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羅崇敏 改革派官員的背影 ——網友留言:「很幸運的,在雲南這個貧窮落後的大省,我們的教育卻從來都沒有落後過,從小學開始,全鄉最好的建築永遠是學校,這都是羅廳長的功勞,祝願羅廳長」

被稱為「奇官」的雲南省教育廳廳長羅崇敏,今年8月走完了他風雲10年的改革路。

下鄉知青、代課教師、赤腳醫生、化工廠工人、宣傳員、售貨員、炊事員……這些大跨度的工種充實了他人生的前40年。他曾經的夢想是成為一名8級鉗工,為此在工傷事故中斷了食指和中指;突如其來的權力卻激勵他成為中國政界的改革先鋒。

2004年,他在雲南省紅河州推進全國最大規模的鄉鎮長直選,廢除城鄉二元戶籍制,實現遷徙自由;在雲南省教育廳任上率先取消全省統一中考,實行變一次考為多次考,改變教育評價機制,在教育落後的雲南引進國際化辦學。臨了,他高喊著「廢除高考」的口號卸任,留給人們一個「好事的改革者」的背影。

從爭議書記到爭議廳長,習慣立在改革潮頭的羅崇敏,最終沒有跑過政治規律。60歲離任時,卻難掩壯志未酬的悲情。他心裡的「理想國」尚未停止建設。

如其在卸職儀式上所言:「我和我所從事的事業遇到了這個時代中官本位思想非常濃烈、潛規則非常強勢、價值迷茫非常突出、實用主義非常盛行的時期。這就必然造就了作為對立統一的客觀存在的我,所擁有的矛盾氣質:理想而又現實,傳承而又批判,堅守而又革新,眾行而又孤鳴,堅毅而又柔情,服從而又不順從,高調做事而又低調做人……」

8月23日,雲南省委高校工委、省教育廳舉行幹部職工大會結束後的晚宴。羅崇敏因年齡原因被免去高校工作委 員會書記、委員職務、雲南省教育廳黨組書記職務和廳長職務 (金林/圖)

任演講稿,羅崇敏口述,打字員錄入。末了,羅讓打字員從書櫃里抱出十來本影集,堆在辦公桌上。他用斷了兩指的右手笨拙地摩挲著每一冊影集,仔細端詳著自己六十多年來的人生:

6歲,在撫仙湖裡抓魚、玩泥巴;

14歲,跟著大串聯隊伍到北京,參加毛澤東第八次會見紅衛兵;

16歲,成為江川縣雄關下鄉知青;

30歲,完成中學學業;

38歲,在做化工廠工人和學校炊事員、敲鐘員的間隙獲得自學考試大專文憑;

40歲,上任江川縣副縣長;

50歲,就任紅河州州委書記,新銳的改革措施使其瞬間成為政治明星;5年後,走馬上任雲南省教育廳廳長,繼續領銜教育改革……

他將有意思的照片挑出,想為自己做一本畫冊。背後的書架上,擺著他最近5年出版的十多本書。

這一天,是他作為這間辦公室主人的最後一天。一天前,他帶領教育廳下屬到武漢考察黃岡中學,「看到黃岡中學學生的艱苦學習,更覺得自己推行的改革是正確的。」

8月23日,雲南省委高校工委、省教育廳舉行幹部職工大會結束後的晚宴。羅崇敏因年齡原因被免去高校工作委員會書記、委員職務以及雲南省教育廳黨組書記和廳長職務 (金林/圖)

最容易見的廳長

羅崇敏最近一次「大放闕詞」,是5月4日在西南大學。演講中,他提出:取消高考,廢除現行高考制度。這不是他第一次放炮——2010年「兩會」上,他提交了關於取消高考的提案。

「廢除現行的高考體制,不是不要高考。全盤否定現行的考試是沒有良心的;但不徹底廢除高考體制,是沒有良知的。教育的目標是培養全面發展的學生,考試是手段,是為這個目標服務的。現在我們整個教育都為考試這個手段服務,而這種考試又是不科學的,憑一張試卷就把一個孩子16年的學習定格了,公平嗎?表面上很公平,其實極不公平。這造成教育價值的流失,導致創造力的缺失。」

初三學生楊勝堯和他的同學從報紙上聽聞此言,對羅崇敏肅然起敬。他們是羅崇敏在雲南推行中考改革的第一屆學生。這位從小因遭父親打罵變得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在羅的改革中依然背負著升學壓力。慶幸的是,他考上了昆明市第十中學。

任玉溪市委秘書長時,下鄉調研

老師在開學前的家訪中,發現了他的自閉傾向,偶然得知他對於羅崇敏的崇拜,給羅發了簡訊。收到簡訊當日,羅崇敏即安排與小男孩見面。而一個普通老師之所以有教育廳長的手機,是因為,羅崇敏的手機號早已公開,教育廳奉行「開門辦公」。

