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命苦的人有多苦? 購買該鹽選專欄查看完整 19 篇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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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孩子
出生不到一歲,他媽媽出車禍當場死亡,陪了十幾萬給他作撫養費。
沒幾年錢就被他爺爺拿來蓋了一棟房子。
他是由繼奶奶帶的,爺爺喜歡在外面勾三搭四,經常回家一不高興就打他奶奶。有一次從家裡拽著他奶奶頭髮一路拖到了一百米開外的池塘,直接就把頭按到水裡去。要不是過路的人看見了,那次他奶奶就沒命了。
他繼奶奶自己過的不好,對待一天到晚需要人照顧的小孩越來越沒有耐心。一開始還能每天都準時給吃的,後來隨著他爺爺暴打次數增多,他的待遇就越來越差。
大概從會走路起,我每次放假回家都能看到他晃晃悠悠的走在村裡面,頭一直低著,眼睛在地上找吃的。別的小孩看到他時常髒兮兮還撿地上東西吃,都笑話他,不和他玩。
有時候他在外面沒找到吃的,回到家,問她奶奶要,他奶奶會對著他的頭猛扇一頓。
他的爸爸因為他爺爺的緣故,從小也是在不健全的家庭長大,沒讀過多少書,初中都沒畢業。生他的時候也就是剛二十,完全還不知道什麼是責任,也沒有去關注過這個小生命。
我印象中最深的一次就是有一年寒假,他大概四五歲的樣子。在村中心,他的爸爸在和一堆人扯皮,哈哈大笑。他被幾個小朋友追著打,奮力跑到他爸爸身後的時候,他摔了一跤,當時他大聲的叫爸爸,有人打我,他的爸爸像是沒聽見一樣,為著別人嘴裡說出的話一直笑就是沒轉過身看看。那些小孩一開始還有點擔心,看他爸爸沒任何維護的意思,往後欺負他就越來越狠。
我家是開小賣鋪的,大二那年暑假,沒什麼事干就在小賣鋪幫了幾天忙。他經常來小賣鋪,但是很少買東西,因為沒人給他零花錢。都是站在一邊一聲不吭,看別的小孩吃東西玩玩具。有時候我看到了會拿點吃的給他,一開始他很戒備,不肯收,寧願撿地上吃的。我多給幾次之後,他會接著。但還是不怎麼說話。
還有一次,別的小朋友都來小賣鋪買煙花放,一堆堆的聚集在一起,只有他在人群之外仰頭看著煙花。我拿了一束煙花,帶著他放了一支,剩下的讓他自己放。
他拿著煙花蹦蹦跳跳的笑著,叫我姐姐,第一次像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來小賣鋪,神秘兮兮把我拉到一個角落。左右看看沒人,攤開手,手心躺著一顆糖。他和我說,這個是乾淨的,是從他姑姑包里掉出來被他撿到的。
他請我吃糖。。
我看著掛著兩條鼻涕,眼睛亮晶晶的他,內心酸澀難忍。我從沒對他有多好,只是沒有欺負他給過他幾次吃的而已。
從那以後,只要看見我,他就開心的跑過來,叫我姐姐。有時候會說,誰誰打了他。有時候會問我好不好。
慢慢的我大學畢業出來工作,回家的時間次數少,已經很少見他了。奇怪的是不管隔多久,他看見我還是很高興的跑過來,濡濡的叫聲姐姐。每一次都會看見他臉上多了點傷痕,問他,他說是其別人打的。身上如果帶了錢,我就會拿點錢給他,他說他有錢。
後來,聽我爸媽說,他越來越笨,一直在讀一年裡,十一歲才讀二年級,讀了幾個二年級後老師不收了,現在每天在家騎著自行車繞著村子跑。
去年,我帶著三歲的兒子回娘家。又看到了已經十四歲的他,黑黑瘦瘦的騎著自行車,一看到我,就大聲叫姐姐,雙手放開車頭,向我展示他騎車的高超技術。
十四歲的他學業永遠的停留在二年級。看上去也遠沒有普通小孩的那股機靈勁兒。可以看出明顯的思維的緩慢,以及說話的毫無章法。
今年暑假又回去了趟,正好碰見他和一堆小孩在打架。旁邊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大人。他被打倒在地,頭被一個人的腳踩著,臉上擦破了皮。我過去把他拉起來,帶回了家。
在給他擦傷口的時候問為什麼打架,大致聽出了他的意思,就是那些人看見他就打。沒事兒也打。
我不知道對他說些什麼。
除了生活能自理,他已經沒有任何生存能力了。不能完整的表達清楚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對與錯。更沒有和他說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只有打和被打。
往後那麼長,他只會越過越難。
2020年8月2日
這兩個月來,有不少人私信問我這孩子的現狀。國慶假期,奶奶八十大壽回了趟老家,看到了他。
高高個子,黑瘦黑瘦,一米七左右的他十五歲了,能明顯的看出與同齡人越來越大的差距。
他喜歡在村裡活動中心玩,正值假期,村裡很多小孩,他和一群五六歲七八歲的孩子玩的很開心。
有一個騎電動車的中年男子,經過的時候停下車,戲謔的叫了聲他。他一看,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就扔,一扔還是好幾下。那男子起初還笑笑繼續逗他,在被扔中後明顯惱怒,要下車……
我老遠叫了聲他的名字,跑過去拿掉他手上的石子。一開始他條件反射得要抵抗,甚至能感受到他要用力的甩開我。後面楞楞的看了我一會,突然大聲的叫姐姐。
中年男子一看,悻悻的騎上電動車走了。
奶奶宴會的蛋糕很大,有八層。村裡的很多小孩都來了,他鑽進來,自己切了一份就端著找地方吃。我跟出去,問他還要不要,他指指手裡的蛋糕說有。
通過老媽的敘述,大致知道他的生活現狀。他爸爸前年進監獄了,今年年底會出來。他的爺爺奶奶目前零售煙花爆竹,維持基本的生活沒問題。現在,他長大了,除了他家人,一般的小孩不敢欺負他。但他有時候會反應過激,一旦覺得別人要欺負他笑他,就會主動攻擊。
回去的路上,要經過他家。他家是三層樓房,用的是他媽媽賠償金建的。後來陸續裝修,里外都不錯。
遠遠的就看見他在院子里玩,沒玩兩下就走到院外,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看了沒一會兒又回院子,在大門前徘徊。那麼大個,在小小的院子里晃蕩,茫然又無措。
也許這樣的環境,對懵懵懂懂,情感尚未被開啟的他來說,已是快樂。如若他清楚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人的悲歡離合,知曉這世間的繁華與瑰麗,卻又無法去親身經歷,對他來說只會更痛苦。
若他能一輩子衣食無憂,這樣過下去,或許他不會覺得有多難。
但,誰能保他一世無憂?
