上缺少了絲生氣。

即使放下棋盤,按照父親吩咐去陪客人玩,陳煜也總看見她心不在焉,從不加入他們,只自個坐在假山旁,拿著根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一邊念念有詞:「平位三九路,去位五六路……」

陳煜覺得有趣,問夏靈,夏靈撇撇嘴:「別理她,我姐姐就是個怪人。」

久而久之,陳煜也習以為常了,更何況有夏靈的相伴,他也便無暇去管冬榮了。

他甚至想過,就算把冬榮放逐到一座孤島上,只要有棋下,她也能過得怡然。

雖是自小相識,他們之間說過的話卻不超過幾十句,還多是些什麼「見過太子殿下」,「冬榮小姐有禮了」……

如今,這樣無趣透頂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太子妃,陳煜只覺世事難料,造化弄人。

就這般相敬如賓地過了兩個月,他們的關係在入秋時發生了轉機。

那天傍晚,陳煜攜冬榮前往皇后宮中聽戲,走到一半,卻有侍從來報,附在他耳邊,說是找到夏靈的消息了。

陳煜登時大喜,激動地拂袖就回頭,只急匆匆地扔下一句,說有要事在身,叫冬榮自己去聽戲。

冬榮點了點頭,也不在意。

第二天,陳煜沮喪地回來了,消息是錯的,他還是沒能找到夏靈,他嘆息著,用完膳後還沒緩過勁來,一件叫他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冬榮抱著棋盒找到他,竟然一反常態地拉住他,興沖沖地要和他對弈。

「來來來,咱們來下盤棋,這回規矩可得事先說好,省得你到時又耍賴……」

那樣鮮活生動的表情,不再畢恭畢敬地喚他「太子」,而是親切又熟稔,如暈染開的一滴水墨,叫原本素淡的一張臉神采飛揚,又帶著山水般的明凈溫柔,彷彿鍍了層光,判若兩人,看得陳煜怔了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那邊冬榮已經擺好棋盤,拈起一顆白子,面帶微笑地等他了。

不及多想,陳煜也趕緊整整衣裳,拿起一顆黑子,向冬榮抬手禮讓道;「請。」

就在你來我往的這盤棋中,有什麼悄然發生了變化,陳煜中間偷偷打量了冬榮幾次,心跳得格外快。

他不知道那種感覺因何而來,更不知道,昨夜他離開後,冬榮走著走著心血來潮,想起一份棋譜,差侍女回屋去拿,自己卻在夜色中念念有詞地轉著,轉來轉去,竟在偌大的皇宮裡迷了路。

她無意摸到一片後山,竟在後山的竹林里發現了一片花海,一處小院,和一個人——

一個與陳煜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人發間系著一根月白素帶,長袍墨發,赤著腳坐在屋頂上,對月吟詩,飲酒自樂,等冬榮走近時才看清,失聲道:「太子殿下?」

那人回過頭,一張臉沐在月華中,宛若謫仙。

他看見冬榮的第一眼是愕然,緊接著不易察覺地握緊手中摺扇,舒眉笑開,微揚了唇角:

「是你?」

冬榮有些難以置信:「這,這……便是太子殿下的要事?」

那一夜,是冬榮從未見過陳煜的一面,一掃平日沉穩持重的模樣,靈秀、生動、洒脫不羈,還有……狡黠。

對,便是狡黠。

他邀她下棋,彷彿深諳她的棋術,說有法子可破她的不敗之名。

她來了興緻,問他,他得意挑眉,說只要她遵循他的規矩,必輸無疑。

她問他是何規矩,他不答,只說到時她便會知,故作神秘間,修長白皙的手指已拈起黑子下了第一步。

星月下,她步步為營,靜心應對,一盤棋下得無懈可擊,待到她的白子將黑子盡皆包圍,一吞江山時,坐於她對面的陳煜卻開口了,一雙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天上繁星。

他望著她狡黠一笑,在風中一字一句:

「我的規矩便是棋色相反,所以,白子勝我即勝,你輸了。」

(三)

陳煜對冬榮道,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他說自己身為太子,東宮之主,責任重大,一生要背負的東西太多,只有偶爾回到這個小小花苑,才能紓解壓力,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

冬榮表示理解,也答應了陳煜在外頭絕口不提花苑的事,未了,她像想起什麼,抬頭問道:「就像守住你暈血那個秘密一樣嗎?」

陳煜愣了半響,突然撲哧笑出,忍俊不禁地與冬榮一擊掌:「當然!」

就這樣,冬榮開始時不時與陳煜約在竹林見面,對月下棋,以天地為廬,草木為伴,快活無憂。

但冬榮回到東宮後,又得做回太子妃,宮裡的陳煜也不似山間那樣不羈,又會變回外人眼中完美無缺的太子殿下。

似乎什麼都沒變,但冬榮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他們的關係一躍千丈,再不是從前的相敬如賓,陳煜會帶她去賽馬,去看夕陽,會在皇后面前輕輕攬過她的腰,道一切安好,他夫妻二人情意甚篤,母后毋須記掛。

陳煜做這些的時候自然而然,再不是從前在外人面前的應付作戲,他看冬榮的眼神都不同了,自從上回對弈後,他才知道,原來他心中的棋痴太子妃還有那樣鮮活的一面,像是從前都不曾留意過般,她對著他一顰一笑,生動得叫他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想去了解她的世界,這一了解,便愈發驚喜,只覺重新認識了那個眉眼淡淡,嗜棋如命的她。

而冬榮依偎在陳煜懷中時,抿嘴淡笑,亦是歡喜。

雖然她更喜歡山間的陳煜。

許是到了山間,陳煜便完全放鬆自己,性格也不羈起來,一掃在東宮時的沉穩持重。

他會帶她去捉螢火,去溪邊摸魚,去屋頂唱歌,還會在月下對弈時,狡猾地制定些亂七八糟的規矩,最後騙不到冬榮了,就嬉皮笑臉地悔棋,一副無賴之狀。

「重來重來,這盤不算!」

冬榮又好氣又好笑,白日里和在東宮的陳煜下棋時,想到月下他的耍賴,也難得來了小女兒心性,故意下錯子,然後學他的無賴樣,眨著眼睛笑鬧著悔棋。

「重來重來,這盤不算!」

東宮裡的陳煜卻是驚愕不已,瞪大了眼看向冬榮:「太,太子妃竟也會……」

冬榮笑容僵住,不知該如何應答,她忘了這是在東宮,她眼前的陳煜是不會和她玩笑的,即使是同一個人,但只要回到東宮,夜裡那個她喜歡的陳煜就像是躲了起來,又或是隱藏在完美無缺的面具下,人前他始終只是溫和有禮的太子殿下。

她也曾失口在東宮的陳煜面前提過竹林,但陳煜卻毫無反應,她以為陳煜在裝糊塗,怕走漏風聲,只道他心思慎重,也未多想。

可此刻,冬榮卻有些沮喪,面對陳煜驚愕的神情,她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掩飾,不叫外人看出破綻。

山間不羈的他,東宮自持的他,一個會嬉笑著帶她在月下捉螢摸魚,一個會溫柔地擁她跨馬看夕陽西下,同樣的面孔,不同的言行舉止,卻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本性?

冬榮嘆了口氣,一時也提不起興緻下棋了,她此刻只想念竹林月下,一襲白衣的陳煜那無賴的笑臉。

雖然是她答應過山間的他在外頭絕口不提花苑的事,但這樣處處小心,不能真性而為,連開個玩笑也得掩飾過去,只叫她倍感索然。

一盤棋頗有點不歡而散的意味,冬榮道倦了,太子陳煜看著她施禮退下,手中捏著的黑子還懸而未決。

他不明所以,只隱隱覺得哪裡不對,望著冬榮漸遠的背影,微眯了雙眸,若有所思起來……

日子就這般緩緩淌過,冬榮學會了跟不同的陳煜相處,即使偶有疑惑,她也告訴自己,不管怎樣都是他。

雖然在山間才是冬榮最快樂的時候。

直到陳煜生辰那天,滿城煙花,宮中擺下宴席,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席間卻變故陡生,堂中起舞的一群姬人忽然從袖中滑出軟劍,直朝陳煜掠去——

有刺客!

尖叫聲四起,一片混亂中,冬榮眼疾手快地為陳煜擋下一劍,鮮血登時四濺,陳煜的手也被劍氣劃傷,帶出絲絲血珠。

他一腳踢翻案幾,幾掌逼開那些刺客,摟住冬榮向後疾退,進了侍衛們的保護圈。

冬榮臉色蒼白,在陳煜懷裡輕顫著身子,卻還記得捂住陳煜的眼睛,不叫他見血光:「不要看,不要看,別怕,有我在,我在你身邊……」

輕緲虛弱的聲音里,陳煜眼眶一澀,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不由更加抱緊了懷中人。

刺客在被抓後通通咬舌自盡,沒留下任何線索。

但陳煜與皇后都知道,這群想要太子命的人是誰派來的!

除了六皇子陳徹,不作二人想。

他與他的母妃德貴妃,野心勃勃,跟東宮明爭暗鬥了數十年,殫精竭力下只想扳倒太子陳煜,坐上夢寐以求的那把龍椅。

聖上眼見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不出手恐怕就來不及了,他們心急如焚,近來動作屢屢,甚至不惜兵行險招。

此番太子生辰,行刺之事也是謀劃已久,卻仍舊失敗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陳煜與皇后早就做好了提防,布下萬全準備,只等他們自投羅網,還好刺客忠心,未能供出他們。

這些事情通通都由陳煜去處理了,只將紛擾簡單告訴了冬榮,冬榮得到陳煜對自身安全的保證後放下心來,靜靜養傷。

等到窗前再次出現一片做了標識的竹葉時,已是半月後。

這是冬榮與陳煜約定好的暗號,一見到這片竹葉,冬榮就會悄悄去到花苑,和早已等在那裡的陳煜品茗下棋,享受山間無憂無慮的時光。

每次竹葉都是出現在陳煜出門後不久,就像這回他連夜去大理寺查看刺客的驗屍結果,找尋線索,冬榮以為這仍是陳煜在掩人耳目,不讓人發現他們的秘密。

她莫名地感到歡喜,為他和她之間的小秘密。

但這回,顯然天公不作美。

當冬榮提著燈籠,悄悄踏入竹林時,一場秋雨不期而至。

陳煜拉著冬榮進到屋裡躲雨,兩人望著俱都淋成落湯雞的對方,笑得眉眼彎彎。

笑著笑著冬榮的臉卻有些燒紅,屋裡瀰漫著情動的氣息,陳煜也輕輕呼吸著,似乎生怕打破這夢一般的場景,他一點點靠近冬榮,像是要伸手擁住她。

冬榮心跳如雷,與陳煜四目相接,亦是在東宮裡從未有過的感覺。

卻就在兩人要擁住時,一道驚雷划過夜空,那襲月白身影猛地清醒過來,還不及後退,冬榮卻臉色大變,一把將他推開:

「你,你究竟是誰?」

窗外電閃雷鳴,帶著瀟瀟寒意,冷風入屋,冷入骨髓。

冬榮盯著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哆嗦著嘴皮子搖頭:「你不是陳煜,你不是太子陳煜……你究竟是誰?」

陳煜的那雙手理應前不久才被劍氣划過,現在還留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但冬榮眼前的這雙手,卻乾乾淨淨,潔白如雪,無一絲傷痕。

「我,我是……」假陳煜身份敗露後,雙手微顫,卻並不見驚慌,反而是深深的茫然,直到又一聲驚雷響起,他才猛然一震,霍地望向冬榮,眸中染了凄色:

「我是誰也不要的枯葉蝶,是被這天地拋棄的可憐蟲,是棋盤上一著不該存在的廢棋……」

(四)

夏靈回來了。

帶著滿身傷痕和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那侍衛帶著她遠走高飛,卻要日日想著怎樣逃過追捕,還得時時伺候夏靈的小姐脾氣,當初乾柴烈火的情意早在現實中被一點點磨掉。

終於,在他們最後一次爭吵後,侍衛將夏靈打暈了,賣到一家妓館,換了盤纏,亡命天涯去了。

夏靈九死一生地從妓館逃出,一路吃了無數苦頭,終於像個乞兒般回到了都城,蓬頭垢面地暈倒在了歲府門前。

醒來後,當她聽到姐姐冬榮代替她嫁入東宮,成了地位尊貴的太子妃後,她又哭又笑,將滿腔恨意轉移到冬榮身上。

當冬榮與陳煜趕到歲府來看夏靈時,夏靈摔了花瓶,披頭散髮地鬧著,像個市井中被丈夫拋棄的怨婦,全無曾經半點古靈精怪的模樣。

「你憑什麼搶走我的煜哥哥?憑什麼代替我做了太子妃?你樣樣不如我,憑什麼比我過得好?」

夏靈尖叫著,亮出長長的指甲,瘋狂地朝冬榮撲去,眉眼狠毒地就想抓花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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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子妃,但我不喜歡太子。

因為太子是個斷袖。

【全文共22304字,請放心食用】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

儘管我出身名門,年方十八,美貌如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但我並不傷心。

因為太子是個斷袖。

1

唱曲的小倌寧羅躺我懷裡的時候,太子指著我的手指在發抖,說:「成何體統?!」

我望著他身後被踢成碎末的門板,有些心疼,這頭牌寧羅本就不便宜,這次估計是要搭上我半年的月利了。

寧羅擰著細腰風情萬種地走過去,羞答答地嗔了一句,「你急什麼呀?」

是的,比起太子妃嫖娼,他更在乎的是——

我嫖了他的男人。

2

我被揪回去了。

沈彥第一次這麼粗魯。

自己的老婆跟自己的情人勾搭上了這一點,讓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徹底暴走了。

他甚至在寧羅握著小拳拳捶他胸口的時候,一腳將人踢飛了。

我咽了咽口水,慫了。

東宮的佛堂是個好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沈彥冷笑著說,你叫破喉嚨都沒人理。

聽著很像什麼艷情話本的開頭。

我跪在那裡倒是很希望有什麼艷情橋段,這樣大概皇后就不會每天逼我喝十全大補湯,期待我生個兒子。

於是我解開了衣領兩顆扣子,眨巴著我水靈靈的大眼睛媚眼如絲地看著他。

當然,也只是我自己認為的媚眼如絲。

沈彥只覺得我眼睛抽風,撂下一句,抄不完佛經就別想回去。

我望著壘到我胸口的佛經,顫巍巍地抓住他的衣角,滑跪地很徹底,「我錯了。」

「錯哪了?」

沈彥俯身看著我的眼睛,濃黑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玩味。

「我不該點寧羅,不該強逼他伺候我……」

更不該讓他發現。

沈彥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我只好立刻指天發誓,我跟寧羅還沒什麼特別實質性的發展。

沈彥深吸一口氣,彷彿在忍著掐死我的衝動。

「十遍!」

他冷漠無情地像個兩百斤的醋缸,酸的我眼淚掉下來。

3

我特別想回家。

看著那碗烏漆嘛黑,氣味詭異的大補湯的時候。

沈彥真不是個東西,我都抄一夜佛經抄到趴地上睡著了,他還能把我從床上扒拉起來去喝湯。

雖然我也不清楚自己怎麼到床上的。

大概是認床吧。

我問:「能不喝嗎?」

送湯的茜姑姑微微一笑,「不能哦,太子妃。」

我求助地看著沈彥。

這廝坐在床沿,冷漠無情地翻著自己的書。

我湊過去跟他咬耳朵,「下回我還點寧羅。」

京城第一頭鐵,就是我李嫵!

末了,我狠狠打了個噴嚏,雄赳赳氣昂昂地看著他。

沈彥的額頭開始歡快地抽筋。

茜姑姑又催了。

他拿起海碗,喝了,茜姑姑心滿意足地去了。

入口那一瞬間,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煞是好看。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我沒感慨完,沈彥一把撈住我後頸,兩片薄薄的嘴唇貼上我的,冰冰涼涼帶著葯香。

我愣了一下,眼角泛起淚花。

沈彥渡了一口葯湯進來。

末了,他伸指擦擦我的嘴角,嗓音低沉,「與太子妃共品。」

我看著偷笑的茜姑姑,含淚想——

沈彥你大爺的!

居然敢奪我初吻。

4

沈彥躲了我好幾天。

皇后召見我們的時候,他終於躲不住了。

茶是好茶,點心是好點心,太子來的時候卻生生糟蹋了這些。

皇后玉指丹蔻鮮艷奪目,擦乾嘴角噴出來的茶漬,抖著手指沈彥的臉頰,「你,你這是什麼?」

沈彥臉皮極厚,捂著我為他在轎子上綁的紗布,淡定道:「前些日子從馬上摔了。」

我心虛地低頭喝茶,心裡有些感激沈彥沒把我扇他一耳光的事說出來。

天地良心,我只是反射弧太短了,不是有意打他個鼻青臉腫的。

皇后欲言又止,話鋒一轉倒繞我頭上,「怎麼還沒個動靜?」

老皇帝已經纏綿病榻多月,皇后親生的小兒子又不堪重用,故而她盯著我平坦坦的肚皮,恨不得下一刻就能跳出個小孫兒叫她歡心。

我咬著糕點,含混不清地敷衍她,說是時機未到。

皇后不滿意我的回答,揪著我一直責問。

我也是有脾氣的,一拍桌子,「太子不努力我有什麼辦法!」

一片死寂中。

沈彥咳了一聲。

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其實也罷了。

晚些時候我用了膳,美滋滋地拱進了被窩,伸手一摸,卻摸到個骨肉勻稱,熱氣十足的身體。

我愣了一下。

當機立斷拿被子一卷,用身體死死壓住,大喊:「有賊!」

東宮的安全機構一向速度靈敏,烏泱泱的侍衛衝進來的時候,我正往死里捶那個賊。

一團雲被裡鑽出個腦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侍衛們都呆了。

沈彥咬碎了牙,「滾。」

皇后為了讓太子殿下更努力,不惜葯昏了太子扔我床上。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灼熱的呼吸都噴在我臉上,痒痒地。

沈彥臉色潮紅,呼吸沉重。

我試圖安撫他,「殿下,您看清楚了,我可是個姑娘,您要是實在忍不住,我去給您找個侍衛怎麼樣?」

我覺得我說的很中肯。

沈彥卻笑了。

不得不說,這廝皮相一絕,眉深目邃且笑起來有小小的酒窩。

分外可口。

「你呀……」

他輕輕呢喃著,忽然低頭埋在我頸窩處,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我想,他一定很遺憾我不是個男人。

更遺憾的我不是單隨雲。

那個他心尖上的,也是我心尖上的人。

5

我以前最喜歡爬自家的牆了。

那邊有個單小公子,明眸皓齒,能文能舞,還喜歡對坐在牆頭的我笑。

他總是說,嫵嫵,下來好不好?我給你糖吃。

聲音又輕又軟,像他給我的糖。

李嫵在家是個端莊的大小姐,目不斜視,行不露腳,爬過那堵牆,只是愛吃糖的小姑娘。

有一回爬牆的時候,不小心砸到了人,那人嫌棄地將我從懷裡扒拉出來,兩根手指頭捏著後領,皺著眉打量我。

大概在想我是個什麼玩意。

我掙扎著讓他放下我,他彎著嘴角就是不肯。

於是我和他打起來了。

我的心上人單隨雲來的時候,我正在撓那人的臉皮,實在太厚了,費爪子。

我看到單隨雲的時候很委屈,哭唧唧地往他懷裡跳。

但他無視了我,第一時間扶起了那個人。

我茫然地回頭,春夜料峭,月上柳梢頭,二人身量一般修長,在花下互相依靠。

那人居然沖著我挑眉。

我哭著回家了。

後來翻到一本書,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斷袖這種人。

那人經常來往單府,單隨雲喚他阿彥。

他總是霸著單隨雲不放,我去時他必然在。於是我想回去扎個小人詛咒他,問他是哪個彥。

單小哥哥拉著我的手,忍著笑告訴我,沈彥的彥。

沈彥是什麼?

那人戳了戳我的額頭,「跟你搶你的單哥哥的人,以後你的單哥哥,要一直輔佐我,跟隨我,小丫頭,怕了吧?」

呸!

