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遞筆 (?òωó?) 在線蹲糧555


目錄

不忘篇

迴響篇

每天不是在碼字就是在找回的路上(?_?)

希望知乎爸爸對我好一點!

以下原文


|要男人不要臉魔界長老╳實力至上冰山美人|

我的夫君普渡眾生,卻唯獨不渡我。

我問他為何,他言語間難掩嘲諷:「怎麼,大長老是怕自己作惡太多,不得好死嗎?」

後來我果真不得好死。

輾轉經年,物是人非。

仇人再度見面,分外…臉紅?

我慫在牆角:「我警告你,孤男寡女的,你不要勾引我啊!」

美人寬衣解帶的手一頓,緩緩逼近我:「怎麼,你是怕自己做什麼不該做的,遭天譴嗎?」

「何況,這是我的房間。」

「你才是有危險的那一個。」

一直很想試著寫一寫追妻火葬場!麻利安排!


不忘篇

1

「啪,很快啊,我揍飛了那可怕的妖獸,接住了你們大姐夫。自然,他就被我英勇的身姿所打動,決定以身相許…」

「哇…」一旁的小輩們對我露出崇拜的目光。

「切,」方青崖翹著二郎腿半躺在假山上,嘴裡還叨吧叨叨吧叨的,「你編的這故事都說了幾百年了,也就哄哄這群孩子。」

「編?本長老的事,能叫編嗎?這叫藝術加工!」

我抬手將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砸了過去。

「你莫不是看不慣我做了大長老壓你一頭,天天湊我面前討嫌!」

我與方青崖從小便不對付,凡事我倆都要爭一爭。幾百年前我被任命為大長老,他只混成了個護法,定是不服氣的很。

方青崖歪頭避開我的扣殺,氣急敗壞地欲同我辯幾句,卻又不知怎的,輕飄飄落至我身前,極其溫柔地執起我的一縷髮絲,曖昧至極:「先不說我看不看的慣你做大長老,你身後那位必然是看不慣的。」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誰回來了。

狗東西!當著我夫君的面調戲我!

我瞪了他一眼,歡歡喜喜地跑到沈南舟身前,自然地牽起他的手:「手怎的這麼涼,我記得我放了一件披風在床上啊,那披風是…」

沈南舟冷冷地抽回手,繞開我走進了禪房。

那披風是我親手給你做的…

我有些失落,但卻不是很在意,畢竟都幾百年了,他一直是這樣。

只能說是我自己罪有應得,把他從凡間擄到魔界,分一半魔骨於他,強迫他成為我的夫君,陪伴了我幾百年。

我自認在魔界也算長得好的,沈南舟他也不算吃虧。況且他也沒失了身子不是。

壞就壞在他以前是個和尚。

一個胸懷天下的出家人被迫還俗,被逼成家。還被我硬生生塞了一半的魔骨。

他對我的怨念怕不是比那無憂海都深。

2

沈南舟今日回來時臉色不太好,是以我回房前特意灌了一壺酒。

誰能忍心對一個喝醉的美女甩臉色呢?

我邁著虛浮的步子走進房間,關上門,看見沈南舟正在寬衣。

房中點了很多根蠟燭,我揮手滅了幾根,在昏黃的燈火中,沈南舟謫仙一般的容貌撩撥地我心裡發癢。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笑嘻嘻地湊過去,「夫君,你今日出去了,我可是又想了你一整天呢!」

說話間,我摸上他的腰帶:「我來幫你!」

沈南舟掙開我的咸豬手,他垂下眼睫,如瀑青絲遮住了表情:「你喝酒了。」

「嗯嗯。」我乖巧地點頭。

「那就休息去,別在我面前撒酒瘋。」

我沒趣地收了嘴角的笑,緩緩走到桌子邊坐下,兩隻手撐著腦袋看他更衣:「沈南舟,我曾偷偷跟著你出去過。」

他解衣帶的手頓了頓:「我知道。」

我知沈南舟心系蒼生,所以特意為他打通了魔界去往人界的通道,許他隨意進出。

「那時我才發現,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你對每一個人都很好…」我朦朧著醉眼絮絮叨叨,「你普渡眾生,為什麼單單不渡我呢…」

「渡你?」沈南舟嗤笑一聲,「怎麼,大長老是怕自己作惡太多,不得好死嗎?」

越美麗的東西越是有毒。沈南舟就是。

我自討沒趣,也不想讓他不快活。便走到外間的貴妃塌上歇下。

自我們成婚以來,這張塌就成了我春夏秋三季的落腳之地。

我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很討厭冬天。

太冷。

現在我巴不得魔界日日寒冷似冬天。

這樣我就可以嚷嚷著怕冷,和沈南舟歇在一張床上。

他人是冷的,身子卻很是暖和。

今日剛剛入冬,已經有些冷了。他會不會憂心我凍著呢?

大抵是不會的。

3

我又夢到了我遇到沈南舟的那一年。

斬殺妖獸是真的,英雄救美也是真的。

不過英雄是他,美人是我。

那時我剛擔任大長老。為了積攢我的威望,我自請前去誅殺總來魔界挑事兒的一小部分妖族。

待我追至人間,才發現大事不妙,自己好似中了圈套。

笑話,當我姜念一介女流怎麼當上大長老的,當然是干架不要命啊!

我放棄了防禦,使出一個個殺招,宛如一尊殺神。

敵人消滅了,我也被捅了一身窟窿。

渾身血污的我就這麼掉在沈南舟跟前。

暈倒前我還在想,這個光頭可真是養眼。

我們魔族的人其實都是打不死的小強,不管傷的多重,只要還有一口氣,睡個幾天就沒事了。

但沈南舟非常實在地守著我整整三天未合眼。

我感動極了,拍著胸脯對他保證:「你真好看,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

誠然他好看與否與我的感恩沒有什麼直接關係。

他也只是淡淡的說一句,姑娘不必。

我做事向來講究效率。

回到魔界後,我連賞都來不及領,就風風火火地跑去請教方青崖,如果他看上一個凡間女子,他會怎麼做。

「嘿呦,我們姜大長老這是準備禍害哪個男子啊?」

方青崖逮住機會對我冷嘲熱諷。

「哎呀你別鬧!」我惱羞成怒,「我平生第一次誠心請教你,你能不能靠譜一點!」

「好好好,」他也端正了神色,「若是我,還管那麼多,直接搶過來便是。」

我回想了一下沈南舟清冷的樣子,覺得不妥。

「他…恐怕不大願意…」

「那就威脅他!」

「可是…強扭的瓜不甜啊…」

方青崖恨鐵不成鋼地敲敲我的腦袋:「你是我們魔族的人,你行事作風有點兒我們的樣子行嗎?」

「再說了,」他賤兮兮地附上我的耳朵,「日久生情嘛。」

好像…有點道理?

不多作他想,我又領了一隊人馬,急急忙忙趕往沈南舟修行的寺廟,在眾多香客的注視下按下雲頭停在殿外。

嘩啦一下,跪了一地香客。

我也顧不得那麼多,直接找到住持,單刀直入:「我要讓沈南舟做我的夫君。」

住持深深看了我一眼,開口拒絕:「施主非此間人,與小僧濟慈更無因果,還是早早回去吧。」

「無妨,」我笑眯眯的,「本姑娘與濟慈無因果,卻能和沈南舟有因果。這主我替他做了,現在就還俗!」

「施主,萬萬不…」

「閉嘴!」我懶得再聽廢話,板起一張臉打算嚇唬嚇唬他,「快些!我可不怕什麼業障和報應,你若不同意,我便屠了你這山門!」

「姜姑娘!」

沈南舟面若寒霜地走過來。

「沈南舟,他們都是我的人,」我指指目露凶光的一眾魔將,「我是來接你的。」

他皺了眉,顯然是不願意。

「沈南舟,我是魔,脾氣不太好的,」萬般無奈,我只得採用特殊手段,「你應當不想我在這裡大開殺戒。」

他看向院中跪著的香客,眼中流露出陌生的情緒。

「好,我跟你走就是。」

4

第二天一早,我被凍醒了。

塌還是那張塌,被子還是這床薄被。

沒關係沒關係。我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我太重了,沈南舟搬不動我,才委屈我在塌上將就一晚。

天色已然大亮,以往這個時候沈南舟已經出去做好人好事了。

我上次看他好像開了個醫館,免費為百姓診病。今日正好沒有什麼事,我不若去坐坐,給他送點藥材。

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總要有我這種操碎了心的女人。

我「阿嚏」一聲,滿不在乎地揉揉鼻子走出房間,卻驚訝地發現沈南舟還沒有離開,正坐在院子中烹茶。

「夫君!」

我驚喜地跑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你是在特意等我起身嗎?」

「不是。」他連頭都不抬,神色比這初冬還凍人,「恰好而已。」

泉水在小巧的紫砂壺中沸騰,沸水注入杯中,湧出的霧氣氤氳出醇厚的茶香。

「濃茶,醒酒。」

真是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啊。

可他分明是在意我的。

他一直記得我喝不慣醒酒湯奇奇怪怪的味道。

「夫君有心啦!」

我歡歡喜喜地接過茶杯,甚至得寸進尺地摸了一把他如玉般修長的手。不待我再說什麼,他就離開了。

「還說不是特意等我。」我得意地吹吹茶水,悶頭喝了一口。

嗯…我懷疑他在裡面偷偷加了黃連!

5

用過早飯後,我親自去庫房裡挑了些藥材。

這些都是我封賞得的。

魔尊老大哥看不得我每次浴血歸來的樣子,在我成為大長老的那一天,他領人送了十幾車上好的靈草來,臨走前還不忘拍拍我的肩說:「小姜啊,你現在是大長老了,可要收著點,別再跟個愣頭青一樣事事沖在前了。」

可惜了,他的話我沒聽進去,該沖還得沖;這些葯我也沒用過,該傷還是得傷。

做了大長老後,除開成親那天穿了一身紅艷艷的嫁衣,為了維持形象,我幾乎日日都穿著黑色的衣裳。

今日我特意翻出了以往穿過的嫩黃的輕紗襦裙,打扮的似早春的第一朵迎春花。

快到正午了,人界的陽光還是不帶溫度。我坐在醫館斜對面的茶攤里,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有點冷,早知道就不臭美穿什麼紗裙了。

此時沈南舟醫館中的人也漸漸變少了,我起身扯平坐出的褶皺,拎著幾袋藥草走進醫館。

「沈南舟!」我向他招手。

他抬起頭看見是我,怔了一瞬,復又低頭,朝病人低聲囑咐什麼。

在將最後一位連聲道謝的老人送出門後,他終於注意到杵在一邊的我。

「你來做什麼?」

「來陪你啊。」我忍不住扭頭打了個噴嚏,「順帶補充物資。」

「阿嚏!阿嚏!」

我指指那邊葯台上我帶來的東西。

「魔族之人也會傷寒?」

沈南舟似乎很是嫌棄我,卻還是牽起我的手為我把脈。

「還不是昨晚凍著了…」我小聲嘟囔,瞥見沈南舟微變的神色,「如何?莫不是…我有了?」

「姜大長老素來喜歡強取豪奪,要是懷了誰家的孩子也不足為奇。」

沈南舟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轉身欲走。

「哎哎哎,我不是看你太嚴肅了嘛…」我急忙扯住他的衣袖,「我不會真得了什麼病吧?」

「…無妨,傷寒而已,」他沉默片刻後開口,「只是魔界之人與凡人脈象不同罷了。」

說完,他仍轉身要走。

「你去哪兒?」

「給你抓藥。」

「太苦,我不喝!」

「隨你。」

6

正當我單方面和沈南舟討價還價時,醫館裡來了位不速之客。

蓮步款款,聘聘裊裊,如嬌花照水,如弱柳扶風。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真是病如西子勝三分,無端惹人憐愛。

我識大體,友好地笑笑,自覺退到一邊讓她去求醫。

病美人對我柔柔一笑,點頭致謝。

「羅姑娘近日感覺如何?」

沈南舟細細替人把了脈,溫聲詢問。

「自然是好多了,多謝沈大夫。」這位羅姑娘紅了臉,小聲說道,「沈大夫叫我宜秋就好。」

「已是正午,沈大夫若是不嫌棄的話,可否賞臉去小女子家中坐坐,家父也很想當面感激沈大夫。」

好得很,好得很!你們當著我的面!這讓我如何坐的住!

我捂住嘴咳了幾聲,挪著步子擠到沈南舟身邊,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往他懷裡拱:「南舟,我病著呢,難受的緊。」

羅姑娘霎時白了一張小臉。

沈南舟暗地裡用力想要推開我,他在我耳邊小聲呵斥:「姜念,你發什麼瘋!」

只是此番舉動在外人看來更像是戀人間的嬉鬧。

「我是病人,你要照顧我!」

我再接再厲,賴在他懷裡撒潑打滾。

沈南舟對我無法,只得抱歉地對羅宜秋笑笑:「抱歉,羅姑娘,內子無狀,讓你見笑了。」

只是,沈南舟好意的解釋對羅宜秋來說更是殘忍。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許久,才澀著嗓音發問:「這位…是沈大夫的夫人?」

「是。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我搶著回答。

「原是…如此…」羅姑娘咬著蒼白的下唇,漂亮的眸中蓄滿了淚,「宜秋告辭。」

我目送著羅宜秋跑出了醫館。

可這廂沈南舟卻不樂意了。

「鬧夠了就下來。」

我戀戀不捨地從他懷中起身,討好地扯他的袖袍:「你生氣啦?」

沈南舟不理我,推開我的手,自顧自翻起了醫書,在上面圈圈點點。

這個男人好生奇怪,吵又吵不得,哄又不好哄。真真愁煞我也。

「夫君~哎呀!夫君的字可真是蒼勁有力,鐵畫銀鉤,賞心悅目啊!」

「夫君~我從早上起來就只喝了幾口茶呢,我餓!」

「夫君~古人云:『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你不理我便罷了,那我就看著你,足矣。」

沈南舟「啪」地放下了筆。

「怎…怎麼了?」

我嚇得縮了脖子。

「帶你去堵住你的嘴!」

7

轉眼已至隆冬。

魔界甚至第一次下雪。

這場雪紛紛揚揚,掩蓋了殺戮,血腥。這裡純凈得不似魔界。

如此美景,當攜手所愛之人一同欣賞才是。

可我不敢。

因為我是原罪。

在第一片雪花落地的一剎那,一個活生生的凡人被我化為齏粉。

這個凡人與我族女子相愛,但知曉自己的妻子是魔族後,拋妻棄子,甚至還秘密請修仙之人前來降伏妖魔。

可我族女子向來敢愛敢恨。

他的妻子將他綁來魔界,讓他受盡唾罵,最後由長老們定罪,大長老親自行刑,以儆效尤。

沈南舟最是不喜我這種掌握別人生殺大權的樣子。

我別無他法,只因在眾目睽睽之下,身處魔界長老之首。

我是權力的中心,是除魔尊以外的權威,最後,我才能是我,可那不重要。

身為大長老,我怎能暴露自己的脆弱。

魔尊不允許,對我的地位虎視眈眈的人不允許,魔界的千萬子民不允許。

處決了那個凡人後,我一人徘徊長街中,任雪花落滿我的肩頭。

我的雙手分明沒有沾血,我卻覺得手上全是罪惡。

這個凡人的確禽獸不如,可我的罪孽更多。

雪已經沒至腳踝。

我蹲下來,發狠地用雪揉搓我的手。

雪什麼時候停了?

我緩緩抬頭。

雪中撐傘的沈南舟簡直美好得不像話。

他站在我身前,單膝蹲了下來,拉起我埋在雪中的手,仔細拂去雪粒:「怎的不回家。」

縱然還是那樣不在意的語氣,不在乎的神色。

可他問我,怎麼不回家。

「沈南舟,我殺人了。」

我語氣平靜,淚水卻在眼中打轉。

「這是我第一次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刺骨的寒風在我與他之間呼嘯,他鬢邊的髮絲揚在空中,像我怎麼抓也抓不住的幻夢。

若說他是仙我都信的。

「為什麼不哭?」

「太冷啦。」我勉強扯出一個笑,「淚水流出來會在我臉上凍住的。」

沈南舟丟了傘。

一雙溫熱的手捧住我的臉。

「我替你擦,下不為例。」

許是我的眼淚博得了沈南舟的同情,他在這一天格外好說話。

可是晚上睡覺前,我還是不太放心。

「你真的不怪我?」

我縮在床角,有些不相信。

「你…你不是心懷天下嗎…怎麼就這麼容易放棄了自己的準則!」

他穿著單衣立在床邊,看向我的目光有了一絲無奈。

「我並非是非不分。此事你身不由己,那人也是罪有應得,我不怪你。」

行,踏實了。

我立馬哭唧唧地伸出兩條胳膊要抱抱:「夫君,今日可把我嚇壞了,你抱抱我吧…」

沈南舟一看我還有心思矯揉造作,知道我沒什麼事兒了,再次恢復往日作風。

今日份溫柔只是曇花一現。

8

今年的冬天格外短了些。

我發愁地看著床上的兩床被子,思索著要不要再掙扎一下,繼續覥著臉睡床上。

沈南舟還沒有開口趕我走呢,我這麼自覺幹什麼。

我都想好了,若是他這個春天不趕我走,我就賴一整個春天。接下來是夏天,秋天,再一個冬天。

我就不用再回到那張貴妃塌上去了!

聖人說得好,如果不能打直球,迂迴戰術也是可以的。

可是直到暮色四合,沈南舟都沒有回來。

我右眼皮跳的厲害,心中更是慌張。

他從沒有這麼晚還沒回來過。

就算是剛成婚,他最恨我的那幾年,他也不曾一聲不吭就消失。

我急匆匆召來了我的人馬,頭一次對他們吼:「找不到人,你們就別回來!」

我平生第二次去求了方青崖:「方青崖,我求求你!你人脈廣,我求你幫我!」

沒想到方青崖也紅了眼。

他狠狠擒住我的下巴,恨聲道:「姜念!你看看你自己,還有大長老的樣子嗎!就為了一個男人?」

「他是我夫君!」我掃開方青崖的手,「你若是能找到他,這大長老之位你拿去便是。」

「姜念,」方青崖神色凄凄,「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不,方青崖,是你從來都不了解我。

我很早就知道你對我的感情。

不然這麼些年我對你的疏遠從何而來?