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只會越長大,越難。
大學同學。
一個男生,非常瘦。
每天只吃一頓飯,午餐,每頓只吃一個菜,炒豆芽炒包菜炒大白菜輪流換,因為這幾個菜只要一塊錢一份。
16年大學畢業的時候,無意中瞥到一張登記表,才知道他是89年的。(我們那一屆普遍是94年的)
後來跟他們寢室的一個男生聊天才知道,這個男生的家庭狀況。(以前因為學校要評助學金,我們只知道他家裡面很窮,但是具體情況不知道)
這個男生家裡是皖南某山村的,家裡特別偏僻貧困,父親是殘疾,幾乎喪失勞動力,因為找不到老婆,四十多歲的時候,收留了一個瘋女人,生兒育女。
兒就是我同學了,女就是我同學小他八九歲的妹妹。
家裡沒有勞動力,一家四口只能靠低保生活。
為什麼我同學的年紀那麼大才上大學,因為他從初中開始就斷斷續續輟學打工,支持家裡的生活開銷和自己的學習。
後來同學上了大學,沒辦法打工了,十五六歲的妹妹就只能出去打工賺生活費。
我們學校助學金真的不多,一年一等助學金也才6000 ,一個月500,真的只夠吃飯了,況且因為一些噁心的事(班長靠跟輔導員的關係以及班委的關係拿了一等,她家其實就是普通農村家庭,根本就不怎麼困難),這個男生這樣的家庭情況只拿到二等助學金,一年只有4000塊,所以上大學以後,這個男生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因為低保非常少,他要做的不僅是供養自己,還有供養家庭,他想多掙一點,讓妹妹早點回來上學)
我們的學校很一般,普通一本,專業也不怎麼好,男生難以兼顧學習和生活,學得也不好(我們學得不好是因為上大學貪玩,男孩真的很努力了,不打工的時候就泡圖書館),加上這座城市就業非常差,毫無疑問地,我們畢業就走上了失業的道路。
每天的招聘會,面試邀請,都是不靠譜的xx金融公司,xx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這幾年因為打擊力度大,已經少了很多)無論面試的是什麼崗位,吹得多麼高大上,最後的工作內容都會變成分給你一個美女微信號,使勁添加人去撩騷,騙別人跟著你投資。
16年6月的某一天,我去一家xx理財公司面試,在前台登記的時候,看到了前一頁男生的名字,進了等待室裡面果然看到了他,我們隔著很多人,相互默契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就業難啊,每個人都很難。
那時候宿舍已經清退了,在外面租房子,最便宜的單間也得五六百。對於男生來說又是不小的開銷,加上助學貸款要還,幾個月不怎麼見面(大四下半年基本是實習的實習,備考的備考),男生看上去又瘦了很多很多,很憔悴,也許他在發愁下個月的房租怎麼辦,也許是在發愁下頓飯怎麼辦。
見過這一面之後,這麼多年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因為和大學同學關係一般,所以除了室友,其他的人都很少聯繫了,只是斷斷續續從男孩室友的口中得知,這些年他過得很辛苦,也很不好。
現在畢業都四年了,四年間我結婚了,有了穩定的家庭和生活,但是我還是會常常想起這個清瘦羞澀的男孩,我常常在想,如果他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里,再也不用為了生活東奔西跑,能夠安安心心地念大學那該有多好啊。也許他會接著讀研,也許身邊會有一個可愛的女友,甚至可能會有一個家庭,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又在想,如果是我,一畢業就背負著年邁的父親,瘋癲的母親,為了他放棄學業的妹妹,支持著破敗的家,我又會怎麼樣呢?
我不敢想,這樣的生活真的好可怕。
我沒有他堅強,我的生活很枯燥很一般,但是和他比起來已經是萬分的幸福。
今年他應該也三十一了吧,比我老公還大一歲,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只希望他能過得幸福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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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小小的答案一天之內受到了這麼多的關注。很多人私信我想給我同學幫助,你們的心意我替他謝謝你們。
有很多人私信我想了解這個男生的近況,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了,因為我上大學的時候光顧著談戀愛,玩,不愛參加集體活動,也不喜歡跟同學接觸,所以很多同學都不聯繫了,上一次大概知道這個男生的情況大概是17年底或者18年初的時候,也是和我室友閑聊的時候知道的,說他在上海當英語補習老師,雖然工作也算穩定下來了,但是那時候才畢業一年半,底子很薄弱,大城市消費又高,加上機構工作很累壓力很大,家庭壓力也很大,所以過得挺不順心的。(畢竟他沒有家庭後盾,有什麼事只能靠自己,硬著頭皮往前走)
好在進的是大機構,如果他能呆下去的話,現在不至於特別落魄,甚至他還是有不錯的發展前景的(評論里有人說他不應該念書,應該去廠里打工,可能是對我前面的回答有誤解,那個時候是我們剛畢業的時候,自身水平不夠加上就業難,想轉行又沒有經驗,很迷茫,所以找工作都是一些銷售什麼的,熬過那一段時間有了工作經驗,再跳槽情況會好很多,加上這個地方就業確實不好,大公司不多,去一線城市的話情況會好很多)