跟你?

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腕骨上。

沈彥真不是個東西,為了這麼一口,居然去找了我父親。

我儀態端方地坐在那裡聽訓,柔著嗓音說自己連太子都不曾見過,怎會傷害他的時候,眼前珠簾被撩開了,珠子們清脆悅耳的聲音中——

我抬了頭。

沈彥一身玄色長袍,伸出的手腕上深深的牙印。

三月春光里,他笑的燦爛,一如院外正灼灼的梨花。

他說,李三小姐,要不要對一對你的牙印?

我一口老血在胸口起起伏伏,最終被父親罰了一百遍女戒,勒令我再也不許爬牆。

牆上拉了刺蒺藜藤,沈彥那個心機男人終於能時時刻刻跟我的單小哥哥一起探討人生理想。

我酸的哭了好幾天。

6

我知道沈彥無論如何今兒不能出這道門。

於是閉上眼睛,全把自己當塊木頭,一臉凜然,說,你來吧。

嫁給他,是父親答應的,不是他逼迫的。

這後果,我也該自己但著。

沒成想,美色當前,沈彥愣是拿被子將我團成一道驢打滾。

「不行。」

他喘著氣,死死將我摁在他胸口上。

我腦子一抽,脫口而出:「原來你真的不行?」

我嘴欠。

沈彥嘆了口氣,「是你不行啊,我的嫵嫵。」

隨雲走了,嫵嫵的心也走了,留下的只是名門閨秀李三小姐。

曾幾何時,夜深人靜,他抱著我不撒手,我幾欲睡去時,他輕聲在我耳邊呢喃著。

7

我嫁給沈彥兩年了,東宮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

並非我多麼得皇后的歡心。

而是及笄那一年,國師給的八字批語。

鳳出李家,稚女為後。

李家最小的三小姐從此成了香餑餑。

隨雲哥哥說,嫵嫵你不要急,我會立下赫赫戰功來娶你。

那是大逆不道。

我那樣說。

我並不是傻子,單家戰功赫赫,單將軍做事也有些不知收斂,鬧出了好幾齣事,他再娶我這個所謂的「鳳女」,無異自尋死路。

無妨,嫵嫵就是我的道。

他在前線打仗的時候,皇后便頻頻示意太子下聘。

但沈彥十分不給面地天天紙醉金迷,混跡於南風館裡。

於是京城的人都曉得,太子是個好男風的斷袖。

便是這樣,李家到底人微言輕,接下了賜婚的聖旨。

其實我想,無妨地。

沈彥在成親前一日,醉醺醺地翻到我閨房裡,輕衣緩帶,十分不著調的樣子。

但他看著我,眼神這樣明亮,認真,好像天上的星辰。

他說,你別怕,等隨雲回來,我就安排你們一起走。

我當時難過地想哭,沒看清他抬起的手,輕輕碰了碰我的頭髮。

又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他調笑著,我又不喜歡女人,何況是這個笨丫頭,你怕什麼?

說完,他喝了一口酒,轉過了頭,不教我看到他臉上的神情。

可惜我的單小哥哥沒有再出現過。

任憑單家曾經百戰沙場,權勢濤濤,這一場與西夏的鬥爭,在功成身返回京的路上,遭遇伏擊。

刀劍無眼,隨雲哥哥的一幅骸骨都未曾找到。

得知消息那夜,沈彥揭開我的蓋頭,摸了摸我濕漉漉的臉頰。

啞著嗓子說,對不起。

我抱著隨雲哥哥的衣冠,揚起臉,微微地笑了。

以後我就是太子妃李嫵了。

他讓我好好活著,那我自然要照做,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我這樣說著,窗外花影扶搖,西風嗚咽,流星划過天際。

8

後來沈彥那樣形容我。

他說我眼中有一汪無助的秋水,不知該流向何方。

凄婉地讓他心碎。

我聽完愣了愣,拍拍他的背脊,說,太子殿下,您比一個姑娘家還多愁善感。

沈彥摟著我低低的笑,睡吧。

輕聲呢喃間,灼熱的呼吸拂過頸項,痒痒地,令我想推開他。

沈彥很快又從背後環住我的肩背。

嫵嫵,我……也許……

他微微遲疑著。

乳白月光透過支棱的花葉,清凌凌地灑了一地,鐫出一地錯影,彷彿那年梨花盛開。

我以為我聽錯了。

也許,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

我閉上眼睛,權當太子殿下磕多了葯,在囈語。

9

年邁的老皇帝已經無法親自春獵,可他仍然喜歡看他英勇的皇子們為他打下獵物時的年輕模樣。

不出意外,沈彥攜我一起去了。

皇后娘娘有些不太開心。

不知道是不開心我一同前往,拖了太子殿下的後腿,還是太子殿下去了,她那胸無大志的幼子再也沒法出風頭了。

說實話,雖然有著小小的私心,但我覺得當今皇后雖是繼後,對沈彥這個前皇后的嫡子還是十分在意的。

沈彥似笑非笑,問我,你真的這樣覺得?

我磕著瓜子,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沈彥沒有再說話,只是抬起手,為我攏起風帽。

天冷,到那裡就去營帳里歇著吧。

好好散心的機會,我沒答應,牽了匹小紅馬慢悠悠地跟著沈彥。

沈彥是精於騎射的,諸位皇子里,也只有皇后的那個四肢發達的幼子沈斌,能與他一較高下。

最好的獵物是一隻成年的梅花鹿,上面同時插了沈彥沈斌的箭。

沈彥主動拔出了箭。

到了營帳里,我偷摸問:「那支箭明明是你先射中的,為什麼要讓給他?」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往就著燈火,為他敷藥。

那隻梅花鹿跟發了狂似地追我,沈彥救我的時候不小心被鹿角劃破了胳膊。

沈彥眼神溫軟地看著我,說,「如今我在朝中太招搖了些,謙謹為上。」

我也沒想通他哪裡招搖了,沈彥自然而然地吹滅了蠟燭,拿被子將我一卷抱在懷裡。

我要掙扎,他輕輕道:「羽林將可都在外面守著呢,你要讓父皇知道我無能到連一個太子妃都管不住嗎?」

說罷,用力揉了揉我的頭髮。

呸,我看你就是饞我身子。

你下賤。

我這樣想著,不知何為莫名就有些臉紅。

10

沈彥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了。

大概嫌我礙事還拖他後腿,心有不爽。

我騎著小紅馬一個人四處溜達的時候,碰到了落單的沈斌。

沈斌這個人吧,生的倒是威風凜凜,就是看著腦子不怎麼好使。

先皇后剛去時,如夫人做了成了當今皇后,我隱約聽過,她倒是有意讓沈斌摸一摸東宮的位置。

奈何這位小皇子,當街縱馬踢傷了一個小女孩,不巧的是,那個女孩,真是隨雲哥哥的親妹妹。

單將軍大鬧朝堂,誓死要討回公道。

於是乎,沈斌只能做個皇子,而單將軍,也落下個藐視朝堂的罪名。

沈斌打的一隻兔子撞在我馬蹄邊。

他拿長劍將兔子挑起來,彷彿才發現我一般,驚訝地笑了一下,「嫂嫂怎麼一個人在此?」

我點了點頭,自覺非常禮貌。

沈斌倒不這麼想,他追著我,將兔子放在我馬背上,「這兔子給你耍玩好不好?昨日見都怎麼說話,可是跟三哥鬧彆扭了?」

罷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猜的對不對,嫵嫵?」

按禮制也好,按親疏遠近也好,我跟這傻子真沒到他能叫我一聲嫵嫵的份上。

誠然,這位主我其實見過好幾回,比如隨雲的妹妹受傷我去探望時,這位主拿我當單府下人頤指氣使,還對我有些不規矩,氣的我一盞熱茶潑了他一臉。

後來不是剛好沈彥經過,打發了他,我恐怕還能再多踹他幾腳。

我成了太子妃後,秉著賢良淑德的心,把那事當風箏一樣放了。

沈斌見我不言不語,倒更放肆起來,趁著放兔子的機會,摸了一把我腰間的玉雁。

「這東西不是三哥送的吧?」沈斌盯著我,帶著點輕浮的笑意,見我愣怔,又道:「我知道並不奇怪,我還知道,你和他至今還沒圓房。」

他湊到我耳邊低語,「放心,我不會跟父皇說的。」

末了,曖昧的在我手背上拂過。

我噁心地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我提起馬鞭,沒能抽下去。

因為他忽然跟抽了風一樣從馬背上滾下去了。

肩背那,不深不淺,不偏不倚,正插著一枝羽箭。

我抬頭看。

沈彥正在草木葳蕤處,銀甲玉冠,雙手搭著拉開的一張長弓,指間搭著一觸即發的箭。

他微微一笑,唇邊梨渦若隱若現,看起來天真又有些愧疚。

「六弟,真是抱歉,剛剛追著一隻野豬到這,不知怎地箭失了準頭。」

說著,他鬆開手。

一支箭插到沈斌兩腿中間。

羽端猶顫。

11

沈彥剛回營帳不久,安頓好我就要出去。

我見他拿起匕首,連忙拉著,苦口婆心地勸他得饒人豬處——不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主要老皇帝脾氣不好,萬一他真把沈斌怎麼樣了,沈彥估計也得不到好。

「嫵嫵是在擔心我嗎?」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被看的渾身不自在。

沈彥笑了笑,「放心,我不是去殺人的。」

話了,匕首尖一轉,生生在沈彥胳膊上划出淋漓傷口。

我沒來得及尖叫,他摁住我,又划了自己一刀。

血珠子跟不要錢似得冒出來。

我哆嗦著手,腦子一片稀里糊塗地拿帕子給他包紮。

「你做什麼呀?你……」

沈彥靜靜看著我,柔聲道:「給你把公道討回來。」

12

我很快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沈彥腳步虛浮地由我攙著去王帳的時候,恰與皇后沈斌在帳外狹路相逢。

皇后扶著面色蒼白的沈斌,我扶著血流不止的沈彥。

八目相對,詭異地愣了一刻。

幾乎同時,四個人爭先恐後地往帳子里擠。

到底我身板小,被皇后一肩懟到了身後。

皇后一進去就哭,大喊著自己從未對不起太子,太子卻要對她年幼的兒子痛下殺手。

聲淚俱下,甚是凄厲。

我想了想,乾脆來了個假摔。

一個趔趄直接連人帶沈彥滾到了皇帝面前,扯住皇帝袖子就叭叭地開始說話:「父皇,兒臣今日也不知怎麼得罪了六殿下,他拿猛獸屍體嚇了兒臣兒臣不計較,對兒臣不規矩也就算了,對兒臣動手動腳也就罷了,但是,但是……」

我千迴百轉間,我使勁掐了一把大腿,試圖攢出點淚。

沈彥悶哼一聲,在我耳邊低低道:「你掐我作甚?」

對不起,掐錯了。

我默默想了一遍我死去的親娘,我養了三年的烏龜兔子花花草草,沒有一個活下來的。終於蓄出點淚,哽咽著繼續哭訴。

「但他卻萬萬不能因此對太子殿下下黑手!」我提高了嗓門,「殿下可是國之棟樑啊!」

皇后被我這操作秀地哭聲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沈斌瞪直了眼睛,張口結舌。

沈彥適時地猛烈咳嗽起來。

「兒臣,兒臣並非有意打擾父皇休息……」

說著,一口血濺到了老皇帝的龍袍上。

做戲就要做全套。

這下舉棋不定的老皇帝也呆住了。

兩方各執一詞,老皇帝被吵的頭疼,各自禁足一個月算作懲戒。

我有些不服,沈彥先我一步出來,道:「兒臣領命,但——」

他望了一眼沈斌,神色淡淡,「六弟唐突太子妃,卻該道歉。」

沈斌自然不肯。

沈彥從袖中取出一截刀,過去放在他手中,握住他的手,將刀尖對準自己流血的胳膊,含笑道:「六弟要是覺得委屈,不如對我撒氣,對著一個女兒家,六弟何必如此?」

他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左肩,刺入一分,「這條胳膊就當做六弟受了委屈的歉禮如何?」

沈斌瞪了瞪眼睛,只欲抽出手。

沈彥微笑,「看來是不夠。」

刀再入一分。

「夠了嗎?」

「六弟?」

刀寸寸入肉,血淋淋地淌了沈斌一手。

滿帳皆像是被什麼東西牽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倒是是老皇帝見多識廣,先回了神,喝了一聲,「老六,還不放開你三哥!」

沈斌終於掙脫了那股力量,噗通一聲跪下,卻六神無主地望向了皇后。

皇后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微微點頭。

「兒臣知錯了。」

沈斌閉上眼睛,視死如歸一般對著我道:「三嫂,是我一時鬼迷心竅。」

我恍恍惚惚地看著沈彥,他竟能輕笑著對我比了個口型。

無礙。

我心中卻像是溢滿,又酸又脹。

一場鬧劇終於收場,誰都得不了。

皇帝最後頗有深意地看了眼沈彥。

「太子如此衝動,怎可成事?」

這代表了帝王信任的動搖。

沈彥擦了擦嘴角的血,叩首道:「連自己妻子都無法保護的人,何以談家國天下?」

老皇帝俯下身,輕觸他額頂,輕嘆:「現在連羽林將都在皇后手中,吾兒,前路危矣,你應該懂得明哲保身,懂得……取捨。」

王帳里燈燭搖曳,沈彥與老皇帝眼裡,是明滅的光影。

是我看不懂的前路漫漫,雲詭波折。

13

皇宮的人畢竟不同我李家。

那日鬧的那樣難看,回了宮皇后娘娘也能一如往昔地喚我去聊天吃點心,時不時還送來十全大補湯。

好像真的期待我能生出孩子一樣。

茜姑姑送湯來的時候,我下意識望了一眼沈彥。

自從那日他被我逼著喝湯後,這項艱巨的任務一向歸他。

沈彥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

我搶先一步給喝了。

沈彥愣了一下。

我有點心虛,太子殿下為我千刀萬剮,將自個左手差點都給片了,再讓他喝葯,顯得我喪盡天良。

我剛要開口,沈彥在我背後重重一拍。

一低頭,我吐了。

我張了張嘴,「你……」

你個沒良心的。

話沒說完,嘴裡被塞了一顆梅子糖,酸酸甜甜的。

沈彥含笑問我:「還苦不苦?」

我噘嘴,沒理他。

沈彥用右手撐著床沿,直起半個身子,指了指地上的葯汁,「有毒。」

我一張嘴,糖啪嗒一下掉下來。

「那天我喝過你的葯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捏了捏眉心,「沒想到現在毒量竟然增大了。」

我一個激靈。

「我會不會已經中毒很深了?」

沈彥拍拍我的手,微笑中帶著點了如指掌,「放心太子妃,你哪次不是吐掉或者倒掉的呢?」

也是。

一顆心剛沉沉放下,忽又想起一件事。

我是沒喝,沈彥卻實打實地喝了不少。

我想問他,沈彥卻以為我還在擔心,撫著我的臉,輕聲道:「別怕,這些事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正是暮色四合時,斜暉脈脈拂在他清朗眉宇間,憂色與憐惜交織纏錯,漆黑的眼眸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身影。

我垂下眼帘,見他蒼白的嘴唇微微開合。

忽然覺得,沈彥那麼溫柔。

即使是拿刀逼著沈斌劃傷自己後,我攙扶他出來的時候,他帶著三分玩笑說,嫵嫵,沒有人可以欺負你,除了我。

他也是那樣地,溫柔。

讓我幾欲落淚,又讓我心間填滿不知名的情緒。

那是我從未體驗過的,彷彿充盈著溫暖的月光,讓我想細細描摹,又不知該從何處去落筆。

溫暖甜蜜間,又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的手足無措。

於是混沌無知間,我鬼使神差地湊上去,在他毫無血色的唇瓣上親了一下。

14

沈彥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我心想太子殿下可能沒被姑娘家輕薄過,這番大概是惱羞成怒了。

我挺挺胸膛,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幫我嘗嘗今兒這藥味道怎麼樣?是不是比上回好多了?」

忽然腰被人掐著一把帶入懷中,我仰起頭,沈彥面無表情,靜靜望著我。

我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惹禍了?

太子殿下忽然低頭重重地吻了下來。

嗓音低沉嘶啞,如霧氣綿纏,「那我一定要好好品嘗。」

我一下子失了重量,彷彿整個人都浮在了雲端。

這樣的感覺我從未有過,如同醉酒一般昏沉又不肯離開,想靠近他,想與他十指相扣,相伴一生。

正在我雲里霧裡,意識即將跌入深淵的時候。

門外清晰地響起了敲門聲。

「太子妃,娘娘得了上好的茶葉,請您一同去品鑒。」

是去而復返的茜姑姑。

我眼中復了一線清醒。

「別理她。」

太子殿下輕啄我的耳垂,嗓音嘶啞地不像話。

茜姑姑在門外又道:「太子妃?」

我掙扎了一下。

這麼晚找我,應當有要事。

沈彥頓了頓,將我緊摟在懷裡許久,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他吻了吻我的眉心,「去吧。」

我扭扭捏捏地拉起被扯到臂彎的衣服,有點不大情願地往外走。

想了想又回頭。

太子殿下衣衫半褪,一隻手裹滿紗布不方便,只用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自己,露著大半白玉似的胸膛。

他毫不避諱地直勾勾地望著我,眼神跟帶了把小鉤子似地,勾我心痒痒。

這真是成何體統!

我飛快地跑回去,迅速將他衣服攏上,板著臉說:「太子要自重,切莫讓旁人看見了。」

沈彥便瞧著我笑,長睫徐徐如扇開,眼眸彎彎如星辰落海。

我沒禁住誘惑,踮著腳尖,摟著他的脖子,在他眼睛上親了一口,聲音小小地。

「你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15

說完我有點後悔,顯得我多饑渴似地。

皇后坐我跟前我都沒發覺,有些痴痴地想,沈彥不會覺得我太主動了吧?