是你自己不肯罷休,就像我對沈南舟。

說到底,我們都是一路人。

沈南舟是我的軟肋。但凡牽扯到他,我都會自亂陣腳。

待我冷靜下來,卻找出了頭緒。

沈南舟雖不喜我,卻是個負責任的君子。

他既已承認我與他是夫妻,自是不會無緣無故離開。

那便是有人特意來尋我麻煩了。

魔界之中我也有不少死對頭,可他們不敢做出這樣的事。

實力與地位擺在這兒。

我平日里與仙界的人又不怎麼打交道。

那…就只有妖界了。

9

妖界王宮素為我所不齒。

紙醉金迷,窮奢極欲。

我敲暈了一個小婢女,換上了她的衣服。

不愧是看重享樂的妖界,連婢女的衣服都製作精良。

就是小臂和腰這一塊兒有些涼颼颼的。

現下我還不能確定沈南舟是否在這裡,強行要人不僅耽誤時間,還會讓妖魔兩界本就緊張的局勢更加劍拔弩張。

還不如我偷偷溜進來找一圈,若能找到就再好不過。

我已經做好了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

可當我躡手躡腳閃進一間屋子就看見一個熟悉背影的時候,任誰都得生出一種「冥冥之中天意安排我和沈南舟這輩子綁死了」的錯覺。

「出去!」

上好的白玉杯碎在我的腳邊。

「沈某已有家室,長公主若執意如此,便是對在下的侮辱。」

縱是對我,沈南舟也沒有發過這樣大的脾氣。這長公主得是提了多過分的要求,才能逼得沈南舟如此。

我施法點亮了屋中的燈火。

「怎麼啦,生這麼大的氣。」

沈南舟正背對著門,坐得筆直。聽見我的聲音,他不敢置信地回身。我繞到他面前蹲下,抱住他的腿,將頭枕在他的膝蓋上。

他的手動了動。

「別推我,我歇一會兒。」

一路上我神經緊繃,此時真的有些累了。

「你…」

沈南舟聲音有一絲沙啞,卻到底沒有說什麼。

他又瞟見了我清涼的打扮。

「不必為我委屈自己。」

「唔,是有些冷。」我不在意地笑笑,「回去後讓我在床上暖和幾晚就行了。」

他不自然地別開了眼。

「好了,我們回去吧。」

我如往常一般牽起他的手,不安的心在一瞬間得到熨帖。

不管眼下境況如何,此刻,沈南舟還在我身邊。

這就夠了。

妖界的人心思極多,他們在宮中四下布了不少針對魔族與天界的陣法,我的法力只能使出五成。左右暫時也沒有被發現,我索性帶著沈南舟避開巡邏的小妖,在長廊間穿梭。

從前我一個人時,接受過比這更危險的任務。但是沒有哪一次,我的心跳的這麼快過。

「咚,咚,咚…」

我就是這麼直接的一個人。

我喜歡沈南舟的心思,嘴巴藏不住,眼睛藏不住,心更藏不住。

走著走著,我突然笑了出來。

我抬頭對上沈南舟的目光:「夫君,咱們這勉強也算同過生死了。」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你就是覺得我再不講理,這事兒我也認定了。」

我變出一塊腰佩,不由分說將它系在了沈南舟的腰帶上。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這是我最誠摯的心意。

「送你了,就不能還給我了,」我捂在沈南舟的腰上不讓他解下玉佩,「我分了元神在裡面,以後你有危險我就能感知到。」

長長的迴廊將到盡頭,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座宮殿。

我們還有許許多多個日後。

10

事與願違,遘茲淹留。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天界,妖界,魔界的人齊齊出現在妖界入口處。

這邊,妖界長公主和三皇子不懷好意地眯著笑眼守在一旁;那頭,幾個模樣周正的仙君候在一邊,一派清風明月。

「呦,魔界已經式微至此了嗎?堂堂大長老還得偷跑到我族宮中偷人?」

妖界長公主紫邰,聽聞她素來喜愛收集長相俊美的面首。她真是好膽量,居然敢搶我的夫君。

「偷人?」我不屑地嗤笑一聲,「我可做不出此等腌臢事兒。」

「你!」

說來這長公主的道行還是不夠深,才一句就被我激成這個樣子。看她看不慣我卻又不敢動手的樣子,我愉悅地勾起嘴角。

「姜長老莫要動怒,」三皇子蒼嶺站出來,「舍妹此番確實不對,本皇子先在此給姜長老賠個不是。」

「不必,該讓你這個不懂事的妹妹親自來給我夫君賠罪才是。」

我的視線掠過蒼嶺,落到紫邰身上,挑釁地微揚下巴。

蒼嶺面色有些不自然,他訕笑兩聲:「這是自然。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妖界也要姜長老給個說法。」

我瞭然,這些年我滅了不少妖界的探子,他們這是趁機找我算總賬呢。

沈南舟在這裡,我不能挑起事端。何況另一邊還有意圖不明的天界之人。

「南舟,我也不想讓你太受罪的,但是這次要委屈你一下啦,」我稍稍向後傾身,小聲囑咐他,「一會兒我們衝出去,不遠處有我安排的人手,你就跟著他們先回去,我拖住他們。」

沈南舟似乎在沉思什麼,沒有回答我。

「夫君?」

我偷偷用小指勾住了他的,晃了晃。

「…好。」

我抬手,四面八方火光乍起。法陣早已布好,就等著我的神明應允。

我拉著沈南舟飛向空中,這時候我還在想,以後可以用這個法術放漫天的煙火,討他的歡心。

喧囂漸漸被我們拋之腦後。

沒有人追上來。

「阿念。」

他停住了,柔聲叫我。

「什,什,什麼?沈南舟你叫我什麼?」

我罕見地嘴瓢。

「阿念。」

他又叫了一遍。

我的耳朵開始發燙。偏偏這時候,我還得做出冷靜的樣子。

「怎麼了嗎?」

我問他,聲音很是雀躍。

他與我挨得很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我迷惑,卻任由他緩緩伸手將我抱住。

「怕痛嗎?」

怕的。雖然我上過很多次戰場,可我還是怕的。

我也是個姑娘,一個怕痛怕苦怕冷的姑娘。

一把鐫刻仙咒的匕首從背後刺進了我的心臟,我疼得落下了淚。

「不怕,」我緩慢地搖頭,聲音嘶啞,「魔怎麼會怕痛呢?」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被這把匕首迅速吞噬。

四周空氣扭曲,幾位仙人身影顯現。

「唯有她的心頭血才可剔去融在你身體里的魔骨,沈公子不必太過愧疚。」

我痛得眼前發昏,看不清這位仙長的樣子。不然按我記仇的性子,以後必定要好好找他算上一賬。

「就是!要不是他,你也不會回…」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位仙子及時閉住了嘴。

聽著聲音嬌俏,定是位可人兒。

沈南舟久久沒有說話。

「原來如此。」我掙脫了他的懷抱。

再暖和有什麼用,心是冷的,怎麼捂也捂不回來了。

「原來是早就商量好了…」

一陣陣剜心的疼痛讓我視線清明起來,我看見對面的白衣女子,臉上掛著勝利的微笑,嘴裡還在一刻不停地誅我的心:「枉姜大長老聰明一世,竟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嗎?」

「本長老從來就是能沖就沖,從不會考慮自身的實力,有怎會在意這些事情。」

我撐著笑,就像回答「吃沒吃飯」一樣隨意。

「誅魔咒早在你身體里被種下,你今日必死無疑!」

我望向沈南舟:「南舟,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當然是幾個月前。」白衣女子搶著回答,語氣得意。

幾個月前啊…

那時沈南舟才剛開始對我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態度。

怪不得,怪不得他願意為我煮茶,怪不得他把脈時神情微變,怪不得他對我溫聲細語。

原來都是愧疚和算計。

越美麗的東西越是有毒。

沈南舟就是。

我從容地吐出一口血,誠心誠意地發問:「既然你們該做的也做了,該說的也說了,那我可以開始逃跑了嗎?」

「別白費力氣了,你活不成了。」

「總得要掙扎一下才能顯得不那麼狼狽吧,」

我不在乎地擺擺手,「走了。」

我跑的飛快,倒不是因為不疼了,而是我又想哭了。

可是這次沒有人為我擦。

我撐著一口氣,沒有目的地亂竄。

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我狠狠摔在地上。

入目是一片妖艷的紅。

有我的血,還有被血浸透的桃花。

唔,好美啊,是人界的桃林嗎?

我睜著眼,看片片花瓣落在我凌亂的髮絲上,落在我染血的衣襟邊,落在我蓄著淚的眼眸旁。

這一年春天,我死在一棵桃花樹下。無盡芳菲將我掩埋,瀲灧春光將我灼凈。

好遺憾,我愛花,卻再也看不到花了。

迴響篇

1

樂奏蕭韶花燭夜,風流玉女才郎。

我早早散了滿堂來賓,與沈南舟相對坐在新房中。

我的夫君,喜袍加身,眉目如畫。蓄了幾年的長髮恰好搭在肩頭。

「阿念,我送你一樣東西。」

他溫柔地將我擁入懷中。

「什麼啊?」

我枕在他的肩上,笑靨如花。

一把匕首貫穿我的胸膛。

……

我驚醒了。

「阿桃,你在裡面嗎阿桃?阿桃?」

真吵。

來人在門口叫喚了半天,終於消停了。我正準備翻個身繼續睡,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將我從床上扯到了地上。

「嘶。」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披了衣服黑著臉打開門。

「謝無忱你什麼毛病!」

來人看見了我,明顯鬆了一口氣。

他晃了晃手腕,一根紅線閃了幾下後消失不見,線的另外一頭綁著的是我的手腕。

「阿桃,你這夥計總是不如我這老闆勤快,好意思嗎?」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叫阿桃。」

謝無忱將手中的摺扇在我頭上一敲:「行,我的年年小美人。勞煩美人動手給我收瓶桃露如何?」

我與謝無忱認識了將近一百年了,他一直這樣,沒個正形。

百年前我從長眠中蘇醒,發現自己原身已毀,元神被一棵桃花樹吸納,機緣巧合又修成了人形。

我不是人,不是仙,不是妖,不是魔。

我現在是靈,是謝無忱口中「尷尬的存在」。

我與謝無忱的相識,完全是他自作多情,多管閑事。

彼時我剛化形沒幾天。從前我為了魔界忙前忙後,從來不曾好好在人界玩一玩。如今我一身輕鬆,就天天在街上晃蕩,看這看那,好不快活。

許是我看起來柔弱且無家可歸,很快就有人盯上了我。

銅雀樓的老鴇,從三天前就把眼珠子貼在我身上了。在暮色漸起時,從樓中出來了幾個下人,偷偷摸摸向我靠近。

我懶得和他們計較。雖然我現在沒什麼法力,對付幾個凡人還是綽綽有餘。可我現下還是畏寒,巴不得能去銅雀樓那種人氣足的地方。

人多總是暖和一些。

我特意拐進了偏僻的巷子,方便他們打暈我帶走。

正當我準備順從地暈倒時,謝無忱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摟著我幾個騰挪就遠離了那片是非之地。

我有些…算了,直白點,很是生氣。

但是又不能責怪人家的好意。

我只得乾巴巴地道謝。

誰知這個謝無忱竟如此不要臉,他無所謂地擺擺手,掏出一根紅線綁在了我倆手腕上:「大恩不言謝。小桃精,我救你一次,你就替我做事報答我就行了。」

這這這!恬不知恥!

「你是天界的神仙?」

我打量著他,難掩戒備。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個平平無奇的修仙之人。」

我抬手就去解那腕間的紅繩:「保不準哪天就成神仙了呢,我可不想天界扯上什麼關係。」

紅繩很細,一扯即斷,斷後即合。

「解鈴還須繫鈴人。」

謝無忱笑得像一隻偷腥的貓,提著手腕將我牽走了。

不久,城中新開了一家小酒壚。酒壚里有位俊俏風流的老闆和一個面若桃花的丫鬟。

老闆是謝無忱這個無賴,丫鬟是我這個命途多舛的好姑娘。

2

我的小木屋後面是一片桃林。

這裡埋葬著曾經的姜念。

醒來後我覺得自己該重新來過,但又捨不得我爹抓心撓肝想出來的名字,便取了「江月年年望相似」中的「江年」二字,意思一下。

反正我都死了幾千年了,知道姜念的人也沒有幾個了。

耐不住謝無忱的催促,我懶懶出了屋子,伸手掐訣。

桃枝無風自搖,一滴滴晶瑩的露珠飄進我手中的白玉瓶。

「喏,所有的,」我將瓶子扔進他的手中,「你釀酒需要這麼多嗎?」

「若是拿到酒壚去賣的,我倒不會這麼費心了。」

謝無忱拔開蓋子輕嗅,臉上現出兩個酒窩。

「我有個朋友最近要成婚了,他中意那姑娘千兒八百年了,如今夙願得成,我當然要好好祝賀他。」

「早春的桃露,用來釀『醉東風』最合適。」

他得意地捏著小瓶在我眼前晃晃。

「對了,江年,我今日要去見位故人,你仔細看店啊!」

「不行。」我面無表情地回絕他,「我今日要去酆都。」

「又去那兒?你的另一半元神找到了?要不要我陪你去要回來?」

「是。沒找到。不用。」

我頗為古怪地打量他:「再說了,你只是個修仙之人,去不了那種地方。」

「啊,對對,」謝無忱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拉住我的手,「那你別去了,一個人去不瘮得慌嗎。」

不等我拒絕,他又接著說:「我今日要去見的那位故人是位厲害人物,他或許有辦法幫你穩住這一半元神。而且,他這幾千年也常常去酆都,說不定他知曉你的另一半元神在哪兒。」

我怎麼感覺他只是想讓我幫他看店呢?

最終,我還是老老實實坐在了店中發獃。

我的另一半元神,估計是找不回來了。它被藏在我當年送給沈南舟的腰佩中,大概在我死後就被扔了。

這樣的話,就算沈南舟的魂魄走過奈何橋,我的元神也不會被帶到酆都。

這可是個大麻煩。

因為元神不全,我這一百年犯了不少次病。

謝無忱總是戳著我的腦袋嘲諷我:「上次,你給人家沽酒,突然直挺挺往酒缸里倒,要不是我及時拽住你,我那一缸好酒就毀了;上上次,我們去酒樓吃飯,你那次倒是聰明了,倒之前知道找個東西扶著。但你一手把人家公子的褲子拽掉了,人家鬧著要你負責;再上上上次…」

還好現在沒有人認識我,不然我在魔界的完美形象全都要付之一炬。

我苦惱地雙手抱頭,恨自己當年為了男色就不給自己留後路。

「江姑娘?江姑娘?」

我迅速整理好儀容,端正好姿態。看清來人後,我笑開了:「許夫子,又來沽酒了?」

許長君是城中私塾的教書夫子,為人溫和寬厚,長得也是一表人才。他的父親酷愛飲酒,最開始總會在酒壚里喝的醉醺醺的,免不了讓許長君來接人。一來二去,大家便熟悉了。

「家父嗜酒,昨日他便嚷嚷著讓我來買。恰好在下今日休沐,便過來了。」

許長君與謝無忱就是兩個極端。

許公子真乃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謝無忱跟他比就是雲泥之別。

我感嘆著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慈愛地多給他灌了些酒。

謝無忱回來的時候,我正對著桌子上攤開的一幅畫發獃。

畫上的女子顧盼生輝,是人間難得的好顏色。

「看什麼呢,」謝無忱湊過來,語氣輕快,「誒,這不是你嗎?」

「來來讓我仔細看看啊,」他伸手拿起畫,「『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嘖嘖嘖,妙,妙極了。」

我將畫收好,很是苦惱。

「一看就是許長君送的,」謝無忱歪頭問我,「你這是,動心了?」

我沉默了一瞬,而後抬頭望著窗外的星星,壓下心中的酸澀。

「謝無忱,我從前成過婚的。」

「雖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抬大轎,卻也是拜過天地的。」

謝無忱也學著我看向天空,聲音格外輕:「是嗎。」

「當然,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我拿著畫,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小木屋。

3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今日是七夕,謝無忱那朋友迎娶美嬌娘的日子。

我被謝無忱一根紅繩扯到了瀛洲。

「嗬,你這朋友還是上神封以澤?」我齜牙咧嘴地與紅線較勁,「你說你是修仙之人,我還信了,真是騙人的鬼,我要回去!」

「曾經是個修仙之人,」他討好地笑笑,「哎呀,年年美人人美心更善,先別急著走!」

「我膈應。」

我拍掉謝無忱的手,懶得搭理他。

「好好好,你與我們這些糟心神仙有什麼恩怨我就不過問了,但是這次你一定要幫幫我!」

他又沒皮沒臉地拉住我的袖子:「你這身衣裳可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新衣裳。淺藍色錦繡羅衣用銀線勾勒出大片桃花,其上再用重工刺繡繞了淺粉細細點綴其間,溫柔又俏皮。

「你若不想見什麼神仙,我給你把臉擋住便是,」他伸手變出了一張面紗,幫我系了起來,「我躲一位女仙友躲了百年了,這次一定會碰上她,你既收了我的衣服,便當是拿人手短,犧牲一下自己幫我擋一擋。」

「你既然對她無意,當說清楚才好。」

我白了他一眼,卻還是決定留下。

「你以為我沒有?」謝無忱斜斜瞟了我一眼,「只是那姑娘性格頗為豪放,若不是我還有點本事,早被她扛回家裡了。」

這…總有點指桑罵我的意思。這位仙子還真有些我的風範。

「你們男子…都不喜歡主動的姑娘嗎?」

「那得看是誰吧,」謝無忱摸摸下巴,「若是我喜歡的姑娘,我一定化被動為主動;若是我無意的姑娘,那她再主動也只是倒貼罷了。」

唔,看來我就是倒貼的那一種。

「不過今日我主要的目的是讓你見見她的哥哥。」

「你…該不會是替他哥哥做媒來了吧?」

謝無忱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你想的真美!」他哭笑不得地打量著我,「雖說你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可人家對情愛可不感興趣。」

「我上次與你說的那個故人就是他。他是個大忙人,再加上性子疏離不愛湊熱鬧,見他一面還真不容易,」謝無忱有些恨鐵不成鋼,「偏偏他還在那些個女仙中受歡迎得不行!」

「上次我去尋他,順便跟他拜託了你元神一事,想來今日便能得到答覆。」

謝無忱…與他釀的酒一樣,剛入口是嗆人的辛辣,回味時卻又是一股醇厚綿柔的香。

我在他身後笑了笑,順從地跟著他往會客廳走去。

我與謝無忱走進會客廳的時候,廳中已然來了不少仙人。

謝無忱攜了他親手釀的「醉東風」,將吉利話說了一圈。

「行了,你小子能來就行,」一身喜袍的新郎拍著他的肩,向我這邊看了一眼,「怎麼?你也好事將近了?」

「她啊…」謝無忱無視我陰森的眼神,伸手將我攬到懷中,「我正追著呢。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情…以澤兄,改天你一定要教我幾招!」

我扒拉下謝無忱的手,朝封以澤笑笑:「不好意思,我老闆前幾日腦子摔壞了,我這就帶他入座。」

說罷,我便頂著他如老父親一般看兒子兒媳的慈愛目光,不自然地尋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一路上自是有不少仙友探究地瞟過來。

我對著謝無忱笑得愈發矜持:「你那故人呢?見了面我好趕緊走。」

他被我盯得發虛,只好探著身子往外看:「他事情多,來的晚些正常…我給你…」

話未說完,他一下子躥到我身後。

「怎麼了?」

我被他嚇了一跳,咬牙切齒地問他。

「說曹操曹操到!年年,你可得幫我擋住了!」

我一邊扯著他,一邊向門口看去:「我這身量可擋不住你,你還是…」

話未說完,我也一下子躥到謝無忱身後。

門口確實有一位明艷若春華的少女,眉如點翠,膚若白雪。

可她身後,還站著一位男子。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4

沈南舟?