很多人說給他幫助,我覺得如果指一些金錢幫助的話,我覺得效果不大,他的問題也不是一點錢能解決的,家庭的根基太薄弱,給他帶來的不僅是金錢的困擾,我覺得更多的是面對家庭情況無能為力的絕望感。(這個我在今年深有體會,因為今年我家人被查出癌症,金錢上的壓力是一部分,那種面對親人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是特別讓人感到絕望和痛苦的)
包括有人私信我對我進行誇讚,我也沒有那麼偉大,最早一開始是因為我看到他是89年的感到好奇,當做八卦跟我室友講的,我室友才跟我說她了解到的一些事(她跟男孩的室友關係好),我當時只是覺得很震驚很可憐。後來我看了一些講原生家庭電視劇,加上經歷了社會的毒打,越發覺得男孩這種情況一個人在社會上單打獨鬥的不易,所以到現在還會時不時想起他的事。
還有私信我猜男生身份的,我只能說都不是,看來大家身邊也有很多類似的情況,只能說國家扶貧的工作任重而道遠。
那些要給我轉錢讓我轉交的朋友,首先謝謝你們的信任,這個男生雖然我接觸不多,但是給我的感覺仍然是自強切有自尊心的(大學期間他沒有拿自己家裡的事賣過慘,只說家裡貧困,導致我們當時無法想到他是這種家庭情況),況且我現在沒法聯繫到他,即使聯繫到他我也沒辦法這麼突然地給他一筆錢,說是別人的捐助,這樣對他自尊心的傷害也挺大的。
我只是個普通人,生活中也有各種煩惱,我不是什麼大V,也沒什麼學識,不能給大家輸出一些專業且有意義的內容,所以大家也不用來關注我啦。
有個 200 多斤的女孩大出血被送到我們急診室,肚子里 9 個多月的胎兒已經死了,差一點沒救過來。
術前談話時,醫生問女孩肚裡孩子是誰的,她很確定地回答——是父親的。
她好像生活在地獄裡,但自己卻沒有感覺到。
——
2019 年 6 月 17 日晚上,微信工作群里的新消息開始不斷跳出來,層層累積,瞬間近似於轟炸。
我點開對話框——醫院收治了一個生命垂危的女孩。
半小時前,女孩被 120 送來,面色蒼白一言不發,身子下的白色單子沾染了大片血跡。
初步檢查的結果讓所有人萬分震驚:女孩肚子里有個 9 個多月的胎兒,已經死了。
這是婦產科醫生最怕遇到的情況——與子宮相連的胎盤如同大樹被連根拔起,每一處都在噴血,被掐斷了營養源的孩子如同果子般掉落。
少女母親全身的血液流失近 2/3,而腹中死胎停留時間越長,釋放的毒素會讓止血更加困難,她隨時會沒命。
不經意間,我掃到微信對話里患者的年齡——15 歲!
15 歲?是不是系統出了問題?
就在一瞬間,我腦子被問題塞滿了:女孩這麼久沒來月經,家人不知道嗎?肚子都變大了,沒人發現嗎?
「這孩子一問三不知,真是急死人。」會診醫生是位寶媽,非常生氣。
空了片刻,剛把女孩推進手術室的師弟在群里扔下當晚——確切說是我從醫生涯里最大的炸彈:
「術前談話時,醫生問女孩肚裡孩子是誰的,她很確定地回答——是父親的!」
寶媽醫生說會診時自己還很疑慮,她當面跟女孩父親說,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簡直就是禽獸,一定要坐牢。父親還點了點頭,說「是是是」。
女孩叫盧小穎。
我端著手機等了一個多小時,師姐回復:「手術結束,止住血了,全身的血基本換了一遍。」
小穎的命保住了。我長舒一口氣,放下手機。
但更多問題向我湧來:這是怎樣的家庭,父親能對親生女兒下手?她母親就能縱容老公獸性大發,為所欲為?小姑娘為什麼能接受了這種行為?她不害怕嗎?
這時,師弟又加了一句新內容:「聽說女孩媽媽有精神分裂,還在吃藥控制。」寶媽醫生髮來一個驚訝的表情,「小姑娘會不會也有精神問題,在這胡言亂語?」
這個周末的夜晚,圍繞著慘烈的少女媽媽,震驚的信息與疑惑多得讓我喘不過氣。
凌晨 6 點,師姐發了條朋友圈,四張檢驗結果,隱去身份,配上四個字:一夜未眠!
女孩的病情沒有繼續惡化。
我留言:辛苦!我來接班。
然而就在女孩住院的 13 天里,圍繞她的 4 號病床,父母、親戚、社區工作人員、警察、記者,包括我們醫生輪番出現。
事後想來,如同一幕幕話劇,聚光燈打在小穎身上,更打在這些人的臉上與心裡。
第二天一早,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我遠遠看見小穎。
她直挺挺地躺在重症監護室的 4 號病床,身上連著監護儀,插著中心靜脈管,蓋著厚厚的被子。
黑著眼圈的師姐提醒我:「注意子宮收縮,盯一下複查結果,必要時還得輸血。」
師姐剛邁出辦公室,轉頭叮囑,「她爸爸看面相就不是什麼好人。你們要保護好自己。」
我打開病程記錄。小穎不記得上次來月經的時間,她 220 斤重,懷孕時食量大增,家人一直以為原因是她吃得太多。
如果不是肚子痛來醫院,根本沒人知道小穎懷孕。
查房時,我第一次走近小穎,儘管有準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我掀開被子觀察有沒有出血,她竟渾身赤裸。龐大的身體讓我想起米其林輪胎的吉祥物,一雙胖嘟嘟的小手放在身體上,指甲縫裡布滿黑泥。因為腹部隆得像座小山,我甚至以為她還是孕婦。
小穎臉蛋圓潤但嘴唇蒼白,眼神空洞,面無表情,一頭雜亂的長髮,完全沒有孩子的天真。
我再次產生了和寶媽醫生一樣的懷疑:她真的只有 15 歲嗎?如果母親有精神問題,她是不是也有智力障礙?她昨天會不會是在說胡話?
