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穿越成女配逆襲文的女主了,你該怎麼辦? 購買該鹽選專欄查看完整 21 篇內容
,謝謝!如果你是虐文里的女主你會怎麼辦??www.zhihu.com
我在廚房煮咖啡。
咖啡里下了葯,找作者要的,能夠誘發急性心肌梗死。他說葯有些苦,不過好在咖啡也很香。
客廳里有兩個人,一個是我老公,郎達午先生;另一個是他的助理,閻巧蓮女士,那個該死的女配。兩個人號稱是在談論工作,卻無時無刻不在打情罵俏、眉來眼去。
作者說:按照我的人設,應該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只醉心於逛街、撒潑、嫉妒即可。
可不巧的是,我並不是作者所創造的那個「人」。
我是穿越來的,已經有三天了。
第一天,我在這個世界到處轉悠。這裡沒有警察、法官、偵探。也就是說,不論我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人來查——即便是我家客廳有一對狗男女同時心臟病發作。
第二天,我仔細確認了各種文書。我是郎達午男士的第一繼承人,如果他死了,那個市值五百億公司將自動到我名下。
第三天,我去找了作者,向他要了誘發心肌梗死的葯,回來煮這兩杯咖啡。
咖啡的泡沫逐漸涌了起來,香氣四溢,真是誘人,我把它端了出去。
郎先生接過咖啡,遞給閻女士。
她沒有看我,而是給她對面男人回了一個羞澀的笑容。真是一個不知廉恥的賤貨。
這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我去開門,看見外面站著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戴著黑框大眼鏡、藍西裝、白襯衫、紅領結,說著日語。
可怕的是,日語還有字幕:我叫柯南,不好意思,我穿越了,可以在這裡借住一宿嗎?
聽了這話,我的心一頓抽搐,就像是喝了那咖啡。
現在我只想回去,各位有什麼辦法嗎?在線等,挺急的。
不請自來。
1.
一覺醒來,我就發現我自己成為了小說女主角。
我非常慶幸,這本書既不是隔壁的虐文女主,也不是某乎上的逆襲文里的炮灰。
我是上古遺留的幾位尊神之一長扶唯一的徒弟,凡人出身,身世凄慘,幸得尊上青睞,得一方庇護。雖然我不算什麼正經修得的仙品,但仗著君上徒弟的身份,天上神仙凡品階低於長扶的皆要向我行一行禮。
這這這!!
我穿得怕不是個寵文吧!!還是從頭甜到尾的那種!!
正在我逍遙自在地享用底下小仙孝敬我的葡萄之時,隨侍的一隻小兔子仙忽然急紅了一雙兔眼,慌慌張張地向我跑來,前言不搭後語道:「仙、仙上……那位……那位上神來了!」
我自打一覺醒來,就沒見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不僅毫無危機感,而且極其輕鬆地拈了顆葡萄丟就嘴裡,敷衍道:「把人請到偏殿里,我吃完就過去。」
「可……可上神直直向您的寢宮殺來了啊!」小兔子仙恐怕沒見過這種陣仗,整隻兔抖得跟篩子一般。
料想這位上神定然對烤兔等料理十分感興趣,我正了正神色,安撫地摸了摸兔子仙的頭,溫和地勸慰他說:「沒事,我去應付。你去給我多拿點葡萄過來,這位上神喜歡什麼水果也拿一些過來。」
兔子仙瘋狂搖頭,似乎很想向我說明什麼,但礙於他本人辭彙量儲備不足,實在沒辦法說清楚。
正在我們磨蹭的這些時間,那位聽著像洪水猛獸一樣的「那位上神」,大駕光臨了。
兔子仙一下跳起來,迅速躲到了我後面。
我嘆了口氣,依照著其他小仙向我行禮的樣子依葫蘆畫瓢地給這位尊神行禮。
這位上神是一位女上神,別的不說,真·神仙顏值。
以前我只在書里見過所謂「傾國傾城」,「國色天香」。那些用曖昧字句描繪出來的模糊的美人身姿,直到今日我才有了實感。
原來世上還真的有這樣的美人,難以直接用言語描繪。只能借事物比喻,以詞曲歌頌。
這位上神一點兒也沒有上神的架子,雖然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起伏,說的話卻實實在在是在關心我:「我聽長扶說,你前幾天貪玩掉進了蓮花池裡,那蓮花池養了一尊雪蓮,用天山的雪水日夜養著,池水冷得徹骨,燒了好幾日,也不知道將腦子燒壞沒有。」
我十分心虛,心想這原身怕不是已經閻王府報道了……
上神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將我扶起來:「這病才剛好,就不要跪著了。」
我應了聲是,回到座上乖乖坐著,不敢再去拿葡萄,裝作淡定地喝了口茶。
上神也就著我身旁的凳幾坐下,小兔子仙奉上茶與糕點,樣樣俱是精緻,她也只看一眼,好像沒有要吃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這位上神在打量著我……更確切地來說,是審視著我。
我頭皮發麻,不敢妄動。
上神終於緩緩開口:「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長扶是誰?我……又是誰?」
我懵了,沒有事先準備說詞,只好實話實說:「我記得我是浮玉,長扶是我師父……您……」
我想半天也沒想起來到底在哪裡看過這本小說。
按理來說她也應該是這本書的角色,但我實在沒法把她對上號。
我心虛地胡掐了個理由:「我這場病可能落下了些病根,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
她似乎很是滿意,甚至露出一抹很淺的笑容。雖然冷美人展顏別有一番風味,但她這一笑卻是笑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帶著奇異的笑容,一雙眼睛直直看向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上古尊神宣歌,亦是長扶未過門的帝後。」
2.
宣歌……宣歌……
我猛地想起,這這這特么!!不是我地鐵上看到過的那本《手撕師徒,清冷尊上拐回府》嗎!!
沃日,好特么炫酷。
慢著,難不成我就是裡面那個……被宣歌揭穿想勾引師父的慾念後不但被逐出師門,甚至剝皮抽筋永世不得超生的徒弟吧……
我一時百感交集,竟然不知道做出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以後即將要對我這樣那樣的尊神……
幸好宣歌只把我當做是震驚,品了一品小兔子仙端上的茶,只抿一口又放下,語氣依舊是平平淡淡無波無瀾:「長扶若知道你無事,應該也放心了。」
恭送上神後,我呆坐在凳子上,有點茫然。
我記得浮玉幼時在浮玉山遭到山上神獸捕殺,長扶路過順手救下了她,但浮玉畢竟只是凡人,雖留下一條命,也落下了重傷,長扶又見她無依無靠實在可憐,便帶回天上養傷。
後來不知道怎麼的,長扶收她為徒,因她是在浮玉山上撿的,便取名叫浮玉。
此時宣歌和長扶早有婚約在身,只是這萬萬年過去了,長扶似乎對這場可以追溯到鴻蒙之初的古早婚約不甚在意,不如說長扶對三千世界都沒什麼興趣,只對身體虛弱的徒弟偶爾展露一些關心。
宣歌與長扶少年相識,宣歌自少女時期便愛慕長扶。只是年少輕狂時,長扶不解風情,宣歌便賭氣不肯表明心意,白白耽誤了許多本可以爭取的歲月。
直到宣歌幡然醒悟,長扶的目光已沒有再停留她身上。
天上神仙皆道帝君長扶心中是一派至清聖境,只因過於清明,便如同虛無一般。看過太多歲月,便很難有什麼景色能留在心中了。
宣歌不信,直到浮玉的出現。
浮玉和普通女子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她愛笑,會撒嬌,會纏著長扶,要他陪著她玩一些小孩子玩的把戲。浮玉天資愚笨,長扶便時時都在她身旁,指導她的劍術,防止她錯修了偏門,搭進去自己一條性命。
一來二去,長扶陪在她身邊的時間逐日增加,到最後竟然是形影不離了。
不可避免的,浮玉愛上長扶。這種感情與日俱增,卻只能壓抑著,小心翼翼藏在心底最深處。或許浮玉自己都未曾認識到自己對長扶的感情,而長扶也不明白朝夕相處的徒弟眼中究竟是怎樣的繾綣情意。
可宣歌卻是懂的。
而後就是浮玉做了錯事,被逐出師門。逐出師門之後,又被宣歌剝了皮抽了筋,丟去浮玉山上餵了神獸,再將魂魄擊碎,天地間便再沒有浮玉這個人。
在原著的「原著」里,長扶震怒,原本長扶只想將她逐出師門,萬萬沒想到宣歌竟然會取了她的性命。當日即來到宣歌宮殿,與宣歌大戰幾天幾夜。宣歌終究是年少了長扶幾千歲,功力亦不如他深厚。最終長扶將宣歌斬於劍下,用上神的血生祭了自己幾萬年未曾出鞘的太阿劍。
而後,長扶逆天改命,散盡自己周身功力,為徒弟重塑了一個魂魄,投生於凡世,自己亦被貶為凡人。長扶改命後遭到反噬,只能再活一世,只剩下凡間這短短百年壽命,浮玉投生後亦是多災多病。
地上一年,不過天上一天,於長扶而言,這短短百天,也算是白頭。
然而,這是一篇女配文。
也就是說,原著的宣歌不僅沒有死,而且重新搶回了長扶,浮玉也因此而死。
我……這可咋整啊!!
小兔子仙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試探地喊了聲:「……仙上?」
我內心百般煎灼,泫然欲泣地問兔子仙:「師父他……還有幾天回來?」
小兔子仙嚇了一跳:「仙上?!是不是那宣歌上神欺負您了?!」
我也嚇了一跳,看來這上神有前科在身啊,趕緊問:「上神她……是不是對我做過什麼?」
小兔子仙握緊了小拳頭,憤憤不平:「那上神戀慕君上是整個三界都知道的事了,平時里有君上守著您,那上神是不敢造次的,可偏偏這回兒君上走開了些時日,這上神便要來找您的麻煩!」
小兔子仙又哼哼道:「不過您放心!只要君上一回來,您還是那個無憂無慮,逍遙三界的仙上!」
我有點愧疚,其實我現在已經挺無憂無慮的了……
要說這唯一的憂愁……師父他老人家也解決不了啊……
我正在內心唉聲嘆氣,沒注意小兔子仙又換了一副表情,手指攪著衣角,一副有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的樣子。
我揮揮手:「有話快說。」
小兔子仙這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說:「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番的上神似乎同從前不大一樣了。且……且……」
我心道她是死過一次又重生,手握劇本且坐擁女主光環的人,當然不一樣。
「且仙上的失憶,或許就是上神的手筆。」
3.
當晚我理所當然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原著里描寫的劇情。
小說里的宣歌死後執念過深,她與長扶同屬上古尊神,壽與天齊。哪怕宣歌肉身灰飛,只要留有一絲氣息,千百年後還能重返世間。長扶卻因為塑魂改命,被貶為凡人,不得回歸天界,壽命一盡,便是真正的死亡。
或許是為了搶回長扶,或許只是為了改變長扶的命運。幾千年後宣歌重回天地,第一件事便是散盡功力,將時光倒流。
重來一次,宣歌勢在必得。
我心裡那個愁啊。
現在擺在我面前有兩條路。
A. a上去,小說里兩世的長扶對浮玉都好似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抱長扶的大腿未嘗不是一條生路。
B.當一個慫b,不要跟宣歌這種級別的大佬正面剛。
我翻來覆去下不了決定,等到有困意時,天邊已初現魚肚白了。
小兔子仙伺候我的早膳,被我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仙、仙上?您這不會是,一晚沒睡吧?」
兔子仙沉痛道:「若是君上知曉仙上思念他到如此地步,定會放下手中事務趕回來的……」
我腦子裡還在做著AB抉擇,加之精神頭不好昏昏沉沉聽不清兔子仙在我耳邊叨叨了些什麼,只覺得他今日話實在太多,有點吵。
忽然兔子仙不說話了,我正想著終於有片刻安寧。只見兔子仙朝著門的方向跪下莊重行了個大禮,而我腦袋還昏著,未有動作。
只見門扉被人推開,來人一身白袍,仙氣騰騰,比這天上任何神仙都像個神仙。
只聽他聲音低沉,輕聲喊了一句:「浮玉?」
我立刻意識到了這是誰。
我的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不過可能過於急促,導致我左腳踩了右腳直接臉朝地向大地撲去。
然而我撲進的並非是冰冷的白玉地磚,而是那位周身瑞祥之氣不染一絲紅塵的白袍仙尊的溫熱懷抱。
來了來了,小說里的慣用橋段。
我餘光看見小兔子仙將爪子捏成拳頭往口裡塞,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沃日我今天吃到了大瓜」的樣子。
我……我又能說什麼呢。
我對上長扶的眼神,半晌說不出話。乖乖,怪不得宣歌死心塌地看上長扶了,他著實是長了一副好皮囊。
上古傳說長扶由天地靈氣孕育而生,此話不假。
————沒想到有人看,我又跑回來更新了。
「那、那個。君上,仙上,臣告退。」
說罷小兔子仙腳底抹油般飛快地溜了,臨走時還給了我一個極其曖昧的眼色,至於他想表達的意思,我沒搞懂。
我先是感嘆在長扶面前他也敢對我拋眼色,又見他頃刻便沒了的身影,感慨兔子跑的就是快,若下一回宣歌再來找我我能不能也這麼溜了算了?
「咳……浮玉。」
我這才將目光從門口挪開,回歸在面前之人多的臉上。只見白袍仙尊目光流轉,將手握拳,擋住了唇邊的淺淺笑意,一側眉毛微微上挑,調侃道:「在看什麼?」
我腦里像是有什麼東西微不可察地炸開了,好像是煙花還是什麼別的東西,我分不清。
我想起天上那些關於長扶的傳言。傳聞中的帝君長扶,眼睛裡只有一派空無。
可正因為什麼都沒有,才能映照出這大千世界,這芸芸眾生,才能修鍊出一顆無上的慈悲之心。
可我面前的長扶,眼睛是亮的,是活的,裡面清楚地倒映著我的樣子。而長扶的眼睛,著實非常好看。
我緩了好一會兒也沒緩過來,默念了八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略略把持住。可我默念清心咒時沒留意又對上他的眼神,我忽然又想起,是不是他也曾經這樣看過宣歌,才導致了宣歌這千年來至死都不能釋懷的執念?
我腦里放空神遊,直到他把我放回凳子上,我才想起我剛才足足有半刻都是待在他懷裡,而且是老老實實半點兒也沒動彈。
我……
大意了!
果然是美色誤人啊!!
我只慶幸宣歌不在場,不然我怕是直接坐實了勾引師長的罪名。故事還沒開始就匆匆收場,我太難了。
長扶倒是十分從容,問我:「平時這個天氣,月寧喊你你都不起。怎麼會掉進芙蕖池裡?」
月寧,我想這不會就是小兔子仙的名字吧?我竟然稱了他這麼久的小兔子仙,真是對他不住。不過緣何他一介男仙,名字比我還像個姑娘家?
還沒待我回答,他皺著眉,又說道:「那池水於神仙無礙,於你則過於寒涼。天上多是神仙,他們便都以為池水無害。不過……」
不過在這天上,有誰不知道,長扶帝君唯一的徒弟,是一個徒有仙品沒有修為的凡人呢?
我在心裡默默補充。
雖然長扶的容貌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餘,卻是實實在在年長了我不知道幾個洪荒。假若我都能猜到,他恐怕早就猜到了吧?