他…不是凡人?

還是說世界上存在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我側身撞了撞與我一樣埋頭認真研究桌面的謝無忱。

「後面那位,就是你說的故人嗎?」

「是。」

謝無忱不敢抬頭,盯著桌子好似能看出花來。

「那他叫什麼名字?」

「沈南舟。」

我的脊背瞬間僵硬。

離離離…離譜。

「那個,我突然想起來咱們酒壚是不是沒鎖門啊?要不我回去看看?」

我起身緊了緊面紗就向外溜。

「江年你個小沒良心的!」謝無忱拽住我低聲哀嚎,「你把我留這兒以後誰帶你掙錢!」

「錢財乃身外之物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咱們的酒壚照顧好的!」

我扒拉著他的手,語速飛快。

許是我們兩個人太過格格不入,門口的少女很快就看見了我們。

「謝無忱!」

我與謝無忱同時虎軀一震。

「得罪了,」他牽住我的手,滿面春風地回身,「清雲,好久不見。」

「謝無忱,她是誰?」

這位名叫清雲應該姓沈的姑娘走過來,倨傲地揚著下巴,宛如一副上位者的姿態。

當年我就是將沈南舟搶到手了也沒這麼猖狂。

活到老學到老。我表示學到了。

「江年。」

「我叫阿桃。」

我與謝無忱同時脫口而出。

沈清云:???

跟在後面的沈南舟似乎聽到了,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慌亂地移開自己的視線,乾笑地解釋:「嗯…阿桃是愛稱,愛稱。」

隨即我暗地裡捏了捏謝無忱的手:「是不是啊,忱哥哥?」

謝無忱應該是懂了我的意思,他遞給我一個「明白」的眼神,彎下腰緩緩湊近我:「不,我一般都喊年年小心肝兒~」

我氣笑了。

我只是想讓謝無忱應和一下讓後跳過名字這一送命題。結果他卻玩的很開心?

「哼,你這女人怕不是什麼狐狸精,帶著面紗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帶上面紗是見不得人,取了面紗是見不得沈南舟,我果斷選擇前者。

但是我好歹曾經也是魔界大長老,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既然她說我是狐狸精,那我得把這稱謂坐實了。

「情趣。」

我對她笑得風情萬種,答得酣暢淋漓。

「你!」沈清雲睜大了杏眼,「不知羞恥!」

「清雲,」沈南舟走過來,「別鬧。」

而後他看著我:「你叫江年?」

他的聲音與從前別無二致,只是多了一絲壓迫。

我不自在地垂下眼睫,心裡將謝無忱剮了千萬遍。

「嗯。」

謝無忱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急忙開口打岔:「哎,年年,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從前和你說過的那位故人,沈南舟上神。哎,南舟,江年我也和你提過,就是丟了另一半元神的姑娘。」

沈南舟沒有理他,接著問我:「你與姜念是什麼關係。」

謝無忱的面紗是用來擋什麼的?擋寂寞嗎?

我的手心開始出汗。

承認自己是姜念是不可能的,我已經不想再與他有任何關係。我的這個身體再也受不起他的一刀了。

再說我現在是個桃靈,與魔也沒有絲毫關係。

那就…我向來不怎麼聰明的腦瓜跳出一個看似可靠的想法。

「她…是我娘…吧。」

「你…還有娘?」

謝無忱艱難地問我。

我沉痛地點點頭,激情講述了魔女姜念在將死之時被一名書生所救並愛上的故事。兩人朝夕相對日久生情,最終,姜念終於忘卻傷痛,與書生永結秦晉之好,且在書生去世後相隨而去。

謝無忱眼中泛起了淚花。

「所以我那時候在街上救出了失去雙親痛不欲生的你,對嗎?」

我啜泣一聲,沒有接話。說多錯多,還是儘早閉嘴的好。

大家各懷心思地落了座,我摩挲這面前杯子的杯口沉思良久,還是決定趁此機會弄明白一些事情。

「上神,我有一問,」我毫不掩飾地看向沈南舟的眼睛,「您為何要問我,我與…我娘的關係?」

沈南舟也定定地看著我。微風穿堂而過,我彷彿又看見了那個在大雪中髮絲飛揚的凡人沈南舟。

那個盡心儘力扮演著漸漸愛上我的沈南舟。

「我曾下凡歷過劫,聽說和魔界大長老薑念相識,只是我不記得了,」沈南舟自嘲一笑,「今日聽得姑娘的名字,疑是故人來。」

我放在桌下的手被攥得生疼。

忘了?呵,真是好得很!

最好忘得乾乾淨淨,我巴不得和我扯不上半兩銀子的關係!

「唉,是啊,」謝無忱打著哈哈,「為防歷劫之人重返天界後耽於塵世嗔痴愛恨,歷劫的記憶多半都會消失。所以,年年你若是想打聽你娘親的事情怕是不行了。」

「不過,我有一塊溫養著半縷元神的玉佩,」沈南舟似是不經意地提起,「或許與…你娘親有關。」

他…笑了?

5

沈南舟雖不記得我,我也懶得解開面紗,只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無忱,你上次拜託我的事,」謝無忱看向我,「我有辦法。」

謝無忱眼睛亮了:「我就說嘛,南舟你怎麼可能會沒有辦法!」

「稍後去我宮中,我儘力替江姑娘補全元神。」

「不必,」我生硬地開口拒絕,「沈上神想來是個忙人,我就不叨擾了。一半元神而已,多著不多,少著不少,不須費心。」

「元神殘缺,輕則昏迷不醒,重則魂飛魄散,江姑娘,你可得想清楚。」

我的步子頓了頓。

我本該在百年前就消失於世間,這些年到底也是我偷來的,我不必執著於生死。

我快步走到門口,卻又折身回來了。

不執著才怪!

方才一瞬間我想明白了。

分明是他沈南舟負我,奪我性命,我憑什麼因為他的背叛就放棄自己的生命?

「補!我補!」

我幾乎是吼著說出這句話。

沈南舟的眼中瞬間溢滿光華:「好。」

神霄絳闕,麗日五雲浮,開綺讌,待宸游,雲和一曲倚箜篌。

沈南舟的萬宸宮倒真真是九重天上最飄仙氣的地兒。

「喏,你暫且住這兒。」

沈清雲十分不情願地叫人給我收拾了一間屋子。

她悄悄湊近威脅道:「此處與我房間相隔,你休想在這裡勾引謝無忱!」

我慈愛地拍拍小姑娘的肩,偏頭看了正與沈南舟一起走來的謝無忱:「你家無忱哥哥不來找我就不錯了,我何必還要費心勾引呢?」

「狐狸精!」

「妹妹你物種都沒弄對,是不是眼睛不太行?」

「唉唉唉,」謝無忱立馬閃過來,「這個…要不…年年你去我的宮中如何?」

「你的宮中都幾百年沒有住人了,」沈南舟走過來,「收拾了嗎?」

謝無忱立馬蔫了。

「沈兄,你這麼賢惠不如幫我收拾收拾如何?」

沈南舟沒有理他,徑直轉向沈清云:「清雲,你若再鬧,便從萬宸宮中搬出去。」

沈清雲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沈南舟又轉向我:「江姑娘,元神之事急不得,還需委屈姑娘在宮中多住幾天。」

「多長時間?」我有些不情願,「我又不是神,可不敢在九重天多待。」

「一刻也不想。」

我直視著他,逐字逐句地說出這刻薄的話。

「那…在下儘力。」

以往都是我寵著沈南舟,今日看他在我這裡吃癟,我倒生出一種出了口惡氣的感覺。是以我今晚的心情還算不錯。

我心情好的時候,必不能閑著。白日里我將沈清雲氣的夠嗆,想來今夜她也不能好眠。

那便去逗逗她。

我摸出一瓶桃露,敲響了隔壁的門。

「請進。」

我樂呵呵地舉著小瓶走進去,看見沈清雲正坐在桌前撐著腦袋愁眉苦臉的。

「你來做什麼?」

她見著是我,語氣不善。

「吶,桃露。美容養顏防失眠。」

「切,不安好心,」沈清雲斜著眼睛不看我,「我不會上當的。」

我將手中的桃露放在她面前,滿不在乎地拖出凳子坐在她旁邊。

「哎呀,」我歪著頭打量她,「的確是個美人啊,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生氣的時候太凶,難怪謝無忱看不上呢。」

「你!」

沈清雲拍桌而起,突然間似是想起沈南舟的警告,又悻悻坐下。

「清雲,你跟你哥一點都不一樣,」我伸出一隻手挼她的頭,另一隻手牽制住她反抗的手,「我很喜歡你。」

「誰稀罕!」

我又沒忍住捏了捏她氣呼呼的臉。

「清雲,謝無忱人很好,可我對他暫時還沒有感覺。」

沈清雲愣了,她狐疑地看著我。

「他於我有恩,我一直將他當做家人。」

「可是,」沈清雲有些不好意思地哼唧,「他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呢?」

「唔,的確…」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我才說『暫時』啊,你要有危機感啊。」

「不行,江年。你…哎呀,你不行不行!」

此時將話說開,沈清雲立馬收斂了滿身的刺。

「江年,你說你是桃樹化的靈?」她睜大了杏眼,好奇地盯著我,「那我能看看你長的什麼樣嗎?」

沈清雲從前不認識我,沈南舟此時也忘了我。在這萬宸宮中,根本沒有人知道我的曾經。這麼說來,這面紗確實有些礙事兒了。

我解開了雪白的輕紗,仔細折好放進懷裡。

「誒?」沈清雲發出一聲驚呼,「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我面不改色,心卻突然提起來。

不可能吧,我從前與仙界交往無幾,與沈清雲確實是素未謀面。

我被刺的那一天遇見的仙君中,也沒有沈清雲的身影。

「也許有什麼人與我長得比較像吧,」我笑笑,站起身,「你一定是累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沈清雲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摸著下巴想得認真。

在我回到屋中洗漱完歇下後,沈清雲舒展開皺起的眉頭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

「誒,她不是…明天得去問問兄長!」

6

今早沒有謝無忱來煩我,我十分舒坦地一覺睡到正午。

待我洗漱好到處覓食時,正巧碰見了沈清雲。

這小姑娘今天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一見到我,五官就糾結到一塊兒去了。

「清雲,你這是……消化不良?」

她很反常地沒有跳腳:「啊不,不是。江年,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我遲疑地點點頭。

「在你心中,我兄長…是個怎樣的人?」

那不廢話嗎!我只嫌自己「道貌岸然面冷心黑人模狗樣」等等詞語積攢的不夠多!

「唔,那自然是…」我沉吟片刻,「出類拔萃光明磊落平易近人?」

沈清雲對我露出一個過分甜的微笑:「哦~我明白了,嫂子!」

胡胡胡……胡說!

我一把捂住沈清雲的嘴:「你若再胡叫,我便幫你搬出萬宸宮。」

她點點頭,飛快地跑走了。臨近轉角時,她俏皮地朝我眨眨眼:「嫂子再見!」

這地方,混不下去了。

我想過了,他沈南舟可以的,我也可以。再怎麼說我也曾是個有閱歷的大長老,只要元神到手,還怕找不到辦法融合元神嗎?

哼,待我偷出我那半塊玉佩,立馬就拉上謝無忱遠走他鄉。在這天界待下去,愈發叫人壓抑。

今日更反常的還有謝無忱和沈南舟。

他們倆居然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不會……其實他倆才是真愛,我和清雲都是意外?

不過,我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在萬宸宮中溜達了幾圈,摸熟了所有房間的布局。

今夜,月黑風高,適合…偷偷摸摸。

轉眼已到深夜,沈南舟還沒有回來。

為了應景,我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方才我借口燈光太暗睡不著,著仙娥滅了宮燈。我如一隻鬼魅在濃墨的夜中遊走,悄無聲息地摸進了沈南舟的房間。

沈南舟的房間就如同他的人一樣,冷冷清清,寡淡無味。

我一邊小聲吐槽沈南舟極其簡單的審美,一邊在房間的各個角落翻找。

書桌書架,床上床下,茶壺裡,杯托下,一塵不染。

以前在魔界時,似乎沈南舟也總是將房間里的東西放得整整齊齊。我有時故意惹他生氣,將書架中的書扔得到處都是,他也只是沉默著收拾,看不出喜怒。

「唉,習慣總是可怕的。」我嘆息著搖頭,視線轉向整個房間內我唯一沒有翻找的東西——一個精緻的木盒。

我拿起晃了幾下:「切,東西不少。」

既然如此…我壞心眼地把木盒抱在懷中——那就都拿走。

門口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響。

我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眼下是不可能在沈南舟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環顧四周,擠進了書架與牆的空隙中。

房內燭火乍亮,沈南舟走進來,步子頓住了。

我努力讓自己的身子再往裡面擠一擠。

沈南舟慢慢踱至床前,嘴角牽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江姑娘,沈某已在門外等了一刻鐘。只是姑娘一直不出來,我便自作主張進來了。」

這…我這是犯了什麼沖,次次都在他面前這麼尷尬。

「啊…呵呵,呵呵,」我小心地挪出間隙,「那個,我不識路,不好意思啊。」

沈南舟打量著我身上的夜行衣和懷中的盒子,挑了挑眉。

真好看吶…呸,我這腦子在想什麼。

他也沒等我解釋,開始動手更衣。

雖說我與沈南舟做了幾百年夫妻,這會兒不知怎的,我居然開始有些慌張。

「沈,沈南舟,我警告你啊,」我梗著脖子,「孤男寡女的,你不要勾引我啊!」

美人寬衣解帶的手一頓,緩緩逼近我:「怎麼,你是怕自己做什麼不該做的,遭天譴嗎?」

話一出口,他愣了,我也愣了。

一股無名火竄至心口,燒盡我的理智。

「是啊,沈上神,我這人一向惜命得很,」我的語氣輕佻,卻彷彿淬了毒,「您是上神,我高攀不起。再說,我可不想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您說我該受到怎樣的處罰呢?剜心?剝骨?天打雷劈?」

「上趕著送死,我下賤嗎?」

冷冷地拋下這句話,我狠狠推開沈南舟,疾步走出了他的房間。

明日,我是非走不可。

7

我坐在房間中,研究了一整晚這木盒上的封印。

這封印我不曾見過,我用盡辦法也無法打開。

解不開摔不碎,倒真有些棘手。

眼瞅著挨到了天亮,我揉揉酸澀的眼睛,打算去找謝無忱跑路。

甫一開門,便看見了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沈南舟臉色有些蒼白。他垂著眼堵在我的門口,似乎是站了很久,衣衫上沾滿了清晨的潮氣。

「上神有事?」

我言辭極盡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

「江姑娘,那塊玉佩…被別有用心之人偷走了,」他特別停頓了一下,「似乎是魔界之人。」

我下意識地反駁:「我不是魔界之人!」

「在下自然知道,」沈南舟眼中隱約有笑意,「江姑娘拿走的盒子中,是沒有玉佩的。」

「嘁,」我不自在地拿出盒子塞到他手中,「我不稀罕。」

玉佩已不在,我恰好有了離開的理由。思及此,我抬腳就向宮外走去。嘴裡應酬話說得麻利:「既然如此,那就不勞煩上神費心,我自會和謝無忱一起去找回玉佩。」

「等等,」沈南舟拿出一張小紙條,「無忱托我轉交與你。他有要事在身,現下怕已離開天界。」

我展開紙條掃了一眼:「那我自行前去即可。」

「玉佩在我手中丟失,在下也應一同前去。」

沈南舟不容分說走在我身前。

我正欲拒絕,轉而又想到若我隻身一人前往魔界,極有可能被當作是打扮成姜念的探子。我現在自身實力不足,倘若真被抓住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那還不如暫且忍忍,就當多帶了一個打手。

「嗯…你身手怎麼樣?」

「護住姑娘還是可以的。」

他含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恍惚。我總是在仰望他的背影,只不過,從前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追逐,現在是豎起渾身刺的抗拒。

到底是會變的。

穿過法陣,我們直接來到了魔界入口。透過結界,魔界萬象皆入我眼。幾千年未見,近鄉情更怯,我遲遲邁不出步子。

沈南舟站在我的身邊,淡淡開口:「別害怕,暫時不會有人察覺到我們的氣息。進去…看看吧。」

我輕輕吸了口氣,虔誠地踏入魔界。

這裡有勾心鬥角,有阿諛奉承,有虛情假意,有居心叵測。但這裡也是「姜念」存在過的地方。

我好想她。

「關於玉佩,上神可有什麼頭緒?」

我走到一處人少的地方,回頭問沈南舟。

「姑娘莫急,」他輕點我的眉心,將我的容貌隱去,「既然來了,不想去大長老的府中去看看嗎?