這當然會帶來一些麻煩:「有人打著他的旗號,說能介紹學生上學,然後給廳長打電話求見。另一邊卻收取學生家長的費用。」雲南教育廳辦公室副主任黃雲剛對上門求見的人很煩——他總是難以甄別每個人的真正來意。

羅的辦公室甚至迎送過精神病患者:一位老人,嘴裡罵著教育體制進了他的辦公室,很快開始胡言亂語,「後來才發現神志不清」。

未及脫去高中入學軍訓裝的楊勝堯,等在羅崇敏辦公室門口,放在膝蓋的雙手不安地擺動著。待羅崇敏坐下,他率先提問,話題涉及「教育的本質」,包括對取消統一中考實際效果的質疑:學習負擔並未減輕。

羅崇敏不同意小男孩的觀點,他認為,中考觀念的轉變主要在對老師和學校的教育,是項長期工程。

2006年1月在開遠靈泉辦事處灰土寨村看望百歲老人

8月中旬,正是雲南省高校錄取工作進行時。與逢年過節時的門可羅雀不同,羅崇敏的辦公室門口每天都等著好幾撥人。羅崇敏來者不拒,見得最多的是雲南愛因森教育投資集團、雲南經濟管理職業學院和雲南外事經貿學院的3位董事長。

這3家民辦學校各有所急:一家的招生指標不夠用,另一家指標盈餘招不滿。對民辦教育「高看一眼,厚愛一層」的羅崇敏,幾個電話化解了他們的焦慮。

午夜,因為錯過開學註冊被取消學籍的學生家長迎候,羅崇敏在申請書上一邊簽字,一邊自責:「這是有損我人格的事,我從來沒為一個學生上學簽過字。」

凌晨,有煤礦主等著他談投資辦學。「1個億太少了,還是算了吧。」羅崇敏勸說。礦主只得加價到3-5億建一所學校,羅崇敏才支持。還在任紅河州委書記時,他就在當地建起380多所學校。

到教育廳後,雲南建了中小學校舍1100多萬平方米,投資170多億,另投資130多億建12個職教園區。雲南省的失學率從原來的7%-10%降為3.2%,民辦教育從僅佔6.8%猛升至18.2%。

2008年2月28日到尋甸仁德中學視察

邊疆新政推行者

紅河是羅崇敏改革的起家地。他「用治理一個國家的理念來治理地方」,被譽為紅河的「鐵腕改革者」,他的改革被稱為中國民族地區改革發展的「紅河模式」。

最令人震驚的是鄉鎮長直選。

2001年,還在玉溪任市委副書記,羅崇敏便依著1998年四川遂寧和眉山的樣子,開始了兩百多個村莊的村支書直選試點。

2002年十六大提出的「擴大基層民主」,為羅崇敏的鄉鎮長直選壯了膽。這一次他拒絕試點,要在整個紅河州推行。如此聲勢浩大的事,羅崇敏卻試圖「先干再彙報」。

2004年3月,紅河州石屏縣直選率先啟動,創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基層直選」之最——沒有內定,沒有打招呼,完全公開競爭,十多萬民眾按自己意志投票,選出多數人滿意的「鄉官」。

參選者只需獲得20人以上聯名舉薦即可獲得候選人資格。轟轟烈烈的演講和提問開始了,演講稿失去效用,參選者必須直面村民的追問。最能貼到村民心坎上的候選人才能最終勝出。

直選進行期間,羅崇敏躲了起來。他封鎖了消息,在紅河這口沸騰的邊疆大油鍋上蓋鍋蓋。很快,中央調查組到來。羅崇敏實話實說,他的依據是十六大報告,他的野心是讓紅河成為全國樣本。

也是在紅河州,羅崇敏沿著市場化的思路,將《紅河日報》、紅河電視台、紅河電台合併為紅河傳媒集團,實行公司化運作;在各縣區建立起醫院的有限責任制,實現醫生身份社會化、收入績效化、管理法制化……

作為一名強勢官員,羅還試圖改變老少邊窮地區的生活方式:下令給每個農民發放牙刷、香皂、毛巾;頂著「亂攤派」的罵名,向全州各部門分攤建幼兒園、村衛生所、村廁所的任務……

與中國歷屆改革派官員「人走政息」相同的是,從羅崇敏2007年調離紅河州之後,他的改革無一例外地被終止。「我沒有再回過紅河。」羅崇敏說,他喜歡從熟悉的環境中走出來,去開拓新的天地。

去年做了心臟搭橋手術後,醫生要求羅崇敏停止劇烈運動,他開始學習瑜伽 (金林/圖)