我急切地想驗證疑問。趁著換藥,和小穎聊了起來。
「昨天搶救是不是被嚇壞了?」
我實習時曾見過一位大出血的孕婦。血管如炸了的水管,鮮血噴涌而出浸透床單,落在我腳上。連續一個月,我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那張帶血的床。
「我躺在那,覺得你們像殺豬一樣。」小穎的回答。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搶救如同打仗,講究一個「快」字,場面難免混亂。
「你還在讀書嗎?」
小穎平靜地回答:「沒有了。」她仰頭伸直脖子,想要看身上的切口。
「你還未成年,這麼小年紀就交男朋友了?」我莽撞地說出心中的疑問。
小穎直勾勾地盯著我,提高音調:「我沒有男朋友。」
「那孩子是誰的?」
小穎別過頭,喘著粗氣不說話。
我一心想幫小穎,告訴她如果默不作聲,還有被侵犯的可能。
她想了幾秒,轉回頭,盯著病床正對的大門,用手指著:「是我外面那個爹的。」
真從小穎嘴裡聽到答案,我換藥的動作停在半空:「我可以幫你報警,不讓他進來。」
「哎呦,我不想他被抓走。」小穎再次別過頭。
我問她害怕嗎?是被打過嗎?
小穎笑著看我:「他對我很好,給我買東西吃,還跟我聊天。」
我注意到小穎缺了一塊門牙,胳膊腿上有綠豆大小的疤痕。
「蚊子咬的。爺爺家蚊子好多。」她解釋。
「牙齒怎麼也少了一塊?」
「吃排骨崩了。」
我擔心小穎昨晚受到過猛烈撞擊,甚至是性侵,導致胎盤早剝。問她昨晚肚子疼之前在幹什麼?
小穎沒有絲毫猶豫:「我在吃飯。」
「那……你恨爸爸嗎?」我心裡默默咒罵了那個禽獸很多遍。
小穎晃著腦袋,頓了一下:「我爸爸很可憐,身邊除了我沒有別的女人,所以我不怕。我就想跟他生孩子。」
我一陣眩暈。悲傷、恐懼、痛哭流涕,想把父親繩之以法,這些我設想的反應,小穎統統沒有表現。
「家裡人總說我像媽媽,也是笨笨的。」小穎從小被寄養在親戚家,爸爸因搶劫入獄十年,出來後說要掙錢照顧她們母女。
聽夜班醫生說,小穎手術醒來後,瞪大眼睛,表情悲涼地問:「我爸爸知道孩子死了嗎?他開心嗎?」
我根本看不透這個 15 歲少女,分不清她哪句是真話,擔心她被爸爸洗腦。
回到辦公室,一見主任我就問:「這事兒要報警嗎?」
主任透過厚厚的鏡片瞪了我一眼:「少惹事。」
入院第 2 天的下午 4 點,探視病人的家屬陸續走進監護室。小穎抻著脖子,緊盯大門。
辦公室外忽然有人說自己是 4 床家屬,我立即從椅子上彈起來,跨到門外,要看這個禽獸長什麼樣。
那個男人理平頭、皮膚黝黑,只有 1 米 6,瘦瘦小小。他穿一雙破拖鞋,衣服磨爛了邊,腰間別著一串系紅繩的鑰匙,右手拎著錢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咧開一嘴大黃牙:「我是小穎的爸爸,想看看女兒。」
同事很不客氣地說:「小穎病情還不平穩。昨天搶救花了不少錢,你等下去交費吧。」
他嘆了口氣,把錢包夾在腋窩,眼睛盯著地面:「知道了,我去借錢。」
看著他我只想到「猥瑣」二字,怒火中燒,小聲罵了句「王八蛋」,要上去踹兩腳。同事拉住我:「小心他打你。你都不知道他包里裝著什麼。」
我忍不住朝 4 床望。小穎半坐著,她爸爸彎下身子嘀咕著什麼。
我擔心他威脅小穎,假裝觀察監護儀指標,靠近偷聽。
她爸抬頭瞟了我一眼,挺起身子,摸著小穎的頭說:「我先走了,你聽醫生的話。醫藥費我去想辦法。」
小穎入院時幾近休克,現在病情平穩了,但結合血液、尿液結果,我們斷定小穎懷孕期間有高血壓,很可能是血管過度痙攣、收縮導致胎盤早剝。
下面的治療重點是降壓,保護其他器官不受高血壓損害,還要精心呵護切口。由於肥胖,切口有黃色的脂肪流出,遲遲不能癒合。
但小穎入院時,她爸只交過 200 元。經過 3 天手術、搶救和輸血,欠費已經突破五位數。
不止是沒錢治病,小穎連身衣服都沒有。
入院以來,裹在被子里的她連最大碼的病號服都扣不上扣子,整天光著身子躺在床上,每回翻身,屁股、胸部都跟著病床晃悠。搖高床位時,她身上的被單會滑落,胸前一覽無遺。
我和負責查房、開醫囑的米醫生商量:「乾脆在網上給她買一件超大衣服吧。」
起初她是反對的,一小時後,米醫生髮來截圖:「這件睡裙怎麼樣?透氣、超大碼,我下單了,還加了點兒錢,加急快遞。」
入院第 3 天,米醫生看著繳費信息發獃。我小心地問:「她爸爸會不會欠費跑路?」
「別又扣我一個月工資。我快養不起女兒了。」米醫生無奈地笑笑。
同事也說,小穎爸爸極可能拖欠醫藥費,最好向醫務科報備。
我覺得比報備更緊迫的是報警,卻想起主任的話:「之前不也有十三、四歲的來生孩子嗎?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要把社會陰暗面搞得眾人皆知。」
第 3 天下午,還沒到探視時間,小穎爸爸拍門大喊要見女兒。他不顧護士阻攔,已經闖入第一道門。
距離這男人還有幾步遠,我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他身後有個穿白色印花短袖的女人,身上污漬點點。雖然眼睛又大又漂亮,但表情獃滯,想必是小穎媽媽。
「我沒錢!」男人紅著臉喘粗氣,抬手對我們指指點點。
他嘴裡湧出一陣陣酒味,熏得我胃裡翻江倒海。
被我們每日催費,小穎爸爸補交了兩萬塊,看得出他非常不滿。
米醫生不甘示弱,挺直了身板,一字一句地說:「你的錢,一分一厘,都拿來救你女兒的命了,一毛錢都沒落到醫生、護士口袋裡。我們已經在欠費的情況下繼續治療了。」
他放下手,降低聲音說:「我想看看女兒。」
距離探視還有兩小時,我將他趕出門外。