「如今的魔界和『姜念』心中的魔界可是不一樣了,你不想知道嗎?」

我裝的滿不在乎:「我是我,我娘是我娘,你說這個和我有什麼關係?」

「好,」他妥協道,「江年,去看看吧,你或許能找到答案。」

答案?什麼答案?難道說偷玉佩的人是現今大長老的人?

我的確要去一趟我曾經的府邸,不過不是現在,更不能與沈南舟一起。

「我累了,不想去,」我指指不遠處的客棧,「先在那兒歇歇吧,你付錢。」

沈南舟說得不錯,魔界確實和從前不一樣了。從這客棧就可見一斑。以往魔界中只能通行魔界的子民,本不需要客棧的。現在妖界與魔界互通有無,兩界子民隨意進出,這客棧大概就是大部分妖在魔界的暫居地。

妖魔兩界,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了?原本勢同水火的雙方如今變得不分你我,定不會是簡簡單單地放下恩怨。

只是幾千年不在魔界,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我不得而知。

在客房中休息了一下午,再次醒來時,便是耿耿星河欲曙天。

我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沈南舟的房間就在我的隔壁。以防萬一,我敲了敲他的門。

「上神?上神?沈南舟?你真睡了嗎?」

無人應答,應該是睡下了。

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我轉身回房將門緊緊鎖住,小心推開窗,輕巧地跳下去,在夜色的掩護下奔向長老府邸。

都說狡兔三窟,我從前雖實力強橫,卻也給自己留了後路。在這府中我開了一處隱蔽的法陣,任何人都不曾告訴。現在這倒是解決了我潛進府中的難題。

夜深人靜,長老府中只有幾處亮著燈。我大致留意了一下,府中還是和從前一樣沒有警戒,房間布局也沒有改變。只是等我摸到我從前的房間,卻發現這間屋子落了鎖——還是天界的封印。

我愈發困惑起來。

妖魔兩界交好,長老府中卻有天界的封印…這是什麼混亂的關係?

意識到今晚大概再也尋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我按原路回了客棧。

看來明日,還得找個借口讓沈南舟和我一起混進去看看。

8

第二天一早,我又跑去敲響了沈南舟的門。

他很快給我開了門。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臉似乎較昨日更為蒼白,周身縈繞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兒。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我走進他的房間,隨意說道。

「無事,」他無聲笑笑,「手不小心被劃傷了。」

我極快地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他的手上有一道滲血的傷口。

「上神還是快些處理一下吧,」我自顧自倒了杯水慢慢啜飲,「這血的味兒太金貴,當心招惹來什麼麻煩。」

他不在意地拿袖子遮住了傷口。

我見他不願多說,也不想問什麼。只站起身問他:「上神,你今日陪我走一趟長老府吧。」

沈南舟點點頭,未多說一言,直接向樓下走去。

像是刻意躲著我似的。

長老府離我們所在的客棧有些遠,我與沈南舟一前一後在熙攘的人流中,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是我再也不會主動追上的距離。

到了目的地,我準備重走老路,沈南舟卻叫住了我。

「跟著我便好。」

他稍稍偏頭囑咐我,隨即從正門走了進去。

他這滿身仙氣的看著就是天界的人,門口那兩位你們不看著攔一下?

我用一種「哀其不幸,恨其不爭」的目光注視著門口的守衛,恨不得親自出手好好調教一下。如此懈怠,有失我前大長老的氣度。

剛踏入正門,突生變故。

一柄長槍破空而來,直指沈南舟眉心,攜來千軍萬馬的氣勢。

是方青崖的「攻戒」。

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這名兒還是小時候我給起的。

沈南舟微微側頭,長槍險險擦過,「鏘」的一聲沒入他身後的門柱。

呦,方青崖這火氣,難得。

這位始作俑者抬手召回長槍,臉色黑得如同魔界久不放晴的天空。

「沈上神,我好像說過這裡不歡迎你,」他帶刺兒的眼風掃過我,「你還帶了一個女人來!」

我兀自翻了個白眼,他都做了大長老了,怎麼法術還是這般沒有長進,連障眼法都沒有看出來。

「這女人是誰?如此平庸,連姜念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我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面上卻綳不住,小聲笑了出來。

「大膽!你笑什麼!」

我揚起一張笑得更加肆意的臉:「大長老將我與前大長老作比,我自然萬分榮幸。」

「那人呢?」

沈南舟及時替我擋住了方青崖的怒火,冷冷開口問道。

「還在那兒關著。」

方青崖應該是極討厭「那人」,言語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他倆這情緒說來就來,分外默契。真不知道有哪位能人,能將他二人氣成這樣。

方青崖揮了揮手,極不耐煩地走了。沈南舟轉身牽過我的手,準備帶我走。

我猛地一個哆嗦掙開了,乾笑兩下:「呵…呵呵,上神你在前面走,我會跟上的。」

沈南舟,不要再接近我,不要再給我製造假象。我容易心軟,也總是不會吸取教訓。你能不能放過我的缺點,離我遠一點?

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落寞,恢復了以往不染纖塵的模樣。他的嗓音有些不易察覺的輕顫,讓我心口堵得慌:「那裡沒點燈,注意腳下。」

說罷,他走進了長老府最裡面的一間石室。

這石室我以往用來堆放雜物,現在應該被改成了一間牢獄。

獄中潮濕陰暗,只有一個小窗透進點點光亮,在角落的陰影中,蜷縮著一個人。

怎料沈南舟突然停住,在黑暗中回身靠近我,撤了我臉上的術法。

「總得讓她親眼看看你。」

他在我耳邊呢喃,些許涼的手輕柔地摸過我的臉頰,激起一陣顫慄。不等我反抗,他收了手,走向那團陰影。

人影動了動,待看清來人後,那人激動地撲過來:「上神,上神,你是不是來接我了?是不是…」

這聲音…是我的侍女丹塵。

沈南舟冷眼看著匍匐在地上狀若癲狂的女子,錯開半步,露出了站在他身後的我。

我皺眉看向他,很是不解:「沈南舟,你…」

「啊!!你!你不是死了嗎?」

丹塵的尖叫打斷了我的詰問。她懼怕地盯著我,渾身忍不住發抖,還妄圖伸手去扯沈南舟。

「不可能…誅魔咒…她分明告訴我誅魔咒萬無一失的!」

我不喜背叛我的人,所以我平日里對我的擁躉都極好。

看丹塵此番形狀,她定是背叛於我。

那就休怪我不講情義。

我走上前慢慢蹲下,看她像是見到怪物般往牆角縮:「不對,不對,你是假的!假的!!」

「笑話,」我端出氣勢,「本長老是誰,豈容你置喙?」

她的眼睛因恐懼瞪得更大:「不,誅魔咒,誅魔咒,我分明種進…」

我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臉:「原來是你啊…」

「為什麼呢?」我說得很輕,卻好似來自地獄的惡靈,「為什麼要背叛我呢?」

可笑,我親自挑選的侍女,拿了我的信任,送給我的確是要命的符咒。

「為什麼,為什麼」丹塵喃喃著,突然又怨毒地盯著我,「我恨你!我恨你囚禁沈南舟!」

「他被你囚禁了幾百年!你對得起他嗎,姜念!誰願意當你的金絲雀!」

她痴痴地望向面無表情的沈南舟,眼中有毫不掩飾的渴望。

「他與我一樣,都是被你囚禁的可憐人…可是,我不服氣,憑什麼,憑什麼只要有你在,他就永遠不會注意我!在這府中,分明我才是可以和他相互取暖的人!」

我看著眼前這張寫滿瘋狂的臉,不想再費口舌和她理論,漸漸鬆了手。

她的話偏激,可也的確有道理。

從前的沈南舟,可不就是我的一隻金絲雀嗎。一隻受盡屈辱的,驕傲的金絲雀。

他在魔界,收到最多的便是魔族的冷眼與嘲諷。

我明裡打壓這些人越狠,暗裡折損他的話就有多難聽。

他不惱,不說,我便不問。

想來,他不好過。

我將腦子裡突兀的想法甩開,輕輕捉住丹塵的手。

「是哪只手下的咒呢…」我裝作苦惱的樣子,「許是兩隻吧…」

指尖用力,她的兩隻手腕應聲而斷。我聽著她的痛呼,沒有絲毫心軟。

「這雙眼也留不得啊…」空氣中浮現出冰凌,緩慢刺進丹塵的眼,「誰讓你看上不該看的呢?」

丹塵被我牢牢牽制著,無法脫身,只得扭曲著身體,一遍一遍咒罵我:「姜念!姜念!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孤苦一生!你們都得死!」

突然她的嘴巴像是被粘起來一樣不能言語。

我斜瞄了一眼沈南舟,站起身。

「就讓你在這裡懺悔,」我抬腳發狠踩住了丹塵的小腿,「你就永遠也別出去了。」

說罷,我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出了石室我便一言不發。沈南舟跟著我,一直到了府外。

我繞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化氣為劍,毫不留情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沈南舟,你沒有忘記是不是!」我厲聲質問,「看我演的辛苦,你是不是覺得好玩,嗯?」

「你帶我來這兒只是想告訴我這件事,玉佩也根本就沒有丟,對嗎?」

沈南舟看我氣急敗壞,仍是笑得清淺:「阿念,我不擅解釋,可這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微微用力,刀鋒陷入他的脖頸,划出血痕,「到底你還是兇手!我曾經是愧對於你,可我也不會原諒你!」

他自嘲一笑,像是自言自語:「是,阿念,這是我欠你的。」

他的話仿若帶著幾千年的滄桑與落寞,差一點,差一點我就覺得他對我的情是真的。

「我不要你欠我,我只想我們再無瓜葛,」我放下了刀,語氣故作輕鬆,「我囚你百年,你插我一刀,我倆也算扯平了。」

「你要是實在覺得對不住我,今晚請我吃頓散夥飯,從今以後,兩不相欠,此生不復相見。」

9

我的思緒很亂。

白天發生的種種就好像一團團纏繞的線,越解越亂。

我煩躁地敲敲自己的腦袋,下到樓下,尋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叫了兩壺酒。

就算我已經和酒打了這麼多年交道,我依然不怎麼愛喝酒。

烈酒入喉,幾口便足以讓人喪失清明。我本就活得暈暈乎乎的,此時便更如雲里霧裡,兀得委屈起來。

舉杯銷愁愁更愁,太白兄誠不欺我。

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了我倒酒的手。

我抬頭,看清來人,揮手甩掉了他的手:「碰我做甚!」

很好,我這清冷的樣子,可是將他當年的模樣學了十成十。

「姑娘家,還是少喝些。」

他坐在一邊,也為自己斟了一杯。

「你也喝了,」我依舊冷冰冰的,「一會兒酒錢還是你出。」

沈南舟低頭,唇角漾出淺淡的弧度:「嗯,我請。」

我移開眼,酒杯在手中轉了幾轉,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上次說謝無忱有事,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應是快了,他現在離這兒不遠。」

我點點頭,又不知該說什麼。

我倆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只有我找話說,我們才會有簡短的交流。一旦少了我這個主動的,就會如今日的局面一樣,安靜而尷尬。

他從不願主動說。

我有很多想問的,可從前的事就如同陳年的疤,要我揭開自己的傷痕,到底還是需要些勇氣。

我悶頭一口一口地倒酒,期間沈南舟好幾次攔著我,都被我一巴掌拍開了。

謝無忱似乎告訴過我,喝酒宜細品,喝快了容易上頭。

毫無疑問,我應是上頭了。

看著在我面前一分為三又合而為一的沈南舟,我得逞地笑了:「你快看看,你手是不是被我拍紅了?」

他答得無奈:「是。」

「哈哈,」我笑出了眼淚,「活該!你活該!」

「是,我活該。」晃成重影的沈南舟抬手輕柔地擦掉我的淚,「你該打重些的。」

「便是殺了我,我也該的。」

我嗤笑一聲,酒杯被我重重放在桌上,引來其他桌客人好奇的目光。

沈南舟不動聲色地回望一眼,他們隨即安分地收回目光。

「行了,阿念,你醉了。我送你上去休息。」

「不!」我扒著桌邊兒不鬆手,「我還有事情沒問呢!嗯…我問你…問你…誒?我要問什麼來著?」

我搖搖頭,想要晃出自己的問題,沒想到卻越來越迷糊。

混亂中,沈南舟好像是在對我說什麼。

「我知曉你想問什麼…你若想聽,我願意告訴你…」

「只是…不要原諒我…好好恨我…」

「阿念,我負了你。我…欠你一條命,和一個解釋…」

「等有一天,我會一併還給你…」

「阿念,我很想你。」

我聽得斷斷續續,不解其意。

理智一點點被酒意侵蝕,直至湮滅,那便放任自己。

過了今夜,一切從頭。

撐著頭緩了一會兒,我猛地湊到這個男人眼前,樂得不行:「你…長得有點好看哦~像極了我那個夫君!」

「那你的夫君呢?」

沈南舟把酒放到我摸不到的地方,像哄小孩兒似的哄我。

「唔…跑了吧…又或許,死了,」我戳戳自己的心口,「死在這兒了。」

長久沒有人應答我。

「你怎麼了?」

我眯了眼,有些奇怪。

「那…若是他不想死在那裡呢?」

好奇怪,這個人分明是笑著的,為什麼…他那麼難過。

「那,就讓他好好哄著我!」我換了一隻手繼續撐腦袋,做出為難的樣子,「本長老或可考慮救救他。」

「好,記住了。」

他將我飄到臉邊的髮絲理順。

我繼續手舞足蹈地嚷嚷:「哎,想哄好我可難了!好好記著啊,我要他給我畫眉,替我梳頭,為我讀話本子,陪我看漫山遍野的花,親手做小玩意兒送給我……」

我大抵是提了很多要求,中途渴了喝了好幾次水。

沈南舟始終溫柔地看著我,偶爾遞給我一杯水。

萬家燈火明滅,縱使我們約定好了明日的終結,仍舊說得盡興,聽得認真。

徒有,此時此夜難為情。

10

頭痛。

我從宿醉中醒來,此時已是日上三竿。

散夥飯也吃了,沈南舟應該走了。

我隨意將頭髮攏起,簡單洗漱後準備離開魔界。

門外站著一位我不太想見的人。

昨晚喝醉後的記憶破閘般灌入我的腦海,我轉身扶額,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

我有病!我有病!

在心裡把自己輪番著花樣罵了一圈,我面無表情回身。

「你沒走?」我後退一步,「不是說了再無干係,不復相見嗎?」

沈南舟端著一個小托盤,上面放了一碗清粥,幾碟小菜,還有一杯茶。

「濃茶,醒酒,」他走進來,將托盤放在桌子上,「還有早飯。」

我欲言又止:「你…」

「昨夜我通知了無忱,他馬上就到,」他頓了頓,「你與他…一起走吧。」

「玉佩未丟,再過些時日,我會將玉佩同補全元神之法一同交給他。」

既然要說的都被他說了,我也不再開口。

只是我心中不安。

沈南舟這是怎麼了,自我們重逢的那一天起,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就像氣血不足似的。

氣血不足…

莫非是來了月事?

難道說…沈南舟和我是姐妹?

怪不得…

看我變幻莫測的表情,沈南舟輕咳了一聲。

「別瞎想。」

我回神,抓過茶杯喝了一大口。

嗯…是真苦。

「早飯記得吃。」

他柔聲叮囑我,不等我應答,便快步離開了。

我抬眼,依舊只是看到他的背影。

我不再追逐的背影。

吃過早飯後歇了一會兒,謝無忱便匆匆忙忙地趕來了。

「你這老闆最近跑哪裡去逍遙了?」

我踏上他的雲頭,懶洋洋地問他。

「逍遙?年年你這風涼話說得可真順溜,」他扭了扭脖子,「三界交界處很有些不太平,這妖魔兩界不知憋著勁兒在幹什麼壞事呢,我這些日子都在那裡忙。」

我皺了眉。

妖魔兩界有異動,自兩界處的變化就能有所窺探。不用多想就可知,他們的目標是天界。

有些瘋狂,卻的確是為妖為魔的風格。

謝無忱在這裡說的這麼輕鬆,實際情況該嚴峻不少。

「哎,這倒還好,關鍵是清雲還非得跟著我,」他躺倒在雲頭,「為了保護她這個小丫頭我可是費了不少神。」

「清雲呢?」

我坐在他身邊問他。

「南舟替了我的職務,這會兒估計已經把清雲綁著送回天界去了。」

我應和著扯扯嘴角,腦中卻浮現出沈南舟早上憔悴的臉色。

「江年,你這樣子不會在擔心他吧?」謝無忱撐起身子,瞪大了眼,「這一個月都沒到,你和他就這麼熟稔了?」

我白了他一眼。

「唉,你放心。誰都可能有事,南舟不會有事!」

「他就是看著斯文,其實挺能打的,」謝無忱煞有介事地點評,「表裡不一,不如我實在。年年,你不若考慮考慮我。」

還能貧嘴,看來他在那裡沒吃什麼虧。

我不理他,任這片雲晃晃悠悠飄向酒壚。

此後的生活似乎回歸平靜。

幾十日後,沈南舟託人送來了玉佩,我如願補好了元神。

我與謝無忱仍舊每日鬥鬥嘴,打打鬧,賣賣酒。唯一不同的是,酒壚多了個常客——沈清雲。

我請她嘗謝無忱釀的酒,帶她逛人間的集市,邀她入我的桃林。

長久以往,我儼然從情敵變成了她的好姐妹。

呃…或者說,她口中的好嫂嫂…

我起初警告過她很多次,可她總是用一種分外滄桑的眼神看著我,滿眼都寫著「你不懂」。

好吧,我確實挺不懂她的心思的。

每每清雲來,還總會在我面前抱怨。沈南舟半個月不曾回來了…沈南舟兩個月不曾回來了…都兩三年了,沈南舟這個哥哥還不回去看看她這個妹妹…

謝無忱也會三番五次往三界交界處跑,帶來沈南舟的最新消息。每當他倆跟交換情報似的扎一堆時,我總會默默晃進自己的桃花林。

我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好的壞的都不想聽到。

我只注意到,謝無忱回來後,有時會突然失神,有時對著我神色糾結。

罷了,他既不說,我也不問。

換了個身子後我就不愛管閑事,更不想思考。

越想越煩,越煩越想,何必把自己繞進死胡同。

不知如何抉擇時,那便不想。

偏偏有人不讓我如願。

11

再見沈南舟,已是六年後。

桃花林的花開了又謝,連那位許夫子都已經成了家。

謝無忱三天未歸,害得我就算是偷懶也偷得不自在。

這就直接導致了我的睡眠質量下降。

所以我才會在看店的時候睡著,這絕不是因為我在偷懶。

有人敲了敲我趴著的桌面。

我以為是謝無忱,連忙從座位上彈起來:「我沒偷懶我就是閉眼沉思!」

一瞬間望進沈南舟含笑的眸。

哼,擺這麼一副好看的樣子是在勾引誰呢?

