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問題


早不在了,但我還記得。被問題戳到的老男人。

——「我記得那個吻,彼時我的鬍髭還柔軟,像蕈菇上剛發出的細絨,不會扎痛姑娘的臉。」


在我還不懂怎樣去愛一個姑娘的時候,我已發願要得到一個「電擊一般熾熱的吻」。這是在家鄉一處半地下室改成的少兒圖書館裡就做好的決定,準確地說,是讀到保爾和冬妮婭的那次約會:

「青春啊,無限美好的青春!這時,情慾還沒有萌動,只有急促的心跳隱約顯示它的存在······還有什麼比心愛姑娘的手更可親的呢?這雙手緊緊地摟住你的脖子,接著就是電擊一般熾熱的吻。」

這種老派的翻譯文學竟能讓陽具毛還無多的我按捺不住狂跳的脈搏,也是荒唐。我靠在南邊的那扇小窗下,七月的陽光成斑塊狀曬燙了書頁。

究竟怎麼樣的吻竟能像電擊一般熾熱呢?此後多年我一直在尋答案,可愈究詰卻愈不得其解。

十四歲時,我曾把希望寄托在我的初吻上,春寒料峭的那天,細雨剛剛收住,孤亭影亂,在湖心。吻Z君前,我開始嫉妒普列維爾,因他在吻時擁有偌大的蒙蘇利公園,巴黎和一顆星。我的公園卻很小,小到一座六角亭,小到僅能促膝的石凳。

趁她的目光還在未濃的柳煙里逡巡,我低頭在她唇上飛快的一吻,彷彿遠處的蝶撲騰雙翅,又如眼前墜落的新綠色小雨。接著,眸光向我逼近,又遠遁,逼近時仍有絲絲嗔怪,遠遁後只留一縷羞赧的況味。於是,雨划過青瓦檐頭竟能這樣的慢,雨滴在滿階苔痕上竟能這般的響,古人說「任階前,點點滴滴,空階滴到明」,到底不是老夫子的狂想。那一瞬我願攜Z的手,整宿整宿地失眠,聽「嘀嗒」,聽「嘀嗒」在耳畔,在無眠的夜。

這個吻是我偷來的,我毋寧是個竊賊。德國諺語說「竊吻需還」。可我欲還時人已去,畢竟只吻過一次,她不曾留給我機會。這也許是她的大智,讓我有愧有怍,讓春雨淅淅秋雨瀝瀝時我再追憶那雙唇。記得王二曾在陳清揚肚臍上偷偷一吻,差一點讓陳清揚愛上他。我不知道Z君是否也因這一吻差點愛上我,或者已然愛上我,或差很多。不同的是,我們重逢亦不會敘舊,不會談起那天的吻,哪怕重逢在柳煙又「絲絲弄碧」的日子。

如今回味起來,這個吻里有柳芽黃,晨露白,有早春,有楊柳寒,石階冷。但沒有電,沒有熾熱,熾熱需要燃燒,早春的年紀似乎生不出火。如果那個吻沒有讓她愛上我的話,便是我吻得不夠熱烈。

同脂肪一樣,荷爾蒙亦能燃燒。沒尋到「電擊一般熾熱的吻」後,我便轉向第二雙唇搜覓燃燒的材料。多拉特說第二個吻能夠治癒第一個吻帶來的不幸,我想他的意思是縱使第二個吻來自另一個姑娘。

我不清楚最後被治癒的是誰,只記得和小P相識在十七歲。彼時我的鬍髭還柔軟,像蕈菇上剛發出的絨毛,不會扎痛姑娘的臉。此後鬍鬚一茬落,一茬長,老而彌「堅」,老而彌「茂」,下顎終於不復當年的貧瘠。這於吻未嘗不是好事。克里斯托弗在《接吻簡史》里說沒有鬍子的親吻就像吃沒放鹽的炒蛋,也許女人喜歡被胡茬刮過的微痛。至於P君,我沒有機會知道她是否亦有此偏好,她喜歡吃沒放鹽的炒蛋倒是無疑。

小P於法式濕吻有獨到的研究,一路引我登堂入室。其實在吻技上輸給女人並非丟人的事,尤其想到她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儼然「鐵舌嘴上飄」的老手。無患子結果的時候,我們就在一樹果實下接吻,不去想我們是否會像無患子一樣結果,只是接吻。我雙唇微張時,她竟向我伸出舌頭。以前讀李佩甫的小說,他說兩隻舌頭攪在一起就像兩扇小小的肉磨,我只覺得這個比方打得咸濕可怕。可當這個小小的舌頭來欺我、辱我、擾我、亂我,這可不就是那扇肉磨嗎?可惜我舌根不爭氣地僵住了,沒能變成另一台磨,倒成了一把黃豆,被她磨出豆汁,磨成豆渣。