我心裡這麼想,卻不敢篤定。眼前人雖然是我的師長,是我在天上最親近的人,我卻半點兒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這些天,你先留在沉星宮裡養傷。」長扶輕描淡寫地說,「我有事需再出一趟遠門。」
我心裡明了了三四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說:「……是,師父。」
他腳剛邁過門檻,不知道想起什麼了,又倒回來與我說:「我聽說過幾日凡間會有燈會,你……想不想去看?」
我愣了,小說里似乎沒有他們師徒二人共游燈會的橋段吧?可我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只能說:「……好。」
待長扶離開了,小兔子仙才捧著幾碟糕點回來,打量了半晌我的樣子,小心翼翼地開口:「仙上……」
我還有點恍惚,丟了一塊糖糕入口,含糊不清地說:「……嗯?」
「君上回來了,仙上不高興嗎?」小兔子仙試探地問道。
我愣了愣,連忙否認道:「沒有啊。」
未待小兔子仙說出下一句話,我拉他坐下,問他:「你說師父他帶我去看燈會,是什麼意思啊?」
其實我並未抱有什麼希望,不曾料到小兔子仙卻給了我一個曖昧不清,乍一聽信息量很大的的回答:「……仙上,就是仙人,也想過要入世的。」
我……是不是我讀書太少,這特么神來一筆,我……我!
我沒聽懂。
小兔子仙又恢復了平日沒心沒肺的樣子,真摯道:「所以君上是在天上呆膩啦!想去人世這些地方看看呢!畢竟他老人家活了這麼久,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嘛。」
好有道理,我要信了。
我直覺有什麼不對,又沒發現什麼不對。待小兔子仙把我吃乾淨的碟子撤下去時,我才猛然想起。
小兔子仙他絕對是知道什麼吧!!!絕對是吧?!
只是說起入世……
孤清如長扶,也動過入世的念頭嗎?
——————————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只恨為什麼那天地鐵上我沒把這本小說給看完了。
我只知道宣歌將時光倒流了,餘下的劇情一概不知,萬一是個HE,我豈不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抓心撓肝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不好頂著一副憔悴的面容去見長扶,隨意抹了些脂粉在臉上,打算這麼掩蓋過去。
結果沒想到是我多慮了,長扶根本沒有過來。倒是小兔子仙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喘著粗氣對我說:「仙、仙上……!」
我直覺沒好事,趕緊拉他坐下,給他倒了杯茶:「怎麼了怎麼了?」
「……君上,君上他去找宣歌上神問罪了!!」
我傻了。
我知道長扶護短,只是沒想到他行事效率如此之高。
我感覺小兔子仙還有話說,沒顧得上多問幾句,先催他把話說完:「然後呢?」
小兔子仙抹了把汗,對我說:「我也說不準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個壞消息。君上拿了那位誆您入池的仙子,將人直接丟在上神面前,要上神給個說法。」
我這才想起,浮玉會傻乎乎進了芙蕖池,是為了給一位仙子撈她的手帕。
浮玉來天上才幾年,哪裡知道這些心機算計。帕子是撈著了,帕子的主人卻要把她往池水裡摁。
「君上此番行事突然,拿了人就往上神那處去。聽隨侍的仙長說,君上幾千年都不曾這般動怒了,嚇得上神居住的靈遙宮闔宮上下跪了一地,上神沒跪……還……」
我著急了:「還什麼?」
「還說,早前的婚約作罷,此後各不相干。」
末了,小兔子仙怯怯地問我:「仙上,這是個好消息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只覺得事情不應當這樣簡單。依照宣歌對長扶的執念,不可能這樣簡單了事。
事實證明,我的直覺是對的。
因為就在第二天,這位尊神再次大駕光臨。
不得不說,那副容顏我無論看多少次,都得真誠地贊一聲美人,還是絕世美人。在天上我就沒有見過比宣歌要好看的女神仙,長扶竟然沒有淪陷也是神奇。
可就是這樣的傾城美人,說出了讓我渾身戰慄的話:「浮玉,往後你便是靈遙宮的人了,也是我宣歌……幾萬年來第一位徒弟。」
這個故事發展,我是沒有弄懂的。
後來我用長扶的獨家資訊賄賂了靈遙宮裡一位仰慕長扶的小仙子,才得知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原來宣歌先請來了諸多地位尊崇的神仙作證,以解除婚約為代價自證「清白」。
宣歌愛慕長扶實在是有十幾萬年之久了,就連宣歌請來見證的神仙中也有不少聽著這段風月長大的。
就算長扶人證物證俱在,也抵不過諸位神仙的一致求情。
宣歌還說,倘若君上還是信不過本座,本座願以自身一半仙元相抵。一半仙元便如同本座的半條命,我知道君上愛徒也是丟了半條命。只是不知我這半條命,敵不敵得過君上愛徒的半條命呢?
這番話說得好,說得十分情真意切,當場的神仙若非顧忌尊卑,怕不是想揍一頓長扶的心都有了。
只是那小仙子卻唾棄道:「旁人被上神的說辭蒙蔽也就罷了,君上那等英明的人也是能被這樣糊弄過去的?上神這等壽與天齊的人物,便是灰飛煙滅了也能憑一絲氣息重返天地,丟失了一半仙元,對上神而言著實不算什麼。而那位倒霉催的君上徒弟,搞不好是差點沒救回來,說死了就死了。」
我心裡嘆服她的推理能力,又問:「那英明的君上他怎麼說?」
「君上自然是不允的,可上神乾淨利落地剝除了一半仙元,那動作利落地跟剝橘子皮似的,加之有天帝趕來救場,君上也未曾想過趕盡殺絕,這事便擱置了。」
「後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聽說上神到沉星宮裡將君上徒弟要了過來……欸,你不就是沉星宮的侍女嗎?你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我乾笑道:「……我,我也不知道。」
我確實是不知道。
我還沒來得及在AB之間做一個選擇,現實便摁著我的頭讓我當一個慫b。
宣歌說從今往後,我便是她的徒弟了。
我實在沒想明白,我看向長扶,想知道他的看法。
長扶卻是詢問我的意見。
我……我想我心裡是有答案的。
我從來沒忘記過我穿越之後的唯一目標——就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活下去。
假若我成為了宣歌的徒弟,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我與這本書的情感糾葛無關了?
倘若我不再是這本書的「女主」,宣歌便能自然而然地女配逆襲。如此一來,我或許就能避免被剝皮抽筋的下場。
於是我同意了。
但我也確實沒有騙她,我確實不知道宣歌是怎麼說服長扶的。照理來說,長扶必定不會相信一個剛對自己徒弟下過毒手的人。所以那場對質,還有我們不知情的部分。
——11.17 更新
我入住靈瑤宮已有一段日子,大約是心態所致,我竟逍遙得一如在沉星宮之時,還有些樂不思蜀。因為無所憂慮,故而忘卻了時日,今日方想起此事,掰著手指頭算算,正好是兩個月。
小兔子仙偷偷來看過我,還提著一隻頗為碩大的食盒,見了我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噓寒問暖:「仙上您有沒有受欺負呀,上神是不是虐待您了呀,怎麼去這麼一趟就瘦了呢……」
儘管我並沒有感覺瘦了,還是很受用地笑納了他一盒子的點心。一塊桃花酥入口,不由感嘆,沉星宮的廚子手忒巧,靈遙宮的還失了些火候。
小兔子仙見我吃一塊尋常桃花酥也能吃出頗多感慨,更加認定了我受了虐待,哭著說要跟君上告狀。
我害了一聲,揉了揉他的頭髮:「我自是自願跟上神……學習,呃,歷練?」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我目前的狀態。
宣歌雖在長扶面前承諾收我為徒,可自打我來了靈遙宮卻是做的實打實婢女活計,與靈遙宮一眾仙娥住同一個別院,與別人說起,也只說是宣歌上神撿回來的一位小仙。
「總之,我過得還算不錯,就不勞師父他老人家擔心了。」我囫圇過去。
小兔子仙吸了吸鼻子,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他這幅模樣十分可憐,十分惹人愛,倘若是平時我定是什麼都依他了。可如今此事關乎我的生存大計,便是今日他哭死在我面前,我亦無法讓步。
可我沒想到,小兔子仙,他竟然是個陽奉陰違的主兒。
一日夜裡,別院的桃花開得絢爛,花香濃郁,直入夢來。靈遙宮在月宮下方,承蒙了一片柔柔月光,花前月下,很是寫意,很是浪漫。與我同住的侍女琴音約了一位男仙同游,求我與她換一日班,我心一軟,便答應了。
於是便有了此刻,花好月圓夜,遠處一雙愛侶秉燭夜遊,我打掃著地上已經凋零的殘花落葉,心想成就一樁好事也算是日行一善,想完又默默嘆氣。
不知哪裡來的一道風襲來,吹起了滿樹的煙霞桃花,花影浮動落英繽紛,煞是好看。我被此景震了震,意識到這地我今晚是掃不完了。
「浮玉。」
清清冷冷的聲音,過耳難忘的特殊音色,此刻放低了聲音,似是輕喚愛人的名字。
這樣的聲音,天上我只認識一個。
我復嘆了口氣,心想我已經神智不清到幻聽了嗎。
正在我想令自己清醒一點時,一抬頭,白衣神君的無雙風姿便撞入我眼中。清輝鋪灑在他腳邊,花瓣落入他發間,此時此刻無論月亮如何皎潔,桃花如何絢爛,都不能讓我自他身上移開目光。
我吐出一個字眼,十分幹練,十分能代表我現在的心情。在某種時刻它也可以作為動詞使用。
幸虧長扶帝君常年生活在三清聖境中,斷然不可能接觸這樣的辭彙。果然,他似乎什麼都沒意識到,只是一步步向我靠近。
直到近得我需要仰頭才能與他對視,我極其後知後覺道:「……師父?!」
長扶微微點頭,抬手將我發上大約是花瓣的物什拂去,說道:「今日凡間有燈會,我帶你去看。」
「啊……啊?」
還沒等我搞清楚發生什麼,只覺身體一輕,長扶變幻出類似召喚陣的東西,抱著我走入陣中。
下一刻人聲鼎沸,萬家燈火。
竟然就來到了人間。
人群熙熙攘攘,皆著喜色,長街燈火通明,連綿不斷。天上滿月,人間喜樂。此處確實是人間,此刻確實是燈會。
我反應過來時已被長扶輕輕放下。長扶亦不著急,等我從這熱鬧景象之中醒過神來。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問:「師父,今日是什麼日子啊?」
長扶被我問住,頓了好一會兒,斟酌回答:「大約是……上元罷?」
長扶很是難得地露出不確定的神色,目光移向一旁,微微蹙眉。我這才想起,長扶雖是帝君,也是自幼被捧在九重天之上,未曾被俗世濁塵沾染的帝君。
我笑了一聲,不再追問,左右只是看個燈會,何須去理會它的寓意呢。
倒是長扶見了我的樣子,曲起二指在我額上輕敲兩下:「越來越不像樣子,」長扶輕咳一聲,似是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怎麼也學會取笑我了?」
我反駁:「我哪裡有?!」
只是……覺得那個樣子過於可愛罷了。
——————————更新!(評論說撞梗的地方我刪掉了,糾結了一陣子要不要繼續寫,看到有人催更還是撿起良心回來更新了,非常粗陋的文筆,謝謝有人看到這裡。)
長扶不與我計較,帶著我往前走。可說是來玩的,我和長扶其實都不大擅長應對這種地方。
可滿眼的喜悅侵染入心底,即便什麼都不做也能覺得開心。
「師父。」
長扶走在我的前面,保持著半步的距離,我伸手就能拉住他的衣袖。我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他駐足側身,問道:「怎麼了?」
「為什麼要帶我來燈會啊?」
長扶頓了頓,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順著剛才的話說:「因為今天是上元啊。」
是了,天上從來沒有什麼節日,唯有人間才有這般熱鬧的日子。
「還有時間,我們慢慢逛,」長扶說著,看向街邊賣各種小玩意兒的攤販,又笑道,「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我搖了搖頭,隨意移開視線,卻被一盞燈籠吸引了注意。
小販眼尖,察覺我的目光後立刻賣弄起自家的燈籠來:「小姑娘可是喜歡這花燈?不是我說,我家做燈的手藝,在這城裡認第二,還沒誰敢出來認第一的。」
我有點猶豫,靈遙宮一向仙氣騰騰,容不下半點紅塵濁氣的,且不說這人間的燈能否有幸在神宮裡存活,若是令宣歌得知我偷跑出來和長扶看燈會,大約是要人燈俱滅了。
我正想婉言拒絕小販的熱情,孰料被人搶先了一步:「怎麼賣?」
我只覺命不久矣,正想說什麼,長扶已迅速結賬,接過花燈並遞給我,看似平靜的目光中隱隱有邀功的意思。
「還喜歡什麼?」
我:「……」
我費了一番力氣說服長扶將燈帶回沉星宮裡,長扶雖不理解我的心情,大約也是考慮到我在靈遙宮並不如在沉星宮一般自在,勉強應承下來。
我長舒一口氣,抬頭卻看到長扶捧著花燈,似乎是有點沮喪。
花燈未燃,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長扶看了一陣子,忽然抬手施了個什麼術法,使花燈亮了起來,花燈上的剪畫也因此清晰,因火焰的躍動而生動。
與之一同明亮起來的,不只有剪畫。
據說一位天上以美貌著稱的仙子,天生便得萬千寵愛,便是光芒也樂於眷顧她。因此每當光照在她的面龐一側時,便是她最為耀眼的時刻。
我幾乎移不開目光,甚至希望這一刻靜止。待他注意力從花燈上移開,我才慌忙轉去看燈。
「這是長明火。」長扶解釋說。
我緊張地盯著燈不敢妄動,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長扶會錯了意,又補充一句:「等你養好身體,我便教你術法。」
「嗯、嗯……」
長扶大約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卻又不知我為何不安,於是傾身上前,安撫一般揉了揉我的頭髮,說道:「葯君青華三日後便能從東海趕回九重天,屆時令他為你療養,風寒一事便無後顧之憂。」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應該說什麼,只能幹巴巴地說一句好。
長扶又笑了,他轉身望向長街深處,卻是對我說:「我們再逛一會兒。」
恰在此時,不知何處而起的孔明燈一盞一盞升起。起初只是零星幾點火光,卻像是收到什麼信號一般,遠處的宮闕,近處的長橋,千盞萬盞的天燈竟逐而上,流光漫天,黑夜徹明。
從前只能在電影里出現的場景,如今真實且生動地在我面前重現,我彷彿一個從未見過雪的南方人一般撒腿就往天燈匯聚處跑。
動作突然,長扶未能來得及拉住我,不多時,長扶身影便被埋沒在我身後的人群中。
我回頭去尋找他時,竟然一時被影影綽綽的人群所迷惑。我駐足原地片刻,甚至擔心起我是不是與他走散。
正在我思考怎麼利用自己那點兒微弱的法力召喚個土地仙引路時,熙攘人群之中亮起了一盞燈。
待我看清提燈者的面容,不知為何,方才的喧鬧人聲忽然寂靜,取而代之的是莫名且嘈雜的鼓聲,一聲比一聲強烈地在耳邊敲擊。
「浮玉。」
待長扶走過來時,我腦子依舊是懵的。我直覺方才的場景我在哪裡見過,又好像從未見過。
長扶大約習慣了我時而陷入思緒的樣子了,也不去叫醒我,只是偶爾有三兩結群的孩童嬉戲打鬧著跑過,擔心我被撞到,長扶拉了拉我的手,將我往他的身上拉近。
鼓聲更加猛烈了。
雜亂無章的鼓聲像是要敲破什麼秘密一般,直直朝心底最為隱秘的地方敲去。
我忽然想起,天上從來沒有燈會,也就沒有天燈,更沒有長扶。
只有此刻方有。
在他拉著我的短暫一瞬間,我悄悄回握,而後不動聲色地鬆開,假裝去看別的東西。
或許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我稍微自私一點也不會被發現的。
我像是說服了自己一樣舒了一口氣,回頭朝他笑道:「師父,我們再走遠一點吧。」
或許是我的錯覺,長扶有一瞬間的晃神,但他很快調整過來,溫柔應承:「好。」
————12.29 一些修改和增加情節
(突破萬字了!)