「你來喝酒的?」我端著架子再次坐下,「老闆幾天沒回,酒都賣光了,你另找別家吧。」

「我知道,」他自顧自坐下,「所以我來了。」

我立馬警惕地看著他。

「無忱要求換下我,讓我休息,」沈南舟抬手掀起一節衣袖露出手腕,腕上一閃而逝的紅繩分外令我眼熟,「他還拜託我照看好他的營生。」

我想我的臉此刻黑了三個度都不止。

「那我明天不幹了。」

「好,我養你。」

「你會釀酒嗎就養我?」

「恰巧會一些。」

……

沈南舟一直這麼笑盈盈地對著我,化解我所有的刁難。

這就好比是鐵拳砸在了棉花上,沒什麼實質性傷害。

我煩躁地揉揉頭髮,終於將一直以來鬱結於心的話說出了口:「沈南舟,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心中到底怎樣看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你知道我心中有結,也定是知道我這唧唧歪歪的性子一時是想不開的。我現在正苦惱該如何面對你,你為何還要來主動招惹我?

不論什麼時候,你總能讓我不好過…」

人們嚮往一切美的事物。沈南舟於我,就是極致的美麗。

而美到極致,又往往是災難。

我不知該用怎樣的姿態接近他,觸碰他。也不願再毫無保留地接納他。

縱使真正害死我的不是他,可這些年,那麼多個午夜夢回,我無一例外不是被那個噩夢驚醒。

利刃,鮮血,殘破的軀殼。

到底是我不願放過我自己。

「抱歉…」他輕輕對我說,他的眼底是沉寂了千年的落寞,隨即,他自嘲一笑,「等無忱在那邊完成他要做的,我會徹底接管邊界事務。」

「待我離開,就是再也不見。」

我一噎,心中五味雜陳。

再也不見…也好。

與其都困在過往裡不出去,不如一別兩寬。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那,有些事,你是不是不該瞞著我了?」

我目光灼灼,想要看清他的內心。

「你還我的那一半元神,是我的,又不是我的。」

沈南舟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顫:「到底是太明顯,被你察覺到了。」

「我現在是沒本事,那不代表我沒心眼,」我不爽地反駁,「魔的元神滿是戾氣,而你還回來的,分明充盈著純凈的仙氣——」

我話鋒一轉。

「上神不解釋解釋?」

他沉默了一會兒。

「靈與魔不同,兩半元神無法直接相融。」

「這我自然知道,」我打斷他,「你明白的,我想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沈南舟依舊不肯與我對視,他看向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神情寂寥:「隨手而已,於你無害,毋須擔心。」

我用餘光瞄了瞄,他的性子我早就摸透了,這是生悶氣呢。

男人心,海底針。

我就還偏偏不刨根問底,讓他自己憋一陣子。

……

夜裡,我趴在沈南舟屋外,有些恨鐵不成鋼。

這雙腿,我遲早有一天給剁了。

我本不想管他的,誰料自己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兒。

嗯…我這不是關心他,只是要確認一件事。

我掏出從前在過路小妖怪手中淘來的特效迷香,從窗戶縫中塞了進去。

那小妖怪說,只需三個呼吸即可生效。

我不放心,特意數了九個呼吸。

捂上鼻子,衝進房間,踩滅迷香,一氣呵成。

我還謹慎地推開窗散了散煙。

這一套身法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我十分之瀟洒地回頭——沈南舟坐在書桌前,將我的一系列動作盡收眼底。

「你…」

我指著他,一時語塞。

「妖界的迷香,想來是對我無用的。」

沈南舟放下手中的書,好心解釋。

他方才應是洗漱過,青絲如瀑,氣質出塵。與從前的那個「凡人」沈南舟相比,他的稜角盡數被磨平,溫潤如一塊玉石。

「上神,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我掛著若有若無的笑走向他,「我素來喜歡強取豪奪,尤為喜愛俊俏男子…」

他眼底清明,嘴角帶笑。

嘖嘖嘖,真是一副好皮囊。

我一隻手撫上他的臉,欺身靠近他,另一隻手趁其不備…扯鬆了他的衣襟。

燭火在沈南舟眼中映出滿天星光,我卻無心欣賞,只死死盯著他的胸膛。

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疤,有些甚至是幾個刀口重疊在一起…

「我當上大長老,可不是走後門當上的,」我喃喃道,「洗濯元神之法,我是知道的。」

「以心頭血溫養元神,可保其不滅,」我的手指觸碰上較淺的疤,「千年的疤,真丑。」

他眼中星光跳動:「只需一年一次,不打緊。」

「那這些呢?」我發狠按著那些新的傷痕,換得他眉頭微蹙,「接著再不要命地天天放血洗凈元神,你當自己真死不了?」

「知你元神不全,我著急了些。」他抬手,指腹划過我的臉,「只是流點血,別哭了,阿念。」

「誰哭了!」我打掉他的手,自己拿袖子擦了擦,「沈南舟,你是想讓我同情你嗎?你以為你學著捅自己幾刀我們就扯平了嗎?」

「若是就這樣放過我,就不是姜念了,」他理好了自己的衣服,「阿念,你儘管這樣恨著,這樣很好。

這些傷,就當我嘗過你受過的痛。

阿念是個怕痛的女孩子,我是知道的。所以當我傷害你的時候,就是徹徹底底地錯了。

你那時,定是委屈極了。」

是,我委屈極了。

但我現在更委屈。

一直以來,我的恨都好似不成立了。

我耿耿於懷,夙夜難寐,如鯁在喉,突然又覺得,這些陳年往事又不值得我這般恨。

我…好迷茫。


emmm…看來這篇要完結啦~但是結局絕對不是那麼簡單~

大家不妨猜猜(//?//)


我的夫君普渡眾生,卻唯獨不渡我。

因為我是個窮比。

這廝愛財如命,即使我倆關係親密到了可以上一張床,甚至還能在床上干點別的。

他也不給我打折扣。

正所謂一毛不拔鐵公雞,那他就是鐵公雞裡頭的戰鬥雞。

現在我十分後悔聽信佛普寺主持的鬼話,勾,不,準確來說,不是我勾,是我的錢勾引到了他,讓他還俗,改了俗名喚做聞人緒後,便與我結為道侶。

我還沒認識他之前,他原是佛普寺的佛子了音,禿頭和尚,模樣清俊禁慾,眉間一點紅梅印,更添風流無雙。

叫人見了,便想把他從神壇拖入紅塵,染上情慾。

我呢,則是合歡宗的一代大弟子,美名傳遍修真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其實認真講來,我們合歡宗早在五百年前,就變成了正經門派主修神欲,不修肉慾。

也就是神魂相容,不用肉身。

為何會變成這樣,因為宗主的師父的師父,五百年前的聖女,撩了不少門派大佬,那修為是一路往上躥,我估計她閉著眼都能漲修為。

最後,撩翻車了。所有大佬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逮到了她,聽師父講,那位勇士,還在與一個新勾搭來的男子共赴巫山,不知天地為何物。

最後,被...咳,這裡,我不用說,你們也應該知道那位前輩的下場了吧。

合歡宗也被大佬圍剿,倖存之人寥寥。再加上大佬時不時的『探視』,便改為正派,專修神魂。

言歸正傳,我剛和這傢伙修完雙欲,他臉上的情潮還未退去,呼吸微微急促,手指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長髮,有一搭沒一搭地親我。

我伸手在他的胸膛輕輕地撫摸,畫了一個小圈,語氣微軟道:「好夫君~」

聞人緒極為色氣地挑了一下眉毛,一副『我看你又能搞出什麼新的幺蛾子』的樣子看著我,看得我都有些羞澀了。

哎,沒辦法,誰叫他長得好看!

我吞了一下口水,趴在他身上,依舊伸出指尖畫圈圈,問道:「可不可以給我一點點靈石啊?」

他拉著我的腰,往上提了幾分,額頭貼著我的額間,長長的鴉羽一顫一顫,幾乎要掃到我,他眼底情緒不明,淡聲道:「幹什麼?」

我心裡有些膽怯,上次和花暖去了風月閣,見一位模樣俊朗的少年即將慘遭毒手,落入惡人魔爪之際,我出手相助,接了花暖三百塊中品靈石,救了他。

期限為十天,若是不按時歸還,她就要向聞人緒告發我去風月閣,還救了一位男子。

這個天殺的花暖,居然還坐地起價,要到五百塊!

我生活容易嗎我?!

一分錢沒有,靈石寶器值錢的全在他那,我太不容易了!

今天已經是倒數第二天了!

思及,我不能露出一點怯意,不然被他察覺,定叫我吃不了兜著走。

我故意軟了聲,摟著他脖子,討好道:「我上次和阿暖出去玩,打碎了她的一件法寶,要賠錢的。」

聞人緒似笑非笑地瞧著我,瞅得我心裡直發毛,他道:「多少?」

我裝著膽子,伸出手指,比了一個距離,道:「不多不多,就五百塊中品靈石!」

他道:「可以給,但我有條件。」

我眼見就要成功,便心花怒放,道:「什麼什麼?」

聞人緒抱著我翻身,又將我壓在身下,低頭親我,說出的話模糊:「這就是條件。」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後只見桌子上放了兩百塊中品靈石。

合著我辛苦一晚上,才值兩百塊?!我也太廉價了吧?!

聞人緒一身青衣,散著頭髮,從外面走進來。

我不甘心,拿著布袋踮起腳,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才兩百塊?!」

「我才值兩百塊?!」

這也太摳摳摳了吧!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要雄起!

我還沒雄起,被他撇了一眼,立馬縮回脖子,慫如鵪鶉縮脖。

他上前一步,摟著我,問道:「不夠?」

我:「夠夠夠!!!」

哪裡敢說不夠,鐵公雞。

還是要求助我親愛的小寶貝聞白。

趁著聞人緒出門,我拉著小寶貝賣慘,紅著眼,聲音微抖:「嗚嗚嗚,白白乖崽兒,你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阿娘了!」

聞白極為熟練地用帕子把我臉上的淚擦乾淨,從袖袍里掏出儲物袋,打開它後,道:「阿娘,要多少錢?」

我:「……」

現在這業務已經這麼熟悉了嗎?

我用手比了個三,道:「三百塊中品靈石!」

聞白又從那袋子里又拿出一個袋子,打開口後往我的百納袋裡倒了有一小半,道:「阿娘,夠不夠?不夠,白白還有。」

我眼都要直了,我去,我兒子這麼有錢,白色的閃著光的透明玄頭,那是上品靈石!

我道:「夠夠夠,mua~」

我強行摟住聞白,給了他一個愛的親親後,在出門前不忘囑咐他:「老規矩哦~不可以和阿爹講~」

聞白認真地點頭,道:「阿娘,早點回來哦~」

此刻,正趕往花暖住處的我,不知即將要來臨的風暴—哄夫火葬場。

我騎著飛劍,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撫音閣。

我拿著一顆金燦燦的上品靈石,打開二樓花暖房間的大門,還沒進去,便見花暖端端正正地坐在塌上,一個勁兒地沖我眨眼。

我覺得蹊蹺,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主兒平日里行事浪蕩,態度散漫,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

今個不似尋常懶懶散散地松著外袍,散著青絲,手搭在下巴處,拖住臉。

見我來笑得妖艷又魅惑,狐狸眼尾向上揚,勾起手指,語氣弔兒郎當地說:「喲,小雀兒來啦~」

外袍貼身,衣角整齊,也不調笑我。

還一直眨眼,眼出問題(?)

我也沒放心上,直接把靈石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高昂下巴,有些倨傲:「一塊上品靈石!五百塊中品靈石的三倍!」

「靈石哪裡來的?」

我沒有思考那道聲音是誰說的,直接話不過腦,脫口而出:「當然是白白乖崽給我的!聞人緒個鐵公雞!扣死了!」

花暖一臉無語,她微微張嘴,動了動。

我依稀辨認出她說的字:「好自為之。」

「蘭蘭,我是鐵公雞?」

我:「……」

我笑得勉強,聞人緒那張如妖孽般的臉笑得更加放肆。

好一個對比。

「沒有的事,不是我說的。」

聞人緒挑了挑眉頭:「狗說的?」

「對,就是狗說的。」

「哈哈哈哈,阿蘭,你真的個人才!」花暖在一旁笑出聲。

聞人緒聽到她在笑我,眼神輕輕一瞥,花暖立刻恢復我剛進門的樣子。

就好像剛才笑我的不是她,是錯覺。


我的夫君普渡眾生,卻唯獨不渡我。


我做天妃二百年了,成仙則有四千兩百年了。


四千多年前,天帝白衣染血自蠻荒歸來,身後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是月華仙子,三界第一美人,名副其實的天界白月光。


只是她性子孤傲,目高於頂,唯一情之所系的,便是天地間至尊無雙的天帝陛下。


四千多年前,老天帝隱退虛空界,新天帝為服眾望,下凡歷劫,戰魔君於黑水沼海,於生死之際被魔族偷襲,是月華仙子捨身為盾,為他擋下致命一擊,自己卻神靈潰散。


天帝痛念於心,以半顆元神做皿,用心頭血滋養了幾千年,只盼有朝一日,月華仙子能復生歸來。


所以月華仙子心悅天帝,是四海八荒皆稱的佳話,而我愛慕帝主,則是三界六道俱知的笑話。


我只是一介凡女,出身卑微,命若草芥,不過機緣巧合之下,替元殊天君擋下一道天雷,才有幸得見天顏。


那日,元殊天君笑眯眯地問我:「你為本君擋下飛升上神的最大一道誅神天雷,免本君十萬餘年修行毀於一旦,本君心裡感激,許你一諾,儘管開口。」


我說:「我想進天宮。」


他微微一怔,隨即便又笑開,輕道:「簡單。」


——————


乘著祥雲才至巍峨天宮門口,便見一襲白衣的天帝羽光而來,劍眉星目,華儀天成,卻是臉色鐵青,眸色鋒凜:「元殊,你簡直是胡鬧!」


元殊天君唰地打開手中的鎏金玉骨扇,搖得不疾不徐,笑得渾不在意:「本君選在這個時候提前飛升,是憐你剛渡劫羽歸,又損了半顆元神,怕魔界得了消息,勾結妖界攻來,你無人可用罷了。」


天帝卻冷斥道:「孤早就叫你棄了這念頭,修為不及,強行飛升,會元神俱散,不得超生,你簡直是在找死!」


「本君現在不是好得很。」 元殊天君又露出慣常的弔兒郎當的表情, 「你非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魔界,本君勸阻不得,就只好陪你嘍。」


天帝冷哼一聲,似是並不領情,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抬掌將修復之術施來。


元殊天君揮手擋掉他的法術,一把將我拉到了身前:「本君此次成功飛升,修為無損,都是多虧了她,也沒別的要求,只想讓她在天宮做個小仙,你不會不同意吧,小老弟?」


天帝雖真的是他的小老弟,卻最煩被他叫『小老弟』,慣常說的「滾」字都到了唇邊,忽然記起自己已是天帝,三界楷模,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一雙金褐冷眸向我投來,隱隱泛著寒光,落在身上,冷漠疏離,如霜覆雪。


但他到底是答應了的。


答應我留在他身側服侍,以仙奴的身份。


甚至親自施法為我脫去凡骨,闊贈萬年靈力,只因我的命格與月華仙子同出一轍,是他等了幾千年,上好的塑魂之器。


元殊天君一聽就變了臉色,抓起我的手就要離開。


但我是願意的。


我看向天帝的目光笑色蘊然:「天帝允我飛升,予我長生,我為天帝赴湯蹈火,身死魂滅,不敢言悔。」


——————


天界眾仙都嘲笑我對天帝一見情深,痴心妄想,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痴心妄想,我只是……沒有喝下那碗孟婆湯。


當年黑水沼海,魔君無良,少女獻祭,於烏雲壓頂,暴雨滔天,波浪詭譎之中,一葉小舟如浮萍入海,漂泊無依,不過片刻,便被激蕩滾涌的黑墨濤浪掀翻吞噬。


一浪接一浪的黑滾波濤如巨石頻頻撞擊於身,我的骨頭幾乎都被砸斷碾碎,心神俱裂,五臟皆損,可我不想死,可我太想活,可拚命掙扎,卻終是黑海無涯,人難勝天。


命懸之際,是那雙有著金褐瞳眸的人乘著祥雲而至,撥開漫天漫地的黑浪,掃平滾滾翻湧的墨海,救我於危難,護我於心口,予我第二條性命,讓我永世難忘。


緣於沼海初見,情定杏林微雨,更有梨亭品茗,蓮池聽荷,梅園賞雪,四時景緻不及他萬分之一溫柔,點點滴滴刻心頭,教我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