誰知關門之後,小穎爸爸又開始猛按門鈴、拍門。
我拎起病歷夾晃了晃,太輕太小,又衝進儀器室,撈出一根輸液架比划了兩下。我比他壯,真打起來應該不會輸太慘。
我掃了一眼 4 號床,小穎呼呼大睡,全然不知門外發生的一切。
探視時間到了。隔壁床的病人與丈夫正在談笑,小穎側躺著,把被單往上拉,遮住胸口。
我在走廊樓梯口發現了她爸爸。男人坐在台階上,岔開腿,低著頭,胳膊肘拄在膝蓋上。小穎媽媽伸著腿,坐在一個丟棄的塑料泡沫板上。
「家屬可以探視了。」
按照規定,只許一個家屬探視。小穎爸爸伸手接過隔離衣,怒氣沖沖地對妻子說:「你在這站著!」
小穎媽媽可憐巴巴地望著丈夫,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
我緊握輸液架,怒視著他,身後是高大的保衛科大哥。
他跟小穎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開了。小穎看了看爸爸的背影,翻個身,又閉上了眼睛。
就在醫院走廊里,警察帶走了小穎爸爸。
小穎的事情,是米醫生上報的。因為這可能是刑事案件,醫院聯繫了派出所。
小穎爸爸被抓後,兩個警察來到監護室,身後跟著個穿花褲子的電視台攝影師。為了保護小穎的隱私,我將記者攔在門外。
同行的女記者趁亂竄了進來,我見她手裡沒拿攝像機,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警察那邊。
一名 50 多歲,挺著啤酒肚的警察,從口袋裡掏出執法記錄儀,對準小穎。
小穎揉揉眼睛,護士幫她把被單掖在肩膀後面,扶起來接受問話。
另一名警察是個大個兒,彎下身子,開門見山:「我們是派出所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小穎。」她緊抓床單。
「身份證號和戶口地址,知道嗎?」
小穎搖搖頭。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小穎盯著天花板,頓了幾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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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治療手記 2:醫生不會輕易說出口的生死故事
夜行者陳拙 等 天才捕手計劃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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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北漂時候最好的兄弟,是我見過最苦命,也是最牛逼的人,永遠能給我力量的精神榜樣!
他家裡兄妹六個,他是老六。
上面有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三姐,加上他。
父母生他的時候已經年紀不小了,他生下來就營養不良,跟個豆芽一樣。
11歲,父死;
13歲,母死;
15歲,腎炎。
當時要花一大筆錢,哥哥姐姐們都發了愁。
大哥明確表示自己家裡負擔重,兒女都長大了,眼看要成家,給兒子娶媳婦的錢都還沒攢夠,意思是要麼你們出錢,要麼讓他去死。
大姐和大姐夫都在廠里上班,小破工人不說,趕上分流下崗,兒女們要上高中,負擔也不輕。
二哥拍著胸脯說要給他治,可二哥是個種地窮光蛋,二嫂不願意,兩口子打了好幾架。
二姐三姐做不了家裡的主,嫁的也都是普通人,愛莫能助。
所以他只能等死。
父母臨死前都說過一樣的話,大姐是工人,月月掙工資,老六歸大姐養活,到十八歲成人,以後娶老婆,哥哥姐姐都得幫襯一把。
可這是病啊,那會兒小城市的醫療技術也有限,腎炎又是慢性重病,醫生也沒把握完全治好,誰也不知道這筆巨款花出去,能不能救回他一條小命?
萬一錢花了,人也死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就瞎了。
他不想死啊,給大姐大姐夫磕頭哀求,救他一命,以後老六我給你們養老送終。
大姐抱著他嚎啕大哭,咬牙決定給他治。
拿出積蓄,借遍身邊所有同事和親戚,逼著其他兄弟姐妹,每家出了一部分,總算湊足錢給他治了。
大哥一分沒出,但承諾等他出了院,接回大哥家修養照顧。
因為恢復起來漫長,的確需要長時間修養,其他姐妹也都同意了。
等出了院,大哥把他接回家住了三天,就把他送回父母的老院子,理由是家裡有個病人,怕給兒女們過了晦氣,也影響兒女們的婚事。
我這兄弟的侄子侄女們都不小了,甚至比他這個六叔還大,確實該談婚論嫁了。
老院長久沒住人,院子里長滿了一人高的荒草,三孔窯洞塌了兩孔,只有中間一孔勉強能住人,但也搖搖欲墜,老院又在舊村,早就不通電了。
大哥和侄子把他扔到窯里的炕上,搬進兩口大缸,一缸清水洗漱刷牙,一口用來拉屎撒尿,留下一包蠟燭,把門一鎖,門外用鐵絲綁住,拍拍屁股走人。
一天三頓由侄子來送飯,來了把飯和暖瓶從窗戶送進去,再拿了上一頓的空碗和空暖瓶走人,從進院子到走,連來帶去不超過三分鐘。
據他給我描述,哥呀,你不知道那半年我是怎麼活過來的,一天二十四小時,我只能接觸到侄子一個活人,他來了也只是哼哈一句,把飯水給我塞進來,拿了碗就走,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窯裡面黑漆漆,我也不敢費蠟燭,怕惹我哥生氣,只敢晚上點一根。