————1.20號(哇隔了一個月的更新……)
長扶將我送回我在靈遙宮的小院子里,臨走之前,他似乎有話對我說,而我胸口處一直無法平復,直覺再跟他待在一處要出大事,借了個睏乏的理由溜回屋裡。
琴音已回來歇下,我有點頭疼,明天得仔細編個謊話糊弄她一下。
我躡手躡腳地在她身旁躺下,面朝著窗戶。人間的時辰大概快要到日出,天上還是一幅悠然靜夜。庭院里未能清掃乾淨的花瓣不知被誰走時一道帶走了,唯獨留下帶著幽香的夜風陣陣入戶。
我其實睡不著。內心的聲音過於喧囂,我竭力忽視那些旖旎的想法,卻還是忍不住回憶我所知道的浮玉與長扶的過往。
浮玉與長扶的關係本就禁忌,浮玉貿然想要跨越這條界限而因此喪命,重來一次,上天將她的命運交給我,我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可是……
我一向自詡冷靜沉著。在這場由執念牽引而起的情緣之中扮演引路人的身份,故而一直以局外人的姿態審視事件的發生。
因為我再清楚不過——浮玉不過是推動宣歌意識到自身感情的媒介罷了。
我要做的只是在故事裡活下去。最簡單的方法便是主動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自覺自動地退場,然後離這對男女主角越遠越好。
可是……
我忽然有一個令我渾身發冷汗的想法,是否在我穿入這具身體之時,我就被迫要承受這具身體的性格,喜惡,所愛與所恨。註定與她走上同樣的道路,註定要恨她所恨,愛她所……
我深吸一口氣,把被子拉上蒙住頭,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可胸口躁動不止,思緒紛雜,今夜註定無眠。
第二日。
這日早上是琴音喊醒的我,陽光刺入眼中,我只覺頭昏腦漲,不僅分不清何朝何夕,連身體都不受控制,維持了短暫站立後立刻栽回了被子上。
琴音慌張道:「……浮玉!浮玉!醒醒!天哪……上……」
我聽不見她說的話,身體本能只想要陷入昏睡。
一陣喧鬧後,在我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刻,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把她帶走。」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醒來的時間似乎不太對,因為我一睜眼看見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小琴音,也不是嘮嘮叨叨的小兔子仙月寧。這裡既不是我在沉星宮的寢殿,也不是靈遙宮的偏院。
面前是一道牢門。
周圍是四面看著破舊卻牢不可破的牆。
角落堆了幾垛稻草,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若不是沒有老鼠竄動,我都要懷疑這裡是不是宣歌的地牢……
什麼鬼啊喂這裡就是地牢對吧?!!
啊好久違的吐槽。
我努力站起來,險些被麻痹了的雙腿刺激得再摔一跤。費了些力氣活動了手腳,恰好一位侍女模樣的仙子走了過來,手裡端了些水,在門的縫隙之中遞了進來。
我無暇震驚這種地方這種時候竟然有人過來,連忙問:「這位姐姐,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小仙娥看也沒有看我,將盛水的瓷瓶放好,冷冷回答:「如你所見,這裡是上神的地宮。」
……我們直接一點好嗎。
我勉強維持笑容:「……請問上神將我關在這地……宮裡有何用意呢?」
小仙娥頗為冷艷地回答:「自然是有話要問你。……你不必緊張至此,若非棘手事件,上神那慈悲的性子必不會將你這樣的小人物請來此處。待一會兒上神駕到,你如實回答便是。」
我沉默,她似乎起了勁,繼續說道,語氣十分的嗤笑與不喜:「與你同住的人不知道你就是長扶帝君養在腳邊的小徒弟,我卻是知道的。不必說也知道,你定是做了什麼惹帝君與上神不快的事,才淪落成這個樣子……」
我自覺從這個人口裡問不出什麼,沉默不去理會她。她大約也意識到挑釁我沒有什麼意思,各自放棄。
我抑制著煩躁的情緒,倚靠牆邊坐下。
思考來思考去,只能得出一個結論——昨夜私自出行一事,大約是暴露了。
與其說是出於嫉妒將我關起來報復,我更傾向於猜測——宣歌意識到事情發展與她前世記憶中不同,她開始懷疑浮玉失憶一事的真假了。
一旦起疑便迅速行動,的確像她的作風。
然而睡眠仍然不足,我迅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何時,竟然就著那樣的姿勢睡著了。
直到我被一盆冷水潑醒。
清冷的女聲,以及這一陣與陰沉牢獄之中截然不同的祥瑞仙氣。
「浮玉。」
我等的人來了。
——————1.23 更新
抬頭看見宣歌與我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我動都不去動,不必想我的腳又麻了,也無須再費那個力氣站起來,乾脆就著這樣的姿勢與她談話。
「見過上神。」
就是再不知道天上諸般規矩的具體詳細,也應該知道在這等地位的神仙面前應行怎樣的禮。然而此刻那些事情我全然不想去管,將精力放在忍耐浸濕的布料貼在肌膚上的冰涼觸感上。
幾個月來我行事說話總是小心謹慎,都快忘記我其實算得上本性疏狂。
然而宣歌並不在意我的不敬,只打量我一陣,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自那以後,倒很少見你生氣。」
我無力去思考她話里深意,只聽她繼續輕笑開口:「現在這個樣子,總算跟以前有點相似了。」
回過頭來看這句話,其實有點意思。只可惜當時我一直煩躁不安,沒有餘力去思考。
宣歌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顧自說:「本座尚且記得,當年你一身傷被帶上沉星宮的時候……本座那個時候就應該發覺,你於他而言與別人不同。」
我這才抬頭,無言望著她。我承認我多少動心,在這場言語之間的對弈已經落了下乘。
「……長扶對你不同,不止因為你是他的徒弟。」
宣歌以近乎冷淡的語氣對我說。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似乎並不反對,甚至沒有表露出嫌惡的樣子,只是陳述她所看到的事情。
「我想他多少是喜歡過你的,」宣歌不再以「本座」自稱,似乎正在回憶著什麼不堪往事,蹙眉道,「……可那又怎麼樣,長扶與我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往後也註定要與我一起。我只要等……等到那個時候來臨就好了。」
宣歌的話逐漸偏離我的認知,我直覺我觸及到了什麼我從不知道的事情,可我無從思考,甚至抓不住一點關鍵信息,只能茫然回想猜測她話里隱含的深意。
「我明明一直都做的很好。可即便是這樣……即使是這樣……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宣歌陷入魔怔,自言自語。
下一瞬她自嘲一笑:「我早就不知道,我現在所做的,究竟是在糾錯,還是將錯就錯了。」
我難以消化這忽如其來的信息量,又或許是真的是太累了,我恍然間竟然對宣歌產生了類似同情的情緒。
我想起「前世」之中,長扶與宣歌大戰的描寫——
帝君年輕的容顏里難以看出數萬年的沉澱,三界之中新晉封的小神仙甚至沒正經將這位帝君看作一回事,直到太阿劍出鞘那一瞬,他們才算真正見識了所謂上古尊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上神與帝君同生於混沌之時,然而修為仍是短了他那麼一截。帝君眼中毫無對昔日友人的憐憫,出手又快又狠,每一瞬都在預判敵人的下一步動作,生生逼得上神以血生祭神獸。吸了血的異獸狂性大發,一張嘴便是朝著帝君脖子下口。
然而下一秒身首異處的,是這牲畜自己。血濺長袍的那一瞬間,長扶恍然想起,浮玉便是被這種東西撕咬吞食,死無全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是正好?
宣歌也從未寄希望這樣的牲畜可以在他身上撈著什麼便宜,不過是緩一緩他的動作,賺取一些喘息之機罷了。
自幼青梅竹馬,自幼芳心暗許,自幼自幼,從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到如今,到底過了多久的歲月?太久了,久的她都快要忘記,喜歡上長扶的初衷究竟為何了。
宣歌體力已然不支,喉頭泛起血腥,隨時能嘔出血來。不過是保存上神最後一絲尊嚴,不肯,亦不甘這樣輕易去死罷了。
「……世間生靈,即便是一草一木也應有名字。既然他沒有給你取名,你就叫做……」
宣歌。
宣之以歌。宣歌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名字有何含義,現在想來,應該也是祝福之類的美好寓意吧。
「……是我輸了。」
她終於認清現實。
長扶不言,劍身在頸脖處輕劃而過,生命消逝就在一瞬之間。想來這應該是他作為友人,對友人最後的憐憫。
宣歌怔然落淚,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我無緣親臨那場戰爭,卻能想像她與心上人搏鬥之時的悲戚與絕望。我並不可憐她,畢竟浮玉的結局並不比她好,我只有些惋惜。
我輕聲說:「你生來就是無上的地位,無雙的容顏和無盡的壽命,明明能有更好的結局,是你自己將一手好牌全打爛。」
宣歌有些驚愕,繼而璨然一笑,冰雪消融,甚至開朗得不像她原本性格。
「你在可憐我?」
我沉默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的記憶究竟恢復到了何種地步?」她好笑地反問。
我對這句話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大腦一片空白。
記憶?我的記憶——還是浮玉的記憶?
宣歌大約已無話可說,她轉身離開,忽然又駐足於幾步之外,諷刺道:「……作繭自縛的,究竟是誰?」
卻不知道是問她自己,還是在問我。
————太無聊了來更新了
(其實這個文寫到這裡節奏完全亂了,我最想表現的場景也沒有寫好。這篇文的初衷其實是diss某些配角文,隨便寫了兩章打算棄坑來著,一直有小姐妹提醒我更新,竟然也能寫到一萬多字。久而久之我也習慣看催更人數來決定更新,沒有人看就棄坑,完全違背了自己寫文就是為了快樂的初心。雖然這篇文已經不知所云,還是撿起筆慢慢寫起來。)
無論如何,感謝能看到這裡的你。ps不過評論變多還是會很開心
1.30 更新
不可否認宣歌一席話對我產生的動搖不是一般的大,隨後的幾天幾夜裡我都在檢查我寥寥人生里僅有的記憶,看這其中是否有缺漏的部分。
很顯然,沒有。
地牢之中沒有任何能與外界溝通的媒介,故而我也無法得知晨昏日夜。一開始我還能在神遊中度過,時間久了是個人都是要瘋的。如果不是長扶曾經給我渡了些修為養傷修復,我可能都熬不過這些天的絕食斷糧。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穿書之後我實打實過的是逍遙日子,每天都要承一群修為比我高深幾百倍的神仙恭恭敬敬稱我一聲上仙,故而就是委曲求全在宣歌座下做小婢女也尚且能苦中作樂。
直到宣歌一句話不說將我押入大牢,我才被激起幾分血性。不說已經沒有師父來救我,宣歌執著要趕盡殺絕,無論我退到何種地步也難逃一死。
我現在才開始後悔當時沒有選擇留在長扶身邊。
說到底宣歌能將剛剛加害過的所謂君上愛徒搶過來的底氣是什麼?
多想無益。
我記得一天之中會有一次有人來這裡。起初還會送飯送水,發現我雖然沒有修為,不吃不喝也不會死之後,直接免了飯食。只有偶爾的時候會有人來確認我的死活。
總之,先要撐到有人來……
我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我大大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多日不進食消耗的體力一時難以彌補,不僅是四肢無力,漸漸連思考也乏力,只有「求救」這個念頭依稀留存於意識中……
似乎近來每次我醒來都沒有好事發生。難以言喻的氣味直入鼻腔,生生把我從昏睡中拉起。我睜開眼,又是令我猝不及防的場面。四周是幾乎無法視物的濃煙,一層層熱浪鋪來幾乎要灼穿肌膚,木製的牢門發出噼里啪啦的灼燒聲,不多時遠處又傳來轟然倒塌的巨響。
即使我再遲鈍,也意識到這是起火了。規模巨大,或許是有意而為之。
禁不起細想,我趕緊捂住口鼻,卻發現這煙霧和我從前認識的不一樣。縱然是置身濃煙里我尚能呼吸,是因為我現在是半仙之軀嗎?
我試探地吸了幾口氣,確認煙霧對我沒有影響,於是勉強摸索著前進。
門大概是被燒壞了,火勢綿延,地牢里估計也沒有別的人,現在一口氣跑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沒有時間衡量利弊,我將外衣脫下披在身上,深吸一口氣準備跑出去。
可就在我觸碰到火的一瞬間,火焰帶來的疼痛直入骨髓,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疼痛。
可來不及了……倒塌的聲音一重蓋過一重,再不跑就只有被壓死在地牢里的死法。永遠死在靈遙宮的地底……?!
身體先一步行動起來,我根據來時模糊的印象判斷出去的路,竭盡全力的奔跑。煙霧模糊了視野,火焰的灼痛遍布全身,似乎不是普通的火,是能焚毀神仙仙元的火。
甚至沒能走到地宮門口,我倒在不知道哪裡的地板上。五感俱失,漸漸連灼痛也感受不到,儘管與凡人生命流失所截然不同,我仍然能判斷——
我大概要死了。
要死了嗎?死在這裡嗎?
……可我還沒有學會點燃長明火的法術……掛在我房間的花燈我還沒認真看過……甚至那一日的燈會,走馬觀花,心不在焉,燈會上所謂熱鬧的事物我一樣都沒記住。
我只記得那個抬起花燈的人,和火焰猝然燃起,照亮他側顏的一瞬。至此一瞬,再不忘記。
「……浮玉!!」
昭昭火光之中唯一顯現的聲音——那個人是誰?是我自己嗎?
好像也有個人這麼叫過我。在我重傷神志不清的時候,手把手教我習武的時候,在我走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的時候。
無數次這樣喊過我。
我卻忘記了他的名字,這個人是誰來著?