「太子妃,太子妃。」

茜姑姑低聲喚我。我抬眼,見皇后塗滿丹蔻的手指勾起我腰間玉雁,臉上帶笑地又問了我一遍,「太子妃的玉雁十分别致,不知是何人所贈?」

皇后算盤裡打的什麼主意我不清楚,但這玉雁對我確實意義非凡。

問世間情為何物。

隨雲哥哥送我的時候,正是我及笄那日,新作的淺碧雲水裙上被他親手繫上這隻玉雁墜子。

他彎下腰,嗓音似嘆若無地這般說。

那時我是不知道何意的,在得了鳳女的批言後,我被禁足府中,日日只能翻書聊以慰藉。

後才知,雁是守貞之鳥,一生只得一伴,終生不換。

皇后的話,是在諷刺我還是另有它意我並不知曉,只得默不作聲。

皇后從袖中取出一件晶瑩剔透的物什放置我案前,「前幾日,本宮也得了一件,太子妃瞧瞧,可是一對的。」

玉雁通體瑩潤,觸手生寒,是天山寒玉所琢。我撫摸過雁體,在最隱秘的雁翅底下摸到一個篆字:

雲。

我對隨雲哥哥說,咱兩這既然是一對,自然要是最特別的一對,萬一你再雕了一隻送給沈彥,我就不喜歡了。

於是雁翅底下,一個多了一個雲字,一個多了嫵字。

我扯了扯嘴角,「這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哪有什麼一對一對的說法?」

皇后已經坐回了主位,掩袖而笑,「是本宮見識少了,還以為在太子寢殿找到的這隻積了灰的玉雁,是太子要送來給太子妃又忘了給,巴巴地讓茜姑姑悄悄拿來給你一個驚喜,倒是本宮多事了。」

我本就有些牽強的笑意頓時凝滯住了。

「不談這些了,今兒是來品茶的。」

她抬起廣袖,微微一笑,容光燦爛,「太子妃怎麼不喝,茶都涼了。」

我握住手掌,復又鬆開,反覆了幾次方才有了力氣去端茶盞。

皇后又狀若無意地說:「太子妃可知,當年單將軍雖然得勝歸來,但將士損失慘重,又因糧草不足,不得已分路而行。回京路線複雜多變,唯有幾人知曉。」

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這樣,竟也叫敵人在慘敗之時還有餘力去伏擊他們,真真是令人惋惜。」

「太子妃,依你之見,可覺得此事有什麼蹊蹺?」

手腕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茶盞順勢倒下,熱茶澆了我一身。

茜姑姑拿冷毛巾來擦拭我的手背,我捂住那一片通紅的燙傷,低低道:「妾身愚鈍……並未覺得不妥,興許是……是夏人過於狡詐罷了。」

皇后正襟危坐,舉止從容,裊裊茶霧徐徐升起,遮住她眼角餘光里的諷刺笑意。

「或許吧。」

1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東宮的。

推開門,沈彥著一身月白寢衣,鬆鬆挽著發,正倚在矮榻上看文書,見我回來,便含笑抬頭,「怎麼這麼遲?」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漸漸他也覺出幾分不對勁,笑意緩緩消失。

剛入了夏,院子里吹來陣陣涼風,吹得我衣衫舞動,可我站在那裡,身形卻沒有一絲晃動。

「先進來,莫著了涼。」

沈彥起身關了門,轉身摸了我的手,「這麼涼。」

他掌心很溫暖,幾乎有些發燙,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很輕。

他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彷彿裂開一道罅隙,無盡的悲哀噴薄欲出。

可一瞬間,他又輕笑起來,「怎麼了,怕我?」

我囁嚅了一下,聲音不自覺有些啞了,「沈彥。」

他低聲哄我,「我在的,是不是她又嚇你了,明天我帶你去找她算賬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眼眶有些發燙。

帶著哭腔的聲音又喚了他一聲,「沈彥……」

我想說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

因為我明明知道,皇后只是在挑唆。

眼眶越發灼熱,沈彥手忙腳亂起來,「嫵嫵,你怎麼了?」

千言萬語,可什麼都說不出口,我只能拚命搖頭,哭著說:「我想吃糖。」

綳了許久的心神一下鬆弛了,沈彥嘆了口氣,哭笑不得地捏捏我的臉,「你呀……」

我吃到了糖,最喜歡的梅子糖。

很奇怪的是,很多人知道我喜歡吃糖,包括隨雲哥哥,可只有沈彥一個人知道,其實我最偏愛的是梅子糖。

我吃了很多很多梅子糖。

然後摸著腰間的玉雁跟沈彥說,「明天是隨雲哥哥的忌日,我想一個人出去看看他。」

沈彥替我端茶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將茶遞給我化一化嘴裡散不開的甜膩味道。

他摸了摸我的頭髮,聲音很輕,很柔,「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微弱的燭光落在他分明的輪廓上,他靜靜地看著我,既平靜,又暗藏洶湧的暗流。

他知道,明天不是隨雲哥哥的忌日。

嘴裡的糖變得苦澀,絲絲縷縷的酸讓心臟都開始發疼。

我眨眨眼,一直蓄在眼底的淚猝不及防地滴落。

他拿袖子替我擦臉,慌亂地連話音都帶著戰慄,「嫵嫵?」

我握住他的手,側身閉眼吻了上去。

皇后說的,真也好,假也好。

可我只清楚地明白,他是沈彥。

我會相信一輩子的沈彥。

足以。

夜風潛入空曠的寢殿,孤燈明滅不定,最終熄滅,一縷青煙裊裊。

如水明空,烏雲悄悄地遮蔽了圓月。

那夜下了一場雨,又輕又細,濕潤了整個上京。

雲招夜色,雨打芭蕉。

窗下,點點滴滴。

17

我做了一場夢。

夢到了十五歲那年的一個秋日。

迷霧蒙蒙,我踏著一地楓葉來到單府。我本不該這麼早來的,但我聽說沈彥這個傢伙前幾日從邊塞巡視歸來,每次他出遠門回來,都會給我帶一些新鮮玩意。

沈彥果然早早地來了,與隨雲哥哥坐在後院聊天。我提著裙子打算悄悄溜過去給他們應一個驚嚇。

「……殿下恕罪。」

繡花鞋踩過秋深林露,我欲撲出的身影忽然頓了頓。

隨雲哥哥嗓音天生有些清冷,但他語調一向溫和,但這短短四個字,卻生硬且冷淡。

沈彥微微皺起眉,凌厲之意如刀芒出鞘,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嚴肅。

他說:「單隨雲,你以為憑我一己之力能壓下來?」

隨雲哥哥背脊挺直,可我看出了那一絲僵硬,他握緊了酒杯,不動聲色,手背上卻根根青筋暴起。

他們四目相對,秋意漸濃,漸生肅殺。

最終沈彥低頭一口飲盡杯中酒,聲音微啞,「我勸單將軍收手,這是一條萬劫不復之路。」

「我會的。」

沈彥又自斟自飲一杯,垂了眼帘,「這次的事我會儘力而為。」

隨雲哥哥剔透的眸子輕輕一動,宛若冷徹的冰湖裂開了縫隙。他沉寂良久,方低低道:「多謝殿下。」

沈彥抬手止住他的話語,「也只有這最後一次。單少將軍,野心如秋原星火,我希望你即使勸誡不了單將軍引火燒身,起碼懂得明哲保身,就算是……」

「為了李三小姐。」

夢在我踩響了枯枝,隨雲哥哥抽出長劍,身形快如疾風地斬開叢草,我慌然抬頭的那一剎那,忽然湮滅於紛紛飄落的大雪中。

劍刃映出我的惶恐又茫然的神情。

隨雲哥哥鬆了一口氣,鬆開劍朝我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

「嫵嫵,你在這裡做什麼?

18

我醒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門外侍女在竊竊私語,「太子今兒是怎麼了?跟丟了魂一樣,落了好幾回東西在屋裡了。」

「心情倒是極好,從未見過太子殿下那樣高興。」

……

錦被細緻地掖在肩膀下面,我微動了動頭,發現床頭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套新的宮裙。

宮裙之上,是一隻栩栩如生的玉雁。

沈彥知道這東西的來源。

我剛得玉雁,迫不及待地跑去要找沈彥炫耀一番。正是我及笄之日,他也穿的有些倜儻,錦衣玉冠,色若春曉。

沈彥給我的禮物是一袋糖,滋味甘冽,梅子味縈繞齒間久久不散,是我不曾嘗過的美味。

我心裡歡喜,卻撅了嘴說,太子殿下太小氣了,你看隨雲哥哥多大方呀。

我甩著墜子,哼笑道,你看隨雲哥哥果然是最在乎我的。

沈彥目光落在我腰間墜子上,身子僵了一僵,半晌才淡淡道,我又不是你什麼人,給你那些好東西豈不是糟蹋了?

當時他似乎被我擠兌地厲害,一直沒怎麼理我,我也有些急了,拿手指戳了戳他。

他冷冷淡淡地看著我。

我偷偷將玉雁墜子拽下來隔著袖子塞到他手裡。

喏喏,東西給你好不好?太子殿下彆氣了,你才是和他天生一對。

他愣了一愣,扭頭看我,眼裡跟看傻瓜一樣。

他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眨了眨眼,隨雲哥哥喜歡我的意思啊!我也喜歡他。

沈彥又問我,那你……喜歡我嗎?

我呆了一下,心裡隱隱約約覺著好像兩者有些不同,到底哪裡不同我也說不上來。

沈彥重新替我繫上墜子,嘴角微微抿著,低垂的眼睫好像一把扇子。

好像比起隨雲哥哥,我更喜歡惹他生氣,但也不是討厭。

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我想了想,見他神情似有不虞,只好勉勉強強地回答他。

也是……也是喜歡的吧。

他抬眼那一瞬間,星河滾燙,一路流進了我心底。

不知怎地,我將這一眼,記了好多年。

梳洗好後,我換了裝出宮,沈彥到底不放心我的安全,派了人跟著我。

我不喜歡,在街上轉了七八圈才將人甩開,去時天色將晚。

隨雲哥哥的衣冠冢在城郊,單家在那事以後一蹶不振,也未曾大興土木將他遷入宗祠。

其實也很好,隨雲哥哥定然不喜歡同那麼多人擠在一起的。

我帶了一壺梨花白,喝一口苦澀後,會泛起淡淡的甘冽清甜。

天際雲霞撩火,四野悄然,惟聞鷓鴣聲陣陣。

我將酒放在墳前,細細描摹碑上的硃砂字。

單少將軍一生文武雙全,戰功赫赫,豈是這幾個字能描繪得了的?

我嘆了又嘆,輾轉數次,終於還是慢慢解下了腰間的玉雁墜子。

年少輕狂,不知這雁的分量有多沉重,到了此時,我方知,欠的何止是一隻玉雁。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我辜負了這份諾言,我沒有辦法看著沈彥一個人在那裡,也沒有辦法無視自己的心意。

李嫵不是他一生為伴的雁。

我低頭將那隻玉雁,放入挖好的坑洞里,一點點用土將它埋葬。

我做完這一切,才起身回宮。

不料這城郊著實不是個好地方,剛下山就遇見了匪徒。

我慌亂地逃跑,終究力有不逮地一頭栽倒在地。

我覺得當朝太子妃這個死法也太沒面子了,掙扎了幾下打算爬起來,眼前忽然多了一隻手,那是一雙修長清瘦,卻又遍布傷痕與老繭的手。

「嫵嫵,先起來。」

我聽那個人這樣說話,嗓音清冷卻帶著沙子一樣的沙啞。

他高而長的影子落在我身邊,可我卻不敢抬頭看他。

我只見身後幾個賊匪追來,他抽出腰間的劍,銀光一閃,點點血跡濺在我臉上。

我下意識閉了閉眼,睜眼時,終於看清他腰間的墜子。

瑩潤白玉,歸雁栩栩。

雁翅之上,尚沾著泥土似乎才從哪個地方挖出來。

我聞到了一縷酒香,那個人左手原來提著一壺酒。

入口微澀,回味甘冽的梨花白。

19

我回宮的時候,東宮裡已經亂成一團。太監侍女們都神色匆匆,面色焦急。

我聽到寢殿里壓抑的怒吼,「她已經失蹤了這麼久,孤為何不能去找她?」

門客道:「殿下息怒……只是陛下猝然昏迷,殿下此時出宮,恐落人口實。」

沈彥沉聲道:「陛下有太醫堅守,有六宮侍疾,而孤的太子妃——」

「只有孤在乎。」

他抬手示意不必多言,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乍一推開門。

我在階下站著。

焦急沉重的神色倏爾化開,他怔怔望著我,上前一把將我抱進懷裡。

「嫵嫵——」

喟嘆也是終於鬆開緊繃心神的釋然。

「對不起,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出去的,你怎麼受傷了?」

他憐惜地摩挲著我手背上的擦傷。

我剛搖了搖頭,嘴裡就被塞了一顆梅子糖,滋味同及笄那日吃的一樣美好。

「吃顆糖就不疼了。」

我垂眼看見他手腕上的燙傷,看見他指尖點點的糖稀,原來這糖是太子殿下親自熬的,怪不得我從來沒有買到過。

沈彥牽著我的手走向寢殿,柔聲道:「餓不餓?我讓廚房一直給你備著飯菜,先吃一點。」

「沈彥。」

我停下腳步,他回頭不解地看著我。

「我要走了。」

我靜靜凝視他的面孔,眼底的星火明滅,逐漸熄滅。

「嫵嫵?」

他緊握著我的手,試圖抓住什麼即將逝去的東西,神情有些慌亂,甚至手足無措。

「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努力壓住嗓音里的哽咽,「你不能,沈彥,你是太子。」

他一下子亂了分寸,緊緊抱住我,似想將我揉入骨血,「我不允,嫵嫵,我不許你走。」

我似沒了力氣一樣倚在他懷裡,「你答應過我的。」

「什麼?」

「隨雲哥哥……他回來了。」

一直跟在我身後的人從暗影里走出來,黑色的風帽下,隱約可見清瘦的下巴。

我用儘力氣推開沈彥,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被那人穩穩扶住了臂膀。

沈彥抬起手,阻止了東宮侍衛衝上來的動作。

「嫵嫵,我只問你,願不願意留下。」

我咬緊了下唇,指甲嵌入了掌心。

「走吧。」

隨雲哥哥壓低了聲音,頎長的身影將我籠罩在他的氣息之內。

「李嫵!」

沈彥高聲喚我,我回頭。

「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願意——」

我聞得身側那人微微冷笑,隨即伸手解開風帽,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

那張臉本該俊秀溫潤,一如上京閨中女子夢中的少年將軍一般,可如今,一道猙獰的疤痕從額角蜿蜒到眼下。

我的隨雲哥哥,他回來,可他卻滿身傷痕。

「太子殿下,嫵嫵不願意。」

單隨雲抽出長劍,寒芒同他的嗓音一樣冷冽。

夜風漫漫穿堂過,拂起隨雲哥哥披散的長髮,絲絲縷縷,白了半邊。

這兩年,我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活下來的。

沈彥目光一縮,啞聲道:「隨雲,你——」

「還活著,讓你失望了。」

隨雲哥哥淡淡道。

說完,牽著我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步步離去。

沈彥怔怔站在那裡,不知在驚駭於什麼。

我還是忍不住回頭。

沈彥站在檐下風燈下,虛晃的燈光籠罩著他微微慘淡的面色。

他藏在袖裡的手握地極緊,我隱約可以看見鮮紅的血絲滲出來。

我想,他剛受傷不久,還是不要這樣用力了。

他望著我,眸光哀慟,嘴唇微微一動。

我聽到了,他說——

「嫵嫵,如果這是你的選擇——」

他忽然側過身,咳出點點血跡。

20

雖已快宵禁,但有東宮令牌,隨採買的馬車一起出宮倒也順利。

長長的宮巷,彎月孤寂地懸於宮牆鴟吻之上,馬車一半沐於月輝下,一半隱於暗影中。

我再一次看向隨雲哥哥的臉,眼角下的傷疤。

他下意識撫上了那裡,「很醜嗎?」

我搖了搖頭。

隨雲哥哥雖是將軍,但從來都是文雅俊逸,如今添了疤痕,倒有幾分冷漠而又殺伐果斷的氣質。

「當年我與父親分道行軍,途中聽聞父親受襲,故而連夜趕去,恰遇賊人在山頂炸開關隘,山體崩陷,我被山石所傷,而後落下懸崖,錯過你的婚期。」

他問我,「你怪過我嗎?」

我怎麼能責怪他?

我只是難過,原來他一個人經歷了那麼多。

見我不語,他有些著急地攏住我的手,靜靜看著我,「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上京。」

我楞了愣,「你怎麼不來找我?你知道……」

我想說,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可看到他手腕上累累的傷痕,我突然發現,我沒有資格這樣說。

「見了又如何?」他微微苦笑,「難道要我告訴你,當年行軍路線唯有沈彥知道?難道我要讓你進退兩難嗎?」

我一顫,「真的……真的是……」

再也沒有辦法說出口。

我在山下見到他的第一眼時,他一隻手提著酒壺,一隻手握著滴血的刀。

白了一半的頭髮,人亦清瘦如骨。

那時,我心中已經有了些影子。

若非是沈彥,他怎會一直跟著我,只在我危難關頭出手卻不肯見我?若非沈彥,他怎會難過地一夜白頭?

或許在他九死一生歸來時,卻偏偏知道,如今的太子妃,是曾信誓旦旦要等他回來的嫵嫵?

這樣想著,幾乎要哭出聲。

他見我神色哀慟,以為是難過要離開皇宮,輕輕道:「嫵嫵,我帶你出來你是不是很不開心?可沈彥他如今自身難保,若非他護不住你,我也不會來讓你難過,若你真的不願意,待他坐穩帝位,我再送你回來好不好?」

粗礪的手指擦過我的眼角,「嫵嫵乖,別哭了。」

可是我忍不住。

我的隨雲哥哥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即使一個人傷痕纍纍,即使一無所有,也不願意為了一己之私去傷害任何人。

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可被他偏愛著的我,卻偏偏——

愛上了沈彥。

馬車陡然一停,我身不由己地向前撲去。

一支羽箭旋風入車。

隨雲哥哥一把將我護在懷中,長劍一抖,劈開了羽箭,亦劈開了馬車。

四下飛散的煙塵里,我隱約見即將落鎖的宮門前,一個衣衫華貴的婦人在羽林將的簇擁下款款走來。

皇后。

皇后掩袖而笑,「太子妃這麼晚要去哪裡?還跟著一個男人,莫不是——」

「要私奔?」

私奔二字一出,隨雲哥哥當即沉了臉,足尖一點馬車殘垣,銀光飛散,勢如破竹一般刺向皇后。

皇后冷了聲音,「拿下!」

羽林將一觸即發。

夜風與劍刃擦過,我幾乎嗅到了死亡血腥的氣息。

21

昏昏沉沉中,我睜開沉重的眼皮。

入目是一片幽暗,唯有窗口滲進屋裡的一點星光。

這是被囚禁的第三天了。

那日隨雲哥哥以一敵百,終究是讓我拖了後腿,我被人挾持後,就被蒙眼扔在了此處。

我剛動了動身子,身側就有一雙手扶著我的後頸將我托起。

「這裡是哪?」

我又一次問。

我大概是燒糊塗了,總是一遍又一遍問著這個問題。

「西郊行宮,皇后側殿。」

西郊行宮向來是皇帝避暑聖地,今年若非出了事故,也斷不會荒置。

我點了點頭,忍不住嘟噥著,「那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啊?沈彥……」

隨雲哥哥身形微微一僵,撫著我的額頭,輕輕道:「很快。」

這一個動作,他手腕上鐐銬鋃鐺,鐵鏈一路延伸出去,鎖在牆上。

我莫名感到有些安心,沉沉又睡了過去。

這三天,不見天日,飲食供應又極為不足,我發了燒,又困又餓。

到了晚間的時候,送飯的人又一次推開了門。

這次較以往不同,身形高大,看著是個羽林將。

在他放下食盒的那一瞬間,隨雲哥哥藏在袖中整整磨了三天的鐵片,如閃電一般比上那人的咽喉。

那羽林將一怔,低聲道:「少將軍,是我。」

正逢了梅雨季節,隱雷陣陣,窗外一道閃電穿過重重烏雲,照亮了那一瞬間的暗屋。

隨雲哥哥皺了皺眉,「陳漆?你怎會在此?」

「末將當年退出單家軍,被老將軍送入了羽林軍,一路倒也順利,如今已是羽林副將。」

陳漆見他放下戒心,這才從袖中掏出鑰匙,半跪著為他打開鎖鏈,「少將軍,快走吧。」

隨雲哥哥並不行動,只冷冷淡淡地望著他,「你如今在為皇后做事?」

陳漆動作一頓,「各取所需而已,老將軍慘死,太子當政,我等無能為力與太子相抗,為將軍報仇,只能與虎謀皮。」

我掙扎了一下想坐起來,被隨雲哥哥蒙住眼睛,按住我的肩膀叫我動彈不得。

我又聞隨雲哥哥不動聲色地問道:「陛下昏迷不醒,皇后劫我,所為何事?」

陳漆略有些猶豫,「是……是為了……」

他嘆了口氣,似為了故意避開我一般,忽然壓低了嗓音同隨雲哥哥說話,不讓我聽到半分。

我隱約只聽見幾個字。

「……謀反。」

誰要謀反?

這個問題直到我被隨雲哥哥背上馬車,也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皇后?是要拿我們當人質嗎?

可是,太子妃同人私奔,怎麼看太子殿下都沒有那樣失了智,會為了背叛他的兩個人放過皇后。

沈彥這個人我還是知道一點的。

耳鬢廝磨時,我也曾擔心他難敵皇后勢力,沈彥悄悄告訴我,老皇帝為了壓制皇后,將能調動駐紮城外的鎮北軍兵符都交給了他。

區區羽林軍,不過勢均力敵,左右制衡罷了。

陳漆早有準備,找了兩個面目全非的屍體,又讓人以巧妙的易容之術易容成我們的模樣,扔在了側殿。

馬車在山路上徐徐前行,風漸起,烏雲密布,林間樹葉婆娑。

我揭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山頂的西郊行宮,不知何時亮滿了燈,璀璨如白晝。

莫非老皇帝已經醒了?還搬到了這裡來?