塑魂的時刻並不好掐算,早一分嫌早,晚一分不足,必須以萬分的耐心去等待那十成十的精準。


這一等,就是一千多年。


長久以來,我都很清閑安逸,甚至沒見過天帝幾面,但他每一次來,我都用盡了心思迎候。


我知他喜茶,便早早去撫仙湖畔龍井泉旁等著,一定要在清明雨前就採到那珍貴茶樹的頭一茬嫩芽尖兒,用上神仙法啟祝融真火微烘月余,再以長白山之巔天池水蓄養的那棵萬年梅花樹上千年積累的雪露沖泡,水至清至純,葉至臻至翠,澄綠的芽葉在晶瑩的雪水中翻騰舒展,剔透的似看得清淺碧脈絡,如滴了青墨入水,緩緩氤氳出一盞人間四月天。


在這上百道程序中,最難的,當屬泡茶的雪露,那甚至比元殊天君的祝融真火都稀缺幾分,畢竟千年雪露易得,七萬年梅花樹卻只此一株。


聽聞那梅花上仙的脾氣頗為古怪,仙位越高越得不到她的好臉色。


記得第一次去長白山,我在山巔足足等了六個月,霜雪嚴寒,呵氣成冰,我不會禦寒法術,雖是仙骨,也只是不會死而已,仍難抵寒氣沁入心脈,傷及肺腑。


但好在還是感動了上仙,允了我半盞千年雪露,我自是千恩萬謝,小心地將那溯光琉璃盞接過,仔仔細細地捧在懷中,貼在心口,婉拒了元殊天君的驅寒法術,生怕身上的寒氣不在,雪露會融化,味道就變了。


卻正歡喜期許之際,被等在天門的天帝一掌掀翻了杯盞,厲聲詰問:「你去哪兒了?」


未及應聲,他一雙冷目從碎了滿地的溯光琉璃盞掃過,眸光又如寒刀投來,入鬢的兩道鋒眉也似染了萬年霜雪,若劍一般直透心底:「孤允你飛升,你便真當自己是正經的仙娥,長白山的絕頂雪露,你也配?」


「今日錯過了千年難遇的塑魂良辰,你區區肉骨凡胎,如何擔當得起?」


「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有幸成為月華的塑魂之器,休要貪得無厭!」


他明明面無表情,語色淡漠,卻一口一個仙君,一字一句凡人,無不充斥著仙凡有別,鄙棄的意味幾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


我訥訥無言,急急跪地認錯,伏在冰涼的青玉磚石上,破碎的琉璃盞片幾乎刺透掌心,鮮血汩汩而出,寒意卻順著脈絡絲絲縷縷地蔓延上來,圈圈纏繞收緊,幾乎將四肢百骸都凝滯成冰。


元殊天君急得拉我,憤然與天帝嗆聲:「是本君帶她去的長白山,要怪就怪本君!」


天帝目色微怔:「你也去了長白山?」


「是,本君去了長白山。」元殊天君面上浮現顯而易見的痛悔之色:「幾萬年來,我日日愧悔,卻破鏡難圓,再回不到當初。」


他閉了閉目,掩去眸中淚色,苦心規勸:「自從長白山成了天界禁地,你便再沒有喝過一口滿意的茶水,她是為了你,才巴巴去求那千年雪露,你不要像我一樣,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天帝不耐地撇過臉去,眼風都不屑掃我一眼,便冷冽道:「孤不需要。」


話音未落,白光爍閃,衣袂紛飛,我只來得及抬眸捕見一抹青白廣袖錦袍的角擺。


元殊天君氣的七竅生煙,卻也奈何不得,只連忙將我扶了起來。


我的膝蓋已經跪得麻痹,加上殘留的長白山冰雪寒氣,更是刺麻得發疼,像是有千萬隻蟻獸在同時啃噬,幾乎站立不住。


後來我才知道,長白山是若梅上仙的隱世之地,天界禁區,即便是貴為天帝也不得用仙法窺尋,更不得入內,所以元殊天君才在雪山外等我,所以天帝才找不見我。


恍然便想起在長白山上,若梅上仙一邊神色傲潔地遞來雪露,一邊警聲告誡:「天家寡情冷血,你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會感激一分。」


我當時答了什麼?


想必是眉目雀躍,笑色晏晏:「無妨,他只抿一口,我也滿足。」


恍神間,元殊天君已一邊為我療愈,一邊歉聲道:「惜衡素來孤高寡言,卓爾不群,現下只是太憂心月華,才言語沒了輕重,你別見怪,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以前是什麼樣子。


他以前眉目最是溫柔,禮數更是周全,被我的指尖不經意地觸到,都會受驚般彈開,紅了整張臉跟我致歉,怪自己唐突。


我心不在焉地掏出帕子,慢慢擦拭掌心,長白山的雪太冷,讓人如墜冰窟,長白山的雪露卻太燙,像是身處無邊煉獄,被烹烈炙涌的油翻滾著澆在心頭,滋滋冒著血腥氣。


——————


天界眾仙最近又有了談資,口口相傳得極為精彩,天帝罰我跪於天門幾天幾夜,還親手施了天雷斷脈的鞭刑,回去的時候血都浸透了衣衫,從天外一直蜿蜒到仙奴殿。


我聽了只覺可笑,元殊天君卻氣得跳腳,最是替我不平,每每遇見嚼舌根子的,俱先隱忍不發,待他們討論到興頭上,便突然用應龍真身怒吼而出,直嚇得他們心神迸裂,聽說有幾個現在還在告病養傷。


元殊天君甚是得意地和我複述當時場景,一連講了幾遍,每次都不忘在最後加一句:「不必在意這些酸腐之言,你長得可比他們那副尖酸刻薄樣好看太多了。」


這話不假,我確實蕙質嬌容,美艷無雙,美到人人都背後對我糟踐鄙夷,卻各個當面都不忍苛責半分,只因我那張和月華仙子一模一樣的臉。


誰人都知,當年天帝下界歷劫,九死一生,月華仙子痴情至深,執意追隨,連輪迴台也願意跳,幸得元殊天君眼疾手快,才將她救下,但她還是被輪迴台的煞氣削去了一縷青絲。


我……就是那縷青絲,所以我當然是與月華仙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月老和我知,跳輪迴台前,月華仙子私下找過月老,苦苦哀求他為她和天帝在人間界安排一段姻緣。


月老憐她鍾情天帝萬年卻半分不得回應,終是點頭答應,不想紅繩已結,姻緣已定,投生的卻只有片尾烏髮。


所以,我和天帝是姻緣註定,合該琴瑟和鳴。


——————


天帝不知是聽見了風言風語,還是心裡過意不去,第二日便來了仙奴殿,彼時我正半倚在藤架上,看著院前的曼陀羅花出神。


曼陀羅是魔界唯一的花,這唯一的花也是黑色,黑的像暈不開的墨,如今我將它種在天界,卻是通體雪白,不知何時,它才能變回它本心的顏色。


或是,永遠都變不回了。


天帝緩緩行至我身後,停駐了好一會兒我才發覺,急忙站起身來行禮告罪。


「無妨。」他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半晌,才遲疑著開口:「你……還願不願意為孤沏一杯茶?」


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才要動身,又忽然想起雪露已經沒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思緒,更加不自在起來,一向不假辭色的臉上竟浮現几絲慚愧與窘迫:「普通的天雨之露,也是能入口的。」


我立即雀躍地應聲,疾速而穩妥地擺好一應壺具,用盡渾身解數烹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他的面前,仔細地覷著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絲的不悅。


他從未被如此近身的灼烈目光盯緊過,又露出了幾分不自在的神色,卻仍是耐著性子品了茶,微微熏紅著耳尖稱讚:「不錯。」


我懸緊的心這才放下幾許,漫漫柔綣在胸腔翻滾而上,砰砰地撞擊著心口,連面頰都羞澀地染上緋紅雲霞,一時都有些高興地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喜歡,奴婢便再去討些長白山的雪露回來。」


他眸光微閃,眼底浮現淺淺的動容之色:「你……很是用心。」


自到天宮以來,他從未以這樣溫柔的目光瞧過我,四目相對,視線相接,我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低下頭去,囁喏著開口:「奴婢本分。」


靜默半晌,他長臂探來,將我的手拉過去,查看我的腕子,眉頭便微微蹙了起來:「傷還沒好?」


那日我心裡難過,元殊天君也不是個細心的,所以手腕上的劃口便留了下來。


天帝的手掌炙熱,我忍不住微微地縮了縮手,他卻緊握著不放,只一雙桃瓣似的眉目靜靜凝來,我只好道:「只是小傷,陛下不必掛心。」


他不甚贊同地皺眉,蘊起仙法於修長若竹節的指尖,瑩然生光,剛接近我的傷口,卻又停了下來,手腕翻轉,便有天青色的玉缽浮現掌上,他輕輕拿起蓋子,淺淺的雅香瀉了出來,他用赭石棒沾起些許瑩白的玉色軟膏,奇道:「這便是人間的藥膏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聽到他提人間,便忍不住心頭一跳,只怕他又要羞辱於我。


他卻神色溫和道:「你會更習慣用凡間的法子療傷嗎?」


天潢貴胄,無上至尊,何時在意過他人喜好,如今竟能著意問我一句,當真稀奇。


我心頭驟然暖過涓涓細流,輕道:「只要是陛下賞賜,奴婢都喜歡。」


他瞧了瞧那葯缽,目中閃爍著新奇的璀璨光色,躍躍欲試地拉我坐下,小心地將軟膏抹在我的傷口,還時不時抬眸查看我的神色:「疼嗎?」


「不疼。」我輕搖了搖頭,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又想起了曾經初遇。


獻祭那日,波濤翻湧,跌來撞去,我雖被救得及時,卻免不了處處都是嚴重的擦傷和淤痕,那時,也有一人,俊容墨衣,神色認真地為我上藥,手腳笨拙地包紮固定,明朗清風的眉宇間儘是嚴肅謹慎,只漸漸凌亂的呼吸和紅透了的耳根昭示著心裡的緊張澀赧。


神思游轉,天帝已經處理好傷口,我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那裡打著一個醜醜的結,看起來像極了想系個蝴蝶結卻失敗了的作品。


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立即矢口否認:「不要誤會,孤才沒有嘗試綁那勞什子的蝴蝶結!」


我忍著笑點一點頭:「陛下打的千千結很不錯。」


他有些掛不住面子,突地站起身來,我以為他被我惹惱了,急忙請罪,他卻搖了搖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孤不是生你的氣,只是有些話,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微微笑著瞧他,目色誠摯:「陛下儘管說。」


他面色遲疑,緘默半晌,終於還是緩緩說道:「半刻鐘之後,是塑魂的又一黃道吉辰。」


我一怔,立即垂了眸,將目中的驟然湧上的痛色掩飾過去,只是喉間卻像是酸極的梅子化成了汁,澀得發苦,忍不住攥緊指節,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才勉強挨過那陡然而起的心痛如絞,重重地點頭:「自然……自然……」


自然是她魂歸故里,自然是我神殞命消。


以我之血脈換月華仙重生,是我答應成為塑魂之器時,就早已知曉的結局。


所以我說的願為天帝赴湯蹈火,身死魂滅,不言悔,都是真的。


況如今,我已享了千餘年壽命,不能說是吃虧,而是佔了天大的便宜,所以沒有什麼好難過的。


他之所願,吾之所求,足矣。


——————


我在往生池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錐心刺骨的疼。


塑魂,便是被千千萬萬把魂刀遊走遍四肢百骸,將每一根筋絡都斬斷,每一絲骨血都碾碎,讓靈魂至身心都細細塑成月華仙子的軀殼,若未成,又要依樣迴轉拼成我的靈肉,但凡整個過程中,有半分疏漏,有半分意志不堅定,我都會神靈潰散。


更別說,那撕魂裂魄的疼毫無消減之法,只能生生受過,所以每每結束,都如同在地獄裡走過兩遭。


所以,即便這是四千年來,我經歷的第五次塑魂,早已熟知了每一個步驟,卻仍是難以習慣這樣滔天的苦痛。


只是一睜開眼,看見天帝那雙清冷矜貴的金褐瞳眸朝我望來,素來疏冷倨傲的臉上也難得地浮現關切神色,我便覺得,似乎也沒那麼疼了。


「……月華。」他不確定地開口,目中滿是希冀與忐忑。


我驀地白了臉色,實在不忍讓他失望,只默默地垂了眼,並未言聲。


他卻也一瞬就明白了,閃爍的眸光頃刻便晦暗下去,猛一拂袖,便旋身離開,只半句幾乎散在風裡的「好生休養」 漠然地消落,被往生殿氤氳的溫泉水霧薄薄地裹了一層,傳至耳邊似乎也帶了些微的暖意。


我已虛弱至極,無暇他顧,只能緩緩閉了目,任往生池裡的和暖的溫泉水覆過全身,絲絲滲進衣衫,透進骨骼,慢慢生起骨肉,一點一滴地療愈萬千的細碎傷口。


可惜這溫泉水再靈,也只能生死人,肉白骨,卻永遠都癒合不了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恍然間又聽腳步聲響起,我心頭一喜,立即抬眸望去,語氣卻不禁失落下來:「天君。」


「距上次塑魂才不過百年,他竟又用你試煉?」人未到聲先至,他急火火地跨步進來,幾乎是怒氣勃發的神色,卻在見到我時倏地住了口,滿目皆是難以置信。


我知我現在必是唇無血色,面色煞白如鬼,便極力地彎了彎唇,希望別那麼駭人:「這副模樣,嚇到天君了吧。」


「你還笑得出來!」他的眉頭狠狠地絞纏一起,低下身子查看我的傷勢:「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臉色,比若梅頭頂上的萬年積雪還要白上三分。」


我勉強地扯了扯唇角:「哪有三分那麼誇張,最多兩分罷了。」


「你……」他滿腔怒火,卻又勸我不得,只長嘆一聲: 「你又何必如此?」


我自是有我的堅持:「鵲羽卑若微塵,一生美好,皆在黑水沼海的驚鴻初見,一眼萬年。 」


他憐憫地瞧我:「值得嗎?」


「當然。」我已累極,半合了眼,語氣輕卻篤定:「我說過,只要他要,只要我有,無不捨得,無不傾囊相予。」


——————


元殊天君將我抱回仙奴殿的時候,我身上已無半分傷痕,但魂魄卻因摧磨碾毀太多次,早已孱弱不堪,直如枯葉殘枝,不堪一折。


我奄奄一息地靠在他的胸膛,烏長的髮絲散落他滿懷,像極了我孤散無依的意識,我不禁輕動了動指尖,感受著漫天漫地驚涌而上的痛楚,艱難地開口:「快了……」


他心口震震,沉穩的嗓音落入耳根:「什麼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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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是只小黑貓》(禁慾高冷和尚x天真善良小貓,8938字已完結)

01.

  我的夫君普度眾生,卻唯獨不度我。

  我問他為什麼,他面無表情:「佛不渡憨批。」

  「憨批,是什麼意思呀?」我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問他。

  文化水平有限,這不能怪我,誰讓我只是一隻剛化形不久的貓精呢。

  夫君他看向我,猶豫了一下,丹唇微啟:「誇你好看的意思。」

  我心想,這是好事兒啊。

  於是我也誇他:「夫君是世界上最憨批的人。」

  他那張白嫩嫩的臉肉眼可見的變黑了。

  寺廟裡的時間過得很慢,日子悠長,寒冬熬了很久,終於盼來了春天。

  夫君他換了薄衫,我變成貓,躲在屏風後面偷看他換衣服。

  雖然但是,我得承認,我饞他身子。饞他六塊腹肌,饞他的奶油肌,饞他肱二頭肌和一夜七次。

  這身子,美得像春花秋月,我能舔一萬年。

  當然,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我尋了個空隙,鑽到夫君懷中。

  夫君換好了新衣,端正坐在蒲團上讀一卷佛經。我化為貓,窩在他雙腿之間。

  春日萬物萌動,我忍不住揮舞著小爪子在他身上踩了幾下。

  很快,我便感到那寬大的僧袍下有一團火熱鼓了起來。

  夫君依舊端坐,只是騰出一隻手,按在我腦殼上,輕聲警告:「小貓,別鬧。」

  我沒有鬧。

  我委屈地喵喵叫。

  春天到了。繁殖的季節來了。我妖性未脫,來了發情期,難受得不行。

  可夫君似乎不大高興。

  我悄悄地從他雙腿之間溜出來,回了房間,化成人形的那一瞬間,一股燥熱前所未有地襲上來。

  我軟了身子倒在榻上,雙手不知所措地在身上亂摸。

  我雖修鍊成人,但作為妖來說,只是一隻幼妖。

  我還什麼都不懂呢。

  令人發瘋的燥熱幾乎將我的神智吞噬。我竟不知化人後的第一次發情期那麼難熬。

  恍惚間似乎有人推門進來,一個人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視野中。

  我撲進那個熟悉的懷抱里,嗅著那經久不變的檀香,體內的燥熱慢慢退了些。

  夫君抱我入懷,像我還是貓時一樣摸摸我的背。

  我聽到他的聲音,冰冷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笑我:「小傻貓。」

02.

  傻就傻吧,我想要夫君……

  太熬人了。我纏上他的脖子,湊上去要親親。

  夫君低頭溫柔地含住我的唇。他唇間有清淡的冷香,伴隨著唇齒交纏,安撫著我躁動的神經。

  第一次化成人形的發.Q.期.,過得一塌糊塗。

  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晨起,夫君不在我身邊。我回憶起昨天,臉頰燙了起來,心裡卻忍不住泛起一絲隱秘的欣喜。

  我披上外衫,赤著腳跑去禪房,果然看到夫君在那裡讀經。

  「夫君——」我趴在門後,露出小半張臉,低聲喚他。

  夫君不為所動,我便噠噠地跑過去,坐在他身旁的蒲團上。

  靜坐了一會兒,我忍不住仰頭,問他:「我們昨天是在一起了么?」

  夫君抬眸,望向我,隨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有些失望。

  他擱了手中的經書,那白玉蔥節般的手指溫柔地撫過我的臉,將散落的髮絲順至耳後。

  「天還沒有暖起來,多穿些衣服。」他囑咐我。

  我道:「夫君,我是貓妖,不會冷的……阿嚏——!」

  話音未落,我便打了個噴嚏。

  夫君又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抬起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小貓,你已經是人了,會知道冷暖的。」

  「我是人了么?」我靠進他懷裡,「夫君,我是人了,為什麼我們還不能在一起?」

  他的動作頓了頓。

  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只是他一猶豫,我心裡便有些難過。

  夫君總是想很多,我不太懂,即便他解釋給我聽,我也不太懂。

  我只是一隻小貓咪。

  「夫君,我們會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的。」我說。

  他沒有回答我,眼神空空的,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一小會兒,他笑著對我說:「小貓,一生一世太長了。」

  長才好呢,這樣我就能和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我沒有再講話,安靜地躺在他懷裡,聽他念經,我昏昏欲睡。

  醒來後,已是暮色四合。

  我頭枕在蒲團上,夫君又不在我身旁。

  月亮已經慢慢升上來了。

  我想起今夜是月圓之夜。

  每逢月圓,夫君都要去寺廟後的鎖妖塔,一待就是一整夜。

03.