院子里全是荒草,風一吹,呼啦啦的響,還有耗子、野貓、黃鼠狼、蛇蟲鼠蟻,各種動靜和叫喚,我那會兒才16,聽著點動靜就嚇得哆嗦,身上也沒力氣,只能天天窩在被窩裡,一個月下來,舊被窩變成了一坨爛棉絮。
身上棉絮里全是虱子跳蚤,夏天也沒燒炕,土坯打的土坑縫隙里不斷有蚰蜒蜈蚣蠍子爬進爬出,頭頂是蜘蛛網,身上臭的像一坨大便,頭髮板結,指甲瘋長。
白天還好,至少能趴在窗檯晒晒陽光,晚上最難熬,天一黑就嚇得我縮在爛棉絮里,想爹娘想大姐二哥二姐三姐,想的哇哇大哭。
那會兒還是夏天,一下雨就害怕,怕雨水滲透了窯頂,整個塌下來把他活埋砸死。只要下雨,一宿一宿的不敢合眼,守著窗戶,想著只要感覺不對就趕緊爬出去。
哥呀,你真不知道我那半年是怎麼活下來的。
實在受不了,白天叫住侄子,低三下四求他跟我說說話,侄子還行,隔著窗戶能嘮十來分鐘,這就是極限,時間再長他就不耐煩了。
一開始他每過一天還在牆上刻一道,可是時間長了,精神不好體力差,腦子開始恍惚,經常睡的日夜顛倒,醒過來混混沌沌,自己都分不清楚時間,迷迷糊糊中,他直覺這樣下去不行,自己不死也得瘋。
終於有一天,侄子有事沒來,也可能是懶的一趟趟跑,打發了小妹來送飯,他就抱著希望求小侄女跑個腿,去給三姐送個信。
小侄女一看自己的六叔蓬頭垢面,連個要飯的都不如,救了他一命,給他三姐送了個信兒。
這已經是第四個月了。
整整一百多天,一個十六歲的病小孩兒像牲口一樣關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破窯里,蛇蟲作伴,鼠蟻為友。換了我,怕是早就涼了爛了,要麼瘋了。
三姐一來才知道人被安置在老院里,當場大罵老大不是人,跑過來給他燒水洗了澡,收拾了頭髮。
他一再懇求三姐把他帶走,可三姐也為難,家裡也是老房子,老老少少好幾口將就著住,真沒法把他弄回去,大家都成家立業,上有老下有小,上班掙錢種地吃糧,都有自己的難處。
他是個人,又不是條狗,弄回去隨便搭個狗窩就行。
再說大哥二哥就在一個村,連他們都不管,自己這個外嫁的閨女更沒法插手。
不管怎麼說,最黑暗的日子熬過去了,他好歹沒死,保了條命,二哥二姐三姐也經常白天來探望他,只有晚上是沒招,他還得一個人在破窯里死撐。
大姐始終不知道他的處境,兩口子開了個小飯攤,掙錢連養家帶還債,幾個弟弟妹妹也不願意她知道,不然本就齬齟的兄妹關係立刻分崩離析。
一次三姐家的小閨女跟大姨通電話,無意中說漏了嘴,大姐才知道實情,連夜弄了個小黃包車來把他接回去,可接回去也沒地方安置,本來住的就是廠里蓋的老樓,家裡人多,地方小,只好把他安置在樓下自行車棚里的一角,白天外甥和外甥女把他扶出來,上樓呆一天,晚上還送回車棚里。
不管怎麼說,總比把他關在暗無天日的破窯里強。
等他身體再好一點,去廠里技校上了兩年,混了個技校畢業證。
可沒工作啊,廠子半死不活,他就天天去市裡面轉悠,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身體瘦,病秧秧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學歷更是扯,轉來轉去,他忽然就看到了一個修電腦的店很紅火。
那時候電腦才剛剛流行,還是高檔貨,金貴的很,很多買得起的碰上小毛病也不敢自己動手修,不像現在孩子都敢拆開機箱隨便折騰。
他技校上的是機電,多多少少懂那麼一點,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進店去問老闆能不能給他個活兒干,老闆真就把他留下了,但條件是他要免費干三個月學徒,一分錢沒有,三個月後才有150塊。
不管怎麼說總是個機會,他每天起早跟大姐要兩塊錢來回車費,從家帶點剩飯,用飯盒裝著去市裡上班。
也許是修電腦這活天生就適合他干,也許是老天爺沒打算餓死他,反正他學得快,上手快,第二個月老闆就給他開了一百五,很快別人也開了維修店,一個月三百挖他過去,他沒答應,還繼續留在原地拿一百五。
老闆一看這小孩還行,給他漲到三百,還有提成,從第三個月開始,他就能拿五百,勉強能養活大姐一家了,能給外甥外甥女交學費,能給大姐的婆婆買葯吃。
01年北京申奧成功,首鋼開始搬遷出京,在全國尋找地方鋼鐵企業兼并,大姐所在的廠子被首鋼看上兼并了,大姐大姐夫又回了廠里上班,工資比原來高了一大截,一家人熬了過去,守得雲開見月明。
後來技校的一個老師不知怎麼跑到了北京,幹了個灰色行業,招攬了一批技校的小孩過去幫忙,他電腦技術高,是個人才,格外拉攏他,他也躍躍欲試,想出去見識見識,捎帶看看偉大首都。
來了北京剛一年,那老師搞的事兒被政策禁止,一幫小孩失了業,漫無邊際找了幾個月工作,要麼嫌累要麼嫌苦,紛紛打了退堂鼓回家去了。
只有他沒退路,別人回去至少能接個班,本廠技校出身,好歹總能混個工作,他屁都沒有,回去也是住車棚,不如就在北京算了,租個再破的小民房也是自己的家。
這樣三折騰兩折騰,我們倆在北京認識了,都是老鄉,一個市的,隔著百十里地。
一起租房,一起出去找工作,天天下班回來一起吃炒餅啃速食麵,互相鼓勵,發誓誰也不準後退一步,要在北京共進退。
跑了倆月,他終於在一家電腦公司上了班,還是搞售後維修,客戶一個電話,就得坐著單位的車上門去,結果第一個月,他不光一分錢沒開,還倒欠公司三百。
他太實誠了。
那會兒的人都對電腦不熟,有的買回去連開機都不會,這種時候,別的維修最高興,裝模作樣開了機箱,說顯卡壞了,或內存壞了,或風扇壞了,需要換件,客戶掏了錢他才教你怎麼開機操作,一趟上門下來掙一兩百,完好的零件藏起來還能再賣給中關村那些攤兒,里外里的掙。