我心中疑竇叢生,忍不住望向隨雲哥哥。

他神色凝重,眉尖蹙起,眸中光影交替,似乎在遲疑著什麼。

「隨雲哥哥,」我有些不安,「我們已經離開了皇后掌控,太子那邊是否知曉?」

他眼睫微微一顫,並未答話。

「皇后抓我們定是去威脅他,萬一,萬一他不知道我們離開了,會不會……」

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呢?

隨雲哥哥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

我不知道他想起來了什麼,或許是他們當年相知相遇,又或許是那些年他習慣性地去保護沈彥,又或許是他們二人一起縱馬約定踏遍山河。

我認識隨雲哥哥六年,認識沈彥四年,可我知道,這些歲月還是太短。

隨雲哥哥從十四歲那年認識沈彥,如今已有十年。做過他的侍衛,他的朋友,他的知己,沈彥的生死,對他一直很重要。

直到兩年前的山崩。

最終他平靜下來,「沈彥沒有那麼愚蠢,身為太子,大局二字,他比誰都看的清楚。」

為了這兩個字,殺他父親,亦或是殺他,沈彥何曾心軟過?

我再一次憂心忡忡地挑開車簾。

月已半隱烏雲下,山雨欲來風滿樓。

22

老皇帝昏迷不醒,御醫數番會診,斷定是上京氣候暑熱,不宜養病,故而皇后請示諸臣,將皇帝抬去了西郊行宮。

皇后剛侍擠回來,沈斌便跟上來,「母后,這葯真能保證父皇神不知鬼不覺地……」

他在脖子上用手做了個一抹的動作。

皇后見他一臉掩飾不住的興奮,心中忍不住有些嘆氣,面上卻一派沉靜,「自然,只是今兒還需留著他的命。」

「為何?」

「當然是為了讓你名正言順地坐上——」

皇后忽然止住話音,轉身看向行宮殿門,道:「來了。」

「誰來了?」

「謀逆之人。」

「是誰?」

皇后露出詭秘的笑,「自然是——」

「太子沈彥。」

雲、嫵二人拘於吾手,欲贖之,唯有——

兵戎相見。

不枉她籌謀數日,他終究是來了。

信是今日下午送的,此時調配駐紮上京的鎮北軍,數個時辰,最多不過一萬兵馬,何足道哉?

皇后打開殿門時,卻不禁變了臉色。

羽林將竟與太子帶來的人馬相互制衡,進退不得。

廝殺聲遍天,血流不息,血腥味濃烈地令人做嘔。

沈彥拾階而上,頭盔已經不知去向,露出微有些凌亂的冠發。

一身染血銀甲,偏偏神情從容。

「您大概是忘了,西郊行宮外正是東陵,而守陵衛正是東宮管轄之內。」

沈彥在距她數丈之遠停下腳步,彷彿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皇后愣了許久,方才回神,退至羽林將後,「太子殿下,您這可是謀反。」

沈彥伸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您不就是想逼孤謀反,好順利廢了孤,扶植沈斌上位嗎?」

「孤來了,可以把人放了。」

李嫵?亦或是單隨雲?

皇后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眼中閃過惡毒的光芒,「殿下,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你想如何?」

皇后從懷中拿出一對玉雁,遠遠擱在掌心,「起碼,太子該止戰才是。」

沈彥從階下仰頭看著她,彷彿在思慮。

風聲正緊,吹來濃烈的血味,也吹來點點細雨。

她在賭,賭這兩個人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沈彥忽然笑了,輕聲道:「究竟是為什麼——」

「母后。」

他舉起手,聲音穿透了闔宮上下。

「休——」

她贏了。

可皇后卻沒有那樣高興,她眼睜睜看著人上前,按住沈彥,將他的盔甲一件一件剝落。

沈彥始終看著她。

他在問她,為什麼?

即使他做了皇帝,她依然是唯一的太后,至尊無上。

沈彥從六歲那年就寄養在她膝下,也有了十五年那麼久。他自小重情重義,所以她才敢篤定,沈彥一定會輸。

皇后走下台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彥兒,你別怪我。」

她慢慢道:「我也想過讓你登基,我知道你會是一個好皇帝,可是彥兒,你還記得那一年斌兒縱馬踏傷了單將軍的小女兒單姒的事情嗎?」

沈彥靜靜看著自己被附上枷鎖,「記得。」

「你毫不猶豫地站在單家那一邊,指責你弟弟任性妄為,讓他被罰去邊境歷練一年。」皇后握緊手指,恨恨道,「不過一件小事,你就偏袒至此,若你做了皇帝,我的斌兒那樣任性,他還能活嗎?」

「小事?」沈彥笑起,「單家那樣的勢力,踏傷重臣之女,您竟覺得是小事?」

「那樣的勢力又如何?如今還不是塵歸塵,土歸土?」皇后想起了什麼,有些得意地笑了,「那一年,我從你那裡得到的行軍路線倒真是有用。」

「是你?」沈彥皺了眉。

「你又何必做出這種的姿態?你知道密函被盜也沒有聲張,任由我去炸了關隘,其實在你心裡,也是希望單將軍埋在那裡的不是嗎?」

一字一句,極盡尖酸。

沈彥沉默不語。

皇后擺了擺手,示意將太子押下去。

「彥兒你放心,事情完成後,我一定會讓李嫵去陪你,畢竟你那樣喜歡她。」

沈彥微微垂了眼,唇角輕輕勾起,他生的俊美,可這一笑,倒無端生出幾分凜冽殘酷的意思。

「這可不行。」

「我的嫵嫵,當平安喜樂。」

他忽然站起,用力掙開鎖鏈,側身一閃,從侍從手裡奪過長刀。

太子從平靜到暴起,這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羽林將下意識將不遠處的皇后護在中間。

只見沈彥那刀虛虛一點,眾人刀槍隨之而出,偏在那時,沈彥身形一晃,竟飛快向側方殺去。

皇后正是疑惑不解,一抬首,卻見那高階之上,巍巍宮門緩緩而開,沈斌從中踏出。

刀尖恰停在沈斌喉嚨上,只要稍稍入了一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沈彥咳嗽了兩聲,悄悄將手中的血藏在身後,一邊比著沈斌的命,一邊微笑。

「母后,可願意和兒臣做個交易?」

風正狂亂,吹開他一頭的發,玄衣颯颯,踏一地屍骨,血流之中,恍若玉面修羅。

23

我爬到駕車的位置打算跳下去的時候,被隨雲哥哥拽住了手腕,車轅一下一下地磨著我的骨頭,我咬著牙沒吭聲。

「嫵嫵?」

我噙了淚,「我想去找他,我感覺他出事了。」

不然為何我這樣不安?為何我的心臟會感覺那樣難受?

手上的力氣忽然加大,隨雲哥哥道,「你既然一直放不下他,又何苦說要跟我走?」

我痛呼一聲,隨雲哥哥一愣,登時放開了我,我得了這一點間隙,立刻推開車夫,奮力跳到其中一匹馬的身上,拿著順過來的刀砍斷了拉繩。

我驅使著馬,望向隨雲哥哥,「因為我知道,沈彥絕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隨雲哥哥,你對他的成見太深了,我想同你走,去化解你們之間的誤會。沈彥他有家國天下,可是你什麼都沒有,所以我想陪著你。」

他隔著車簾,聲音微冷,「嫵嫵,你這是在可憐我嗎?」

「不,」我輕輕道,「隨雲哥哥永遠是我心裡的少年英雄,你不需要我的憐憫。我只想讓你解開心結,一年,兩年,就算是十年,我也會陪著你。」

隨雲哥哥安靜地凝視我,「嫵嫵,你說過你喜歡我。」

西郊行宮燈火越發熾熱,煙火四散,似要將整個行宮都點燃。

我心中越發惶恐,我總覺得,我似乎要失去什麼珍貴的東西。

我抬起頭,漆黑的夜色里細雨飄搖,我說:「你知道我一直喜歡吃糖,隨雲哥哥就是我喜歡的糖,從前喜歡,現在也喜歡,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喜歡。」

我嗓音微微暗啞,「我一直以為,男女之間的喜歡就是這樣,你給我糖我會高興,你給了別人我也不會難過,可是我逐漸發現自己錯了。」

「即使是糖果,我也有最偏愛的那一種,我愛的是梅子糖。」

「沈彥就是我的梅子糖,如果他把糖給了別人,我就會不開心。」

「……」

我說完沒有再回頭,猛然揮下馬鞭,調頭往行宮疾馳而去。

樹枝划過臉頰,我不得不伏在馬背上,聽自己的心跳聲,一聲急過一聲。

我想,沈彥,你千萬不要有事。

馬蹄踏過枯草落葉,堅石碎片,抵達行宮時,馬兒揚蹄四驚。

宮牆外換了一波我從不認識的人,有刀刃相撞聲與哭嚎聲從宮內傳出來。

侍衛將我打落馬匹,「何人敢擅闖宮門?」

我隱約感覺額頭的溫度越發高了,燒的我眼前都一片血紅。掙扎著爬起來,才發現,手掌里都是真的血跡。

這些血,有沒有沈彥的一份呢?

我發了瘋一樣往裡面闖,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腦子裡只有沈彥這兩個字。

侍衛呼嚎著追趕我,纓槍刺在小腿,我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一地殘骸,屍骨遍地。

我爬起來,踉蹌著,像個亡命之徒,奔跑在彷彿沒有盡頭的宮廷里。

夜色濃重地要將我吞沒,雷鳴聲嘶吼咆哮,閃電一重重照亮血色的宮闈。

數道驚雷憑空斬下,我奮力推開厚重的朱門,被血染紅的的丹陛一路延伸到皇帝寢宮門前。

沈斌已經死了。

他伏在皇后的懷裡不停地流著血,皇后緊緊抱著他的頭顱,臉色蒼白驚駭到一句話都說不出。

羽林將團團圍著一個血人,血從他身上每一個傷口滲出來,他站在那裡,腳下的血似乎能蜿蜒到我腳下。

皇后木然地望向他,張了張口,「你……」

那個血人笑了笑,臉上神色疲憊到了極點,「你說他們死了——」

「母后,您這樣尊貴,應當為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負責。」

他神色暗淡無光,認命一般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羽林將遲疑不決的時候,我忍不住飛奔過去,「沈彥。」

我跑了太久,嗓子被風吹啞了,聲嘶力竭的那一聲在驚雷之下也顯得過於渺小。

可那個血人卻聽見了。

他猝然睜開眼睛。

滿天星河撞入眼帘。

他似乎憑空生了力氣,掙紮起來。

「沈斌已死,除了孤,誰又能坐上皇位?」

他嘶吼著,用盡了力氣從槍林箭雨中撞開一條路。

他向我而來。

只向我而來。

我發燒地厲害,眼中一片通紅,耳中一片嗡鳴,被石階絆地磕倒在地,頃刻間嘴裡便有了濃濃的腥味。

他拖著一地的血,顫顫地彎下腰,撫著我的臉,「你還活著?」

我撐著自己坐起來,勉強睜大血紅的眼睛去看他。

他披散著發,一身血污,漆黑眼眸如星光璀璨。

我伸出手,緊緊摟住他的頸項,嗓音顫抖如一片凋零的葉,「沈彥,我回來了。」

他渾身都在戰慄,明明想擁住我,又恐血污了我,聲音卻帶著釋然的笑,「怎麼回來了,這裡這麼危險,快走。」

我拚命搖頭,哽咽道:「不走了,無論哪裡我都不去了。」

他卻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慢慢地靠在我肩上,「傻丫頭,快走吧……」

「沈彥!」

他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推我,催促我,「快走!李嫵,我給過你選擇了,我不需要你回頭,走!」

我撥開他凌亂的長髮,決絕地印上他滿是血漬的嘴唇。

「生同衾,死同穴,不要留我一個人好不好?」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他低低地笑了,「我也不願意你留下。」

「我的嫵嫵,當——」

「平安喜樂。」

「我的嫵嫵,當——」

「永遠都有糖吃。」

他想推開我,手微微顫抖著舉起,卻又緩緩地,無力地落下。

我聞得耳畔呼吸,越發淺淡,漸有消失的趨勢。

身後,皇后奪走了羽林將的弓箭,拉滿了弓,對準了我和他。

可他已經不能再為我擋下風霜,夜空一聲炸響,雲端已暗,磅礴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我在那一聲雷響中,隱約聽耳畔聲音在斷斷續續地說話。

漸無聲,漸無息。

我閉上了眼睛。

沈彥,這次我不會走了。

24

那場雨來的轟轟烈烈,將闔宮上下的血都洗刷地乾乾淨淨。

老皇帝在沒有服藥的第二日醒來,細查之下,原來太醫早被皇后收買。

宮中鬧出這麼大的事,好在一切發生在行宮,皇帝沉思半晌,淡淡道,「這裡的宮人都處理乾淨吧,太子弒弟逼宮並非美事,不要讓史官記下這一筆。」

一切都處理完,皇帝才宣了人進來。

正是昨夜趁雨趕來的一個年輕人,皇帝只聽聞,太子與太子妃俱氣息奄奄之際,這人單槍匹馬闖入宮中,隔著一道宮牆,凌空一箭飛去,正中皇后的胸膛,救太子於千鈞一髮之際。

揮劍殺百人,最終劍抵在羽林將陳漆的頸項,嗓音冷淡如冰霜。

「陳漆,為一人仇而顛覆天下,我父親有野心,卻也有仁心,你這樣行事,便是九泉之下,他也難以饒恕你。」

「少將軍。」

「即使不為皇室忠臣,也該為百姓之臣,行顛倒之事,百死亦莫能辭!」

雨聲漸狂,陳漆與之相視數晌,緩緩放下武器。

御林軍,降。

而後那人將太子同太子妃扶上馬背,牽著馬,於潑瓢大雨中著一身蓑衣,握一把血腥長劍,隻身離開行宮,無人敢追。

後來的事,便是皇帝初醒,得知太子妃與太子已安置於上京東宮。

皇帝將整個事情已經理清,唯獨不清楚,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於是召他相見。

年輕人入殿時,渾身肅殺之意,頭戴風帽。內侍提醒他取下,亦置之不理。

皇帝嗅到了年輕人身上很重的血味,「你受傷了。」

雖千萬人,吾往矣。

但終究,一人之力,難抵千萬人的刀劍。

「謝陛下關懷,無礙。」

皇帝低頭喝了一口茶,「先去看看太醫,太子還有幾天才能醒過來。」

他一頓,「我想離開這裡,太子醒與否,與我無關。」

說罷,竟行了個禮,往外走去。

「單隨雲。」

他背影一滯。

「朕知道是你。」皇帝神色頗有幾分篤定,「朕也知道你為何不肯見太子。」

他不語。

「當年之事,是朕默許皇后偷去了行軍圖,也是朕不許太子插手,至於原因……」皇帝笑了笑,「不用朕多說了吧?你為人子,為父報仇確實不錯,但當年之事,朕亦無錯。」

單隨雲靜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那麼陛下自然也明白我為何不肯留下。」

「事發後,太子一個人前往關隘尋你,聽說只找到了你珍視的遺物。」

內侍聞言,呈上一對栩栩如生的玉雁。

「東西已經被皇后損毀,朕讓人重新給你琢了一對。」

單隨雲淡淡一笑,「可我已經不需要了,送給太子吧。」

「朕其實沒有想殺你,你對太子而言,更勝左膀右臂,是將相良臣。」皇帝說話微有些急促,不禁咳嗽起來,「罷了,事已至此,你親自將東西送去,從此——」

「世間再無單少將軍。」

「多謝陛下。」

沈彥醒時已是三日之後,甫一清醒,便由人扶去探望了太子妃。

雖比不得他從生死關走了一遭,但太子妃體弱,尚在昏睡。

太子妃睡相極好,安安穩穩地躺著,呼吸均勻平緩,臉上帶著一些高燒剛退的潮紅,看起來乖乖巧巧的。

沈彥一低頭,看見了床頭的錦盒。

侍女說,是一個姓單的故人送來的。

沈彥連忙打開錦盒,裡面兩隻栩栩玉雁,下面壓著一張紙條。

「山河萬里歸塵去。故友既安,不必相送。」

他怔了怔,似想去追。

剛剛起身,風穿長廊,透過重重紗帳,拂撩紗帳。

但見曙色浮出,庭花滿地,青梅滿枝。

他復又坐下。

萬里山河,何拘宮牆?

太子殿下,可嚮往之?

沈彥忽而一笑,低頭在太子妃的額上輕輕一吻。

無妨,他的山河觸手可及,他有一輩子的時間——

與她相守。

此生不離。

作者| 慕醉

原標題:《恰逢梅雨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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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子妃,但我不喜歡太子。


不僅我不喜歡,我隔壁院子的謝側妃也不喜歡他。不喜歡太子也就罷了,還整日往我院子里跑。。。。

1.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


這也不怪他。


太子殿下是個有名的顏控,我卻是個有名的醜女。


人贈名號:


京城第一丑!


為此,他很抑鬱,還很叛逆,娶我當天就抬了兩位美貌良娣入太子府。


2.


這事兒吧!


我覺得主要怪他爹,老皇帝別的興趣愛好沒有,就喜歡打聽京城八卦。


聽說我是第一丑,他當即派了當朝最會寫詩的才子入我府上拜見。


還專門寫了一首詩廣為傳唱:


趙家有女初長成,姝色各異未能分。


卻道嬌顏皆為婢,羞兒掩面去掌燈。


就是說,才子看了半天,只看見貌美的女婢,很難分辨哪一個是我,最後知道全是奴婢,我卻羞的去點燈了。


這詩寫的含蓄,但是告訴了大家一件事,我還不如家裡的女婢好看 ,貌丑無鹽的名聲是打響了。


作為皇帝,公然帶頭抹黑一個未出閣女子的名聲,我爹氣的七竅生煙,袖子一甩就去找老皇帝討個說法 。


我已經十六了,還未有人求親,我覺得我爹多半是怕我真的嫁不出去才會如此生氣的。


老皇帝新鮮是瞧了,熱鬧也看了,被我爹一鬧,揮揮手就把兒子給賣了。


一個月後我就嫁進了太子府。




3.


但是吧!


當上尊貴的太子妃,我卻高興不起來。


倒不是因為太子不愛我。


這事兒別人都不知道,我貌丑的傳言是我自己發出去的。


為了加深大家這個印象,我從小就只選長得好看的婢女做我的丫鬟。


每次出席宴會我都會故意畫的平平無奇,在貌美丫鬟的對比下,我當真有了個貌丑的名聲。


無他,這種宴會大多都是選媳婦兒的。我不想當他們任何一個的媳婦兒。


我努力了七八年,卻因為老皇帝的一時興起功虧一簣。



4.


大家都不知道,我從小就立志當一名住持。


小時候常常生病,我爹為了讓我好養活,送到寺廟養了一段時間。


寺廟的住持有一顆會發光的腦袋,我小時候特別羨慕。


我跟他搶木魚兒,搶佛珠,搶經書……


他從不生氣,我揪他白花花的鬍子他也只會溫柔的笑。


信徒都說他是活佛,是得道高僧。


我問他何為佛,何為得道?


他只摸摸我的頭,笑的和彌勒佛法相一樣慈祥。


嘴裡念叨著:「不可說,不可說。」


我卻覺得只要當上住持肯定就能知道了。


我說與他聽時,他笑的鬍子翹起來,連豁牙都露了出來。


我說:「該不會是不捨得把你的住持位置拱手相讓吧?」


「霓兒是女孩子,做不得和尚,更做不得住持。」


我覺得大概是他太小氣。


只要我想,怎麼會做不到?




5.