奇怪,明明瀕死之際,應該回憶起被忘記的記憶才對。
身體忽然變輕,感官漸漸恢復知覺,疼痛也逐漸消散了。這大概就是所謂迴光返照?我甚至出現了幻覺,身體變輕是因為有人將我打橫抱起,恢復知覺是因為他在為我運功療傷,疼痛消散是他在用自己的身體為我遮擋了火焰的襲擊。
「浮玉。」聲音非常痛苦。
我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幻覺呢。我非常疑惑,很輕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他的手臂一緊,將我完全庇護起來。過了很久,才能吐出一句話:「……對不起。」
我並不是討厭他,也沒有遷怒於他,只是單純感到疑惑。他卻不斷重複這這句話,壓低了已然嘶啞的聲音:「對不起。」
我聽見他揮袖劈開阻礙物的巨響,沒來由地覺得安心,堅信很快就會得救。陽光會代替火光,再也沒有痛苦,一切都能回到從前,懷揣著這樣美好的想像,我慢慢閉上了眼。
——2.12(更新)
我以為我會很快醒來,但卻沒有。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我的意識十分清醒,以至於我迅速察覺我在做夢這一事實。雖然按照昏迷之前的記憶,我應該是得救了,然而由於呈現於我眼前的景象過於不可思議,讓我不由懷疑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此時靈魂正在冥界漂泊。
然而多想無益,在無法判斷我是死是活的狀況下,我只好往前走。雖然毫無頭緒,但姑且行動起來。
此處的景色十分奇幻,總之與我見過的現實世界完全不同。地面是淺淺的水,映照著天上的繁星璀璨,腳踩上去輕易就能踏碎一地月光。
天與地同時反射著彼此的事物,在水層映照出滿月的同時,我也在天上看到了我自己的身影。
非要以我見過的事物來形容的話,這裡就像我與長扶去過的燈會集市一般。眾多我形容不上來的生物遊盪其間,其中大多是人類,少數是怪異生物,人類當中朝代服飾,膚色各不相同,宛如部族大雜燴一般地和平相處在此間。
雖然夢境大多不講條理,但這個夢的想像力未免過於豐富了……
在這個不知道怎麼稱呼的地方,竟然演變出了一個正常的人類小鎮,各種供給生正常運轉。為此佐證的是,我發現了一間書店。
裡面似乎有「人」的樣子,本著碰運氣的想法,我走了進去。就在我隨意轉轉的時候,一本封面極其熟悉的書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卧槽。」
我手幾乎是顫抖地拿起這本小說,封面清晰地印著《手撕師徒:清冷尊上拐回府》。
……對不起,這個名字我無論第幾遍看都很想吐槽。
算了算了,知道後續劇情更為重要,我迅速翻開了小說的後半部分。
空白。
令我失望的是,故事在宣歌扭轉時間就沒有了,突兀地停在了這個地方。
「……歡迎光臨。」
睡眼朦朧的店員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看著我手裡的書問:「……嗯?這裡的書都是這樣的。」
「……都是,這樣的?」
店員撓了撓頭,似乎有點不耐煩,片刻後出於憐憫給我解釋:「你可能還沒搞清楚……對,你其實是個小說角色,是個死人……啊,用彼岸的說法,是個紙片人。」
不是,我是穿越來的。
我沒敢反駁,安靜聽他講下去:「怎麼說呢。在「神」創造世界之後,角色便活了過來,可是有些創世主將你生活的世界棄置之後,也就是像你手上這本書一樣,故事中止了。然而世界觀不完整就構不成一個健全的體系,可是角色,也就是你,是活的。」
「你之所以會找到這裡,說明你有了自己的意識。」
「擁有意識就意味著痛苦。因為中斷的故事一般會從中斷的地方重頭開始,不斷輪迴,清醒的人被迫見證著悲劇重演。所以每天都會有世界觀崩塌的人來這裡尋找真相。」
我感覺這已經超出了普通古言師徒文的設定範疇了,頭有點大,默默告訴自己我在做夢我在做夢,然而又忍不住詢問:「那怎麼才能中止輪迴呢?」
店員沉默了一小會兒,沒有再看我,而是看向了外面遊盪的人群:「抓一個活人。」
「……啊?」
「作為角色,存在那一瞬間就被設定框死了,不能跳脫設定好的世界之外。但是來自其他地方的人可以做到。」
店員大概覺得已經說了這麼多,再說一些也無妨,於是繼續解釋:「有些誤入這裡的人,會被渴望結束輪迴的角色獵走。據說有些確實成功了,不過至今為止還是失敗的比較多。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非常脆弱,往往忍受不了身處異鄉的痛苦,很早就死了。」
說罷十分老成地嘆了口氣:「所以穿越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啊。」
沒有更多有效信息,我離開了書店。如果一切如他所說,這裡是現實世界和虛幻世界的分界線,充斥著尋求解脫的虛擬角色,和偶然間誤入這裡的現實人類。
而且據他所說,似乎還有專門捕獵這些不幸穿越者的血腥事件。
我依舊認為我身處夢境之中,但這件事大概是真的,或許是我潛意識裡殘留的記憶也說不定。
我不知道我是在第幾個輪迴開始就取代了浮玉的身份,或許在我所不知道的往事里,浮玉也曾和我一樣竭盡全力去避開最壞的結局。
只是與我不同的是,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完全是徒勞。
難道是浮玉覺醒後將我拉進來的嗎?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我行走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街上,反覆思考著我存在於此的原因。
但其實……
我忽然想起,我是不屬於這裡的人。既然有進來的方法,也肯定有出去的方法。留在那種神仙的世界裡,不僅每天要擔心會不會突然死掉,還要想盡辦法去停止悲劇的輪轉,只要回到我原本生活的地方就一了百了。
是啊,我為什麼要留在這裡呢。
為什麼呢?
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倒影著眾生百相的鏡面夜幕陡然裂開一道深縫,鏡花水月破滅只在一剎那。
在我面前撕開一道白光。
我睜開眼,清楚地看見將我生生留在這裡的人的面孔。
不知道多少天沒有喝水,嗓子非常沙啞,我勉強開口說了一句話:
「……師父。」
我到底沒有忍心就此離開。
長扶幾乎是瞬間反應,先是查探了我的脈搏,反覆確認後才放心。稍微不同尋常的是,那隻查探脈息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察覺到這一點後我才發現了長扶不同以往的憔悴模樣。
我乾咽了口唾沫,在長扶的幫助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十分及時地給我遞了水,期間那雙一直是顫抖著的。
「師父?」我有點奇怪,老實說我現在除了躺太久了身體僵硬以外沒有其他不適,長扶的反應也太大了些。
好半天,長扶才穩定了情緒,比我還要沙啞的聲音竭力壓抑著,說:「……葯君說你死了。」
「啊……?」
難道剛剛那不是夢?我真的死了?!
我來不及思考過多,長扶似乎對我突然死去的事實震驚過度,連瞳孔都失去光亮,彷彿萬念俱灰,只剩一個空殼一般。
雖然美人神傷別有一番風采,但此時我無心調侃。動作先一步理智,我很輕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好像動作稍微重一點兒都會嚇到他,輕聲說:「我不是回來了嗎?」
「……嗯。」聲音仍然不安。
長發垂落遮掩了他的表情,只有圈在腰身上的手臂切實傳達他的情緒。本應與他徹底劃清界限的,但我沒有辦法這麼做,至少我現在沒有辦法這麼做。
長扶身上傳來的恐懼情緒傳染到了我的身上,肩頭隱隱有濡濕的觸覺,疊加在一起生生扎在我心頭,明明我沒有經歷生離死別,卻像是大難歸來一樣,忍不住感到心酸。
「我在這裡。」
我只能這麼說。
「嗯。」
他所回復的也只有這一個字。
而那個時候,我只是單純以為長扶偶然展示了他的脆弱,遠遠沒有想到,其背後更為複雜的內情。
2.22日 更新
儘管長扶的狀態看起來比我還要糟糕,讓人擔心,然而,被勒令留在屋內靜養的我沒有任何渠道查探那些我想要知道的事。
在屋內躺著的第五天,小兔子仙來了。
小兔子仙平時侍奉我左右,除了一些細碎的洒掃活計就是陪我嘮嗑。雖然看起來比我還要閑,明面上還是直屬於長扶的仙官。看見他一如既往沒心沒肺的樣子,我多少放下點心來,長扶應該是沒事了。
小兔子仙一如既往給我帶了糕點,熟練地跟我撒嬌賣乖,成功讓我轉移了注意力。
小兔子仙同我講了些天上這幾日發生的趣事,儘管都是些雞毛蒜皮,小兔子仙總有辦法讓它變得生動有趣。這樣消磨掉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後,小兔子仙按葯君的囑咐去煎藥。
葯君開的葯苦得離譜,每回兒都得讓人先拿來糖塊果子什麼的墊一墊。平日都是小兔子仙端來,這回兒由於小兔子仙跑去煎藥了,一位瞧著面熟我卻不知道姓名的小仙娥給我端來了三大碟果脯。平時小兔子仙呈上來的甜食定是把控在一定的量上,似乎是都把我當做凡人看待,飲食上也遵循了對凡人而言更為健康的方式。
但然而。
饞還是會饞啊!
於是就這樣不講道理的,我對這位身穿藕粉色裙子的仙娥第一面便心生好感。雖然這個說法有點引人誤會……
「仙上好像很喜歡這個果子呀。」
這幾天的葯膳灌下來我已經對甜的東西完全無法抵抗了……
「仙上若是喜歡的話,以後廚房便多多做這個好啦。」小仙娥笑得十分純真可愛,十分討人喜歡。
我自然是欣然應允,保險起見,我令她稍稍俯身,小聲說:「這些事情就不必和帝君講了,小兔……月寧仙官那裡也不必說。」
小仙娥立刻會意,將一雙含星杏眼彎得如月牙兒一般,乖乖應承:「謹遵仙上之令。」
「只是,」小仙娥似乎有些怵小兔子仙,「月寧仙官著實有些……」
我相當疑惑,依照小兔子仙那副模樣,就算不是什麼排的上號的美人,也勝在軟糯可愛,撒嬌手段可謂練至臻境,我還以為他在宮中很受歡迎呢。
小仙娥一副不知當講不當講的樣子,有些踟躕:「月寧仙官也只有在仙上面前……」
門外十分「適時」地響起敲門聲,突兀的聲響驚得小仙娥肩膀一跳。隨後又是一道未曾聽過的清甜女聲:「仙上,是時服藥了。」
方才聚起來的些許思緒又被打亂,我應道:「進來。」
小仙娥端著托盤,後知後覺自己的多言,有些抱歉地福了福身,我自知不能套出什麼話,只好讓她離開。
吃過了葯,之後便是相對自由的活動時間。沉星宮內基本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便是諸如藏書閣等層層防守的地方,浮玉的名字就是絕對通行證。
當然我並沒有那麼好學,加之藏書閣能獲得的有效信息少之又少,並不是藏書閣名不副實,而是天上的文字與我學的文字差之甚遠,實在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我在沉星宮認識的人少之又少,原本浮玉就不是長袖善舞的性格,加上身體虛弱甚少出門,認識的神仙便更少了。
我轉了幾圈覺得實在無聊,便找了一個宮人打探長扶的去向。
本來只是抱著撞運氣的心態,沒想到小宮女歪了歪頭,思考半晌,便回答道:「今日偏殿的人都被遣出來了,赤袂姐姐說帝君今日會客,決計不許打擾。現在大約還在偏殿里吧。可仙上若要見帝君,小婢可去找疏澹仙官代為通傳。」
我有點不明所以,覺得不太合規矩,擺手拒絕了:「不必了,我其實找師父沒有什麼大事。」
小宮女抿唇一笑,相當天真爛漫:「仙上不必拘謹,疏澹仙官有令,只要是浮玉上仙所求,一概以帝君之令以待,不可有所怠慢。」
長扶對浮玉也太過縱容了吧……
「而且,」小宮女朝我眨眨眼睛,笑得意味深長,「帝君定也很希望仙上來見他。」
小宮女將我帶到一處庭院,說是帝君會客完畢便會過來。
我近來遇見的小宮女都十分活潑,性格可愛得不得了,不由得多閑聊了兩句:「這個規定,是從前就有的嗎?」
「是在仙上回宮後才有的。」小宮女給我呈上桃花酥等甜點,乖巧回答。
沒有其他想問的事情,小宮女將甜點奉上後便回歸崗位。
搭配桃花酥的飲品是一壺果釀,能聞見鮮桃的甜香,微甜不苦,很是合我口。一小杯果酒入喉,我才注意到庭院里栽種的一樹桃花忽然抽枝發芽,片刻功夫便長出一樹繽紛絢爛。
天上日光正烈,被層層桃花濾得柔和,撒下一地樹影隨風而動。假若天上也有四季更迭,此刻的院內應是暮春三月吧。
不知是景色醉人還是杯中物所致的醉意,一壺果酒見底,我扶了片刻的頭,最終敵不過困意趴著睡了。
影影綽綽的春色之中,似乎有人靠近。我不太清楚是幻覺還是什麼,耳邊的碎發被人撩至耳後,然後慢慢向我俯身。
我甚至感覺到髮絲垂落我的頸邊,柳絮般的微癢。那一點醉意頓時被蒸發得丁點不剩,我卻不敢睜開眼睛。
微風送涼,直至察覺到春風的涼意,我才意識到我臉估計是燒起來了。幸好還有醉酒一事可以糊弄過去。
可是輕撫我耳發的指尖是溫熱的,近至可聞的氣息也是真切的。我感覺整個人都要熱起來了。
我要醒過來嗎,好像不太適宜。我已經分不清腦子裡的那團漿糊是酒精的錯還是來者的錯,十分茫然地思考著。
就在我腦子轉不過來的時候,面部的觸覺卻不知為何變得更加敏感。我清晰地感覺到不屬於我的鼻尖在我眉梢處輕輕碰觸,像是猶豫不決。
儘管幾乎是以圈抱的姿勢被圍住,這種過分的親密,我並不討厭。不如說,我已經下意識接納了這樣的距離。
是因為喝了酒嗎。
儘管九重天上並沒有四季之分,我卻感覺身處春季。春風斷續送入,撩起的髮絲當真像柳絮一般作癢。
在我意識變得更加清醒之後,與鼻尖截然不同的柔軟觸感在眼角處傳來。肌膚相貼的一瞬間,像是拂去一片花瓣一般的輕柔。
我從來不知道花瓣也可以這樣柔軟,對我而言陌生的感情以極其溫柔的方式告知與我。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也不知道怎麼回應,我只知道,我並不討厭。
————————部分內容有修改
到這裡大概三分之一的內容已經寫完了吧,統一回復一下評論里重複回答過的三個問題
1.兩個浮玉是同一個人
2.還沒完結
3.是HE
(加上這點碎碎念)竟然破兩萬字了!群眾催更的力量不可小覷…因為學業繁忙不定期更新,加之沉迷第九藝術(咳…)總之感謝評論和點贊,感謝一直催促我更新的朋友(有幾個id很眼熟了)(??????) ?總之我會努力寫完的!