  今夜的月是血紅的。月色不再朦朧,反而蒙上一層虛無的血色。

  屋檐下,我與夫君一起繫上的風鈴被風吹得叮噹作響。

  我的心臟跳得厲害,我按住了它,手心底下依舊不安分地一跳一跳。

  我決定去鎖妖塔一趟。

  夫君從不讓我靠近鎖妖塔,因為鎖妖塔里鎖著他的秘密。他怕我不乖,在鎖妖塔外圍設了層層結界。

  可惜,他的結界太弱了。只能擋得住不諳世事的小貓,擋不住怨氣深重的厲鬼。

  我戴著頭巾面紗,披上一直藏著的紅斗篷。

  結界在我手下嘭地一聲碎裂。

  靈力化為碎晶霧,在月夜下隨風飄散。

  周遭靜了一瞬,一陣長嘯自塔內傳來,如破風之劍直衝雲霄。

  「妖狼王,你命該絕。」

  我掌心凝出雙刃,刃破長風,擊碎鎖妖塔門,長驅直入。

  入塔前,眸光一瞥,今夜的月依舊是血紅的。和他殺我祖母那夜一樣紅。

  刀切進他的皮毛時,狼的皮肉翻湧出來,像一朵鮮紅的花。

  我想起我們初遇,那日風清氣朗,母親讓我帶些糕餅前去探望祖母。我穿了一件紅斗篷,一路採花,心情頗佳,還遇到了一位舉止文雅的先生。

  他從我這裡騙來了祖母的地址,害了我的祖母,又變作祖母的模樣,騙我上床,剖我骨肉,飲我脈血。

  他將我的魂靈封入黑貓體內。於是我再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他。

  「夫君——」

  他教我這樣喚他。

  他告訴我,我是一隻普普通通的貓妖,剛修鍊成人形。他扶著我,教我像人一樣走路,握著我的手,喂我吃人類的食物。

  他待我如兄如父,如夫君。

  我將他的心剖出來,血流了滿手,就像他對我的愛一樣,鮮血淋漓的捧到眼前。

  我說:「夫君,你看吶,是你對我的愛。」

  他痛苦地呻吟,面部化出人的模樣,狼爪卻還沒來得及收回。

  那隻狼爪無力地垂下,落到我肩膀上。

  我將刀又向深處推了推。

  血從他唇邊源源不斷地湧出,大片大片的灰色皮毛被糊成塊狀。

  他忽然一用力,將我和刀一同向外退去。

  我露出獠牙,他卻快一步,不知以怎樣的毅力忍著疼,狼爪向我撲過來。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

  那隻爪子落到我額上時,變成了人類柔軟的手。

  他用掌心在我眉心一拍,印下一道閃著金光的符咒。

  我被定在原地,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靈魂深處被抽走。

  夫君用完好無損的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軟倒的我。

  我的神智終於重歸清明。

  我聽到他說:「小貓,你被惡鬼附身了。」

04.

  「夫君,你是狼妖么?」這是我醒來後問他的第一句話。

  夫君披著袈裟,在讀經書,漫不經心地回答我:「不是。」

  我揉了揉還有些酸脹的腦殼,不解:「那昨天……」

  他道:「你被附身了,那是幻象。」

  我問他:「夫君,那你是什麼?」

  他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可以是任何事物,所以,不要信眼睛看到的。」

  「那我呢那我呢?」我蹭進他懷裡,躺在他腿上,仰視著他,「我也可以是任何事物么?」

  他低眸瞥了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道:「你不行。」

  「為什麼啊……」我有些沮喪。

  他道:「因為你只是個小貓咪。」

  我是只黑貓,一隻剛化形不久的黑貓。黑貓天性靈體,最易通靈,也最容易被厲鬼怨魂利用。

  想起昨夜夫君為我受的苦,我心疼,隔著袈裟摸了摸他的胸,關切問:「疼不疼?」

  夫君哽住,答道:「不疼。」

  頓了頓,又囑咐我:「不要亂摸。」

  我察覺到身下被什麼東西頂到了,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

  他似乎忍無可忍,把我從懷中摘出來,推出房門,道:「待我讀完這卷,你再來。現在不許進來。」

  他白玉般的耳垂有些紅了。

  那門就這樣在我面前砰的一聲關上。

  我不開心地撇撇嘴,沖門裡的他做了個鬼臉:「略——」

  被夫君趕出來,我一個人遊盪在小院子里。百無聊賴,臨水照影,忽然想起自己是只黑貓,化為貓形,水中黑貓的影子身形矯健,瞳孔閃著詭異的光。

  唉,如果我不是黑貓那該有多好,這樣就不會那麼容易被附身,夫君也不必擔驚受怕。

  我想了想,計上心頭。

  待到日暮時分,夫君來尋我,推開我屋門,立刻有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咪撲上去。

  他抱著我,前後左右端詳了許久,眼神中還是有化不開的困惑。

  「……小貓?」他遲疑著喚我。

  我喵喵叫,表示正確。

  他忽然笑了。

  我化成人形,抱著他:「夫君!喜不喜歡我的新毛色?」

  他颳了一下我的鼻子,聲音中帶著忍不住的笑意:「小傻貓,你是黑貓,這一點不是用染料把毛染白就可以改變的。」

  「唔……」我有些氣餒。

  我委屈:「可是,我不想再傷害你了。」

  夫君愣了愣。

  「你願意為了我,放棄自己么?」他問我。

05.

  我想也沒想,點了點頭。

  夫君凝視著我的眼眸,似乎想從我眼中讀出些什麼。

  忽然,他舉起手來,掌心懸於我額前,凝出一團靈力。

  那靈力似有引力,透過身體,直抓住我的妖丹。

  我被弄得有些難受,仰頭喊他:「夫君,你要做什麼……」

  他逼問道:「後悔了?」

  我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問,只能抓緊他的僧袍,窩進他懷中,瑟瑟發抖:「不、不後悔……夫君要吃我的妖丹……拿去就好了……」

  我話音未落,他身子一僵,原本打算吸我妖丹的手掌垂落下來。他抱緊我,撫摸著我的背,像我還是小貓咪的時候一樣。

  妖丹落回,我脫力地軟倒下去,他托住我的身子,將我抱到床上。

  他問我:「為什麼?」

  我不解,這有什麼可說的。他是我親密過的唯一的人類,自我有了靈識就與他同在一處,他是我最喜歡的人了,按照人類的說法,我喚他「夫君」,他也欣然接受。

  蛇妖姐姐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我與夫君是千萬年修來的好事。

  我說不出來,只能抱著他的脖子撒嬌:「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因為喜歡你呀……」

  他緊繃的臉終於放鬆下來,微微笑著颳了刮我的鼻子:「小妖精。」

  這還是他頭一遭這樣喚我。

  夫君他讓我躺在床上休息,他說要去做些重要的事情。

  「做完了這件事,就能和小貓一生一世在一起了。」他如是說。

  這個誘惑力太大了。我立刻乖乖的。

  等到日暮四合的時候,夫君還沒有回來。

  我化作貓身,跳到牆頭等他。

  寺廟很大,柔和的暮色籠罩在佛塔寺院內,到處都是安寧。

  「你好。」

  我正眺望遠方,忽然聽到牆下面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你好。」那聲音又喚了一次。

  我一低頭,看到下面有個穿著淺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正仰著腦袋瞧我。

  「你就是裴師兄養在院子里的小黑貓嘛?」小和尚奶聲奶氣地問我。

  我喵喵叫,表示認可。

  小和尚張開雙臂:「我帶你去找他。」

  我猶豫了一下。

  小和尚又說:「裴師兄被師父叫去談話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呢。你想他了吧?」

  我點頭。

  「來,我帶你去找他。」

  他的懷抱一直敞開著,我輕輕一躍,跳進他懷裡。

  小和尚撫摸著我的皮毛,忽然說了一句:「裴師兄說他愛上了一隻妖。是你么?」

06.

  「真好啊,已經修成實體了。」他摸著我的脊背,繼續道,「當年不過是師父隨筆一畫,竟變成一隻這麼可愛的黑貓。」

  我趴在他懷裡昏昏欲睡,不知道他講的是什麼意思。

  夫君總不許我離開院子,外出時會在院子外面設下結界。但不知為何,今日卻沒有。

  小師傅帶著我穿過亭廊院寺,一路僻靜,只偶然遇到一兩個香客與我們行禮問好。

  「過了前面那個院子,再向裡面走就是師父的禪房了。裴師兄就在那裡,你自己過去罷。」小和尚將我放在地上。

  我想謝他,轉身卻沒瞧見身後有人。那小和尚彷彿在我一轉身的時候,就化作一縷青煙裊裊散去。

  我蹲在原地,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無辜地舔了舔爪子。

  「喵~」

  這裡真安靜啊。四處都是竹子,風在其中穿行,四周看不到人,也沒有寺廟的感覺。與我在牆頭見過的場景截然不同。

  我轉身,循著小和尚所說的路,向裡面的院子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咔。

  我探出的爪子懸在了半空中。

  緊接著,我聽到機關轉動的聲音,一抬頭,一支白羽箭向我眉心疾沖而來。

  我緊張得瞳孔收縮,站在原地忘了躲避。

  忽然一道黑影風一般刮進院子,劍光一閃,劍刃挑開那支白羽箭。

  「師父……」黑影擋在我面前,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聽到他說,「不要傷她。」

  是夫君啊。我聽出了他的聲音,喵喵叫著喚他。

  他並不回頭看我,我能感受到他的緊張,整個人一動也不敢動,直直地盯著白羽箭射來的方向。

  那裡是一片白霧。

  茫茫霧氣中,傳來禪杖敲打地面的聲音,夾雜其中的還有人的腳步聲與幾不可聞的嘆息。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霧氣中傳來:「讓你去體悟,沒讓你動情。」

  夫君喘息著,沒有講話。

  那人又講:「你看你,做事又衝動,愛也衝動,恨也衝動。所以總也過不了畫境。」

  「過了畫境,又能如何呢?」夫君忽然道。

  「能如何?你還想如何?你不要贖罪,除去心魔了?」那霧氣中的聲音陡然提高,「即便你放棄,你敢把你曾經做過的事情,告訴那隻小黑貓么?」

  夫君的背影明顯一僵。

  過了一會兒,他身上忽然騰起一股比我還濃郁的妖氣。

  我見他身上黑霧陣陣飄起,於黑霧中,一隻狼爪探了出來。緊接著,在成千上萬的白羽箭射過來的同時,一隻妖狼擋在了我的面前。

  妖狼王……

  我愣住。

  那不是我被附身後的幻覺么?

07.

  這不應當。我只是小貓咪。

  我站在他身後,白羽箭如下雨一般落下來。他隨手凝出一道結界屏障,箭簇落到結界上,鑿出細微的痕迹。我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

  結界碎裂的瞬間,他轉身撲過來,將我護在身下。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鎖妖塔里,捧在我手心裡的他跳動的心,是鮮紅的、熱烈的。

  和尚和他的對話讓我迷惘,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與他之間發生過什麼,但至少我明白此刻他對我的真心。

  白羽箭陣內殺氣四起,「喵嗚——」一聲,一隻小黑貓騰空躍起,強大的妖氣陡然襲來。

  霎時間白羽紛落、箭簇彎折,霧氣緩緩散去。

  我的妖身撐不住那麼長時間,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

  昏迷前最後一眼,見到一角僧袍停在我眼前。

  緊接著,我便沉沉睡去。

  與其說是睡去,不如說是沉入幻境之中。

  我睜開眼,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我已不是那隻小黑貓,化出了人形,身上還披著夫君的外衫。

  我向霧氣深處走,穿過白霧,一片竹林出現在眼前。

  竹林漏月光,疏疏如殘雪。

  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夫君,我的修為又精進了。」

  我趴在竹子上,小心翼翼地向聲音的來源望去。

  那裡是一處小竹屋。透過支起的窗子,我瞧見屋內的一個貓耳貓尾的小姑娘,仰著腦袋,開心地講著些什麼。

  一隻大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黑貓耳朵:「小貓最厲害了。」

  我忍不住呼吸一窒——是他。

  回憶里的日子都是她與他,他喚她「小貓」,她稱他「夫君」,兩個人的時光寂靜悠然,細水長流。

  奇怪的是,我明明應當知道那個小姑娘就是我,可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代入。

  她和我長著一模一樣的外表,但那雙眼睛,分明是不同的。她是明媚的自然的,而我,永遠是乖順的低伏的。

  我只是她的複製品。就連他對我的愛也是複製品。

  或許我的軀殼內裝著她的靈魂,可那又怎樣呢?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是她的容器。

  正當我難過時,幻境中升起一輪明月,月如白玉盤,是滿月。

  月色是一片虛無,蒙著層淡淡的血色。

  小竹屋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半狼人站在熟睡的小貓妖面前,他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伸出狼爪,狠狠地拍了下去。

  我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因驚駭而發出聲音。

  血月之下,我看到狼人抓出小貓妖的妖丹,生吞入腹。

08.

  吞食其他妖族的妖丹來提升自己的修為,這種事情在妖族屢見不鮮。

  可當這場景真實地出現在我面前,尤其施害者是我曾無比愛慕的夫君時,我喉間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陣噁心,扶著竹子低頭乾嘔。

  似乎是我的乾嘔聲引起了他的注意,我的脊背忽然一陣發涼,似乎有一雙閃著寒光的眼睛正盯著我。

  我不敢回頭,也不敢再停留在原地,轉身向竹林深處跑。

  「救命,救命……救……」

  身後傳來竹子被壓倒的聲音,我慌亂之中踩到了自己的衣擺,磕到石頭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我是誰。

  我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我……

  「救命……!」

  我從一場記不清的噩夢中醒來,睜開眼是刺眼的天花板,我躺在床榻之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氣。

  夫君見我醒來,端著葯碗,要來喂我喝葯。

  我下意識地彈起來,抱著被子將自己縮進角落。

  屋內妖氣流竄,我看到他身上打著繃帶,血從素白的繃帶間滲出來。

  原來那日寺廟裡發生的事,並不是夢。

  寂靜的夜裡,我與他靜靜地對視著。

  他嘆氣:「小貓。」

  我緊張得瞳孔縮小,幾乎要顯出妖形。

  他向前一步,我條件反射地指著他道:「站在那裡不要動!」

  他果然聽我的話,不再動了,端著葯站在那裡,無辜又可憐。

  奇怪,我怎麼會覺得他可憐。他明明是吞食妖丹的狼王,不管是對於真正的小貓,還是對於我來說,他的修為都太強大了。

  他道:「小貓,都是我的錯……你先把葯喝了,好么?」

  「我夢見你了……我夢到你殺了小貓,吞了她的妖丹。這都是真的么?」我忽然問。

  他愣了愣,無奈苦笑:「那不是夢,是釋禪大師下的咒,咒術會帶你回溯過往。」

  ……所以是真的。

  月色如雪,我從未覺得月光那麼冷。

  我問他:「為什麼?」

  他看起來痛苦懊惱:「是我的錯,我做了錯誤的決定,才必須要贖罪……可我如今不這樣想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願失掉境界突破的機會,也不要……」

  淚水從他的眼中滾落。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流淚。

  我明白了,夫君他是真的很愛小貓。

  他對她的愛從痛苦中溢出來,滿漲得讓我無所適從。

  我記起自己與他的初遇。從我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他。潛意識裡,有聲音告訴我,他是我的夫君。

  我那時初化形,其實連「夫君」是什麼意思都不太清楚,卻執拗地學著人類的樣子,牙牙學語,喚他:「夫君。」

  他那時笑得多開心啊……可惜,那都不是屬於我的。

  我望著他,失望與傷心漸漸淹沒了心中的愛慕,我的眼神和聲音也越發冷了下來:「我知道了。」

  我踉蹌著撐起身子,從床上走下來。

  他擱了葯碗,連忙要來扶我。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向外面走。

  他跑上來,從身後抱緊我。

  我聽見自己說:「再這樣,我立刻自爆妖丹。」

  他終於不敢動我,放我自由。

  我拖著傷痛的身子,走向山林深處,直向後山的高崖走去。

  我原來是溫順慣了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能這麼狠心。

09.

  殺陣,幻境,前世,跳崖,忘情……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兩天內在我身上發生的。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老天為什麼要對我這隻小貓咪那麼殘忍。

  嗚嗚。

  當我在熟悉的房間內醒來,入眼是床帳一角隨風搖曳的小香囊,那是去年元夕時我與他一同繫上的。

  我記得那時我還許了願。願一生一世都與夫君長相廝守。

  如今看來,他說得倒是很對,一生一世太長了。

  我記不清那日我跳崖後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醒來後我就躺在這裡了。

  夫君坐在身側,一勺一勺喂我喝葯。

  我問他:「我為什麼沒有死?」

  他道:「貓有九條命啊,小傻貓。」

  「……那我可以再去跳八次。」我執拗道。

  他嘆了口氣:「小貓,一定要這樣么?」

  我詰問:「不然呢?」

  他問:「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無奈的語氣,緊皺的眉頭,看樣子他的耐心要被我消磨掉了。

  看吧,不原諒他倒成了我的過錯。

  我氣不打一處來:「我要你的妖丹。」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我挑釁地看向他。

  他看起來有些意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補充道:「我要你自剖妖丹,分我一半。」

  妖丹是妖修鍊的成果,自剖妖丹對一個妖來說,是比死還難受的懲罰。而與其他大妖共享妖丹,則意味著二者自此以後生死與共、休戚相關。

  我見他沒有答覆,有些失望,捲起被子將自己裹緊,背對著他睡覺。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他輕輕的嘆息聲:「……小貓,我那一半的妖丹,已經在你體內了。」

  什……什麼?