我八歲以後才明白老和尚說得對。


那時老和尚已經化成了幾顆舍利子。


他的住持之位由他的師弟當了,是一個瘦瘦的中年和尚。


我的身體已經大好,父親將我接回府邸,我才明白,我是宰相之女,我做不得和尚,更做不得住持。


我哭了好幾天,父親怕我孤單為我找了很多玩伴。


我當時下定決心,我以後不要出嫁,我要當尼姑。


我那些貌美的婢女都十分支持我,英勇就義一般哭著說以後會陪我絞了頭髮做姑子。


我讓她們放寬心,光頭不長虱子,光頭可方便了。


有這樣一群跟班,當一庵之主也和住持差不多。


可是現在,我卻成為了太子妃。




6.


最忠心的丫鬟梵音見我愁眉不展的坐在大紅燭前,忍不住為我出謀劃策,說是一般皇家被休棄的女人都會被送到廟裡,我們可以努力讓太子殿下休棄我,現在太子厭惡我就是一個好兆頭。


我悲憫的看著她搖頭,她能當我最忠心的丫鬟是因她長得最美,比我美的多,與我站在一起就如寶石之與米粒,珍珠之於魚目,可以瞬間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缺點就是腦子不太好使。


好在她的優點是特別忠心聽話,一心一意要當我未來尼姑庵里的廟祝。


她說寺廟裡面香火最重要,她要替我好好監管。


我欣賞她的眼光,畢竟像她這麼美還這麼沒有心眼的人已經不多了。


我不忍心告訴她,我這般地位,被休棄只有兩種可能 : 一是我犯下滔天大罪,可以連累我爹的那種,一種是我爹謀逆 ,可以誅九族連累我的那種。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所以我告訴她,被休棄女人的尼姑庵,大家都覺得不吉利,香油錢會少賺很多的。


梵音別的不懂,聽到香油錢三個字立馬懂了。


沒過一會兒,太子派人來傳今日在兩個良娣那裡歇息,讓我不必等他了。


這事兒我求之不得,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7.


太子不愛我,可他今日還是得早早的請我與他一同去皇宮拜見父皇與母后。


我一早便梳洗打扮好,帶了半邊面紗等他。


太子是個白凈貴氣的少年,用老和尚的話說:有帝王之相。


太子看花看草看梵音,就是不敢看我。


於是他被梵音的美震撼到了,直愣愣的看著她不說話。


再看我時,目光便充滿了惋惜。


我已經看了太多遍這種場景了,大家都惋惜我貌若無鹽,如果我有梵音半分美貌該多好。


我笑世人多被皮相迷惑,紅粉骷髏,皆為虛妄。


老和尚說的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寬大的袖子里我握緊了老和尚給我的手串,將另一隻手放在了太子手上。


無論如何,我已經成為了太子妃,一舉一動,不能如以往那般自在瀟洒。



8.


老皇帝和皇后兩人坐在一起,興緻勃勃地看著我。


老皇帝不老,不過四十來歲,比我爹還年輕一些,皇后也才三十齣頭,還是風韻猶存的美人一個。


我朝有陋習:世人皆好美人,好珍寶,好詩詞,好禮樂,好一切美好事物。


這樣的風氣下,似乎越來越容不得有鄙陋醜惡的東西:


之前有一位貌丑的才女,因為樣貌,心愛之人不願娶她回家,恐惹人恥笑。才女焚詩離家,做了一名女道士。


我沒有什麼才能,我也不想做女道士,我只想做一庵之主。


我與太子拜過了父皇母后,老皇帝忍不住讓我摘下面紗,想看看我到底有多醜。


皇后橫了他一眼,笑盈盈的握著我的手讓我莫放在心上。


我早做了準備,摘下面紗,行了個禮便垂頭不語。


皇帝好像在看我哪裡丑的特別些,左思右想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皇后娘娘卻笑了,說,「霓兒實不失為一名清秀佳人。」


太子殿下簡直不敢相信母后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了看我的臉,悶悶的不說話。


我長的自然不算丑,面見公婆也不能故意化丑妝,只是見過梵音便很難說出誇獎我樣貌的話來了。


我一向拿梵音的容貌當保護傘,可如今,我卻覺得梵音的美貌是把雙刃劍,用不好,會起反噬效果。




9.


我想起來家裡還有很多貌美的婢女,她們都對我忠心耿耿。


沒有帶她們作陪嫁,主要是怕太子看上她們。


我很珍惜這些從小就和我志同道合的小丫鬟,不希望她們被紅塵俗事所牽絆。


太子殿下每日會到我這裡坐一坐,他只是盯著梵音看,從來不留宿。


我既慶幸又擔憂。


梵音看不出來,她只是緊鎖著眉頭,不知道我何時才能如償所願。


她還怕太子殿下發現我並沒有那麼丑,鬼迷心竅的看上了我。


她總是習慣性的擋在我身前,不讓太子注意我。


我有些難過,我一直在利用這個傻丫頭,她卻一心為我著想。


為了讓我的良心好受些,我讓父親把我的婢女們全部送到太子府上來。


之前不想讓她們來,是我私心裡把她們當作我的所有物。


老和尚說,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因緣際會,都需他自己選擇。


我給她們這個選擇的機會,她們容貌皆上等,至少可以保一生無憂。


如若不能忍受青燈古佛了卻此生,就儘早為自己尋得一個好歸宿。


太子是未來天子,他喜好美人,我相信他會珍惜這些我真心相待過的丫鬟們。


只是我還存了另外一份私心,我不願梵音成為太子的女人。


我想守護她澄澈不曾蒙塵的純粹之心。



10.


老和尚說我有佛緣,天生通透,但我心存執念,如若不看開些,會走歪路。


八歲的我不喜歡他同我講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我一心想等他死了好繼承他的住持之位,甚至找好了廟裡最會剃頭的和尚為我剃度。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個剃頭和尚搶了我的住持之位。


我爹在老和尚葬禮的那天接我回家。


我從新任住持上位那日就開始哭,我爹以為我捨不得老和尚,為我找了許多同齡的玩伴。


我不為老和尚傷心,他說過他圓寂是上天做回他的佛去了。


我傷心的是我心心念念的住持之位被那個剃頭和尚給搶了去。


那日和尚披著老和尚傳給他的袈裟,雙手合十,說我還不到皈依佛門的時候,讓我順其自然,勿要起執念。


我只說我早晚有一天會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他聽後搖搖頭,說了句佛語。




11.


我召集美婢入太子府的事情在京城傳開了。


老皇帝作為天子都那麼八卦,帶領著子民也有樣學樣。


每有事情發生便會如現下一般,以野火燎原之勢傳遍京城。


我被取了個掌燈小姐的綽號 ,這全歸功於老皇帝,我那新晉父皇。


人人都說,掌燈小姐相貌粗鄙,想用美婢栓住太子的心。


梵音忿忿不平的對我說,明明都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數量規格也都符合太子妃位份。這些人就喜歡往我身上潑污水。


我本意確是想用美色引誘太子,讓他暫且沒有心思肖想她。


可是現下我只能誆她,我的名聲不需要那麼好。


世人雖是調侃我,可話里話外不過都是羨慕太子艷福不淺罷了。


梵音知曉我打算做一名不叫太子注意的太子妃,只需十餘年一事無成,便可自請前去尼姑庵修行請罪。


這比我本來計劃的晚了幾年,可也是現下最穩妥的辦法了。


所以梵音立馬露出我都懂的表情。


我一向對她這種憨直的嬌態沒有抵抗力,抿嘴微微一笑,緩緩撥著手串。


太子殿下如往常一樣來我這裡,他白凈的臉龐染上淡粉色。


「本殿下不要別人,只想要她。」


他指著梵音,莫名的堅定。


梵音那傻姑娘瞪大了杏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這姑娘對情事一竅不通,太子殿下的真心,到底是錯付了……



12.


我讓太子不要過於衝動,臣妾自然是樂意讓太子擴充後院,只是梵音是否嫁娶需尊重她的意願。


梵音聽了我的話,立馬跪下來忠心耿耿道,「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太子妃,永不嫁人。」


太子殿下果然露出傷心的表情來。


這時我讓梵音將我其他丫鬟叫來。


鶯鶯燕燕齊至,一時間竟如百花齊放,襯得我素凈的院子熠熠生輝。


太子殿下的傷心沒有持續多久,一下子見如此多的美人,他楞楞的看著我說不話出來。


我輕聲問她們可有人願意伺候太子。


太子殿下有些期待的看著她們,眼睛濕漉漉的,有些像秋圍上獵得的幼鹿。


我的丫鬟們可能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一時間紛紛下跪,「小姐不要趕奴婢走,奴婢哪裡都不去,奴婢願一輩子伺候小姐,永不嫁人。」


太子殿下眼中的火光熄滅,落魄的離去了。


我確是沒有想到這些丫鬟對我如此忠心,竟一個都不想走。


我耐心給她們解釋,每個人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太子殿下是個不錯的人選,有我這個太子妃罩著她們,她們的日子會很好過。


梵煙忍不住流下淚來,「現在奴婢已經背下所有經卷名稱,您說過將來要讓奴婢掌管經書的,小姐不要拋下奴婢。」


梵樂亦表忠心,「奴婢已經抄完從昭國寺借來的所有經書,奴婢是有用的,小姐不要拋下奴婢。」


「奴婢學會了上百道蘩雲樓的素齋……」


「奴婢已經學會了使用剃刀……」


……


一時間我被吵的腦殼發昏,梵音及時讓她們安靜下來。


「小姐也是身不由己,你們勿讓小姐為難。」梵音雖不聰明,管理這些丫頭卻很有一套。


大家很快安靜下來。


我揉著太陽穴,原是想解決麻煩,卻不想麻煩變得更多了。



13.


太子殿下納的兩位良娣聽說我帶了一群美婢入府,終於病體轉好,施施然來給我請安。


兩位良娣剛滿十五,正當年少,人比花嬌。


只是沒有什麼規矩,行禮都做的極為敷衍。


我微微頷首,讓梵音去請教禮嬤嬤來。


梵音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兩位良娣看清她的臉後原本高傲的面容變了又變,一時間竟不知道我要處罰她們。


等教禮嬤嬤來了,她們才哭喊著罵我毒婦,心狠手辣。


太子原就喜歡她們率真爛漫的性子,我是在扼殺她們……


我只不過是想讓她們懂規矩,知曉禮數,腦袋上便被扣了許多的帽子。


且不說我是太子妃,管教她們名正言順,就當朝宰相唯一嫡女的身份,也不是能被她們這樣欺辱謾罵了去的。


原本去做活的丫鬟們紛紛趕來,擋在我身前看著兩位良娣。


「……」兩位良娣眼裡已經沒有半分高傲。


她們的容貌,在這裡沒有可以驕傲的資本。


只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庶女出身,有幾分美名被太子賞識納入府中。


我朝好禮樂,求尊卑有序,雖說我並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可也是分出打坐誦經的時間來正經學過的。


她們既嫁給太子,就不能不懂規矩。


我讓教禮嬤嬤將她們帶走,兩位良娣瞧著我的眼神如同見了洪水猛獸。


她們不想來給我請安,我亦不想見到她們。


我嫁給太子前都學了一個月的規矩,這些良娣也該多學學。


丫鬟們見兩位良娣走了才戚戚然望著我,好似我受了莫大的委屈。


在相府里何時被人這樣對待過,相爺更是從未對小姐說過一句重話。


梵音知道我喜靜,見丫鬟們的埋怨有收不住的趨勢,很快將她們帶走了。




14.


說起來,我爹雖做了宰相,卻不是攬權結派的奸臣,甚至可以說是中流砥柱,是忠君愛民的好官。


他膝下只得我一個孩子,還是年過而立之年才有了我。


父親與母親是結髮夫妻,多年未得子嗣也沒有納妾,母親好不容易在二十八歲那年生了我,卻沒有兩年便病死了,我也從小病病歪歪的。


我沒有娘,我爹沒有爹也沒有娘。


我們家,實在可以算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


父親被人說是天煞孤星,若不送我去寺廟求佛祖庇佑,早晚會被他剋死。


我三歲去了寺廟,每日晨鐘暮鼓,青燈古佛為伴。


我也是因為有老和尚照顧,漸漸可以跑可以跳。


說起來,有老和尚在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時候,臨死前他卻不讓我為他難過。


他是佛陀轉世,圓寂了便會上天做回他的佛。


我連什麼是佛還不知道,他卻要拋下我去做佛了,所以我讓他把住持之位給我。


他每次都是意味深長的笑,並不答應我。


所以我只能自己爭取……


算了,他們一個個都讓我不要起執念,我再糾結前事也是無用。


我爹這樣的地位,這樣的品性,本不用讓我做聯姻的棋子,只要我能努力熬過二十不成婚,我爹便會鬆口為我修建一座尼姑庵。


但我爹又不想讓我孤苦無依,守著一座寺廟過清苦日子,總覺得需要為我找個能照顧我餘生無恙的如意郎君。


他還沒來得及找到這樣一個值得信賴的女婿,老皇帝就帶頭抹黑我的名聲。


至於結果是老皇帝賜婚把我嫁給太子殿下,是他也沒有想到的。


我不想嫁,他亦不想我嫁。


可是天恩皇命,不得不從。


而我不僅得接受搖身一變成為太子妃,還得反過來安慰我失望至極的父親。


人生在世,總不能事事稱心如意。


我想我的人生,尤其如是。



15.


太子殿下受挫得有些嚴重,下人說,他已經好幾日都宿在宮裡,不回太子府了。


他比我大一歲,性子卻不太穩重。


老皇帝召我入宮把他的兒子帶回去,別讓他在宮裡面礙皇后的眼。


我聽了公公的轉述,覺得太子殿下有些可憐。


等我換上太子妃宮裝去到宮裡時,他正跪在皇后面前撒嬌:


「母后,那個女人太可怕了,兒臣不要在太子府里待下去。」


我平靜的看著一切。


那邊的太子殿下看見我後定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


皇后見我十分開心,笑著親自過來接我。


我看她親切溫和的笑容,自動忽略了剛剛她不耐煩的踢了太子一腳的事。


「霓兒也不多來看看本宮,本宮在這宮裡實在寂寞。」


太子殿下露出絕望的表情來,大概是覺得我搶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我與皇后寒暄了幾句,最後才說明來意,父皇讓我來接太子回府。


太子已自立門戶,不可在宮裡久居。


皇后露出不舍的表情來,卻是不捨得我剛來就要走。


最後太子殿下自己回府,我留在了皇后宮裡。


我覺得,皇后對我喜歡的有些過分了。


直到皇后遣散宮人,拉著我到她的書房時,我才醒悟過來,她與我,竟是同道中人!


「霓兒,本宮這幅觀音圖就差眼睛沒畫,上回一瞧見你,便覺得甚是歡喜。」


是了,皇后娘娘也信佛。


「你這眼睛,彷彿本宮畫的觀音活過來了似的。」


皇后娘娘讓我站在原地不要動,她拿起畫筆,為觀音圖添上眼睛。


我的雙眼,自帶三分悲天憫人之像,眉心還有一顆很淡的紅色小痣,小時候來上香的信徒見我總說我長得像觀音菩薩座下童女。我卻覺得我應該像觀音娘娘才是。


現在看來,皇后與我竟有同樣的想法。


我忽然覺得,和皇后娘娘住一段時間也不差。



16.


我與皇后娘娘每日談經論道,好不快意,當說到一本得道高僧注釋的經書時,皇后娘娘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來。


原來後宮事宜繁忙,她只能抽空來了解這些,這書她還未聽說過。


見她落寞的神情,我愈發打定主意今後絕不做皇后。


我讓皇后放寬心,這本經書我有,還是原著手札。


無他,這書是老和尚生前著的,而他的著作,基本上是由我整理的。


皇后娘娘聽後果然開心極了,拉著我又說了許多話。


夜裡老皇帝來皇后的椒房殿,被皇后稱病拒絕了。


我聽見我那個父皇在門口罵罵咧咧的,前幾日說是太子煩的你食欲不振,心情不佳。今日那小子走了你又生病了,真是不把朕放在眼裡。


母后按住我,讓我不要理會皇帝的話,他累了自然會走。


果然老皇帝罵的口乾舌燥,讓人給他奉茶,卻被告知皇后娘娘已經睡下了。


他只能離開。


我有些佩服的看著皇后娘娘,她把老皇帝吃的死死的,如果我早些認識她,是不是就不會被老皇帝亂點鴛鴦譜了?


皇后娘娘也說,她那傻兒子配不上我,如果她早知道,一定會阻止皇帝亂來。


世間是很難得這樣一位知己的,只恨我沒有早些認識她。


我在宮裡住了三日,老皇帝忍無可忍的下令讓我回太子府。


臨走前老皇帝氣哼哼的,半天又不說話,最後讓我好好監管太子專心跟太傅學習,不要整天不務正業。


還有,少來煩皇后 !


皇后娘娘讓我別理會皇帝說的話,她過幾日會召我入宮,讓我記得把那本注釋的經卷手札給她帶來。




17.


幾日不見,梵音憔悴了許多。


我見她眼下青黑,還以為是誰欺負了她,趕忙問她是為何故?


梵音見我抹了把眼淚,哭著說,「小姐你總算是回來了,奴婢從未和您分開過這麼長時間,奴婢怕您受委屈 ,每日都睡不好覺。」


其他丫鬟也是殷殷切切的看著我,梵煙奉茶,梵樂為我換下繁複的宮裝。


「不過幾日不見,你們一個個眼圈都黑了,這樣就不好看了知不知道 ? 」


丫鬟們又忍不住控訴,「可是奴婢再好看有什麼用,小姐還是嫁了人 。」


理是這麼個理,我也很是惆悵。


「小姐我見你們都漂漂亮亮的,便會很開心啊!」


這話惹的大家紅了半邊俏臉,都說我只會打趣她們。


我有六位貼身丫鬟,她們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個個樣貌不俗,且各有特色。


除去梵音,梵煙,梵樂,還有梵山,梵香,梵凈三人。


這其中,跟我最久的就是梵音。


若說梵音的容貌是牡丹真顏色,見之難忘,梵煙便是山間幽蘭,自帶馥芳,梵樂如芍藥花開,梵香如百合燦爛,梵山如梅,梵凈如萬里無雲的碧藍天空。


我見她們便會歡喜,只因她們內心都十分澄澈,且有慧根。


我之前見過不少染了塵世污濁的小丫鬟,她們接近我,多是想謀良好前程,這也沒什麼,世人逐利,不過是身不由己。可害我的也比比皆是,總是叫我父親心驚膽戰。


能找到這些品貌上佳的小丫鬟是很難得的!


我父親聽說了我的事情,忍不住讓人給我送了封信來,說是爹爹對不住你,讓你嫁了最不該嫁之人,他雖為相,卻是不能護我萬分周全的。他讓我受了委屈不能默默咽下,一定要告訴他,他知我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之前是忙於繁務,卻不想有朝一日連皇帝都欺負到我頭上。現在有什麼便跟他說,他會做我最強大的靠山。


我見他有些詞句寫的有些過激,看完信便燒了它。


最後我想了想,提筆回信讓他心安。


差人送了信我才撫著手串微微嘆氣。


我的父親,一人留在相府,到底是有些孤單



18.


太子殿下還是很愛玩鬧,不僅逃課,還整天在各種花宴流連忘返,給美人寫詩,與美人彈樂共舞。


他過的日子比皇帝還要奢靡荒唐,皇后娘娘也沒有心思留我宿在皇宮,讓我回去好好教訓她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為了讓太子聽話,皇后還給了我一枚金牌,是象徵皇后鳳命的牌子。


皇后安慰我,太子雖不成器,可也得讓我多費心看顧。


太子妃的職責如此,我也沒有什麼異議。


比起管教太子,我更喜歡打坐誦經,可當太子妃事物繁忙,不能假手他人。


皇后告訴我,她當太子妃時算是老皇帝的續弦,之前他有一個髮妻,那時他還是個王爺,老皇帝是死了王妃娶了她以後才被封為太子的。


這些皇家辛密我聽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她說她那時也不想當太子妃,所以特別想給太子納側妃,好讓別人管理諸多事宜。


皇后娘娘真是個妙人,連我想的是什麼都一清二楚,我確實不想參合太子那些破事。


最後皇后娘娘悄悄地說,再過兩個月是太后生辰,其實太后一直在昭國寺修行,從先皇駕崩後就開始了。


我有些詫異,先皇已經死了十餘年了,當朝太后在昭國寺待了那麼久我怎會不知?