——3.8更新
熟悉的平靜日常再次回歸,我卻總有點不安。
長扶將我保護的相當好,起居上也一一妥善安排,閑暇時便來指導我的劍術,一如他曾經做過的一樣。不僅如此,他對浮玉的縱容也越發沒邊,上午偶然提及的物什,下午便能送來。
這樣的貼身保護和縱容,甚至在沉星宮裡起了一些奇怪的傳言。
起初只是——「帝君當真待仙上很好呢,真是令人羨慕。」
後來變成——「說起來仙上如今也是應當婚配的年齡了,唉,若能嫁回沉星宮便好了。若仙上與他人成親,帝君又收了其他弟子繼承沉星宮的衣缽,下一位殿下不知有沒有仙上的親切隨和呢。」
逐漸演變成——「若要嫁回沉星宮不如便與帝君成親罷?我阿娘說,擇婿要比對性情相貌人品,萬萬不可草率。這天上天下斷沒有比帝君相貌更好了的吧,性情上或許待他人冷淡了些,對待仙上還是十足十的用心。再則仙上要嫁,定是要嫁頂天立地的大人物的,如此看來,更沒有比帝君更合適的人選了。」
以至於現在已經變成了——「帝君這樣喂?怕不是要將仙上喂成個球?雖然如此可將那些個爛桃花斷個乾淨,成親的婚服可怎麼穿得下?」
等等等等,越傳越不像話。
小兔子仙侍疾時將這些當做笑話來與我逗樂,思及天上的枯燥無聊,竟讓我不由覺得剝奪她們這唯一一點樂趣有些殘忍。
思來想去,還是作罷。既然長扶坦坦蕩蕩,特意去計較的我反而顯得不自然。
再則,我難以啟齒,卻不得不承認。
我並不討厭。
儘管一時還無法外出,沉星宮內種種已足夠令我消遣。加之長扶時不時來教我認古文字,書閣中的話本漸漸也能看懂了。
提到這個,不得不說,長扶在教書這一途造詣頗深……嗯……?不對,我記得我看到的劇情里,長扶並未收過其他弟子,早年請教他劍術的門客也只得口頭幾句指點,算不上什麼教導。
儘管他給出那幾句指點已足令其更上一層樓,教導詳細至此大概是沒有過的。
在感嘆浮玉地位之特殊之餘,我也不得不佩服長扶果然是天賦異稟,便是神仙當中也算得上是奇才了。在教書授業這方面,長扶作為師父而言實在是非常優秀。
打心底認同他後,那句「師父」也變得不那麼彆扭,逐漸順口起來。
只是長扶忽然變得忙碌起來,理由不明,用來教導我的時間也變得可貴起來。
在學習之外的閑暇時間,疏澹仙官給我介紹了一個沉星宮內的好去處。
沉星宮可謂佔地極廣,儘管九重天上空間富餘,沉星宮內別有洞天之處實在多不勝數。比如我眼前,以雲階相連,一級級向上通往不可知之處的懸浮宮殿,便是仙官告知我的一個去處。
「萬萬年前帝君避世不見人,獨往雲外樓。如今九天之上,六界之內,九州之中的這番光景,皆是帝君誕世幾輪洪荒之後所形成的。遠古眾多尊神的神跡已不可尋,唯獨帝君與……宣歌殿下,存世至今。」
「傳聞宣歌殿下曾因世間變化過快而避世數十萬年。如此尊神,大約與我等對時間的流逝感知不同罷。對我們而言漫長的歲月,於他們而言只是彈指一瞬間,世間種種,對於他們不老不滅之人而言,實在過於脆弱了。」
疏澹仙官緩緩敘述著雲外樓的歷史:「雲外樓並非帝君自取的名字,只是這宮殿遠在天邊雲外,除帝君以外未有仙者能窺其真容,故而眾仙出於敬畏,以雲外樓稱之。」
我聽得一愣一愣,問道:「師父以外沒有人能進去……那我也進不去啊?」
疏澹仙官抿唇一笑,回道:「非也。上仙或許不知身上懷揣著沉星宮內的通行證罷?」
我一頭霧水。
疏澹仙官忽然止步,恢復恭謹狀,道:「至此已非下官可踏足之地,如此,恭送上仙。」
我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去小灶房吃甜點,也不泡在書閣看話本子消遣。疏澹仙官擺出的姿態硬生生給我一種進退兩難的錯覺。
我正猶豫時,雲階忽然有靈一般向我靠近,正如疏澹仙官所說,雲外樓並不排斥我。
就在我踏上雲階第一步時,背後忽然傳來縹緲之音,影影綽綽聽得並不十分真切。
「仙上一直尋求的答案,或許能在雲外樓中得知。」
是我聽錯了吧?
隨著一步步拾級而上,周身景色也幻化出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氛圍。我不知這是長扶自己做出來的幻境,還是他為自己划出來的世人無法窺見的一隅。
終於,邁過最後一層雲階,空中樓閣也顯露出它的冰山一角。
進入雲外樓之中,比我想像得還要壯闊,不僅尋不到任何尋常起居用品,並且頭頂極高,一瞬間令我想起現代里見過的中歐教堂。
更讓我意外的是放置其中的,巨大的鏡子。鏡身之闊,以及鏡框雕花之繁,沒有漫長的歲月難以成就。在鏡身周圍有源源不斷的仙澤流淌而出,似乎是為了保護鏡子不受污染而設置的。
彷彿被吸引住一般,我站在鏡子面前,不出意料它並沒有映照出我的樣子。我以為這會是什麼能窺見人前世今生的鏡子,然而半晌都沒有任何反應。
我在這裡是一位徒有仙品而無修為的凡人,儘管早已不是普通凡人,終究與長扶這等神仙有別。疏澹仙官卻又說我身上懷有長扶設置的絕對通行證……
我嘗試著,用指尖觸摸鏡面。
我的指尖穿過了鏡面,觸摸到的只有在鏡子的另一處無盡虛空。我的手指穿過了鏡面,我的眼睛卻能看到鑲嵌著鏡身的巨大牆壁。
若是這樣,鏡子本身只是個幌子。更大膽些猜測,它連接著沉星宮與另一個地方。
我駐足片刻,見鏡子並未有污染或者其他現象,嘗試著將腳也邁進鏡身。不多時,我便完全來到了鏡子所連接的另一處地方。
出乎我的意料。
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看見了掛有一輪滿月的夜幕,遊魂一般的行人,穿著各不相同的衣裝。腳能感受到地面的濕潤,地面一層淺淺的水反射著天上的圓月,輕易便被踏碎,清輝般的月光盈盈映照在了水面。
抬頭看,果然能看到我自己那近乎黑點的影子。
鏡中花,水中月。
這裡是連接虛幻世界與真實世界的間隙。
我停在原地,很遲才反應過來。
長扶早在遇見浮玉之前,便著手建造了這樣一面「鏡子」,進入了與這裡截然相反的世界。此後更是數十萬年未曾從雲外樓出來。
那也就是說,那也就是說。他比我想的還要早地,知道了關於世界的全部真相。
怪不得這是世人不允許窺看的一隅,我茫然回想起那日在這裡跟我說的話,每一日都會有世界觀崩塌稀碎的靈魂在這裡遊盪。因為難以面對自己所處的現實,所以終身被困在了這個鏡花水月之中。
長扶是以什麼心態回到彼岸的?我不得而知,也無力揣測。
然而很快,我發現了這個「鏡花水月」與我曾見過的那個,似乎有些不同。
我難以描述,正想仔細觀察尋找一些線索,就在我集中尋找之時,我在人群之中竟然見兩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物。
長扶。
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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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扶自幼天資聰穎,很是令父母省心。
他並非無父無母,創世的神明將他作為自的一部分來撫養教導,企圖令他變成另一個自己。儘管這其中並沒有愛的成分,長扶依舊將其尊作親人。
然而作為神的一部分降世那一瞬間,也就決定了與天地共生的命運。換而言之,無論世間如何演變,仍然負有澤被蒼生的重責。
大地演變出萬物,文明初具規模,長扶也終於長成少年模樣。父母早因不堪創物的反噬湮滅世間。至親之人離去時,長扶也並未感受到悲傷,一如既往擔任自己作為神的職責。
與長扶一同降生天地的,還有宣歌。
與長扶一樣,宣歌作為神的一部分分離化形。與如今父母孕育子女截然相反,他們並未在父母身上繼承到任何東西,不如說只是作為父母的影子苟存世間罷了。
創世的神明其本身並不能永生,由他之手創作的生命卻能代代延續,生生不息。長扶與宣歌,便是這生命力的具象化之一。
看似近乎完美的存在,神的延續的兩人,各自存在各自的缺陷。長扶天生喪失情感,卻在神明教導下養育出一顆大愛之心。宣歌於劍術一途一竅不通,卻是擁有平凡人類一樣健全的七情六慾。
後來便是如小說一般描寫,宣歌喜歡上長扶,長扶卻一直不曉其意。長扶本來應是誰也不會愛上,可造化弄人,偏偏生出浮玉。
倘若一切都按照原本劇情走的話,本應是這樣。
在日夜相伴之中,浮玉對長扶的雛鳥之情逐漸轉變為男女之情。宣歌將浮玉殺害泄憤,長扶本對浮玉無情,然而對浮玉生出的愧疚與憐憫令他無法原諒宣歌的過失,更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
神明應該庇佑蒼生,儘管這一想法早就在世間淡化了,卻仍然深深烙在長扶的腦海之中。對長扶而言,浮玉也是那茫茫眾生的其中之一。是,但也僅限於此。
長扶將宣歌斬於劍下之時,並非完全不動搖。
長扶將浮玉不應盡的陽壽折算為凡間一世,作為賠償接受反噬,由神墮落為人,護佑她一生平安。
是為了給自己贖罪,也是為了給自幼相伴相長的友人贖罪。
然而陰差陽錯,不再是神明的長扶通過凡身第一次體會了何為世間百味,自然也明了何為風月。
此後宣歌重來一世,將浮玉的記憶封印,重新追求帝君,幾番波折,成就風月美談一樁。浮玉在這之中,不過起了銜接與轉折的作用,是神明的愛情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然而,命運總是不按套路出牌。
在偶然的某一日,長扶第一次對自己的責任產生懷疑,萬物自有自身的運行法則,生死皆是造化,他無法阻擋歷史演變,也不應代替世人選擇歷史變遷的方向。
這微小的想法間接影響到了此後種種,整個世界轟然崩塌,露出一條深淵一般的縫隙。
通過鏡花水月一般的縫隙世界,他了解到了關於自己,關於從前,關於自己所處現實等等超出原本認知許多的事情。他向來好學,又是聰穎,竟然迅速理解了一切。
他並不失落,也不覺得痛苦,反而是頓悟,從前種種奇怪的地方終於都有了解釋。
在鏡花水月之中漫步時,他遇見了浮玉的前身。
那個時候她並不叫做浮玉,長扶也無從知曉她的姓名。
她在一眾失意麵孔中十分突出,疑惑般自言自語:「我在做夢嗎……這是哪啊……」
長扶覺得有趣,未待深思,這位女子竟然直直朝自己走來,禮貌開口:「你好呀。」
長扶竟然不知如何回話,只能點了點頭。
她小聲吐槽了一句:「好冷漠……」
長扶自當沒有聽見,正想離開,沒想到這位女子又扯住他的衣袖,依舊客氣問道:「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迷路了。」
「你能帶我走出去嗎?」
長扶猛然醒來,鏡花水月以及那位看不清面孔的女子都宛若南柯一夢一般,真實而又不真切。
半個月後,長扶途經浮玉山時順手救下了一位女童。浮玉山上多是異獸猛禽,她一介孩童也不知道是怎麼迷路跑來這種地方的。
無論如何,長扶還是救下了她。
離開浮玉山時小女孩因害怕而抽泣,顫抖著說:「我好像迷路了……」
長扶嘆了口氣,解釋說:「這裡是一座仙山,剛才攻擊你的,是山上群居的生靈。」
也不知道她聽懂了沒有,她只是哭泣,難以交流,長扶也放棄了進一步解釋,只是拍拍她的背,試圖安慰她。
「……那,那你能帶我出去嗎?」
「我……我好像,我好像沒有阿爹阿娘,我誰也不認識……」
「……你能收留我嗎?」
這稍嫌麻煩的訴求竟詭異地擊中了長扶內心一角。長扶將她帶回自己的宮殿,取名為浮玉,收為弟子,授習術法。
長扶未曾意識到,在這個遍是虛幻,連自身存在都可以輕易改寫的世界裡,浮玉是他所能接觸的唯一真實。
——————————3.13更新
長扶不擅教人,不如說更不擅與人交際。怯懦的小姑娘蜷縮成一小團,怯怯地站在一邊聽他講那些晦澀的天書。
他又解了一段佛經,隨口問道:「便是如此,可聽懂了?」
小姑娘不敢搖頭也不敢點頭,只能瞪大了眼盯著書上的文字看,嘗試把它記進腦子裡。
長扶嘆了一口氣,便是從前給宣歌講解課業,也斷不像這樣頭疼。長扶本人自然沒有自覺,他平素不愛講話也罷了,指點人時仍是惜字如金。早年斗膽拜訪他,請求他指點劍法的一眾小神仙,每每都被他的幾個字駁回了。
帝君金玉良言,短短几字定也是有大乾坤的。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只是待那班小神仙琢磨出點苗頭,興緻勃勃找帝君確認時,帝君已避入雲外樓了。
此後長扶做了個「夢」,再度入世,不再贅述。
如今,腿邊這個小姑娘,她不是宣歌,甚至不算是一個神仙。若非他將自己的修為渡給她一部分,撈了個仙品,她恐怕無法在九重天上生存。
他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比現在還要脆弱,葯府用盡靈丹妙藥才把她救回來。長扶又輕嘆一口氣,心想還是要對她好一點。
小姑娘卻會錯了意,以為長扶對自己的愚鈍感到不耐煩,更加惶恐起來。
長扶立即意識到她的敏感,抬了抬手,又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落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
長扶是第一次哄小孩兒,動作十分生硬,小姑娘卻受寵若驚,幾乎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她。
徒弟直白的震驚眼神令長扶不好意思之餘又多了些愧疚,自己果然還是太嚴厲了。
「今日晴好,你想出外走走嗎?」
長扶合上典籍,看向窗外,第一次喊出他為她取的名字。
「浮玉。」
浮玉成長得很快,大概是以勤補拙,她是最不願辜負師父心意的。只是她學到的那點東西,與同輩的世家裡出來的神仙一比,就顯出原型了。
漸漸地,浮玉也不大喜歡與那些神仙一起玩了。長扶問起來,她便說尋到了一套有趣的書,要在屋裡細細研讀。
長扶稍一打聽,便知道學堂里的小神仙是如何編排她的。世家大戶養出來的孩子,總不可能說出什麼難聽的話,可偏偏是那些聽著文雅又諷刺的話,讓她自卑至此,除去學堂,甚至不願出寢殿。
以帝君的威儀將那些閑言碎語壓下去未嘗不可,再則,浮玉已位列上仙,算得上是他們前輩。
只是,以身份壓人,他向來不喜。更何況,如此一來,浮玉便交不到真正的朋友。
恰巧廣寒宮前陣來送桂花酒時,一位新任職的兔子仙吸引了他的注意。
浮玉很是喜歡廣寒宮的桂花糕,此後沉星宮收到的桂花酒里總會多出一大食盒的桂花糕。來送酒的兔子仙名叫月寧,儘管不知長了浮玉多少輩,仗著長得年輕,被浮玉當做同齡人,兩人似乎很聊得來。
廣寒宮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能得帝君親臨,帝君先是為自己唐突前來致歉,又十分客氣地感謝了一番廣寒宮的桂花酒。
廣寒宮女君自幼有個夢想,便是有朝一日能見一見只在古書上出現過的遠古上神。夢想實現得如此猝不及防,腦子已經暈暈乎乎,聽不進帝君講了些什麼。
「不情之請,宮中一位名叫月寧的仙官可否在沉星宮當職一陣?」
「嗯,嗯,好,嗯,對。」
「?」
月寧本人倒是十分冷靜,爽快地收拾包袱就職上崗。得知自己要服侍帝君的徒弟時,又露出恍然的表情。
長扶被廣寒宮的人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乾脆不想了,只稍稍提了提浮玉在學堂的現狀,令他伴讀。
月寧是個聰明人,哪怕長扶不提點也理解了七八分。半個月後,長扶才重新見到了浮玉開心的樣子。月寧與浮玉十分投緣,甚至興趣愛好上都有話題可聊,強出自己許多。
長扶總算放心下來,才放心沒一會兒,長扶又思及終歸男女有別,還是多教導浮玉禮儀上的事情較好,總與月寧小仙官兩人勾肩搭背有說有笑的算什麼事。
神仙與凡人不同,浮玉很快長成了少女的模樣。長扶仍舊把她當做小孩看待,不過說起來,天上天下,也確實找不到比他年長的人了,就連宣歌也要比他幼小。
只是他依舊是二十齣頭的模樣,有時還會被錯認成小輩里的神仙。
種種烏龍數不勝數,就連浮玉也不例外。長扶也是在浮玉將自己錯認成同輩神仙時,才恍然意識到浮玉的身形已與自己看起來無二了。
浮玉看起來十分慌張,連忙道歉,長扶一笑置之,並不在意。只是浮玉喊的這個人,他倒是有些印象。
溫其仙君的長子,天生奇才,聰穎且刻苦好學,年紀輕輕已是師門中的芝蘭玉樹。溫其星君本人並無造就,兒子卻如此出色,不免常常向人誇讚。
他與這位芝蘭玉樹恰巧有一面之緣。
沉星宮喜清凈,帝君閉關後謝絕門客,外人決計不可打擾。自浮玉來後這條規定便宛若作廢。漸漸地,也有些神仙拜訪請教仙術與劍法,沉星宮算不上熱鬧,也說不上冷清了。
一身藍灰鶴服的少年郎立於門外,垂首抱拳,道:「不以仙術,只論劍法,今日晚輩斗膽請帝君出鞘。不敢妄想勝過帝君,只要我在帝君劍下擋過十招便算我贏,帝君以為如何?」
這話換了別人說,著實大膽過頭,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只是面前人眼中清亮,聲聲懇切,禮數周全,那點兒不敬大約也是少年意氣所致。
長扶許久沒有與小輩來往,更不必說比劍。
長扶隨手撿起院中遺落的竹竿,以竹代劍,難得的是少年依舊十二分認真。少年劍法精湛,每一劍都揮得足夠漂亮,或許已稱得上小輩中的佼佼者。
在將將要勝之時,帝君所執之竹直指他的喉間。
少年輸得心服口服。只是不知為何,他面上蒙上一層黯然,長扶難得出口詢問:「你來找我比劍,卻不像是要討教的樣子,到底為何?」
少年垂眼,遮住眼中頹然,開口說道:「我……我鍾情於帝君弟子,然而據月寧仙官所說,不能勝過帝君者,無法求娶帝君門下弟子……我明知不可為而仍為之,便是如此狼狽。」
長扶愣了。
「……哪裡來的規定?」
腦中將這段記憶過了一遍,長扶將浮玉喊來書房。
長扶早有打算,總有一日浮玉要離開沉星宮,無論是四海雲遊,還是在天上為官,抑或是到人間歷練,都隨她。卻是漏算了成家這一層,於是開口便問了:「你可有心上人?」
浮玉的反應比他想的還要大,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惶恐至極,甚至滲出冷汗。弄得長扶以為自己是不是問了什麼很過分的事情。
長扶覺得有些壓力,事關婚姻大事,還是繼續問道:「咳……若是有,直說便好。」
「……」浮玉依舊是沉默。
「若你有意中之人,雖不是你的雙親,身為師長,也並非不可為你出面。」
「……」
「……浮玉?」長扶不解。
雖不知緣由,長扶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柔聲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浮玉。」
浮玉這才抬頭,無神地望著他,怔然落淚。這幅樣子著實將長扶驚到,還未等長扶反應過來,浮玉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一般:「謹遵師長之命。」
長扶:「……」
——3.26
(正文前有些話想說,我不是全職寫手,學業繁重,這篇文真的是非常偶然的意氣之作,感謝不斷有人支持我鼓勵我。不可能做到日更周更,最長的一次隔了兩個月,希望大家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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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親之事不了了之,長扶事後也反省了自己是不是過於干涉徒弟的生活了。長扶想起浮玉在他面前總是少話,或許就是過於怕他了吧。
長扶感到頭疼,看來他實在不懂怎麼與少年人相處。
至於他為什麼不直接去問浮玉的同輩,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
浮玉一日日獨立,似乎也變得愈發開朗,與此同時也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只是那些朋友之中,有一位讓他格外眼熟。
是了,是那位年紀輕輕的芝蘭玉樹。
少年的成長讓人猝不及防。一身墨綠暗竹常袍的翩翩公子坐在牆頭,背靠月光和夜色,向浮玉伸出手。已然成為少女的浮玉,小心翼翼,左顧右盼,提著裙子,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借力輕盈地翻過了牆。
長扶手上握著的竹簡裂開了。
長扶覺得頭更疼了,那天晚上星空璀璨,想必第二日定是晴空萬里。他想要入眠,腦中卻總是不經意閃過浮玉左顧右盼的樣子,小心害怕被發現的樣子,和難以言表的雀躍的神情。無論是浮玉這副從未見過的模樣,還是兩人緊握的手,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怪異感。
泰山崩於眼前尚且能不動聲色的帝君,第一次動搖了。
第二日一早,他借口檢查浮玉的功課。卻見她早早梳洗完畢,一如既往地對他露出笑容,流利地背出新學的佛法。
明明徒弟的進步令人欣慰,長扶卻只覺得不悅——什麼時候,她已經學會欺瞞師長了?