經此一役我難免悲憤起來,打不贏同心愛姑娘的舌戰,定是極端的可恥。我便在搜索引擎上偷師法國佬美國佬,學糖吻咬吻青蛙吻,練滑吻溜吻蝴蝶吻,可謂遁入「眾妙之門」。當我深感對各路吻法瞭然於胸,給P打了電話,晚八點,無患子樹下。是夜我敗北了,她以一種吸脂式的吻法反客為主,著魔地吮吸、撕咬我的下唇。我甚至覺得她是弗洛伊德所謂的「口唇期人格」,將我咬出血痕。

與她分別多年,那個吻更多的是痛覺,是黏膩,是幹不了的唾液,細碎的血腥味,當然,還有性慾。舌尖總是有一隻賓士的禽獸,相比之下,唇上的,簡直是浪漫純情的白天鵝。可無論如何,我還是沒找到那「電擊一般熾熱的吻」。

寫到這裡,我的女友小J憤然扯過我的稿紙,大聲朗誦,佯作怒容。我以為「漁陽鼙鼓」即將「動地來」,她卻略顯神傷的問:「你到如今也沒有過電擊一般熾熱的吻嗎?」

「沒有。」

「和我在一起時,親吻我時,也沒有過?」

「老實說,我們睡在一起的第一個晚上,你記得嗎,當我抱著你推開那扇門,陷入黑暗的一瞬間,我在你額頭上吻了一下,你若記得的話。

那一刻我幾乎以為自己找到了,並因此狂喜,可窗外的風帶來湖面的水聲,冬妮婭的吻被吹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聶赫留朵夫誘姦卡秋莎的那個夜晚,湖面上冰凌破碎的聲音,你知道,那段文字我記得這樣清楚,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所以,後來仔細思量,那個吻並不是,電擊一般熾熱的吻,似乎與性慾無關。」

小J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我不禁笑說:「不過我知道有個法子,讓我今晚就能得到。」

「什麼辦法?」

「據說只要在地毯上不斷摩擦雙腳,在體內積攢足夠的靜電,然後我們慢慢靠向對方,嗯,就像這樣,嘴唇觸碰的剎那就會閃出一道火花!如果空氣乾燥的話,那一剎那的電壓可達四千五百伏——足以使你畢生難忘!」

小J微微莞爾:「你要試試嗎?我可以成全你,省得你朝思暮想,左牽右掛。」

「不必了。這只是幽默的邪說,倒讓我臆想是不是冬妮婭嘴上的靜電才起到電擊一般的效果。但是,你要知道,我已經不再執著那個吻了,我不再想得到它。一來那個吻本不該在這個時代里找,這裡的環境沒有那樣的愛情,它的基調是悲傷的,激烈的,像口味凶烈的伏特加。二來呢,即便熾熱,即便如遭電擊,在這個吻後,保爾和她沒有越走越近,反而越走越遠,你看,吻得熱烈,最終卻形如陌路。這不是一個好的吻。」

小J噙著淚花:「那我們會越走越遠嗎,像和你接吻的第一個姑娘,第二個,第···」

「不會!你知道為什麼我同她們慢慢生分,漸漸走遠嗎?在那本書後半部分,保爾在河畔對冬妮婭說的那句話,你可記得?

保爾說:『你有勇氣愛上一個工人階級,卻沒有勇氣接受工人階級的理想。』

說實在的,這句話有點苛責了。冬妮婭當初愛上他和他的階級無關。但是,無論是Z君還是P君,相似的,她們有勇氣愛上我這麼個窮小子,卻沒有勇氣接受我的理想和固執。古人說『合則留,不合則去』,不管多熾熱的擁吻,也無法將兩條路上的人捆在一起。所以,我今天拉雜追憶這些瑣事在此,不為懷念她們,不為不舍那些吻,只為了冥思一個年輕人在愛欲和理想中的困頓掙扎,只為了今天能吻到你這樣的唇,不要初吻的柳芽黃,不要舌吻的黏稠膩,就這雙唇,不需飾以胭紅,我卻可以一直吻下去。我想,這大概是保爾所遺憾的。」

「那麼,就這樣吧。我給你念一句詩好不好,當作這沉重聊天的收場白:

——

吻到這樣的唇,

他必然幸福無比。」


不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不在了 親親真的會上癮 感覺自己現在好像一個老色批 親親怪 我太愛親親了嘿嘿


在,母胎solo20年


不在了,給初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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