開玩笑,我可是差點當昭國寺住持的人。


昭國寺有幾個沙彌,幾位得道高僧,幾尊佛陀,幾卷經書,幾隻螞蟻窩我全都一清二楚。


最後皇后娘娘說道,屆時我們可以一起去為太后祝壽,太后見了我,定會十分歡喜。


聽了這話,我便老實的管教太子殿下去了。


皇后信任我,我不能叫她失望。


雖然我,一開始並不想和太子殿下有過多瓜葛。




19.


有句話叫做造化弄人,一開始我就不是因為意外嫁到皇家的,可當我明白這句話時,已經為時過晚。


太子雖每次都會配合的跟我回府,但第二天便會重操舊業,不知道又在哪一個花宴上喝的酩酊大醉。


簡直就是,屢教不悔!


梵音都覺得我是在白費功夫,被太子耍著玩兒。


我浪費這時間還不如去冥想,好讓我內心安寧平靜下來。


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人生何處不是在修行?


我受皇命,又受朝廷俸祿,太子妃的職責需時刻謹守。


更多的是我需要護著我可愛的丫鬟們,我不能只顧自己,像以前那般。


順其自然……


我所願之事,如果順其自然只會一無所有。


哪怕尊貴如皇后,也不能隨心所欲。


雖說要不是皇后娘娘,我是決計不會摻和他的事情的。


我不能任太子這樣下去,他仗著地位尊貴肆意妄為,可比他尊貴的還有皇帝陛下。


太子失德,可以廢太子。


但他被廢,我這個太子妃會跟著遭殃。


皇帝雖膝下只得他一個皇子,但在宗室里子嗣眾多,天子亦可以抱養一個來代替他。


而且天子還年輕,再為太子多生幾個競爭對手也不難。


皇后娘娘多年來致力於充實後宮,近幾年宮裡多了幾個小公主,看起來成果不錯。


皇后背後有謝家,理佛一方面是受太后影響,一方面是想求得一隅屬於她自己的天地。


她嫁與陛下,比我嫁與太子還不甘願。


她說嫁給一個比她大十多歲的老男人,還是娶過妻的,她謝家的女兒何曾吃過這種虧?


是了,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


謝家底蘊之深,當為千百世家之首。


大啟朝不過是草莽武夫打來的天下,到皇帝這輩才第四代皇帝,草根皇帝們總是想靠世家裝點的更像是正統,說是親世家,好禮樂,卻又免不了好美人好珠寶的流氓氣。


皇家為了鞏固帝位,總是強迫與世家聯姻,讓世家和大啟不得不捆綁起來。


其實我也以為,皇帝會為太子選一個謝家女兒的,如太后,如皇后那般。


我爹雖為趙氏家族支脈,卻是家門不顯,他是靠自己的打拚才官從相位,只因憂思天下,想為國為民,實現抱負。


可我爹因為位置太高,一切便也身不由己了。


我總以為他還像小時候一樣是我最堅固的羽翼,卻不想他是皇帝欲與世家牽線的棋子。


我回相府想問父親應該如何管教太子,卻發現家裡面多了一位弟弟,聽父親說,這是我一位表親的孩子。


那是一名少年,十五歲年紀,已經是少有的穩重,他見我喚了一聲姐姐。


父親還說,這是趙氏本家的嫡子,過繼給了他。


我有些驚訝,明明趙氏一族已經決意隱於俗世,發誓不奉新朝。


對於父親做官,他們都從未給他提供過任何便利。


我父親過去四十餘年一人齲齲獨行,靠自己才有了現在。


眾生皆苦,我想為父親祈福,讓這世道,可以如他所願。


我到底還是天真了些,老和尚說我通透,可我卻看不透這些權貴的把戲。




20.


我的那個弟弟叫趙秉林,他做了太子伴讀。


他是世家一板一眼教出來的世家子,雖不是按照世家繼承人那樣培養,卻也是未來不可估量的少年才俊。。


有了他的規勸,太子總算是放棄了嬉鬧,收了性子好好讀書。


弟弟偶爾會來看我,恭恭敬敬的喊我姐姐,問我可否安好,若有所缺,只管告訴他,他會稟告給父親。


我是太子妃,地位與皇帝三妃,公主等同,尊貴非常,怎會有缺?


非要說我缺什麼的話,應該是缺個尼姑庵。


不過我自己也攢了不少錢,加上我的嫁妝,修十個尼姑庵也是可以的。


我有時也會任性的想讓父親辭官,那樣我就可以不顧一切的逃離這個太子府了。


梵音她們身為丫鬟,卻總是為我不平,以纖弱之軀擋在我面前。


所以我不能那麼自私,她們都是我罩的人。


為了父親,為了她們都得把這個太子妃繼續當下去。


太子殿下久不踏足我的院子一步,聽下人說,他又往府裡帶了幾位才人回來。


兩位良娣還沒有學好規矩,聽教禮嬤嬤說,她們屢教不改,我也沒有過多為難,只讓她們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待著。


至於那些才人,年紀輕輕的,也別總是稱病了,不來請安便不來吧。


我沒有空理這些小姑娘彎彎繞繞的心思。因為過兩日我便可以隨皇后娘娘去見太后,也就是我的皇祖母了。


我帶了梵音和梵煙兩個丫鬟,她們都十分開心能去昭國寺 。


以往,我每年會在老和尚死的那段時間,回昭國寺住一段日子。


那時我可以帶上六位丫鬟一起。


但是現在卻是不能夠的了。


小丫鬟們都特別羨慕她們可以陪我去,紛紛讓她們兩個記得帶經書,帶素齋菜譜,帶剃刀樣式,帶寺廟卦辭回來。


我在一邊安靜的看她們嬉鬧,心裏面欣慰非常,她們都各有本事,以後我們建廟可以各司其職,不會餓死。


這實在是很令人高興的事。


弟弟來時見丫鬟們如此興奮,好奇的問我所為何事?


我告訴他我們要隨皇后去昭國寺。


弟弟一絲不苟的面容罕見的裂開一個不易發現的笑,他問:「姐姐可有所願之事?」


有啊!當然有!


我撫著手串,「惟願解去三千煩惱絲,不為俗事所憂慮。」


弟弟搖了搖頭,好像我在痴人說夢。


「只怕是,不能如姐姐所願!」



21.


你可以說我別的,例如貌丑無鹽,無才無德。卻唯獨不能否定我的畢生夢想,就算是弟弟也不可以。


所以我不悲不喜不理他,任他一板一眼的問候,離開。


兩天時間眨眼就到了 。


我與皇后娘娘以為國祈福的名義,浩浩蕩蕩的帶了一大群人去昭國寺,即便我不是第一回見這種陣仗也大吃了一驚。


小時候我偷偷的見過幾回,一般這種情況下,怕小沙彌衝撞了貴人,除了老和尚,還有一些得道高僧,其他人都不讓隨便離開自己的住所。


皇后對我說她來之前齋戒沐浴了三十天,我聽後不禁對皇后娘娘這種為了面見佛祖,認真嚴謹準備的態度肅然起敬。


我不過才齋戒沐浴了三天,看來我對佛祖還不夠敬畏。


結果皇后娘娘轉過話頭說道,如果不持戒,那個老皇帝又要去騷擾她,所以她只能為表誠心齋戒三十天,害她吃了一個月素。


宮裡的廚子不擅長做素齋,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樣。


吃的她是面如菜色,想沾葷腥的不得了。


皇后娘娘說起想吃烤雞醉蝦醉螃蟹什麼的時候,馬車離昭國寺越來越近,我只能安慰她道,昭國寺的素齋美味非常,比葷菜好吃許多。。


皇后娘娘居然一臉好奇,我又給她科普了昭國寺那群和尚是怎麼把素齋名聲打響的。


老和尚年輕時是個到處遊山玩水的美食家,他遁入空門後發現寺廟素齋太簡單,肚裡的饞蟲讓他看著佛祖無法平心靜氣的念經打坐,所以他閑暇之餘在昭國寺弘揚了素齋美食文化,後來竟藉此招攬了不少香客慕名而來,還解決了寺廟因為香油錢不夠年久失修的困難。


老和尚將此美名其曰 : 素齋也能廣結善緣 !


他尤其擅長做素紅燒肉,那叫一個香而不膩,軟而不爛。


老和尚一把年紀都大肚圓臉,笑起來特別像彌勒佛法相。


我懷疑他那是故意吃出來的。


信徒總會被他的外表迷惑,說他是活佛,是得道高僧。


其實嘛!


這說的也不錯,他確實是個好和尚,可以當我榜樣的那種。


皇后娘娘聽我說完擺出一副苦笑來,她在太后那裡都是吃的太后親手做的素齋,至於味道……比宮裡的廚子好不了多少。


這回我聽了心裡一沉,早知道就該把梵山帶來的,她擅長做素齋啊!


只不過,現在是來不及了。


沒辦法,我只能撫著手串想著,不過只是口腹之慾,可以忍,可以忍的。




22.


事實證明,太后的廚藝真的很一般。


說出來大家不信,小時候我就見過太后 ,那時我在觀察樹葉,體會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禪道 ,結果我觀察的那片葉子被螞蟻運走,我順著它們找到了一個螞蟻窩。


我那時候想的是,是否螞蟻窩便算是葉子的所代表的世界?


太后見我蹲在路邊,好奇的問了我一句。


「你是新來的小沙彌嗎?」


我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皺巴巴的僧衣。


她又笑了,「原來是個小丫頭。」


她看起來像是普通信徒,所以我只是回了句施主安。


之後也偶然會遇到她,我還以為是哪一家愛禮佛的太太,不曾想過她會是當今太后。


太后一見我便認出了我,說我是當初那個戳螞蟻窩的小沙彌……不……小丫頭。


太后娘娘,我那是在思考禪道。


但我忍住了,想著太后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畢竟我也算認識太后有十年光景了。


只能說這就是緣分,妙不可言的緣分。


太后住在昭國寺的禁地,也就是誰都不讓進的地方,大家都說去不得的地方,去了會提前面見佛祖的地方 。


那些老和尚原來也會騙人,恐嚇小沙彌。


四周有很多高手護衛,太后說,有任何人想闖進來都會被打死。


我捏緊了手串,我佛慈悲,太后不是喜歡禮佛嗎?怎麼說出來的話這麼可怕?


皇后娘娘也對我和太后的緣分感嘆道,「現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其實好像如果可以的話,大家都不是很想通過皇家成為一家人。


太后適時轉過了話題,問我是否精通佛理,早聞虛雲法師是位得道高僧,是當世少有的活佛。


只不過,他圓寂時我年紀尚小,應該懂的不多才是。


琴棋書畫我可以說是樣樣不精通,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從老和尚那裡學的高深佛法,所以不能叫太后小瞧了我。


我與太后論了一番道,對太后的見解深感佩服,十八年的修行,太后的造詣果然很深。


皇后在一旁聽的津津有味,聽完後忍不住說了句,「受教!」


太后面容淡淡的,看著我說,「怎會做了太子妃?和我一同修行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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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歙 等 噓 ,憋說話,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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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於 2020-12-15繼續瀏覽內容知乎發現更大的世界打開Chrome繼續欲封塵欲封塵清而不寒,秀而不媚

〈月霽風清〉

他曾經問我「你怕我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為什麼要怕你?」


我是太子妃,但我不喜歡太子

我只喜歡喝酒打牌,打架鬧事,還有白花花的銀子

太子也不喜歡我,他只關心他的太子之位,到底能坐多久

一個紈絝放肆,一個心狠手辣

別人總是讚許地說「可真是一丘之貉啊」

啊,不對,是天作之合


還記得成親那

他一臉醉意的從外面進來,侍女退散。

他許久沒有說話

我可沒有耐性,自己掀了蓋頭

「你啞巴了嗎?」

淡淡燭光,暈染他微醺發紅的臉

靠,還挺好看

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他

我是丞相嫡女不假,可我一生下來就差點被溺死,自幼養在翎州

說來話長啊,我母親是嫡安郡主,南陽王的掌上明珠。我這外祖父沒別的不好,就是喜歡造反,你瞧瞧,被滅門抄家了吧。

那夜,初雪,母親剛剛誕下我,就被拖了出去——這些都是後來芸娘告訴我的

她說,秦家幾十口人,在一夜之間被滅門,猩紅的血水,融化了剛落下的雪,母親都沒來得及看看我

鬼知道我父親當時看見他妻子慘死之狀時是怎麼想的,他會自豪嗎?畢竟這造反的罪狀是他提供給聖上的,他也因此登上了丞相之位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我雖然是罪臣之後,但也是功臣之女

聖上大發慈悲,繞我一命

可沒有母親,我怎能在那種險象叢生的地方安全長大呢

幸虧啊,母親的貼身婢女芸娘,將我帶去了翎州,我才有命活到今天

至於為什麼會嫁給太子,我也不太清楚,據說是娃娃親,還有一個什麼玉佩作為信物

好吧,什麼狗屁玉佩好像在那年被我打牌時輸出去了,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混蛋太子現在站在我面前,沉沉的看著我

為什麼是這種表情,我臉上有飯粒嗎?

「咳咳,那個……」他開口

看來他不是啞巴,是結巴

我笑了,他好像有點慌

我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他想要的不過是丞相的扶持,而並非是我,我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也可以幫你,我沒啥別的要求,我只要自由,咱倆人前夫妻,人後兄弟如何啊」

他也笑了「蘇小姐果然爽快」

之後這廝竟然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自那日一別,我半個月沒見著太子,就憑這一點,他還是另我滿意的

我最近也沒閑著,初到京城,不僅各個酒樓還沒逛全,而且有些新賬舊債,還得好好算算

芸娘曾經告訴我「這天下的男子都是騙人的鬼」

若不是母親被父親利用,也不會死無全屍

她告訴我那日行刑時,她從父親眼裡看不見一點情緒,哪怕是愧疚也沒有

母親剛生完我,虛弱地被御林軍按在地上,她掙扎地抬起頭,還沒等說什麼,就被砍下了頭顱,漂亮的臉蛋永遠的埋進雪裡

芸娘說要不是有我,她當即就會殺了我父親,然後隨母親一起去了

這些故事我聽了一遍又一遍,也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我的夢魘里,揮之不去

可我又能怎樣呢,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母親

造反當誅,薄情卻罪不至死

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原諒蘇哲那個老不死的,他不配為夫,更不配為父

初次見面,我沒帶什麼禮物,就送了他個耳光,打的他嘴角流血

我也一戰成名,別人暗地裡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

隨便怎麼說吧,不至於跟這些人浪費精力


我再次見到太子,是在玉湖樓

那日我穿上男裝,在玉湖樓頂樓跟人搖骰子

對手是一位白白凈凈的小公子

害,看著挺正經的,誰知道他竟然出老千,幹了換骰子的勾當

差點騙走了我的翡翠墜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傢夥

「嘩啦」,我當即就把桌子掀了

在賭場有規矩,要是出老千是要被砍去小手指的

「來人啊,他出老千」,我大喝一聲,周圍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

「敢在玉湖樓出千,這廝不想活了吧,哈哈」 「有熱鬧看了」

霎時間,他臉色就變了,想翻窗而走

我手疾眼快抓住他的衣擺,用力往回帶

「撕拉」

衣服竟然被我扯壞了,額,京城的衣服質量這麼不好嗎

他肩膀漏了出來,滿臉怒氣的看著我

「不好意思啊,兄弟」我尷尬的笑笑

這是來了幾個彪形大漢,將他按住

「這是玉湖樓的規矩,公子得罪了」說罷,大漢便舉起明晃晃的匕首

我有一瞬間於心不忍,想放他走

這廝卻大喊「我……我看誰敢!」

呦呵?

「皇兄救我!」

納尼?

我後退兩步,卻抵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我一轉頭,艾瑪,這人我認識啊,這不是我的新婚夫君嗎,好巧好巧

那日夜裡太黑沒看清,借著玉湖樓頂樓的光線,我仔細的打量了他——長眉入鬢,狹長又深邃的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這樣的人物以前只在畫本中見過

「太子妃看夠了嗎?」

他低低的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見

人群又開始騷動

「哎呦,不得了,我竟然見到太子了」「這小公子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太子妃」「玉湖樓要壞規矩了」……

完了,這下以後不能來玉湖樓賭牌了

我急忙後退了兩步,想就此逃離

他扼住我的手腕,我竟動彈不得

他使了使眼色,大漢鬆手,放開了老千哥,說了聲「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後,就匆匆走了

老千哥憤憤的看著我,用手理了理被我扯壞的衣服,沒再說什麼,低頭下了玉湖樓,面色赤紅的鑽進馬車

太子拉著我進了另一輛馬車

我笑著說「太子殿下挺有閒情逸緻的嘛」

「不比你厲害,身手敏捷」他淡淡地說

「害,這事也不怪我啊」我無奈

「你讓九弟那麼難堪,他會找你麻煩的」

呵,我輕笑,沒再說話

我從來都不怕的

芸娘說我頗有南陽王的樣子,也不知是誇我還是損我

太子良久無言

路上我側頭看了看他,他仰在車背上,閉目眼神

他總是這樣,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深不見底


太子託人來告訴我,明日中秋,宮宴,務必好好準備

我說知道了

端午,清月當空,夜色微涼

侍女將我好一番打扮,一邊打扮一邊說「娘娘生的真好看」

芸娘也說過,我生的美,比母親還美,就像天上的星星,縱然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為過

我被翠兒扶著出了太子府——就是單純的裝腔作勢,做出金貴的模樣,畢竟不能讓人瞧不起

在眾貴人面前,我不會讓自己格格不入

我特立獨行,卻不是視面子如糞土,況且,老千哥也會在

太子一身玄衣,坐在馬上,清冷的月光撒了一身,他看向我是怔了怔,想是有些意外——這些情緒一閃而過,很難捕捉

我緩緩地上了馬車,一行人迎著月色,走向宮闈深處

途中,我撩開帘子,不自覺地想起在翎州的那些年

芸娘是個有能耐的,是個被打碎牙也要和著血咽到肚子里的人,當年她抱著一個未斷奶的孩子,隻身逃到翎州,一人將孩子養大,此間,我們到底過著怎樣難的日子,恐怕別人想都不敢想,這些傷就像細小的藤蔓,反到塑了我堅實的披甲

人並不是都像表現出來的這般,就像我並非紈絝

我賭牌,不是為了玩樂,而是為了掙錢

我也並不是亂賭一氣,我只打牌和搖骰子

我可以記住每一個人牌,也練過搖骰聽骰,所以我幾乎沒輸過

唯一的一回,輸走了玉佩——那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芸娘知道後,眼眶微紅,無言良久,只是告訴我那是緊重要的東西

我聽見遠處逐漸喧囂了起來,我撩開車簾,被明晃晃的一排紅燈籠晃了一下眼

侍女們低著頭行色匆匆,馬車前後接連,好不熱鬧。

可我知道,熱鬧喜慶的背後是林立帶刺的刀,噬人無血

這一剎那,內心的孤寂被放大了千百倍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太子妃金安」

又是俗不可耐的腔調――我知道我們到了

帘子被掀開,我踩著匍匐在地的太監的脊背下了車

人生來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你我又待如何

站在至高之位,根本不配悲憫

我定睛看著,這周遭好多的王子皇孫,達官貴人,誰都是笑臉相迎

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內心的叵測陰狠,不會置之於大雅之堂

這就是所謂的「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誰不是都一樣呢,我也擺出了一副恰到好處的笑容