長扶第一次對浮玉生氣,浮玉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甚至露出了久違的恐懼和不安。
「你的上仙階品有名無實,不得已受庇於沉星宮。可待你正式通過了上仙考核,便無需再留在這裡,盡可去往你想去的地方。」
「……堂堂正正。」
長扶意識到自己的冷淡,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浮玉的眼眶迅速泛紅,整個人都在顫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樣無助的樣子是初見她時也沒有過的。
「……師、師父。」她惶惑不安,聲音顫抖地喊他。
長扶第一次沒有回應。
最後只能不歡而散。
在長扶決定重新避入雲外樓之前,沉星宮裡曾流傳著這樣的傳言——這一屆考核最為拔尖的仙君,模樣足有五六分似帝君,揮劍時鋒芒畢露的神情更是有七八分帝君從前風範。
沉星宮宮人雖也喜歡八卦,卻謹記帝君喜靜的守則,自然這些傳言一條都未傳入他耳中。
可就在長扶準備再避入沉星宮時,發生了一件大事。浮玉擅自離宮請求回浮玉山上修鍊,在未有資格參加上仙考核前都不會回宮。
本來不算什麼大事,甚至還可為小輩神仙們樹立刻苦好學的榜樣。可就在那之後不久,鎮守浮玉山的小妖踉踉蹌蹌地跪在帝君面前,顫抖著說,浮玉山上的妖獸發狂,將浮玉上仙咬死了。
長扶立即趕往浮玉山。
浮玉山上的花靈木妖,地仙神獸齊齊整整跪了一地,將浮玉咬死甚至吞了她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的發狂妖獸被仙鎖捆在一邊。
浮玉殘破不堪的屍體被封入冰棺,保持著死前的慘烈模樣。她眼睛瞪大,瞳孔渙散,口微微張開,像是不可置信一般。
長扶探了探她的修為,毫不意外地發現她身上毫無仙力,否則以她的修為不足至此。
這天上天下,能夠不知不覺將神仙的功力卸除,將她打回凡人的,他只認識一位。
長扶忘記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靈遙宮,浮玉的屍體他托月寧帶回了沉星宮,他將殺死了浮玉的人殺死。後來又擅自違背九重天律例,將已死之人的魂魄再次踢出,投生在一具用仙力塑造的肉體之中,再投於凡世。這樣的肉體十分脆弱,但已足夠。
長扶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冷靜地完成這一切的,他只覺得十分恍惚。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短短百天,也算白頭。
長扶不知道這是什麼感情慫恿他去這麼做,他將一切羈絆和悸動歸結於師徒情誼,把這份感情打了一個死結。他只是覺得,浮玉命不該絕。
可奇怪的是,遭到反噬本應一同消散的長扶並沒有死。他又一次醒來,聽見隨侍仙官向他稟報浮玉上仙掉進了芙蕖池發了高燒,剛剛終於醒了過來。
現在想來,那大概是命運第一次對錯誤的軌跡進行修正。
從他遇見浮玉開始,不如說從他堪破一切虛幻,在鏡花水月抓住來自真實世界的她之後,一切都在走向錯誤的方向。
在這個世界只有延續既定情節才能存在,相當脆弱禁不起一點誤差,否則就要因為矛盾而崩潰。
對於世界而言,這是它自我保護的手段。對於長扶而言,這是無盡的,令人絕望的,命運的輪迴。
——————咕了八百年終於更新了
鏡面定格在了長扶獨自回到九重天的背影上,浮玉的遺體不知作何處理,害死她的人我大概猜到,卻無從驗證。我能看見由浮玉本體投生在鏡像里的,我自己的幻影,這使得我也能感受到浮玉的悲歡和少女情愫。
或許是繼承了這具身體的緣故,我或多或少對這段記憶有些莫名的熟悉。我沒有太過深究,我更在意那個我從未見過的,從前的長扶的樣子。
儘管沒有文字敘述,長扶一步步重回沉星之上的身影總讓我察覺一點兒落寞和孤寂。
沉浸在往生里的我在畫面暫停時才反應過來,霧氣在前方繚繞不散,或許是保護鏡身的騰騰仙澤所化。可奇妙的是,只要我伸手撥弄,霧氣便如同有靈得以感知一般,如簾帳一樣被撩開。
彷彿鏡子的本身在忠告我,止步於此。
其實早在穿越之前,我就深深明白一個道理,知道得太多並不是好事,保持無知或許才更加幸福。可最終還是好奇心作祟,我挑開了那層虛虛遮掩著真相的霧紗。
無論是對我懷有鮮明的恨意卻總遲遲不下殺手的宣歌,還是總巧妙地不向我透露半點信息的仙官月寧……或許這是我唯一一次可以接觸到往生真相的機會了。
或許真相併非我能接受,我還是希望我能夠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決斷。
霧簾察覺了這種決心,於是我得以向前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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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個雨天。」
不知從哪裡發出的女聲嚇我一跳,好半天我才意識到,這是從我自己身上發出的聲音,細細分辨,這是我年幼時的聲音。
我能看見窗外正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寒氣逼人,不是一般地冷。我卻發現儘管自己的視角,行動舉止卻都不受我控制,只有感官和感覺是一脈相承的。
這個人是誰?
「好冷……」
她小聲地說。
儘管我覺得不可置信,但這個人就是我本人。若我沒有猜錯,這應該是前世浮玉的視角,可我竟然下意識地把她當做了自己,是身處浮玉身體太久帶來的錯覺嗎?
我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呢。他們是神仙,我只是凡人,一定不被允許一起的吧。
她想。
發現我自己的腦海意識會和她的意識重合,導致我不能及時讀取她的內心想法後,我嘗試放空自己,全身心投入面前這個浮玉所在的,她所看到的世界裡。
叩叩。
輕叩三聲,是師父一貫敲門的方式。
「浮玉。」
果然,師父推開了門,看見站在窗邊的我後明顯露出了擔憂和不贊同的神色。
「我們有仙澤護體,得以免受寒氣所侵還,你卻是一具凡胎肉體,又是大傷初愈,怎麼不好好待在內室里休息?」
果然,師父這麼說道。
面前這個人,是前些日子收我為徒的神仙。做神仙的弟子,至少也得是個神仙吧。可我不僅是個凡人,而且一無所有,或許很快師父便會厭倦我,將我放逐回人世了。
然而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師父竟然說:「等你身體萬全後,我便授予你階品,渡你修為,教授你術法。」
我過於震驚,不知道如何回復才好。
師父微微垂眸,似乎很是落寞的樣子。眼睛裡明明倒映著我的影子,一個相識不久的近乎陌生的人,卻像看著另一個人一般,帶著我所不曾知曉的莫名情緒。
帶著這樣的表情,他聲音很輕地說道:「我給你的階品只是一介空銜,待你真正修成上仙后,便可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個認識不久的人,為什麼要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呢,我不明白。
此後的年年歲歲,每一日都如他所說得一般,盡心儘力地傳授我知識和術法。我總以為凡人和神仙是天壤之別,可天上的神仙竟然主動來親近我這泥垢之中生長的人,我至今仍有做夢般的不真切感。
據宮人所說,師父是六界之中相當有名的大人物,天帝也比他矮了一輩,要尊他一聲帝君。
我不出沉星宮,師父也幾乎足不出戶,我從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直到幾年之後我到了可以出外修行的年齡,離開了沉星宮,才明白帝君弟子這一重身份象徵著什麼。
儘管有名無實,神女仙君們仍舊尊我一聲仙上,正正經經地以上仙之禮相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再如何惶恐,考慮到師父的立場也只能硬生生受了。
不僅如此,同輩的神仙也都羨慕我能隨侍於這樣只能在史書中出現的大人物身邊,向我打探師父的日常和喜好,我卻不知道說什麼。
師父的喜惡,習慣,甚至收我為徒的理由,我都一概不知,只是默默遵循著他的教導,早日修得上仙,離開他的庇護獨當一面。
特意要與我結識的神仙,大多是追著帝君徒弟這個名頭來的。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個人舞得一手好劍,彈得一手好琴,墨發青衫,眉目清俊,縱是嚴厲苛刻的考核夫子也對他十分滿意。
比起各方面只能算中等的我而言,這樣的人才更配做帝君弟子吧。
世上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實在太多,我以為絕不會有所交集的人主動來到我身邊。
學堂上夫子布置的騎射練習,竟是降妖。九重天下不知何時滋生了許多惡妖,專門吸食仙山上泄出的靈氣並掠奪人命維生。
我曾經有被神獸追趕至死的駭人經歷,對妖獸一族始終難解心結。可若我退縮,遭到詆毀的卻是師父的名聲。
我無法令對我有恩之人受辱,只能硬著頭皮前去。
我終究是高估了自己。與隊伍走失後,接連除去幾隻小妖后我開始力不足。在疲憊狀態下撞見了蟄伏在這座山上的妖獸,妖獸正撕咬著人類骨肉,大口吞食,還未死透的人瞪著我發出無聲的求助。
發自內心恐懼使我無法動彈。
「……嘶,這個氣味,是神仙嗎……」
就著滿口獠牙與鮮血的血盆大口,它吐露了人語,看起來是具有智慧的妖獸。我不能不拔劍,我不能死在這裡,不能重蹈覆轍。
重……重蹈覆轍?
「……!!!」
妖獸怪異的反應吸引了我的注意。
「……嘶……竟然是……!」妖獸面露駭意。
我不知所以,仍做好了殊死搏鬥的準備。就在我進攻的前一刻,青色的身影擋在了我面前,他拔劍之快,我還未反應過來妖獸便已身死形滅,我看到的只有一道如月華流轉一般的劍影掠過。
「你可受傷?」他轉過身,詢問我的狀況。
我搖搖頭:「我沒事。」
他點點頭,一甩血痕,收劍入鞘。
「老師令我來尋仙上,諸位在前方等候,仙上隨我來便好。」他背過身無,今日他沒有穿那身綉著墨綠暗竹的常袍,更加易於行走,樣式簡潔,唯有背部繪製了一隻栩栩如生,振翅欲飛的白鶴。
「……」
不知為何,我竟有一瞬間將面前挺拔的身姿錯認成他人。
「……仙上何事?」見我駐足原地,他再次開口詢問。
我搖搖頭:「無事。」
他看我半晌,斟酌開口道:「仙上無需拘謹,直說便是。」
我想了想,覺得他才是更拘謹的那個,不由笑道:「既然你我同輩,也應該知道我並非貨真價實的上仙,無需這樣稱呼我。」
「我也如此認為。」他坦率地回答。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朝我伸出了手:「浮玉。」
我不明所以地握住了他的手,才知道他是讓我借力跨過橫在我面前的帶刺藤枝。
「呃,謝謝。」我有點不好意思,剛才撞見妖獸的恐懼猶在,我甚至沒注意到面前的樹枝。
「你呢?」
「嗯?」我不明所以。
「我是否有幸,能被仙上記住名字呢?」
雲山。我終於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
據我所知他是溫其仙君的長子,是輝耀家門的芝蘭玉樹。溫其本人並無實職,也無甚才華,長子卻是天帝欽定的下一任慧文星君,將來負責掌管世間星辰法則的運行秩序,劍術才情也是一等,在神仙里也小有名氣。如玉般溫潤,名為溫珏。
他告訴我的名字卻與我所知的完全不同。
回到沉星宮後,夜裡,師父照常來看我的劍法修鍊至何種境界。
師父向來少話,對我的劍術指點也是言簡意賅,我以前曾擔心詢問過多會招他厭惡,只能埋頭思考。
不知何時被他察覺,至此便對我多了許多耐心。一遍遍極其耐心地反覆教導,演習,直到我了悟為止,也因此,與師父共處的時間一日日多起來。
練習結束後,我嘗試開口問他:「師父……」
「還有什麼不懂?」
我抱著劍有點局促,我從未試過與師父交流劍藝和法術之外的話題,不知如何開口。
「……下一任慧文星君溫珏,是否還有一個名叫雲山的名字?」
話出口我就後悔了,不說師父與世隔絕,不聞外事,私下打探他人隱私也並非君子所為。
「……溫珏。」師父沉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不知為何,我直覺師父不太喜歡這個人。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你若想知道,不如直接問他本人。」
果然,師父淡淡地回答我,或許是我的錯覺……師父是,生氣了嗎?