掙了錢還能跟司機下館子點個好菜,給司機買盒好煙。
就他是個憨貨,除非真是壞件,否則他每次上門都要教別人怎麼怎麼操作,哪兒能掙著錢?連公司給他配的司機都不高興,每次跟他出來別說吃點好的,連個屁都撈不上。
第二個月,他又欠了公司一百。
等第三個月,噶,一下開了一千五;第四個月,兩千二;第五個月,三千五。
很多客戶打電話來,點名只要他去。
隨後幾年,他一直是他們公司出勤率最高的維修。
是好事也是壞事。
他身體底子不好,天天在外奔波,難得吃上口熱乎的,不是胃疼就是哪兒疼,全身都是毛病。
隨身裝的維修包里,除了工具就是各種各樣的葯,別人無菜不下飯,他無葯不下飯。
那會兒我談了女朋友,另外租了房子,隔三差五叫他來,給他做頓熱乎飯,他年齡大了,也想找個女朋友,每天下班回家至少能吃上一頓熱乎飯,不然身體扛不住,我也擔心他再打幾年光棍,沒準哪天就死在北京大街上了。
當初他的腎炎治療效果還行,就是後期修養差,沒死到那口破窯里就算好事,留下了病根,一直折磨著他。
慢慢他喜歡上了一個北京同事,那女孩性格爽朗,典型的北京大妞,可人屁股後面跟著無數外地帥哥,這貨不管論哪方面都吊車尾。
他倒也有股韌勁,追了好多年,別人都灰心的灰心,喪氣的喪氣,紛紛離開,只有他,不管那女孩遇到什麼都始終不離不棄。
老天爺就給這傻小子開了條縫,倆人結婚了,婚後恩恩愛愛,老婆對他不錯,眼見得這傢伙不那麼瘦了,身上有了二兩肉,腮幫子也紅潤了不少。
工作也沒什麼波折,原來那家電腦公司被人兼并了,他在兼并之前就順利跳了槽。
經常去一個客戶那兒修電腦,客戶剛開個小公司,需要弄個小區域網,這貨天天買《電腦報》,自己琢磨新技術,三兩下搞定,恰好跟這個客戶也熟,客戶正需要個他這麼個技術能手+辦公室內勤,乾脆就把他忽悠來了。
安安穩穩一干就是小十年,攢了點錢,付了個首付,在郊縣買了個房子,後來又添置了車。
大前年有點小波折,老闆關了公司移民國外,他失業了幾個月,三十來歲的年紀,又背著貸款,自學了個成人大專在北京市場真不夠看,那段時間把他愁白了頭。
動輒找我訴苦,想賣了房子帶老婆回老家,凈說小孩兒話。
後來找來找去,去了一家行業網路公司做編輯,整個公司除了老闆和幾個副總,屬他年紀最大,好在他還是那個韌勁,磕磕絆絆兩個月後又順利坐穩了,一直到今天。
10年,他三姐上房曬糧食,失足掉下來死了。
15年,他二哥得了病也死了。
他娶了北京老婆買了房之後,就屬他大哥和幾個侄子侄女聯繫的最勤,隔三差五都要給他打電話,要麼親親熱熱聊家常,要麼話里話外,陪著小心問他能不能幫侄子侄女在北京也找個工作,估計夜裡經常惦記著老六北京那套樓狂吞口水。
哎。
每次他回老家,先買點東西去二哥二姐三姐家裡轉一圈,再回大姐那兒住幾天,大哥那兒,路過都不進去。
大姐大姐夫早退休了,一把年紀,分居兩地,一個在海口接送外孫女,一個在家接送小孫子,晚上靠視頻通話聊以解愁。
前幾天他跟我說,又回了趟老家,老院那口破窯終於塌了,當地拆遷,補了二十來萬塊錢,大哥想插手甚至獨吞,可那老院本來就是父母留給老六的,老大根本沒資格拿一分,他帶著一幫侄子外甥,仗著人多勢眾,把老大幹了個灰頭土臉,拆遷款拿了一半,那一半都給小輩兒分了。
末了他在院子里插了幾根香,祭奠了父母一番,自己哭了一場。
跟我說,哥啊,那院子我一進去就哆嗦,渾身起雞皮疙瘩,眼淚控制不住,說不出的感覺,這是他從小的家,心裡親的不行,可又被人像牲口一樣關了半年,骨子裡恨的不行。
破窯被推平了,好像自己的心也跟著推平了。
這些年他總說我照顧了他,他才沒死到北京大街上,可實際啊——他給我的,遠遠超出了我給他的,他才是支撐我的榜樣和力量!
我入行以來,採訪過不少人,聽過很多真真假假的人生故事,可最牛逼、最傳奇、最勵志的,還是我這個兄弟!
【周知:對我兄弟的人生經歷,我盡量剋制著情感,用平實的語言來描述,誰要再說我編或詆毀他,屏蔽刪除沒商量。你好歹也是個人,說點人話有那麼難?】
【評論區有個問題問的特別好,他出院的頭三個月里,除了大哥之外的其他姐姐哥哥就沒去看過他?】
我只能說,有些事經不起細琢磨,也最好不要去細細琢磨,一琢磨全是不堪。
其他姐姐們都外嫁,不在本村,不來看情有可原,工作忙,家裡忙,地里忙,上有公婆,下有兒女,至少明面上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二哥就一個村子的,三個多月沒來看一眼,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聽也該聽說了。
你看,有些事真的不能細琢磨。
當初他得病的時候,要不是他跪下哀求大姐,相不相信——大家只會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所謂兄弟姐妹,沒成家之前,親的不像話,一旦成了各自的小家,這份手足之情也就呵呵了,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再說他又是個老生子,比如你是他哥或姐,早就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孩子,突然之間父母又給你生了個弟弟,說句良心話,你能跟這個弟弟有多少真感情?
別說兄弟姐妹之間年齡相差太大,知乎上很多中學生求問,父母想要二胎,自己該不該反對?
你瞧瞧,還沒成家的小孩就開始擔心自己的利益,會被未來的弟弟或妹妹搶走,何況成年人呢?
我表哥表嫂當初想要二胎,他們十五歲的兒子強烈反對,理由振振有詞,再過十五年,你們就老了,掙不了錢了,我那會不光要養活你們,還要養活弟弟或妹妹,還要管他上學讀書,我才不願意呢!