太子,啊不,在外面我要叫他霽哥哥

他有一個極好聽的名字――蕭霽

據說我跟他算是指腹為婚,我的名字在出生前就已經被擬好――蘇清,只為跟他相配

原來,我只是為他而活

他很自然的拉住我的手,親昵的開口

「清兒,我們到了」

既然做戲,就要做足

我點了點頭,笑著說「這真熱鬧」


前方一陣打鬧的聲音傳來,是三位華服少年

尤其是站在中間的那位,竟給我一種鶴立雞群之感

他們徑直朝我們走來

「見過四哥,四嫂」幾個少年向我們行禮

太子含笑回禮,「清兒,見過五弟,七弟,六弟」

我笑著回了禮,原來他們都是皇子

「新嫂嫂好生漂亮,比教坊的第一美人還要略勝一籌,我剛剛還跟七弟打趣,叫他抓緊找個跟嫂嫂一樣貌若天仙的弟妹……」

「老五!」中間的俊美少年皺眉開口

說罷,向我微微頷首,「老五口無遮攔,冒犯了」

可真是滴水不漏啊,不愧是蕭凌

我早就聽過老七的名聲

人們常道「心狠手辣蕭四爺,草包廢物蕭老五,搖擺不定蕭老六,玉面狐狸蕭七爺,鬼馬精靈蕭九爺」

可見啊,這哥幾個的關係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融洽

早已暗流涌動,劃分勢力

以太子為首的為一派,以七皇子為首的一派

老五蕭浩是七爺的忠實粉絲,老九蕭瑞則偏向太子

唯有蕭老六搖擺不定

我盯著玉面狐笑道,「老五隻是玩笑話,何必當真呢」

「她一個鄉野丫頭,自然是開得起玩笑的,哼!」

尖酸刻薄,原來老千哥來找我麻煩了

蕭老九著赤色錦袍,頭頂紫雲冠,一臉傲氣的走向我

招招搖搖,活像一隻要開屏的孔雀

「嗯,我這等鄉野丫頭,自是沒見過開屏的孔雀的」

太子笑著拉起我的手「我帶清兒去到處轉轉」

隨即逃離了這裡,留下了氣急敗壞的蕭老九


跟蕭霽相處的這幾天中,我發現他跟傳聞中的並不太一樣,世人都說他狠厲無情

他曾經問我「你怕我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為什麼要怕你?」

之所以他有這樣的名聲,還要從他八歲那年說起

那年,他母親被廢,慘死冷宮,樹倒猢猻散,一夜之間他人盡可欺

無子的珍貴妃想藉機扶養他,他卻冷冷的說「滾」

他母親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在三年內,珍貴妃和洛妃相繼被廢慘死,明眼人都知道這事是蕭江霽從中作梗

大皇子體弱多病三歲就夭折了,二皇子是個窩囊廢春藥吃多了死了——這可與蕭江霽無關

三皇子是可用之才,且是皇后嫡出,太子之位理應是他的,可他卻無緣無故在秋獵時被老虎叼走了

據說啊,他被發現是已經沒了大半個身子

皇后聽到訃聞,登時就過去了,跟他的寶貝兒子黃泉路上好做伴

這件事跟蕭霽脫不了干係

他也落下個心狠手辣的稱號,可是他卻一副並不在乎的模樣

反正現在他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儲君


宮宴開席,賓客落座

我緊挨著太子而坐,環視四周

喧喧嚷嚷如白晝,鐵樹銀花合,暖室縈煙,直叫人忘卻今夕何夕

走來走過的人總會道一聲「太子太子妃新婚燕爾,百年好合」

我一言不發,只是淡淡的笑著

「皇上駕到——」

人群停止喧鬧,向著主位齊齊的拜了下去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我跟著眾人拜了下去,又迷迷糊糊起了身——這場景我先前只在畫本里看過,恍若隔世

皇帝說了好些話,什麼月色正好,家人齊聚,舉國安寧云云

直到皇帝點到我,我才回神

「一轉眼,朕的兒子都成家了,逝者如斯啊,清兒,過來」

我反覆確認叫的是我後,微微頷首走向他

「嗯,好孩子——你長的真像你母親——跟她一樣漂亮…」

我有些發愣,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很難捕捉

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

「霽兒,成家了可就不能再胡鬧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兒臣知道」蕭江霽帶著笑應道

我總覺得這話裡有話,可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又是一番寒暄,我不失分寸的一一答著,問候完我和太子

開始轉向其他人

「老九的功課怎麼樣」

「老五又看上了教坊的誰啊」

「……」

眾賓客落座,開宴

唉,終於可以干點正事了,餓死我了

好傢夥,老子活了十七年,這些菜第一次在一頓飯吃全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

皇帝佬的菜還真是不一樣啊…

這不僅菜不錯,還有音效

歌台響暖,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

撐得我呀,要死要活,唱的我呀,醉生夢死

蕭江霽在我耳邊調侃,太子妃真有出息

我輕輕的用腳踢了他一下,他也不示弱,夾走了我碗里的一塊紅燒肉

我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卻只是淡淡對我笑著

彎彎的眉眼,暈開了層層暖意

我再一次覺得,他長的很好看

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將頭扭向一邊,這可真是太不妙了


我看見老九站起身來,靠近他爹,在他耳根子邊上說著什麼小秘密

我就知道,准沒好事

果不其然,待樂聲奏畢

他宣布有一個新玩法

「中秋閑性,各宮娘娘,吾兄吾姊,難得共聚一堂,何不吟詩作對,盡興今宵?」

老五首先舉雙手雙腳贊成——縱然他狗屁也寫不出來

最終決定,採取抽籤模式——抽到誰,誰就即興作詩,不成者,自罰三杯

有意思吧,氣氛一下就活躍起來了

皇上笑意盈盈,稱讚老九的新創意

狗屁創意,純屬是來刁難我!

果然,第一個抽到的人是我——那隻簽是早就被他藏在袖子里的

「啊呀,第一個中的竟然是……嫂嫂!快快快,請嫂嫂賜教」

他做出又驚又喜的樣子,驚是假,喜是真,得意都湧上眉梢了

我緩緩地起身

「妾才疏學淺,獻醜了,題目就叫做〈玉湖客〉吧

霧靄縈縈欲接天,玉湖倚傍玉湖樓

欲以杯酒障人眼,卻道愁來愁啊愁」

老九臉上的表情有意思極了,先是驚,後是怒,最後羞的滿臉通紅

蕭江霽笑的前仰後翻,其餘人一頭霧水

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有人在玉湖樓里玩弄手法,卻莫名憂愁

自己找罵,機會是你給的,我可得好好利用啊


其餘人相繼作詩,大同小異

我有些睏倦了,跟太子低聲說「我出去走走」,之後從偏門繞了出去

一輪皓月,在火樹銀花中,妖冶地對著我笑,倚在樹梢上,搖搖欲墜

在這般地界,明月都難以自保,出淤泥怎能不染

我向著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沿著孤寂的宮路,燈火越來越暗

我很喜歡這種感受,簡直上癮,就一路走了下去

走著走著,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只記得走了好久好久,

直到燈火全熄,原來宮中也有繁華蔓延不到處

我仰頭,明月清凜無比

原來還是原來的模樣,從未改變

我不禁笑了,出淤泥真的可以不染

我兜兜轉轉終於回到宮宴,還好,我沒有迷路,不過時間過了太久,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已經派人去找我了

宮宴終於結束了,人群散了,喧喧鬧鬧逐漸褪色

我跟來時一樣,乘著馬車,迎著月色,背離了宮圍

不過,太子說自己醉了,將馬甩給了小廝,非要與我共乘馬車

他酒品是真的差,不過才喝了幾杯,就醉成了這樣

他將頭靠在我肩上,淡淡的酒香縈繞發間,呼吸間的酒氣,熏的我好像也有些醉了

「蕭江霽」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他似睡似醒的答道

「你壓到我的頭髮了…」

他卻用胳膊摟住我的脖子「那就繼續壓著吧」

我「……」

可真是個混蛋


太子要代表皇上去慰問南方百姓了——南巡

我也得趁機回一趟翎州,已經三個月沒見芸娘了

雖然我用嫁妝給芸娘盤了一棟酒樓,可我還是放心不下

我本想著先混在太子一行人中,免去出關文碟,等混出關,再自己前往翎州

可沒等出關,就被眼神好太子發現了,把我拽上了馬車

「太子妃這是捨不得我?」他將我抵在馬車上

「是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我尷尬的笑著

他顯然是不信的,將我抵的更緊了

「那個,到翎州給我停一下就行」

「你的意思是,只搭個便車?」他放開了我,也笑起來

「算是吧」

「你到真是坦誠」

翎州路遠,足需要半月的顛簸,從京師到翎州那個江南的邊陲小城,一路上可以看遍南北風情的變化,也是有趣的

我們隱匿成商隊,低調行事

避開官路,從市井中穿過,一路上更是有意思了

喧喧嚷嚷,老叟攜垂髫蹣跚潛行,少年意氣風發,女子在挑著精緻的簪子,誰家辦了紅白事,那個真虞姬殉了假霸王……

這才是多彩的生活

一路上,蕭江霽話並不多,他好像總像在盤算什麼,心思很重的樣子

可見,太子並不好當

他對我卻是不賴的,侍女翠兒悄悄對我說「奴婢之前從未見過殿下笑,殿下對娘娘的笑的次數,比他之前笑的次數加起來還多」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偌大的東宮裡,太子竟然一個側妃通房都沒有,那麼大的床,不凍腳嗎?

難道他是個斷袖,或者是他不行……

「哎呦」他彈了我個腦瓜崩

「想什麼呢?」

我捂著被彈痛的頭,張了張嘴「阿巴阿巴……」


講真,澤州的米粉是真的好吃

「小二,再來一碗」

「姑娘你已經吃了三碗了…」

蕭江霽含笑的看著我「活像一頭小豬」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他笑的更厲害了

我不舍的放下筷子,接過翠兒遞過來的紙,裝模作樣的擦了擦嘴

澤州離翎州不遠了,不出半日,我們就到了翎州

「殿下,我到地方了,那個,我就先走了,你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回去」我一邊說,一邊背好了包袱,準備跳下車

蕭江霽一把拽住我「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後會有期,後會有期哈」

我想甩開他,可扼的太緊了,怎麼也甩不開

他突然向里將我向里一帶,我結結實實的撞入他的懷抱

他迅速的在我臉上撮了一口,蜻蜓點水般

邪賴賴的看著我「這樣你就不會忘了我了」

我盯著他含笑的眼睛,臉直紅到耳根,想火燒般難受

我迅速推開他,逃似的下了馬車,飛奔了好一會,靠在一顆樹上喘著氣

靠,他什麼意思,我又害羞什麼呢,這哪跟哪啊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看著這無比熟悉的街景,心裡升起層層暖意

老子到家了!

翎州,這地界,都是老子的,老子就是頭!

我「統領」著這所有的「市井無賴」,被人尊稱一聲「老大」

可別以為我是什麼打打殺殺之徒,我這都是智取

想當年,我深諳「杯酒釋兵權」的要旨,憑藉一張嘴,縱橫翎州,在這也算是個人物

可真正讓我出名的是,我一個窮丫頭,竟然一夜之間盤下了迎春樓,並在翎州銷聲匿跡

咳咳,其實並不是我多麼善於理財,只是太子彩禮給的多

而且,我爹那混蛋老頭好像覺得虧欠我,給我了好些銀子

要不然,迎春樓那種大酒樓,我可盤不下

我重抖精神,將剛剛被某某人親了一口的事拋之腦後

「老大?」有人叫我

我回頭,「趙二狗!是你」

終於遇見熟人了,我感動的鼻涕一把淚一把

「老大,你終於回來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知道二狗子從不開玩笑的

「芸……芸娘被抓了!生、生死未卜……」

我一向沉的住氣,我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我要是亂了,滿盤皆輸

我急忙捂住二狗子的嘴「隔牆有耳,我們換個地方說!」


我拉著他,繞過來好幾個巷子,確定四周無人了

二狗子竟然蹲在地上哽咽了起來

我陪著他蹲在地上「二狗子,別著急,你把來龍去脈講清楚!」

「那日……樓里來了好幾個衣著光鮮的人,誰知道他們穿的人模狗樣,凈不幹人事!他媽的,進來就要盤樓,掌柜的說了好幾遍,這樓不能盤,那人問『死也不賣?』,掌柜的說死也不賣,誰知道……唔……,那人竟然拿刀剁了黃掌柜三根手指……掌柜的當即就暈了,現在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

「他娘的!後來呢」我壓制著怒火

「後來,芸娘來了,他們說了好些難聽的話,芸娘氣極,要去報官,結果,被他們扣住了……之後就清客了,我就被哄了出來,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第二天,玉湖樓改主人了,芸娘不見了……」

「沒人報官嗎?」

「誰敢啊,掌柜的那幾根手指現在還穿成串掛在門口呢」

我點了點頭「幸虧你們沒報官,這夥人定和官府有勾結,他媽的!」

「其餘人呢?」

「老黑他們今晚決定去闖樓,可不能叫他們白白欺負咱!」

「胡鬧!這事沒有這麼簡單,把他們都叫過來!」我眯起了眼睛,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動我的人

不一會,來了十四五個少年,個個帶著氣

「老大,要不咱弄死他們吧」

「王八羔子,真不是東西!在這地界兒欺負人」

「……」

我叼著草根,蹲在地上,靜靜的聽著,心裡暗自盤算

『「呸」我吐掉草根,倏然站起身

「諸位,冷靜一下,這事不簡單,可不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你們先在這等著,我去迎春樓看看」

「哎對了,老大,這幾天你幹什麼去了?」

「沒什麼大事,就是成了個親」


迎春樓,啊不,換了老闆後這叫送秋樓

雖說換了老闆,可生意不減,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我祈禱這芸娘可別出事,雖說我叫她芸娘,可她在我心裡跟親娘一樣,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恐怕真的會瘋掉

我悠然邁步,走進送秋樓,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這話有毛病,沒變的只是擺設,可是店裡的人,上至掌柜,下至小廝,全都換了個遍

我仔細觀察,這些人腳步輕盈,個個都是練家子,這踏馬真要搞事情了

我走到二樓,挑了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可以看到樓下的車馬

一個小二笑著跑過來,「客官來點什麼?」

我皮笑肉不笑「門口那三根手指賣嗎?」

他怔了一下「呵呵,客官說笑了」

「哈哈,我的確是開玩笑的,兄弟,打聽個事,據說這樓里換老闆了?」

「哎呦,可不嘛,先前的老闆說不幹就不幹了,客官,您看來點什麼菜?」

滴水不漏,看來這連小廝都不簡單

「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談生意的,把你們老闆叫出來」我淡淡的笑著

小廝上下打量我,有些無奈「姑娘,老闆很忙的」

害,我不就是穿的樸素了點嗎……怎麼這麼瞧不起人,老子現在有的是錢

我依舊笑著,將手腕上的玉鐲子摘下來,輕輕的放在桌子上「把這個拿給你們老闆,就說是一位從京城來的商人送的見面禮」

但凡是個識貨的,就不會不來見我

這鐲子,說它價值連城可一點都不誇張

畢竟,那是我親眼看著太子從他手腕上取下來的,並由他親手套在我手腕上的

絕對拿的出手

小廝愣了幾秒,拿起鐲子走了

我靠著椅子背上,心裡打起來最壞的打算

這幫人,應該是在販毒,而且有很厲害的人撐腰

太子跟我提過,這次南巡有更重要的目的,我猜為的就是這

翎州雖說地方不大,可卻是南北必經之路,要從南向北輸運,必經過翎州,而送秋樓作為據點,再合適不過

這只是我猜的,沒有依據

(覺得我寫的還湊合就賞個贊同吧,給鄙人點動力,謝謝謝謝)


〈月霽風清〉

他曾經問我「你怕我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為什麼要怕你?」


我是太子妃,但我不喜歡太子

我只喜歡喝酒打牌,打架鬧事,還有白花花的銀子

太子也不喜歡我,他只關心他的太子之位,到底能坐多久

一個紈絝放肆,一個心狠手辣

別人總是讚許地說「可真是一丘之貉啊」

啊,不對,是天作之合


還記得成親那

他一臉醉意的從外面進來,侍女退散。

他許久沒有說話

我可沒有耐性,自己掀了蓋頭

「你啞巴了嗎?」

淡淡燭光,暈染他微醺發紅的臉

靠,還挺好看

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他

我是丞相嫡女不假,可我一生下來就差點被溺死,自幼養在翎州

說來話長啊,我母親是嫡安郡主,南陽王的掌上明珠。我這外祖父沒別的不好,就是喜歡造反,你瞧瞧,被滅門抄家了吧。

那夜,初雪,母親剛剛誕下我,就被拖了出去——這些都是後來芸娘告訴我的

她說,秦家幾十口人,在一夜之間被滅門,猩紅的血水,融化了剛落下的雪,母親都沒來得及看看我

鬼知道我父親當時看見他妻子慘死之狀時是怎麼想的,他會自豪嗎?畢竟這造反的罪狀是他提供給聖上的,他也因此登上了丞相之位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我雖然是罪臣之後,但也是功臣之女

聖上大發慈悲,繞我一命

可沒有母親,我怎能在那種險象叢生的地方安全長大呢

幸虧啊,母親的貼身婢女芸娘,將我帶去了翎州,我才有命活到今天

至於為什麼會嫁給太子,我也不太清楚,據說是娃娃親,還有一個什麼玉佩作為信物

好吧,什麼狗屁玉佩好像在那年被我打牌時輸出去了,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混蛋太子現在站在我面前,沉沉的看著我

為什麼是這種表情,我臉上有飯粒嗎?

「咳咳,那個……」他開口

看來他不是啞巴,是結巴

我笑了,他好像有點慌

我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他想要的不過是丞相的扶持,而並非是我,我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也可以幫你,我沒啥別的要求,我只要自由,咱倆人前夫妻,人後兄弟如何啊」

他也笑了「蘇小姐果然爽快」

之後這廝竟然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自那日一別,我半個月沒見著太子,就憑這一點,他還是另我滿意的

我最近也沒閑著,初到京城,不僅各個酒樓還沒逛全,而且有些新賬舊債,還得好好算算

芸娘曾經告訴我「這天下的男子都是騙人的鬼」

若不是母親被父親利用,也不會死無全屍

她告訴我那日行刑時,她從父親眼裡看不見一點情緒,哪怕是愧疚也沒有

母親剛生完我,虛弱地被御林軍按在地上,她掙扎地抬起頭,還沒等說什麼,就被砍下了頭顱,漂亮的臉蛋永遠的埋進雪裡

芸娘說要不是有我,她當即就會殺了我父親,然後隨母親一起去了

這些故事我聽了一遍又一遍,也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我的夢魘里,揮之不去

可我又能怎樣呢,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母親

造反當誅,薄情卻罪不至死

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原諒蘇哲那個老不死的,他不配為夫,更不配為父

初次見面,我沒帶什麼禮物,就送了他個耳光,打的他嘴角流血

我也一戰成名,別人暗地裡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

隨便怎麼說吧,不至於跟這些人浪費精力


我再次見到太子,是在玉湖樓

那日我穿上男裝,在玉湖樓頂樓跟人搖骰子

對手是一位白白凈凈的小公子

害,看著挺正經的,誰知道他竟然出老千,幹了換骰子的勾當

差點騙走了我的翡翠墜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好傢夥

「嘩啦」,我當即就把桌子掀了

在賭場有規矩,要是出老千是要被砍去小手指的

「來人啊,他出老千」,我大喝一聲,周圍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

「敢在玉湖樓出千,這廝不想活了吧,哈哈」 「有熱鬧看了」

霎時間,他臉色就變了,想翻窗而走

我手疾眼快抓住他的衣擺,用力往回帶

「撕拉」

衣服竟然被我扯壞了,額,京城的衣服質量這麼不好嗎

他肩膀漏了出來,滿臉怒氣的看著我

「不好意思啊,兄弟」我尷尬的笑笑

這是來了幾個彪形大漢,將他按住

「這是玉湖樓的規矩,公子得罪了」說罷,大漢便舉起明晃晃的匕首

我有一瞬間於心不忍,想放他走

這廝卻大喊「我……我看誰敢!」

呦呵?

「皇兄救我!」

納尼?