  我僵住。

  這彷彿是他醞釀已久的報復,我方才刻薄的話語便宛如鋒利的刀,刺傷他的同時,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流了血。

  他緩緩道:「那日之後,我後悔了……為了救你,便只能舍了自己一半妖丹渡給你。你若還想要,我只能再分一半的一半給你,或者,全都給你罷……」

  他委委屈屈的。

  我連忙坐起來,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在這買菜呢,還討價還價。」

  夫君他抬起頭,望向我。果然,那雙好看的眼睛浸得濕潤潤的,紅紅的。

  現在換作我作難了。我既不想那麼輕易原諒他,又捨不得再為難他。

  唉。

  貓貓嘆氣。

  我放輕語氣,道:「算了。」

10.

  他驚喜道:「你原諒我了?」

  我垂眸:「我沒有資格替小貓原諒你。」

  他的聲音顫了顫,似有些不解:「小貓……你在說什麼?」

  我默默地揪著床單上跳出來的那根線頭,沒有答話。

  他於我身側坐下,小心翼翼:「小貓,你怎麼了,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討厭他的耐心,討厭他的溫柔,因為我知道那些都不屬於我,是我奪了那隻小黑貓的。

  我終於失去了耐心,失控地吼他:「不要再裝了——!你喜歡的根本不是我,我只不過是那隻小黑貓的替代品!」

  他被我吼得愣住。

  過了好久,夜風喧囂,吹散了徘徊在空中的怒吼。

  我覺得有點尷尬,尷尬得我要奪門而去。而他卻一把抱住了我。

  他說:「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我發過了火,這會兒只剩下委屈,這樣被他抱著,我心裡還貪念他的溫暖,於是又不爭氣地落淚,啜泣道:「我只是、只是畫境中的……一隻畫妖……我不是……嗝……不是小貓……嗚嗚夫君……」

  救命。我一哭,又忍不住往他懷裡鑽,甚至還喚他夫君。

  夫君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往常為我順毛時一樣,動作溫柔輕緩。

  他道:「你就是小貓啊。」

  我哽住。

  他連忙又為我拍背,解釋道:「只不過是失了妖丹,妖身無以為繼,才會將你的魂魄鎖入畫境……倘若我順利通過畫境的考驗,釋禪大師便答應救你。」

  「……嗯?」我疑惑地哼出帶著鼻音的位元組。

  他見我半信半疑,又道:「不然你想想看,我為什麼要費半顆妖丹來救一個毫無瓜葛的畫妖呢?我若想要替身,隨便再找一個不就可以了?」

  我氣得直哼哼,輕輕捶他:「你還想再去找別的替身!」

  他笑了,一把將我揉進懷裡。

  他的說辭,不可不信,當然我也不會全信。

  夫君告訴我,我的妖丹被吞後,原本應該消散在人世間,但他後悔了,於是他費盡周折將我的魂魄尋回,可重新聚回的魂魄失去了原本的記憶,才導致我一直在懷疑自己的身份。

  經歷了這大喜大悲後,我原本即將癒合的魂魄又出現了裂痕,夫君沒有辦法,只得帶著我又回到了釋禪大師的寺廟。

  看到我們的時候,釋禪翻了個大白眼,嘲諷開滿:「喲,天涯亡命鴛鴦溺水了?知道上岸了?」

  ……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和尚!!

  我躲在夫君身後瞪他,夫君揉了揉我的腦袋,把我塞回後面。

  他們嘰里咕嚕寒暄了半天,我都沒怎麼聽懂,末了就聽到釋禪問:「你還要再入畫境?」

  夫君點點頭。

  釋禪猶豫了一下,痛心疾首:「我師父就給我留了這一件法寶……」

  夫君從懷裡掏出個錦盒,推與釋禪:「我畢生修為凝出這一柄神兵,大師笑納。」

  釋禪瞧了眼錦盒裡的東西,遂笑逐顏開,眯眯著眼去取畫境了。

  ……這和尚!這是敲詐,是貪腐,我要去告訴他們主持!

  夫君按住躁動的我。

  我小聲問他:「夫君,我們是要再入畫境了么?」

  他點頭:「是啊,小貓不喜歡么?進了畫境,你就能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我道:「倒也不是不喜歡……只是……」

  「只是什麼?」

  「夫君……」我拉著他的衣角,同他咬耳朵,「我們此去畫境,就不出來了,可以嘛?」

  其實這些日子裡,我已經想起了不少前世的記憶,我和記憶中的那隻小黑貓越來越貼合,終於不再懷疑夫君的話。

  至於妖丹,這件事雖然不是那麼輕易可以原諒的,但如今夫君已經將他一半的妖丹剖與我,我們自此生死與共、再無芥蒂,我也就不計較了。

  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畫境中的日子過得好,細水長流,歲月靜好。

  夫君聞我言,神秘一笑。

  「小貓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

  我聽到他如是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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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1已完結

完結撒花 謝謝大家的喜歡,我真的龜速更,但是絕對不會坑的!謝謝大家耐心等完結,么么啾

修改刪減了一下原文,向知乎機制低頭orz中間有字母如果影響閱讀體驗了,請大家諒解

接下來有幾個女尊文準備開始連載啦,可以來看看專欄看看呀


我的夫君普渡眾生,卻唯獨不渡我。

「夫君…」我看著胸口的劍,笑的凄慘。

我夫君是廟裡的大和尚,他初見我時,說心悅我,便是給我當男寵,也要還俗同我一起。

我去求了父皇,我同父皇說,我只要這人。

父皇准他還了俗,又封他做了官,成婚當日,他卻一劍要了我的命!

「你父皇昏聵無能,你驕奢淫逸,這天下不該讓你們做主!」夫君大義凜然,我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夫君,曾蒙昭歡郡主相救,他為報恩入我門下,寧願做個男寵。

卻不想,我對他如此上心,加官進爵,給他無上榮寵,還要嫁給他。因是我歡喜的人,父皇對他也不曾有戒心,竟然叫他們在我大婚這天,造了反了!

「你讓我見見我父皇,我同他…道個歉…」

「不必了,公主殿下,你父親已經叫義軍殺了,你可以在九泉之下給他道歉。」你瞧,我的駙馬,便是說這話,也是極好看的。


「阿潤?」董呈看著眼前發獃的女子,有些心疼。從那天之後她就時好時壞的,好的時候什麼都記得,不好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其實他也不曉得,到底是記得好,還是不記得好…

「夫君。」女人回頭,看著董呈,然後,吻上他的唇。

董呈不拒絕,也並不主動,只是摟著她,直到她開始扒他的衣服,他才抱起她,打算回房。

「不回去,就在這裡。」她說,她知道董呈會依著她的。

董呈只得讓人都退下,任由她將自己推倒,初春的庭院,還是涼的,他被她扒了個精光,他卻不肯讓她脫一件衣裳。做那事,也不是都要脫衣裳的。

阿潤是前朝公主,董呈該是她的駙馬,可大婚當日,董呈一劍刺入公主左邊心口,分毫不差。除了董呈,沒人知道,公主的心臟,長在了右邊…

前朝皇帝荒淫無度,可膝下卻只有阿潤一個公主,連個皇子也無。

董呈蒙昭歡郡主相救,為了天下大義,甘為公主入幕之賓,沒料到公主竟然對他另眼相待,要召他做駙馬。

敵人將刀子遞到手裡,沒有不接的道理。

皇帝死了,阿潤沒死,阿潤昏睡了一年,一年後阿潤醒來,已然改朝換代了。

昭歡郡主的兒子做了皇帝,董呈說要辭官回家,皇帝准了,於是董呈帶著天下人都以為死的透透的長公主秦時越回了老家。

阿潤自己快活完了,伏在董呈身上,睡去了。董呈將她抱回房裡,董呈看著熟睡的女子,忍住了自己的慾望,他已經忘記,上次阿潤讓他釋放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董呈擔憂的臉,我想我大約在做夢,我摸摸自己的心口,似乎有個疤,又似乎沒有。

「夫君,你怎麼了?」

「阿潤,你…」董呈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看的有些好笑。不過沒關係,反正是夢裡,於是我親親他,他也沒拒絕。果然是夢,從前他哪裡會讓我親!

於是我得寸進尺,開始扒他衣服,周圍有下人在,不過沒關係,反正是夢裡,可是夫君有些害羞,他將下人都遣走了。

夫君要抱我回房間,那可不行,誰也不知道這夢什麼時候醒,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等我把夫君的衣服扒光了,他也沒有扒下來我一件衣服,真是的,夢裡怎麼也這麼矜持!我要脫我的衣裳,夫君卻不讓。

行叭,只要夫君脫光了就行。可是夢就是夢,夫君像個木頭,只是偶爾叫我阿潤,啃啃我的脖子,真真十分讓人不開心!


阿潤又睡了,董呈給她打水,洗乾淨,可是這次阿潤睡的尤其久。

阿潤睡了三年,董呈看了她三年,那天,阿潤醒了。

阿潤看著董呈,眼睛裡不像之前一樣,獃滯,或者是開心了。阿潤的眼睛,像一潭怎麼攪動也不會有一絲漣漪的死水。

董呈有點慌,他想,阿潤這次,估計是全部記起來了!可是阿潤又睡了,這次睡了三天。

阿潤再醒來時,看著董呈,笑的燦爛,一如當初董呈初見她那般。

阿潤說「你是誰?」

阿潤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阿潤說「不過你很好看,我喜歡你。」

董呈張了張嘴「我是你夫君,董呈。」

於是阿潤抱著董呈,很開心她說有這樣好看的夫君真好。

阿潤很聽話,又很不聽話,她只聽董呈的話,其他人的話都不聽,一如從前的長公主,嬌蠻任性!

董呈都隨她去了,董呈於是日日陪著她,她驚訝於董呈如此清閑。卻不說。

三個月後阿潤終於可以下床了,於是董呈帶著她,逛遍了這個江南小城。後來,阿潤便不太愛出門了。

很多天以後,阿潤終於再次吻上董呈的唇,董呈顫抖的回應著,阿潤帶著他回房間,董呈小心翼翼的,直到阿潤說「夫君,我沒有那麼嬌氣。」董呈終於紅了眼,卻又理智的護著她,不敢讓她受傷。

這是第一次,在阿潤的身體里釋放,董呈抱著阿潤,有些顫抖,他一直害怕,他總覺得,阿潤是一縷青煙,似乎一陣風,就會消失。

後來董呈越來越放心,阿潤也越來越聽話,直到那天,阿潤摟著他,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說「我大約兩個月沒有月事了。」

董呈看著阿潤,他終於曉得,原來自己也會哭。

大夫來看,說是有孕了,只是夫人體虛,且肝火躁鬱,需要靜養。

董呈不明白,為什麼開開心心的阿潤,會肝火重,阿潤說,因為想他。

董呈不敢,可是阿潤像個妖精,董呈只得一邊克制自己,一邊滿足阿潤。

阿潤八個月的時候,突然有一天,胎動了,後來董呈發現不是胎動,是早產。虧的董呈早早的備好了穩婆。生了兩天兩夜,終於生了一對龍鳳胎,只是早產兒虛弱,早早的便評了大夫來看。董呈看著阿潤,心想著,阿潤平安就好。


我再醒來時,又看到了董呈,腦子裡有很多記憶,亂糟糟的,但是我知道,這個男人在我們大婚那天,造了我秦家的反,我父親,那個溫文爾雅的老頭子死在他們這些人手上,我也被這個男人一劍穿胸,不偏不倚,正好在心口上。

也許是天不亡我,我生來同別人不一樣,我的心,長在了右邊。

我記得後來我總是在做夢,夢見我在一個院子里,或者在一個房間里,夢裡我同他歡愛,他不拒絕也不主動。

原來不是夢,只是之前我不大清明,渾渾噩噩,總以為自己是做夢,董呈!董呈!!

我又睡了,其實沒睡,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再醒來時,假裝什麼也不記得了,董呈對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後來我知道,他愛上我了!真是可笑。殺了我父親又殺了我,竟然又愛上我了。呵!

花了三個月,我終於可以走路了,在我的央求下,他帶著我,開始逛這個江南小城,我總是趁他不注意溜走,他總是能找到我,他大約在我身邊埋伏了許多眼線吧。

那天,我終於再次吻上他,我能感覺他的顫抖,呵!從前做了那麼多次,有什麼可裝的。

他小心翼翼的讓我不大舒爽,我同他說「夫君,我沒有那麼嬌氣。」

他突然紅了眼,橫衝直撞了幾下,又慢慢開始克制,只是不像開始那樣小心了。他在我身體里釋放,我看到他舒爽而又滿足的表情,有些噁心。

每次同他歡愛我都噁心,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吐了,我知道,我想要的來了。

大夫來了,說恭喜恭喜。有什麼可恭喜的?

我時長要他,他總是小心又小心,卻總是能讓我舒服。

後來大夫說,是雙生子。

我終於有些難過,我看著董呈熟睡的臉,其實我愛他的呀。可是我想起父親的臉,父親說,不許叫父皇,要叫爹爹。

父親不叫我公主,也不給我封號,他只叫我囡囡。父親說他不是什麼皇帝,我也不是什麼公主,他是我爹爹,我是他的囡囡。

猶豫著,猶豫著,孩子八個月了,我終於不再猶豫,一碗葯下去,我疼了兩天兩夜,董呈守了我兩天兩夜,他看著血水一盆盆出去,急的滿頭是汗,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

孩子活下來了,我並不失望,但也不太開心。


阿潤不願意見兩個孩子,董呈便不帶她見,阿潤不許別人伺候她,董呈便親自伺候。阿潤總是看著董呈說:夫君,我怕!董呈便整夜整夜陪著她不睡。

有一天,阿潤說「夫君,我夢見我是個公主,叫秦時越…」

董呈終於慌了,他看著阿潤,他不知道阿潤記起來多少,可是阿潤又說「只怕我是被你寵壞了,才會覺得我是個公主。」

董呈懸著的心放不下來,他怕了。他不怕阿潤殺了他,他怕阿潤恨他,他怕他的孩子們恨他。

後來董呈不怕了,他只要阿潤和孩子們能好好的就行。他想,如果阿潤記起來了,自己任她處置便是。阿潤既然不喜歡孩子,他就不讓孩子過來鬧她就是。

可是董呈沒想到,阿潤的身份被皇帝知道了,皇帝告訴他,阿潤可以留下,雙生子不行!董呈看著昔日與他稱兄道弟的小世子,如今的皇帝。

董呈請求皇帝留下孩子,他可以帶著阿潤和孩子去西域,去北荒,不再踏入中土一步。

陛下說,你可以有任何人的孩子,她的不行。

董呈說,陛下請先殺了我吧!

陛下說,殺了你,秦時越我不會留著。

陛下說,你是我兄弟,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董呈看著陛下,說,陛下容臣半個月!

陛下說,好!


我不喜歡那兩個孩子,我也不喜歡任何人在我身邊。我把董呈拴在我身邊,若是我醒了看不到他,我便發脾氣,初時我摔東西,後來,我便自殘,他若一刻不來,我便劃一道口子,兩刻不來就劃兩道。

他既要照看我,又擔心雙生子,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但我仍不願放過他,我要他同我歡愛,他不肯,我便又要自殘。

後來有人把雙生子告訴了皇帝,皇帝,呵!那個東西,我太了解了,他容不下雙生子。

我要讓董呈看看,他扶上去的,是個什麼貨色。


雙生子死了,陛下沒有容董呈半個月,董呈跪在陛下腳下的時候,雙生子正被人掐著脖子,生氣一點點的消失,董呈回府的時候,雙生子已經死的透透的了。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董呈幾乎要瘋了,可是他看到阿潤水汪汪的眼睛,他不敢瘋,他還有阿潤要照顧。

阿潤看著他,哭的傷心,阿潤說,我只是不大喜歡他們,生的太疼了,你為什麼!就這麼狠心。

阿潤以為是他!他不敢解釋,只能抱著阿潤,他更不敢哭。他突然想起,那個雨夜,少女爬進他的被窩說「大和尚,我十分歡喜你,你做我面首吧。我給你許多錢,許多布施。」

他怎麼回答的呢?他說「阿彌陀佛,出家人,當普渡眾生,不敢犯戒。」

「大和尚,你別普渡眾生了,你普渡普渡我罷!我好冷啊」

他記得少女鑽入他的懷裡,有泥巴的味道還有奶香的味道,他記得少女冰涼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一動也不敢動。他記得少女的呼吸就在自己頸間,酥癢的很。

「大和尚,你以為為什麼我父親荒淫無度?大和尚,你以為我為什麼驕奢淫逸?」阿潤突然開口,打斷了董呈的回憶。

「你以為為什麼昭安郡主如此胸有成竹!這天下從來就不是我父親的,我父親與母親伉儷情深,文帝無子,昭安郡主便找了我父親這個好拿捏的,為的不過是給他們家一個上位的理由罷了。」

「她又怕我母親再生下兒子,便一碗葯叫我母親再不能生育,後來他們又覺得,不如直接叫我父親不能生才好。」

「我父親當了十年皇帝,難道這天下只有父親當政的十年是這般模樣?文帝老年昏庸留的這些爛攤子,憑什麼要都算在我父親頭上?」

「大和尚,我恨毒了你」董呈看著阿潤,她說的每個字自己都能明白,可是,合在一起,怎麼叫自己這麼不明白呢?

阿潤抱著董呈,一把短劍從董呈的左後背插入,從阿潤的右後胸穿過來。董呈張了張嘴,最後吻了吻阿潤的耳垂。他想,請阿潤下輩子別再遇到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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