哭著就是反對,各種鬧,最後他父母只好死了那個心思。
哎。
哥姐們,誰對我這兄弟如何,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清楚楚,他心裡有桿秤。
人,有時候該糊塗就得糊塗,該裝傻就得裝傻,不要什麼都琢磨的那麼細,看的太清楚,人就沒法活了。
還有,有些事必須要自己去爭。
你都不替自己爭取,誰管你死活?
【既然有人看,不妨替我兄弟以後鋪墊一下,我老擔心那份工作他干不長,沒準哪天就讓人攆大街上了,給各位老闆介紹下他的為人,萬一以後他失業了,我再來這兒求各位老闆抬舉他一碗飯吃】
這貨哪兒哪兒都好,就一點——嘴碎。
他的交際能力我是服氣,不管到哪兒,能迅速跟人打成一片。
以前不管他搬家到哪兒,用不了三天就能跟周圍鄰居混熟,聊的嘎嘎帶勁;坐個火車汽車,半個小時,也跟別人聊的嘎嘎帶勁,恨不得把自己底褲什麼色都告訴別人;連經常去吃飯的飯店,也能跟服務員聊的嘎嘎帶勁。
跟他們兩口子在一起,耳根子永遠清凈不下來,一個比一個能扯,動不動就嘎嘎樂,吵死人。
我是不知道他腦子裡哪兒來那麼多話題,聊什麼都起勁,屁大個事兒都能扯半天。
合租那會兒,我在下鋪呼呼大睡,他自己在上鋪狂噴空氣,真把人愁死。
小時候的磨難沒讓他變成個冷性子,正相反,碎嘴熱心腸,永遠記著別人給他的好,哪怕芝麻那麼大點,對他好一分,他能還十分。
各位老闆記著有這麼個人啊!我不能咒他失業,可萬一呢?
學歷成人大專,擅長電腦軟硬體,愛足球,不抽煙喝酒,有車,沒不良愛好,嘴是碎,但辦事靠譜,人長得一般,老實,認真,勤快,踏實,愛鑽研,有韌勁兒,能寫兩筆文章,有他在的地方永不安生,空氣也會歡快起來。
就這了,哎,好像沒什麼競爭力啊!
【廣告位招標】
不知不覺,我的知乎等級升到Lv7了,多了一個自定義推薦位,我200多個回答下都有顯示(電腦版可能看不到,手機版才有);
閑著也是閑著,我自己暫時沒什麼用處,單身狗們要不要征個婚?給你或你們公司打個廣告?
日報分表數據顯示:我名下的回答,每天的閱讀量在8萬到12萬之間,一個月近300萬瀏覽。
來嘛,別害臊!
私信我!
【有朋友私信我多寫點我兄弟的事兒】
我挺感動,也哭笑不得,基本上我把他的一輩子寫完了,總不能瞎編一氣,胡說八道吧,萬一哪天這貨看到這個回答,非砍死我不可。
略微曝一點他的隱私:
他79年生人,因疾病和身體原因,夫妻倆至今沒有孩子,算是個人生遺憾,他們也曾經考慮收養一個,但北京的壓力你們懂得,他老婆的工作相對穩定一點,但掙的不多,他掙的稍微多一點,但這個年紀在網路行業屬於隨時可拋棄那一類,工作相對不穩定。
一旦養了孩子,勢必要有一個人回歸家庭,萬一另一方的工作有個波折,那全家就瞎了。
他們夫妻倆特別喜歡孩子,恨不得家裡能有四五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熱熱鬧鬧那種。
看見別人家孩子就走不動了,抱著各種親啊哄啊,恨不得搶回去,眼饞死了。
但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沒辦法,這輩子只能這樣了。
說到底還是沒錢,窮鬧的。
他這貨受不了一點點冷清和寂寞,趕上他老婆回娘家個一天半天,他一個人在家就瘋了,不是追著老婆屁股回娘家,就是跑我那兒跟我老婆扯閑篇,身邊一定要有個人陪著說話才有安全感。
另外,他特別羨慕別人父母雙全,每次回娘家,不是陪丈母娘摘菜就是陪老丈人嘮嗑,家長里短,雞零狗碎,極有耐心,很享受在父母跟前的那種孺慕之情。
偏偏他老丈人是個老混蛋,跟老婆吵了一輩子,動不動就要收拾行李去五台山當和尚,一把年紀也是沒譜了,兒女對他意見極大,一家人動不動就干仗,兒子結婚之後寧肯在外面租房子也不回去。
這貨總是無條件站在老丈人一方,跟老婆跟小舅子講各種老掉牙的大道理,碎嘴話癆跟唐僧一樣,那老漢在村裡是出了名的混賬,跟半個村子都不對付,走哪兒都人嫌狗厭,偏偏跟這個女婿對了眼,待他比親兒子還好。
他老丈人特別搞笑,是個大混蛋也是個大孝子,對老娘百依百順,每個月的工資要交給老娘一半,整整交了一輩子,足夠編進二十四孝里。
剩下一半才拿回家裡,導致老婆兒女聯合起來孤立他,老漢一惱火,自己乾脆搬出去了,給村裡看水泵房,捎帶種兩畝菜賣,每天不管賣三十還是五十,晚上指定去大哥家裡交給老娘,工資也一樣,月底上繳一半,那一半自己留著花。
一開始老漢自己弄個煤爐子,長志氣自己做飯吃,做了一個月又覺得吃虧,既然有老婆幹嘛要自己做飯吃,所以一到飯點就跑回家裡死皮賴臉端起碗來就吃,吃完一抹嘴滾蛋。
錢是一分不交。
閑著沒事就琢磨易經八卦佛學論語,後來真忌了葷腥,天天吃齋念佛,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等伺候了老娘百年,老子就去五台山當和尚。
估計上輩子是個得道高僧,金蟬子那樣的人物,這輩子生生被紅塵耽誤了修行。
我去過他家幾次,去了就被老漢拽著探討釋儒道的精深學問和高深義理,可給我整尿性了,我高中沒畢業,他初中沒畢業,倆人一對半文盲,字都沒認全,探討個蛋啊!
就這些,實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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