我後退兩步,卻抵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我一轉頭,艾瑪,這人我認識啊,這不是我的新婚夫君嗎,好巧好巧

那日夜裡太黑沒看清,借著玉湖樓頂樓的光線,我仔細的打量了他——長眉入鬢,狹長又深邃的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這樣的人物以前只在畫本中見過

「太子妃看夠了嗎?」

他低低的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見

人群又開始騷動

「哎呦,不得了,我竟然見到太子了」「這小公子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太子妃」「玉湖樓要壞規矩了」……

完了,這下以後不能來玉湖樓賭牌了

我急忙後退了兩步,想就此逃離

他扼住我的手腕,我竟動彈不得

他使了使眼色,大漢鬆手,放開了老千哥,說了聲「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後,就匆匆走了

老千哥憤憤的看著我,用手理了理被我扯壞的衣服,沒再說什麼,低頭下了玉湖樓,面色赤紅的鑽進馬車

太子拉著我進了另一輛馬車

我笑著說「太子殿下挺有閒情逸緻的嘛」

「不比你厲害,身手敏捷」他淡淡地說

「害,這事也不怪我啊」我無奈

「你讓九弟那麼難堪,他會找你麻煩的」

呵,我輕笑,沒再說話

我從來都不怕的

芸娘說我頗有南陽王的樣子,也不知是誇我還是損我

太子良久無言

路上我側頭看了看他,他仰在車背上,閉目眼神

他總是這樣,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深不見底


太子託人來告訴我,明日中秋,宮宴,務必好好準備

我說知道了

端午,清月當空,夜色微涼

侍女將我好一番打扮,一邊打扮一邊說「娘娘生的真好看」

芸娘也說過,我生的美,比母親還美,就像天上的星星,縱然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為過

我被翠兒扶著出了太子府——就是單純的裝腔作勢,做出金貴的模樣,畢竟不能讓人瞧不起

在眾貴人面前,我不會讓自己格格不入

我特立獨行,卻不是視面子如糞土,況且,老千哥也會在

太子一身玄衣,坐在馬上,清冷的月光撒了一身,他看向我是怔了怔,想是有些意外——這些情緒一閃而過,很難捕捉

我緩緩地上了馬車,一行人迎著月色,走向宮闈深處

途中,我撩開帘子,不自覺地想起在翎州的那些年

芸娘是個有能耐的,是個被打碎牙也要和著血咽到肚子里的人,當年她抱著一個未斷奶的孩子,隻身逃到翎州,一人將孩子養大,此間,我們到底過著怎樣難的日子,恐怕別人想都不敢想,這些傷就像細小的藤蔓,反到塑了我堅實的披甲

人並不是都像表現出來的這般,就像我並非紈絝

我賭牌,不是為了玩樂,而是為了掙錢

我也並不是亂賭一氣,我只打牌和搖骰子

我可以記住每一個人牌,也練過搖骰聽骰,所以我幾乎沒輸過

唯一的一回,輸走了玉佩——那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芸娘知道後,眼眶微紅,無言良久,只是告訴我那是緊重要的東西

我聽見遠處逐漸喧囂了起來,我撩開車簾,被明晃晃的一排紅燈籠晃了一下眼

侍女們低著頭行色匆匆,馬車前後接連,好不熱鬧。

可我知道,熱鬧喜慶的背後是林立帶刺的刀,噬人無血

這一剎那,內心的孤寂被放大了千百倍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太子妃金安」

又是俗不可耐的腔調――我知道我們到了

帘子被掀開,我踩著匍匐在地的太監的脊背下了車

人生來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你我又待如何

站在至高之位,根本不配悲憫

我定睛看著,這周遭好多的王子皇孫,達官貴人,誰都是笑臉相迎

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內心的叵測陰狠,不會置之於大雅之堂

這就是所謂的「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誰不是都一樣呢,我也擺出了一副恰到好處的笑容

太子,啊不,在外面我要叫他霽哥哥

他有一個極好聽的名字――蕭霽

據說我跟他算是指腹為婚,我的名字在出生前就已經被擬好――蘇清,只為跟他相配

原來,我只是為他而活

他很自然的拉住我的手,親昵的開口

「清兒,我們到了」

既然做戲,就要做足

我點了點頭,笑著說「這真熱鬧」


前方一陣打鬧的聲音傳來,是三位華服少年

尤其是站在中間的那位,竟給我一種鶴立雞群之感

他們徑直朝我們走來

「見過四哥,四嫂」幾個少年向我們行禮

太子含笑回禮,「清兒,見過五弟,七弟,六弟」

我笑著回了禮,原來他們都是皇子

「新嫂嫂好生漂亮,比教坊的第一美人還要略勝一籌,我剛剛還跟七弟打趣,叫他抓緊找個跟嫂嫂一樣貌若天仙的弟妹……」

「老五!」中間的俊美少年皺眉開口

說罷,向我微微頷首,「老五口無遮攔,冒犯了」

可真是滴水不漏啊,不愧是蕭凌

我早就聽過老七的名聲

人們常道「心狠手辣蕭四爺,草包廢物蕭老五,搖擺不定蕭老六,玉面狐狸蕭七爺,鬼馬精靈蕭九爺」

可見啊,這哥幾個的關係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融洽

早已暗流涌動,劃分勢力

以太子為首的為一派,以七皇子為首的一派

老五蕭浩是七爺的忠實粉絲,老九蕭瑞則偏向太子

唯有蕭老六搖擺不定

我盯著玉面狐笑道,「老五隻是玩笑話,何必當真呢」

「她一個鄉野丫頭,自然是開得起玩笑的,哼!」

尖酸刻薄,原來老千哥來找我麻煩了

蕭老九著赤色錦袍,頭頂紫雲冠,一臉傲氣的走向我

招招搖搖,活像一隻要開屏的孔雀

「嗯,我這等鄉野丫頭,自是沒見過開屏的孔雀的」

太子笑著拉起我的手「我帶清兒去到處轉轉」

隨即逃離了這裡,留下了氣急敗壞的蕭老九


跟蕭霽相處的這幾天中,我發現他跟傳聞中的並不太一樣,世人都說他狠厲無情

他曾經問我「你怕我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為什麼要怕你?」

之所以他有這樣的名聲,還要從他八歲那年說起

那年,他母親被廢,慘死冷宮,樹倒猢猻散,一夜之間他人盡可欺

無子的珍貴妃想藉機扶養他,他卻冷冷的說「滾」

他母親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在三年內,珍貴妃和洛妃相繼被廢慘死,明眼人都知道這事是蕭江霽從中作梗

大皇子體弱多病三歲就夭折了,二皇子是個窩囊廢春藥吃多了死了——這可與蕭江霽無關

三皇子是可用之才,且是皇后嫡出,太子之位理應是他的,可他卻無緣無故在秋獵時被老虎叼走了

據說啊,他被發現是已經沒了大半個身子

皇后聽到訃聞,登時就過去了,跟他的寶貝兒子黃泉路上好做伴

這件事跟蕭霽脫不了干係

他也落下個心狠手辣的稱號,可是他卻一副並不在乎的模樣

反正現在他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儲君


宮宴開席,賓客落座

我緊挨著太子而坐,環視四周

喧喧嚷嚷如白晝,鐵樹銀花合,暖室縈煙,直叫人忘卻今夕何夕

走來走過的人總會道一聲「太子太子妃新婚燕爾,百年好合」

我一言不發,只是淡淡的笑著

「皇上駕到——」

人群停止喧鬧,向著主位齊齊的拜了下去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我跟著眾人拜了下去,又迷迷糊糊起了身——這場景我先前只在畫本里看過,恍若隔世

皇帝說了好些話,什麼月色正好,家人齊聚,舉國安寧云云

直到皇帝點到我,我才回神

「一轉眼,朕的兒子都成家了,逝者如斯啊,清兒,過來」

我反覆確認叫的是我後,微微頷首走向他

「嗯,好孩子——你長的真像你母親——跟她一樣漂亮…」

我有些發愣,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很難捕捉

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

「霽兒,成家了可就不能再胡鬧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兒臣知道」蕭江霽帶著笑應道

我總覺得這話裡有話,可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又是一番寒暄,我不失分寸的一一答著,問候完我和太子

開始轉向其他人

「老九的功課怎麼樣」

「老五又看上了教坊的誰啊」

「……」

眾賓客落座,開宴

唉,終於可以干點正事了,餓死我了

好傢夥,老子活了十七年,這些菜第一次在一頓飯吃全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

皇帝佬的菜還真是不一樣啊…

這不僅菜不錯,還有音效

歌台響暖,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

撐得我呀,要死要活,唱的我呀,醉生夢死

蕭江霽在我耳邊調侃,太子妃真有出息

我輕輕的用腳踢了他一下,他也不示弱,夾走了我碗里的一塊紅燒肉

我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卻只是淡淡對我笑著

彎彎的眉眼,暈開了層層暖意

我再一次覺得,他長的很好看

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將頭扭向一邊,這可真是太不妙了


我看見老九站起身來,靠近他爹,在他耳根子邊上說著什麼小秘密

我就知道,准沒好事

果不其然,待樂聲奏畢

他宣布有一個新玩法

「中秋閑性,各宮娘娘,吾兄吾姊,難得共聚一堂,何不吟詩作對,盡興今宵?」

老五首先舉雙手雙腳贊成——縱然他狗屁也寫不出來

最終決定,採取抽籤模式——抽到誰,誰就即興作詩,不成者,自罰三杯

有意思吧,氣氛一下就活躍起來了

皇上笑意盈盈,稱讚老九的新創意

狗屁創意,純屬是來刁難我!

果然,第一個抽到的人是我——那隻簽是早就被他藏在袖子里的

「啊呀,第一個中的竟然是……嫂嫂!快快快,請嫂嫂賜教」

他做出又驚又喜的樣子,驚是假,喜是真,得意都湧上眉梢了

我緩緩地起身

「妾才疏學淺,獻醜了,題目就叫做〈玉湖客〉吧

霧靄縈縈欲接天,玉湖倚傍玉湖樓

欲以杯酒障人眼,卻道愁來愁啊愁」

老九臉上的表情有意思極了,先是驚,後是怒,最後羞的滿臉通紅

蕭江霽笑的前仰後翻,其餘人一頭霧水

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有人在玉湖樓里玩弄手法,卻莫名憂愁

自己找罵,機會是你給的,我可得好好利用啊


其餘人相繼作詩,大同小異

我有些睏倦了,跟太子低聲說「我出去走走」,之後從偏門繞了出去

一輪皓月,在火樹銀花中,妖冶地對著我笑,倚在樹梢上,搖搖欲墜

在這般地界,明月都難以自保,出淤泥怎能不染

我向著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沿著孤寂的宮路,燈火越來越暗

我很喜歡這種感受,簡直上癮,就一路走了下去

走著走著,我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只記得走了好久好久,

直到燈火全熄,原來宮中也有繁華蔓延不到處

我仰頭,明月清凜無比

原來還是原來的模樣,從未改變

我不禁笑了,出淤泥真的可以不染

我兜兜轉轉終於回到宮宴,還好,我沒有迷路,不過時間過了太久,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已經派人去找我了

宮宴終於結束了,人群散了,喧喧鬧鬧逐漸褪色

我跟來時一樣,乘著馬車,迎著月色,背離了宮圍

不過,太子說自己醉了,將馬甩給了小廝,非要與我共乘馬車

他酒品是真的差,不過才喝了幾杯,就醉成了這樣

他將頭靠在我肩上,淡淡的酒香縈繞發間,呼吸間的酒氣,熏的我好像也有些醉了

「蕭江霽」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嗯?」他似睡似醒的答道

「你壓到我的頭髮了…」

他卻用胳膊摟住我的脖子「那就繼續壓著吧」

我「……」

可真是個混蛋


太子要代表皇上去慰問南方百姓了——南巡

我也得趁機回一趟翎州,已經三個月沒見芸娘了

雖然我用嫁妝給芸娘盤了一棟酒樓,可我還是放心不下

我本想著先混在太子一行人中,免去出關文碟,等混出關,再自己前往翎州

可沒等出關,就被眼神好太子發現了,把我拽上了馬車

「太子妃這是捨不得我?」他將我抵在馬車上

「是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我尷尬的笑著

他顯然是不信的,將我抵的更緊了

「那個,到翎州給我停一下就行」

「你的意思是,只搭個便車?」他放開了我,也笑起來

「算是吧」

「你到真是坦誠」

翎州路遠,足需要半月的顛簸,從京師到翎州那個江南的邊陲小城,一路上可以看遍南北風情的變化,也是有趣的

我們隱匿成商隊,低調行事

避開官路,從市井中穿過,一路上更是有意思了

喧喧嚷嚷,老叟攜垂髫蹣跚潛行,少年意氣風發,女子在挑著精緻的簪子,誰家辦了紅白事,那個真虞姬殉了假霸王……

這才是多彩的生活

一路上,蕭江霽話並不多,他好像總像在盤算什麼,心思很重的樣子

可見,太子並不好當

他對我卻是不賴的,侍女翠兒悄悄對我說「奴婢之前從未見過殿下笑,殿下對娘娘的笑的次數,比他之前笑的次數加起來還多」

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偌大的東宮裡,太子竟然一個側妃通房都沒有,那麼大的床,不凍腳嗎?

難道他是個斷袖,或者是他不行……

「哎呦」他彈了我個腦瓜崩

「想什麼呢?」

我捂著被彈痛的頭,張了張嘴「阿巴阿巴……」


講真,澤州的米粉是真的好吃

「小二,再來一碗」

「姑娘你已經吃了三碗了…」

蕭江霽含笑的看著我「活像一頭小豬」

我狠狠踹了他一腳,他笑的更厲害了

我不舍的放下筷子,接過翠兒遞過來的紙,裝模作樣的擦了擦嘴

澤州離翎州不遠了,不出半日,我們就到了翎州

「殿下,我到地方了,那個,我就先走了,你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回去」我一邊說,一邊背好了包袱,準備跳下車

蕭江霽一把拽住我「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後會有期,後會有期哈」

我想甩開他,可扼的太緊了,怎麼也甩不開

他突然向里將我向里一帶,我結結實實的撞入他的懷抱

他迅速的在我臉上撮了一口,蜻蜓點水般

邪賴賴的看著我「這樣你就不會忘了我了」

我盯著他含笑的眼睛,臉直紅到耳根,想火燒般難受

我迅速推開他,逃似的下了馬車,飛奔了好一會,靠在一顆樹上喘著氣

靠,他什麼意思,我又害羞什麼呢,這哪跟哪啊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看著這無比熟悉的街景,心裡升起層層暖意

老子到家了!

翎州,這地界,都是老子的,老子就是頭!

我「統領」著這所有的「市井無賴」,被人尊稱一聲「老大」

可別以為我是什麼打打殺殺之徒,我這都是智取

想當年,我深諳「杯酒釋兵權」的要旨,憑藉一張嘴,縱橫翎州,在這也算是個人物

可真正讓我出名的是,我一個窮丫頭,竟然一夜之間盤下了迎春樓,並在翎州銷聲匿跡

咳咳,其實並不是我多麼善於理財,只是太子彩禮給的多

而且,我爹那混蛋老頭好像覺得虧欠我,給我了好些銀子

要不然,迎春樓那種大酒樓,我可盤不下

我重抖精神,將剛剛被某某人親了一口的事拋之腦後

「老大?」有人叫我

我回頭,「趙二狗!是你」

終於遇見熟人了,我感動的鼻涕一把淚一把

「老大,你終於回來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知道二狗子從不開玩笑的

「芸……芸娘被抓了!生、生死未卜……」

我一向沉的住氣,我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我要是亂了,滿盤皆輸

我急忙捂住二狗子的嘴「隔牆有耳,我們換個地方說!」


我拉著他,繞過來好幾個巷子,確定四周無人了

二狗子竟然蹲在地上哽咽了起來

我陪著他蹲在地上「二狗子,別著急,你把來龍去脈講清楚!」

「那日……樓里來了好幾個衣著光鮮的人,誰知道他們穿的人模狗樣,凈不幹人事!他媽的,進來就要盤樓,掌柜的說了好幾遍,這樓不能盤,那人問『死也不賣?』,掌柜的說死也不賣,誰知道……唔……,那人竟然拿刀剁了黃掌柜三根手指……掌柜的當即就暈了,現在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

「他娘的!後來呢」我壓制著怒火

「後來,芸娘來了,他們說了好些難聽的話,芸娘氣極,要去報官,結果,被他們扣住了……之後就清客了,我就被哄了出來,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第二天,玉湖樓改主人了,芸娘不見了……」

「沒人報官嗎?」

「誰敢啊,掌柜的那幾根手指現在還穿成串掛在門口呢」

我點了點頭「幸虧你們沒報官,這夥人定和官府有勾結,他媽的!」

「其餘人呢?」

「老黑他們今晚決定去闖樓,可不能叫他們白白欺負咱!」

「胡鬧!這事沒有這麼簡單,把他們都叫過來!」我眯起了眼睛,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動我的人

不一會,來了十四五個少年,個個帶著氣

「老大,要不咱弄死他們吧」

「王八羔子,真不是東西!在這地界兒欺負人」

「……」

我叼著草根,蹲在地上,靜靜的聽著,心裡暗自盤算

『「呸」我吐掉草根,倏然站起身

「諸位,冷靜一下,這事不簡單,可不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你們先在這等著,我去迎春樓看看」

「哎對了,老大,這幾天你幹什麼去了?」

「沒什麼大事,就是成了個親」


迎春樓,啊不,換了老闆後這叫送秋樓

雖說換了老闆,可生意不減,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我祈禱這芸娘可別出事,雖說我叫她芸娘,可她在我心裡跟親娘一樣,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恐怕真的會瘋掉

我悠然邁步,走進送秋樓,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這話有毛病,沒變的只是擺設,可是店裡的人,上至掌柜,下至小廝,全都換了個遍

我仔細觀察,這些人腳步輕盈,個個都是練家子,這踏馬真要搞事情了

我走到二樓,挑了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可以看到樓下的車馬

一個小二笑著跑過來,「客官來點什麼?」

我皮笑肉不笑「門口那三根手指賣嗎?」

他怔了一下「呵呵,客官說笑了」

「哈哈,我的確是開玩笑的,兄弟,打聽個事,據說這樓里換老闆了?」

「哎呦,可不嘛,先前的老闆說不幹就不幹了,客官,您看來點什麼菜?」

滴水不漏,看來這連小廝都不簡單

「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談生意的,把你們老闆叫出來」我淡淡的笑著

小廝上下打量我,有些無奈「姑娘,老闆很忙的」

害,我不就是穿的樸素了點嗎……怎麼這麼瞧不起人,老子現在有的是錢

我依舊笑著,將手腕上的玉鐲子摘下來,輕輕的放在桌子上「把這個拿給你們老闆,就說是一位從京城來的商人送的見面禮」

但凡是個識貨的,就不會不來見我

這鐲子,說它價值連城可一點都不誇張

畢竟,那是我親眼看著太子從他手腕上取下來的,並由他親手套在我手腕上的

絕對拿的出手

小廝愣了幾秒,拿起鐲子走了

我靠著椅子背上,心裡打起來最壞的打算

這幫人,應該是在販毒,而且有很厲害的人撐腰

太子跟我提過,這次南巡有更重要的目的,我猜為的就是這

翎州雖說地方不大,可卻是南北必經之路,要從南向北輸運,必經過翎州,而送秋樓作為據點,再合適不過

這只是我猜的,沒有依據

(覺得我寫的還湊合就賞個贊同吧,給鄙人點動力,謝謝謝謝)


「我是太子妃,但我不喜歡太子!」

「我是太子側妃,我也不喜歡太子!」

「我也是太子側妃,同不喜歡太子!」

「太子他居然說夢話!」

「太子居然還磨牙!」

「太子、太子、太子小時候居然掏鳥蛋還摔了個狗啃泥」

「咳咳咳,愛妃們在聊什麼?我可以參與嗎?」

「啊,是太子回來了呀,沒什麼,沒什麼,我們正和福爾妹妹慶琴妹妹討論殿下小時候是多麼的聰慧機敏呢?」

「嗯嗯,太子妃說的對,沒想到殿下即使睡夢中都在心繫家國大事呢」

「嗯嗯,太子妃和福爾姐姐說的對,沒想到表哥你那麼厲害,我和太子妃姐姐以及福爾姐姐都崇拜死太子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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