還沒等我進一步詢問,師父揉了揉我的頭髮,截住了我的話頭:「夜深了,早些去睡。」
從未有過的親昵舉止嚇了我一跳,儘管我並不排斥這樣的距離,師父卻像是做過無數遍一般熟稔自然,這讓我有些疑惑。
「……是。」
這是我第一次,在師父身上看到的不同尋常的模樣,儘管不知緣由,我卻感到新奇。
隱隱約約之中,我似乎比原先要更接近了他一點。
不知為何,我竟然開始期待起明日的到來。
————6.3
月更選手石錘了。
複課後的考試真的太累了…馬上要準備下次考試了,能寫的時候盡量多寫吧。
這次還是過往浮玉和長扶的故事。
(555555知乎出bug吞掉了我兩千字,艱難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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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總愛獨處。
沉星宮佔地雖光,格局卻簡單,大致上劃分為二,主殿是師父的居所,偏殿則勻給了我。便是主殿,陳設也十分簡單,卧室外設有茶室,背靠一片幽篁。平日不見人聲,只有裊裊茶香,以及幾許竹葉迎風過後的沙沙聲響。
除外便是書室與練武場,師父鮮少來這些地方,平時只有仙官與侍女走動,多是洒掃武場,保養典籍等。師父倒跟我說過不必拘謹,想來便來即可。
在沉星宮的上層還有師父幾萬年前曾避世不見人的雲外樓,只是從沒有人敢一窺究竟。據聞那是神所開闢的世外的一隅,不是尋常神仙能窺探的場所。
我不知道師父為我開放的特權是否也包括了那雲上之巔的雲外樓,但我對雲外樓的秘密並不好奇,故而從未問過。
平時我都專註於學堂課業,倒不是我有多熱愛那書中顏如玉,也並非嚮往武學與仙術,只是單純地不敢頂著帝君弟子的名號卻毫無作為,令師父面上無光罷了。加上我生而凡胎,更是差了同窗一大截,平日的課考只能得個中下游的名次,生怕夫子氣著了告狀告到了沉星宮,不得不加倍刻苦。
當然,無論我如何努力,也只能撈個中游靠上的成績。連夫子都不得不感嘆我的勤奮……以及資質愚鈍,就是學堂里最為拔尖的溫珏日日課後為我補課解疑,也不見成效。
唉,終究人仙有別,不能妄想。
然而,儘管我每時每日無一刻不感受到凡人與神仙之間的差距,但我與師父在一起時,劣等感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哪怕師父已不能算是仙,而是生而為神的高度……不對,換個角度思考,或許正是差距過大,反而讓我沒有了距離感吧。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這麼想的。
直到這一日小宴,深居簡出的尊神,也就是師父他老人家,竟然久違地挪動了步子,坐鎮了這一席夏日宴。
上會兒的下山降妖諸位無事歸來,還略有收穫,比如雲山將一頭珍奇異獸捕來送與天帝,天帝見這頭異獸毛茸茸頗為可愛,轉送給了心愛的天妃,果然女子都抵擋不住毛茸茸的誘惑。天帝大悅,說要重重獎賞雲山一番。
於是,便有了今日的小宴。
雲山的要求頗為奇怪,功名錢財全不要,只向天帝討要了一席的甜食冰飲,人間六月的新鮮瓜果,以及一些女子也能喝的清甜果釀。
印象之中雲山不飲酒,對吃食無甚講究,不喜甜。這次卻將這三條佔了個遍,實在不像他的作風。我雖摸不著頭腦,亦不影響我歡欣雀躍地接了帖子前往這場夏日小宴。
臨走前我令月寧囑託今小廚房不必準備我的晚膳,走了半步又倒回來,神差鬼使地補了一句:
「不知道……師父願不願意一道前來?」
話音剛落我就意識到自己的思慮不周,因為師父從不輕易離開沉星宮。
我不知緣由,只知天上神仙皆嘆道,是如今六界神跡俱失,已非上古之時創世眾神生存的環境,再則如今星辰法則已成定律,無論是天上的神仙,靈山上的妖靈,地上的凡人,無論哪裡,無論何處,都已經沒有了神的生存之地。
世間諸般,多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長扶帝君心系六界眾生,星辰運行,故將神力封鎖,再不入世。除非天地將崩,生靈塗炭,帝君才會再次現身。
我深知他身上背負的是我所無法想像的重任,卻不可控地反反覆復回憶起昨日夜裡,他側身蹙眉,略顯落寞的模樣。
儘管我並未和他談及世事,但我心裡總隱隱約約感覺,看似孤清的長扶帝君,其實還是願意入世的吧?
當然,再怎麼想,我也只敢在心裡想想罷了。可當我看見貨真價實,仙氣騰騰的長扶帝君端坐於上座之時,我傻了。
在場同窗亦傻了,幸得夫子先一步反應過來,帶頭朝座上尊神老老實實地行了一個跪拜的大禮,我等才從獃滯中回過神來。
按位分我須坐在帝君身側,帝君身側自然也是上座。
我實在不適應被一眾神仙以灼灼目光打量著,尤其其中還有好幾位平日總敲打我功課的夫子。然而此時,無論是優秀的同窗,還是長了我不知多少輪歲數的夫子,齊齊向我行禮。
較之尋常上仙禮還要更為鄭重恭順,不是對我,而是透過我跪拜長扶帝君。
我壓著不安硬生生受了,禮畢後連忙回了一個晚輩禮。
夫子上前自請開席,果品糕點一流水地上案,酒釀的醇香流溢空中。然而根本沒有人有心思品糕喝酒,氛圍較之平常的測驗課考還要嚴肅百倍。
氣氛一時僵持,是夫子率先打破沉默。夫子先是朝東方拜了拜:「天帝勤政,八荒太平,如此功德,得以感動帝君出關,實乃我輩福蔭。」
「……咳。」
師父輕咳一聲,碰了碰鼻尖。
夫子打好的一大通腹稿被這沒來由的一咳打斷,大概是也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停頓半天硬生生轉了個話題:「……帝君萬萬年出關一次,亦是我與學生之榮幸。帝君繼子,浮玉上仙亦是學堂學子,座中諸位俱是未來將繼承大任之人。老朽愚鈍,若學生有幸得帝君指點,實在再好不過。今日何不趁此良機,學生之間比試一番,以測資質?」
座下俱是倒抽一口冷氣。
看著同窗一眾苦相,我忽然在心底生出幾許歉意……
「不必大費周章,隨意便可。」
師父忽然開口,彷彿為了印證這句話的真實性一般,隨意地將自己桌上的桃花糕遞給我。
九重天上的桃花糕是一道頗有名氣的甜品,粉粉嫩嫩的糯米皮下包著與蜜糖同煮的紅豆,我雖常聽月寧提起,卻一次都沒見過。
夫子見狀又忙不迭地附議:「帝君說的是,夏日宴本該隨心隨意,老朽愚鈍,愚鈍。」
夏日宴重回正軌,不僅同窗緩和了臉色,連座下其餘夫子也俱是鬆了一口氣。
師父雖然從不禁止我飲酒,沉星宮內卻鮮少見酒,再則今日宴上備著的是斷然不會喝醉的果釀,我仍舊有點怵。我捧起酒樽,偷偷瞄向師父就座的方向。
不曾想我就這麼悄悄一看,便和師父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彷彿知道我要說什麼一般,刻意放柔了語氣,對我說道:「不過量則無礙。」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味道如同月寧常給我泡的果乾花茶並無太大不同,只是少了甘甜,多了些澀意。
可就在我放鬆警惕,接連喝下兩壺的果酒後,才發現自己已經頭腦發昏,手腳發軟了。
「……師父。」
我想起我並不常在別人面前喊過他。至於原因為何,我並不是不明白。此刻能這樣大大方方地說出口,大概也是託了酒的好處。
我自認還算清醒,撐著這至多半分的清明愣愣傻傻地問他:「你是聽了我的話才來赴宴的嗎?」
師父的動作有片刻的停頓,隨後又將這個問題拋還給我:「你覺得呢?」
我腦子暈乎乎的,想不明白。
於是我繼續問:「那下次我想要去什麼別的地方,你也會陪我嗎?」
儘管醉了,我也知道這話說得荒唐。害怕被座下一個個尖得要命的耳朵聽了去,全聽了也就算了,萬一只聽了一半,以豐富的想像力添油加醋,再人傳人,傳出了不得了的傳聞就不好了。
我只好稍稍挪往師父的位置上去,就著他配合我,稍稍傾身的姿勢問。
聽了我的問題卻依舊沒有作出回答的長扶帝君,反而是將臉轉向我,看著我的眼睛。而且只要我再稍稍靠近,便能鼻尖相貼。
倘若我還清醒著,一定會意識到這已遠遠超出了尋常師生間的距離。
然而他沒有動,似乎也未意識到什麼不對。只是皺著眉把我手上握著的酒杯奪走,終於拉開了距離,無奈且好笑地反問我:「這種場合……還想再來?」
我還是搞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只是見他皺眉我便下意識反省自己,雖然什麼也想不到,但先服軟總是沒有錯的:「沒有沒有,沒有下一次了。」
師父似乎並不滿意我這個回答,又微微地蹙了眉,不知道在煩惱著什麼。
酒勁愈發上來了,我想到一出是一出,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說:「師父,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叫做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月亮與霜雪是世上最乾淨的東西了,可是月亮總是離得遠遠的,只能看到一點點光芒,受人仰望。霜雪總被踩在腳下,淪為雪泥,徒留幾隻泥印。」
在外人面前,我總不敢稱呼帝君為師父。彷彿與我沾上半點關係,也令沉星宮的名頭矮了一截一般。我從不在表面展現,卻時時在內心想起。
我昏昏沉沉,全然沒有發現自己從未學過這樣的詩的事情。
帝君如月我為雪,只是某種程度相似卻無法媲美。沉星宮必不可能令凡胎俗人掌管,更何況師父壽與天齊,我的生命卻十分有限。
我從不知道帝君為何收我為徒,也不知道帝君為何處處袒護我,庇佑我,給予我仙品修為,讓我留在他的身邊。從前我刻意不去想,如今卻如何也無法裝作視而不見。
今夜師父似乎並不會正面回答我什麼。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神複雜而語氣淡淡地問我:「倘若雪非地上泥,月非雲間月,你……你又當如何?」
「……?」
「雪自天上而生,經雲間而落。本就是自天上而來,實為天上雪。而月亮自東山升起,日夜晨昏,鏡花水月,從來只在黑夜的一面。不過是眾星拱月,才令它看起來遙不可及。」師父緩緩說道。
「非要類比,或許說成夜晚水面的月色幻影更為貼切……你卻不一樣。」
我分辨不出他眼裡若有若無的有情無情,也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只記住了那一句「你不一樣」。
我承認我是別有用心的,我亦不想掩蓋這份怦然心動。我卻沒有想到,這一瞬之間的心旌搖曳,徑直改變了我接下來的命運。
——2020.0808 更新
不知道為何,自從夏日宴之後,我開始強烈意識到我是與師父不同的。無論是人仙之別,抑或閱歷與年齡的懸殊,以及所肩負的責任輕重也截然不同。
我知道以我的資質,我的出身,是遠遠不足以繼承長扶帝君衣缽的,甚至所謂上仙也不過是承了一眾神仙的情,為我一個凡人在等級森嚴的九重天上划出一塊方寸大小的生存之地。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的貪慾逐日膨脹,或許是我終究是凡胎肉體,抵不過七情六慾的本能。但至少我能確定的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帝君弟子只有我一個人就好了。
我是希望入主沉星宮,得到所有神仙生生世世都難以企及的權力嗎?我自知不是。
……我是害怕終有一日失去唯一的歸宿,重新變成獨自一人嗎?似乎也不全然是。
不得不承認,我害怕去面對我終有一日要離開沉星宮,離開師父身邊,尋求獨立的這件事。從前聽月寧說,人間將這種感情比喻成羽翼漸豐卻不捨得立巢的雛鳥,害怕離開生育自己已久的歸所。我不知道這適不適用於我,只是迷茫著彷徨著,暗自祈求著司掌星辰流轉的星君能多打一會兒盹,讓日月流轉得再慢一點,讓我留在這裡的時間再再長一點。
這份無法言說的寂寞深埋心底,逐漸滋長成什麼我也不知道的事物。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只有胸口攥緊的感覺是真切的,以至於陪在師父身邊的時候,也開始有意無意地聯想到了離別的場景來。
就在我徑自走神時,忽然聽見師父問我說:「倘若終有一日你要離開這裡,你會去哪裡呢?」
我……我要去哪裡呢?我有應該去的地方嗎?從很久以前,我所認定的歸所只有這裡而已。
我對未來感到惶恐,可越是惶恐,便越是不想讓他知曉,我裝作思考地回答說:「嗯……我嗎,我大約會離開九重天吧。六界八荒這麼大,總會有我想去的地方……的。」
師父停住了翻動紙張的動作,被手指輕夾住的那頁紙近乎微不可察地顫動著。
還沒等我詢問出聲,師父便自然地順著我的話說道:「六界能去地方自是多,只是神仙壽命長,就算是逐一走遍各地也終有一日會膩煩罷。」
「神仙雖將人比作螻蟻,大約從未想過未必人便不如神仙。常言總道神仙維護了人世不受妖魔侵擾,可如今人世依舊神鬼橫行。人間關乎神仙的傳說亦有許多處與真實相契合,神仙卻未必對人間熟悉至此。人雖信仰鬼神,天災將至卻是個個自食其力,最後仰仗的也並非神力而是自身的努力。」
師父看著我,輕聲一笑,自言自語一般道:「究竟是誰創造了誰,我如今也分不清了。」
我不明白,師父讀到我的疑惑,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輕輕帶過。只是輕輕扶了扶我鬢邊的碎發,將它別至耳後,聲音也一如動作一般的輕柔:「我如此長篇大論,你可明白?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你生來是人是神,你都是我的弟子,只有這一點決計不會動搖。」
我的腦內瞬時一片空白,耳邊是不明所以卻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咚咚聲響,一度過於蛞噪以至於我不能好好思考。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的手已經攥住了師父的衣角,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師父,我……」
我……
糟了,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好?我直覺我此刻要控制不住剖白心意,可這份心意究竟是什麼?我……要說什麼好?
我應該說嗎?
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事物佔據了我的大腦,未知的恐懼讓我渾身顫抖。這份恐懼來得毫無道理,我難以梳理此時此刻的心緒。
不知道為何,我似乎聽到了遙遠的何方何處,傳來了不知何物碎裂的聲音。
「……浮玉?怎麼了?」師父十分擔心。
「沒……沒有。」我十分笨拙地逃避他的關心。
最終我被師父以「若是身體不適,便令仙官帶你回寢殿休息。今日授業便到此為止。」的理由帶回了偏殿。
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的我心裡暗暗決定下次一定要找月寧仙官聊聊。
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編了一大堆別彆扭扭的說辭,說服自己撒了個無關緊要的小謊,緊張又鄭重地問月寧仙官道:「前幾日有位同窗問我解一樁心事,這件事我不好把捏,還請聽聽仙官的意見。」
月寧仙官眼睛亮了亮,順勢抓了把瓜子:「好嘞,仙上有什麼心事要解?」
我噎了噎:「咳咳,好吧,姑且先當做是我的事。簡而言之就是……」
我儘可能地用了簡潔明了且不容易暴露對方是誰的曖昧說辭,解釋了這件事的來由。
月寧仙官的表情可謂十分精彩,先是鄭重地抓了一把瓜子,聽著聽著覺得不夠又去拿了一碟糖炒栗子,然後逐漸目瞪口呆,栗子也顧不得上剝,最後露出一個閱盡世事已然了悟的高深表情來。
「下官斗膽猜測,仙上這是,誤入情網了吧?」
「誤入情網?啊,原是如此……啊?」
月寧仙官一臉恨鐵不成鋼卻又沒有辦法的表情自言自語:「……也難怪啊,仙上向來接觸的都是佛理禮法這類死板東西,怕不是這把年紀了話本也沒看過?遲鈍些也是情有可原……不是,能遲鈍至此還是第一次見啊……」
我不知所以然:「仙官?」
「仙上這是,嗨呀,這要怎麼說,仙上是鍾情於某人了啊,」月寧撓頭,甚至用上兩手比劃,「嗯,通俗點來說就是,用凡間某些奇異話本里的說法就是,戀愛了。」
啊?戀愛這個詞……我從來沒在任何一本書上看見過,卻有種莫名的熟悉和親切感。
「仙上姑且在此等等……」
片刻後,月寧仙官抱來厚厚一摞書來,氣喘吁吁說:「哈,哈……仙上姑且先將這些讀一遍,心裡或許就有些眉目了。」
我看著這數量可怕的書籍,心中斷定果然是世人多謀,細微至此的東西在書中竟然也有記載,做神仙還是要多讀書。
然而當我讀完這些第二天再來找月寧仙官時,腦內比昨日還混混沌沌,恍惚地彙報自己的讀後感想:「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懂了,裡面許多地方講得實在隱晦……我覺得我大概是懂了。」
月寧仙官也被我搞得摸不著頭腦:「這,仙上是懂了還是沒懂?」
「……這,理論上大概是知道了。但書中描繪的牽手,相擁,還有,唇齒……相依?以及夜深兩人關燈後便第二日早上了之類的事情,具體是怎麼回事,還不太能理解。」我說。
月寧仙官差點沒將一口茶水噴出來,拚命忍住後看向我十分為難:「啊哈哈……哈哈,這,仙上求知若渴自是好事,好事……但這些若由我來告訴仙上的話帝君怕不是能將我皮剝了打回原形再去做幾萬年的兔子去……這類事情還是得找仙上在意之人來,當然不能勉強,凡事都得講究循序漸進,不可著急……」
我想了想:「雖是如此,但一時無從驗證也確實讓人著急啊。」
月寧仙官撓了撓頭:「說起來天帝近幾日要做壽,似乎是宴請了六界,沉星宮不管世事,據說那幾日的九重天都會相當熱鬧,與人間祭典無異,若仙上當真在意至此,不如趁此機會實踐一下?啊等等,實踐第一個第二個就好了,再往後就必須得慎重了……」
我仔細想想,確是有理:「我知道了。」
月寧仙官毫不掩飾憂慮的表情:「仙上真的知道了嗎……?」
我穿越成了一個丫鬟。
讓黃家大小姐打罵做工的低等丫鬟。
本以為她終於要嫁人,我的苦日子終於要到頭了,結果她死活不嫁。
還把我推上了花轎。
「我不嫁!我早已心許他人,不嫁那窮酸秀才!」
這是小姐第 107 次朝窗戶外大喊了。
聲淚俱下。
我站在一邊圍觀了全過程,在內心默默為愛鼓掌。
哇哦~真沒想到這古代女子也有如此強烈的抗爭精神!
此時的我,正蹲在牆頭嗑著瓜子聽著八卦。
上個月,我一朝醒來竟然穿越到了清朝,躺在黃家大院的柴火房裡。
旁邊一個小姐妹淚汪汪地問我:「德芬兒,你好些了嗎?」
德芬兒……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這麼土的名字,確實屬於我。
我,黃德芬,是一個從小就被黃家收留的小丫鬟。
好不容易逃離了乙方狗的生活,體驗了把穿越的快感,沒想到依然沒有逃脫伺候人的命運,且掀不起什麼歷史波瀾。
一想到這,我就有種吐血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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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一哭二鬧三上吊為愛抗爭的女子,則是我的「主子」,黃家小姐黃汐庭。
這名字一聽,就像個女主。
她如此哭號呢,是因為她的未婚夫,是個窮得叮噹響的秀才。
親事早就定下了,黃大小姐以為對方窮成這樣也就知難而退了,沒成想還敢當真了。
大小姐茶藝高超,能把嫌貧愛富哭出仙女味兒。
那窮秀才要是娶了這大小姐,怕是也是他的不幸。
全府上下都知道這位大小姐的囂張,專橫跋扈形容都不為過。
她要是脾氣不好也就罷了,還特別喜歡虐待下人,準確來說是她特別享受看別的女人吃苦。
多麼奇妙的喜好。
原主就是因為被虐待得一口氣沒提上來,才連累了我穿越來了。
作為新時代的獨立女性,秉承著除惡揚善的準則。
我當然……
我當然……
選擇敬而遠之了,惹不起我還躲不起么。
大小姐現在是鐵了心要悔婚,每天都要扮演為愛痴狂鬧自殺的戲碼。
黃老爺為了在鄰里中留個好名聲,也不敢把這事兒擺在明面上談,所以那窮秀才家,還不知道黃家對他們的嫌棄。
一心想要履行承諾,迎娶黃大小姐。
秀才家姓陶,秀才本人名叫陶澍,他們家只是窮,據說陶澍本人還是才華橫溢的。
他八歲起就熟讀四書五經,未來定會走向仕途,做官拿俸祿的。
大小姐如此嫌棄人家,這哪裡是黃家,簡直是「皇家」。
不過,這陶澍要是娶了黃汐庭,就別想著考取功名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保命吧。
嘖嘖嘖,只是便宜了我們這些下人,每天觀看免費的狗血戲碼。
我也十分好奇下一集劇情,黃老爺最後會選擇面子,還是女兒。
2
大小姐哭累了,終於坐下了,還一直抽噎著,末了看了我一眼。
我瓜子嗑得正高興著呢,黃老爺突然陰測測地向我走來,嚇得我瓜子兒掉了一地。
黃老爺咳嗽一聲:「德芬兒啊,來來來。」
「德芬兒啊,我們黃家當年收留了流落的你,是時候報恩了吧?」
黃老爺直勾勾地看著我。
似笑。非笑。
蒼天啊,你閨女都那樣了,你還有心思想惦記我這未成年幼女???
但事實證明,是我污了。
黃老爺的的目的和我預料得不太一樣,原來他是想讓我替大小姐出嫁。
呵?這豈不是傳說中的替嫁丫鬟劇本?
黃家夫人也突然出現,苦口婆心地勸我:
「德芬兒啊,陶家雖然家裡又沒有什麼基業,但畢竟是個文化人,配你不虧的。」
「你嫁過去,從丫鬟變夫人,不需要再伺候人了呀!」
「府里的丫鬟,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這黃夫人是咋地,讓我替她女兒去吃苦,還得讓我感恩戴德嗎?
果然茶泡的時間長,味兒都更濃了。
3
我當然答應了。
能躲開這大小姐,我求之不得呢。
我穿越前的時候是個小白領,未婚,相了幾回親談的都是房子車子孩子,沒一次成功的。
沒想到我要在古代結婚了,對方是個窮且陌生的人,想想還挺可笑的。
成親這天,黃家還真的按照嫁女兒的規格,準備了華麗的大鞍車和送親隊伍。
後面那一排排嫁妝極為威風,但只有我知道,裡面都是些蕎麥和柴火,值不了多少錢。
我頭上戴了不少首飾,有素銀的、有鮮花的,還有木雕的,五顏六色,甚是好看,蓋上紅蓋頭,我黃綠青藍紫德芬終於要嫁人了。
一路吹吹打打,我在轎子裡面都快顛吐了才到了陶家。
儘管我對這場中式婚禮並不期待,但我能感受到陶家是在認真準備的。
黃土鋪地的院子,都清掃灑了水,走進來時還看到院門口還擺了幾壇蘭草,罈子邊上綁了紅繩以期吉兆。
夜幕降臨,我親愛的相公陶澍走進了房間。
走到了我的前面。
「娘子」,一聲溫溫柔柔的聲音。
快點!
快掀蓋頭!
老娘坐這坐得腰都快碎了。
我的蓋頭被陶澍用秤桿以 0.5 倍速掀開,看到我之後的對話就不這麼溫柔了。
「你是誰?」
在陶家簡陋的婚房裡,傳說中的陶澍小秀才看起來白白凈凈,文弱書生一個,即使氣呼呼的,看起來也是很好欺負的樣子。
不得不說,他那吃驚的表情,在我意料之中。
我一把扯下蓋頭,在他一臉懵逼中站了起來揉揉腰。
「我呢,我叫黃德芬,是黃家的丫鬟,黃家小姐心屬吳家少爺,就讓我嫁過來了。」
我一邊說一邊走到桌子旁坐下了,一邊用手托著腮,一邊撿著桌上那仨瓜倆棗往嘴裡塞。
吳家少爺家境殷實,陶澍立刻明白了其中緣由。
「黃家欺我陶家清貧,便換人出嫁?奇恥大辱!」陶澍一跺腳,扭身就走了。
哎,陶澍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又倔又清高。
我望向周圍,陶家是真窮啊,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窗口還漏風,估計賊都不願意來偷,連婚房用的燭火質量都不好,燈光忽明忽滅的。
我與陶澍的第一面,以他逃走、我吃飽睡覺而告終。
4
後來的十幾天他都離我遠遠的,憋在東邊的小屋子裡不出來,一心只讀聖賢書。
我這剛過門的「嬌妻」,備受冷落。
陶澍重信,認為自己既然和黃大小姐定了親,就得娶到人家。
所以即便對方整出個「替嫁」之事,陶澍依然要離我這已經跟他拜了堂的陌生人遠遠的,不然就是背信棄義。
中間我去給他送過一次吃食,他都不敢抬頭看我。
原來陶澍竟然這麼禁慾,禁慾到……還有點萌。
只有他家裡體弱的老母親時常拉我說話,誇陶澍是個孝子。
陶澍當然是個孝子,他母親時常卧床,家裡又沒有僕人,以前肯定是他和他的父親一起照料母親。
他沒有大鬧替嫁之事,想必也是考慮家中父母。
最近陶媽媽病情又重了些,不能起來做飯,我站在土坯小廚房裡發愁。
自從嫁過來一直在吃白粥、腌菜,今天實在吃不下去了。
我要吃肉!回鍋肉、醬牛肉、酸湯肘子那種!
可我搜遍了廚房,都沒有發現一絲兒肉的跡象。
陶澍家是貧是富,說實話我並不是很在乎,畢竟再富,也沒有農藥可打,也沒有韓劇可看。
但窮到連肉都買不起,這我就忍不了了。
5
這個陶澍,真是有才。
他不僅看《資治通鑒》那些科舉必備數目,還會去看《水經注》、《水道提綱》這些在清朝被當做理科讀物的著作。
但他又是個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榆木腦袋,讓他掙錢,猶如逼良為娼。
他從沒碰過錢。
他不在乎錢。
陶家豈止買不起肉,連米缸都已經快見底了。
正想著,一個人影站在我身後,冷不丁地出了聲:
「家中無米,可去李家米鋪買些,銀錢在匣子里。」
說罷便走了,只給我留下一個背抄手握著書卷的背影。
雖然陶媽媽身體不好,但似乎聽力很好,這邊陶澍剛說完,那邊她就捧著匣子來了。
「德芬啊,以後家裡的大小事務就要你操心了。我身體不好,我兒又正是用錢的時候,如今他父親在外教書授徒,我們還能勉強過活。」
我打開匣子,看到那一隻手都能數過來的銀錢,眼淚都不爭氣地從嘴角流了下了。
這不成啊,我得吃肉啊。
我是要出去打工了嗎?
我能幹啥呢?
6
賣綉品大概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了。
因為陶媽媽的手藝真是不錯,年輕時便是有名的綉娘。
但因為年紀大了,跟不上潮流,綉了也無人問津。
也就放棄了這門手藝。
但我跟得上啊,我就是潮流本流啊。
現在的綉品,大多是花開富貴,鴛鴦戲水,大家買回去呢,就是自用。
我偏不,我要把陶媽媽的綉品,做成禮物,專門送人用的。
什麼春夏秋冬的刺繡團扇,一套四個,專供閨蜜。
什麼十二生肖的絹絲手絹,一套十二條,專供一大家子里的姑娘們。
我還給每個綉品上浸了花瓣水,這個獨特的味道讓我的綉品更加暢銷了。
當我告訴陶媽媽,我把原來幾文錢一個的綉品,硬生生賣出了高出十倍的價格時。
她眼都直了。
我還僱傭了很多綉娘一起做活,很快,我們就吃得起肉了。
那段時間,成為陶澍這輩子吃肉吃的最多的日子。
7
陶澍最近讀書更刻苦了,因為每三年一次的考試要開始了。
下個月,他就要出發進京趕考了。
從湖南到北京,在清朝是一條漫長的路。
儘管加班加點在讀書,陶澍與我的交流卻越來越多了。
一天我趕到集市上推銷綉品,等走回來太陽已經下山了,遠遠就看見陶澍站在家門口,手上依然捧著書卷。
「你怎麼站在這裡?」
和陶澍說話,一定得主動,等他開口會等得急死的。
「等你回家吃飯,看看都什麼時辰了」
他沒好氣地說,眼睛還盯著眼前的書。
這樣的情形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
我在燉肘子的時候,陶澍會突然出現,說要看看肘子燉的如何,然後從我手上拿走鐵勺撥弄倆下。
可你哪次不是啃得乾乾淨淨?
我在清點綉品的時候,陶澍也會蹲在一旁,說要看看這次的綉品成色如何,然後拿起來一條帕子透著光看。
可你連針都沒拿過怎麼分辨成色?
他在讀書的時候,餓的次數越來越多,總是讓我送飯進去。
而且,還得看著他吃完,因為他不想書房看到剩菜剩飯。
我艹????(一種植物)
最後,他還要叫我進去幫他研磨,手都酸了,他還說不夠。
8
「德芬兒,墨不夠了!」
陶澍低著頭假用功,我明明都看到他開始默「床前明月光」了。
我「啪」放下墨條,走到他的面前,死死地看著他。
他也抬著頭死死地看著我。
我一言不發,他也一言不發。
唯一不同的是,他臉紅了。
大哥,我都站在這等著你來撩,你竟然臉紅地低下了頭???
我:「陶澍。」
陶:「啊?」
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陶:「什麼?」
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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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七年十月初三夜,嶺南派掌門夫人生了一對雙胞胎姐妹。適逢一老道路過嶺南山莊,仰觀天象似是有異,隨即卜算了一卦,竟是大吃一驚。
那白眉老道卜算道,姐姐命有虧損,註定紅顏薄命,活不過二十歲,妹妹六親緣薄,乃是天煞孤星轉世,日後定成武林公害。
嶺南掌門沈飲冰聽此自是惶恐至極,連忙詢問化解之法。
那老道卻是故弄玄虛地掐了掐手指,道:「已有的事,不可再改,未行的事,自有貴人相助。」
沈掌門雖是半信半疑,卻是恭敬地給這老道作了個揖,請道長給這兩個女兒賜名。
那白眉老道捋了捋鬍鬚,隨即道:「她們姐妹異卵同生,心意相通,自當相濡以沫,那便叫相濡和以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