改革的執著

作為一名力主改革官員,爭議始終環繞羅崇敏。他曾被省委書記談話3次。

第一次是因為取消全省中考。書記接匿名舉報,把羅崇敏叫去,苦口婆心:「取消全省中考嘛,你要彙報彙報,不能你這個廳長說取消就取消了。」

羅崇敏不卑不亢:「不是我取消的。教育部1996年就發了文,就是沒有哪個省執行,那我來執行一下,這是教育管理,不是什麼大事。書記,你不要當一回事,我會做好的。」

第二次因為減負。有人聯合寫信將其告到省委書記處。書記語重心長:「人家反映了,你這減負撤了那麼多的校長,雲南教育已經落後了,再減負就更落後了。」

羅崇敏壓著心頭之氣——連領導都說這話。他說:「書記啊,你相信我,讓我來當教育廳長,我絕對對你負責,絕不會做有悖於省委省政府、有悖於你指示的事情。哪怕你今天把我這個廳長免了,我還是要減負。」

第三次,參加全國「兩會」,羅崇敏提前在報紙上向全國徵集教育改革提案,再次被書記責問:「你是雲南省代表,怎麼到全國去徵集呢?」

羅崇敏反駁:「書記啊,我跟你老人家提個意見,你是人大主任,應該知道,我是全國人民代表,我有權利向全國人民徵詢意見,收集提案,這是在履行一個代表的職責。」

書記說:不是這樣的。羅崇敏說:就是這樣的。

書記說:這會讓人懷疑你的政治目的。羅崇敏說:政治上請你不要懷疑。

那次,羅崇敏徵集到240多條建議。

2009年初,羅崇敏在雲南推行「基本普及十三年教育試點」。這一改革很快被誤讀為「羅崇敏在雲南推行十三年義務教育」。羅崇敏被告到教育部和省長那裡。省長深知羅崇敏個性,在昆明飯店請他吃飯。羅崇敏覺得有事:「省長,我從來沒有請過你吃飯,你請我吃飯是有什麼事?」

飯桌上,省長說:「今天我以自己特殊的方式來和大家商量件事。」他笑著問羅崇敏:「你怎麼搞十三年義務教育也不和我們商量?」

羅崇敏有備而來,擺出他的道理:「我沒有提過義務教育。我說的是基本普及教育。這有根本的不同,但都是要促進教育公平,提升教育質量。不是免費教育,更不是強制性教育,而是普及率的加強提高。」他提醒省長:「國慶節休假後第一天,我就到你辦公室彙報過,之前也給各個分管領導彙報過,你們都同意了。」

不僅如此,他還一一給各州市書記、市長打電話,他們的第一反應都是:「要不要拿錢啊?」羅崇敏趕緊說:「不用不用。」各地書記市長才欣然接受:「好嘛好嘛!」

給時任昆明市委書記仇和打電話時,仇異常興奮:「整個昆明都做,我大力支持!」羅崇敏倒是有了顧慮:「算了,搞搞試點吧。」仇和說:「要的,這個非常好,不要說昆明,我在宿遷就做了,雲南已經落後了。」

省長說:「教育部副部長打電話來告你了,這個問題很嚴肅,說你亂提口號,會把教育搞亂。」

羅崇敏:「我們按教育規律辦,怎麼會亂?不瞞您說,我是16個地州挨個打電話的,市長和書記都打,他們都支持。」

省委書記、省長拗不過羅崇敏,同意試點,但要求不擴大範圍。

羅崇敏辦公室備有筆墨紙硯,書法成為他的放鬆方式 (金林/圖)

平視的力量

2010年全國「兩會」,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參加雲南代表團討論。羅崇敏跟書記省長請願:「書記省長給我發個言,只要3分鐘。」

書記主持,省長彙報。他們同意羅崇敏發言。

「他們也知道我的特點,不給我講我還是會講。」就要散了,書記說:「今天大家發言非常踴躍,但是時間關係,下面我們請李副總理……」沒等說完,羅崇敏就說:「不行不行,我還有兩句要說呢。」

「李副總理,雖然沒有安排我發言,但我抑制不住對教育的情感衝動,我是教育廳長,我說兩句,不影響你寶貴的時間,最多3分鐘。」李克強說:「你說說,問題不大。」

羅崇敏說:「你允許我說我就說。」現場一片笑聲。

他開始了一分鐘演講:「汶川地震幸虧沒有發生在雲南,如果發生在雲南,學校遭受的損失後果比四川要嚴重幾十倍。我們現在還有一千多萬平方米的一級危房,意味著還有一百多萬孩子在這裡面住。一千多萬危房是不允許再住孩子的,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所以請李副總理關注一下,不要多,每一年安排10億資金,搞校舍安全工程建設,讓我們孩子在安全的環境里學習。完了,謝謝。」

散會後,羅崇敏聽到電梯口有人喊他,回頭一看是李克強:「我記住了記住了,一千萬平方米,10億元。」就這樣,在電梯里,李克強許下羅崇敏7億元修整雲南的學校危房。「我覺得大家都是人,相互平視,不要仰視。」

拿著這些資金,羅崇敏在雲南開始了全省「校園安全建設工程」。幾年後,全國的校安工程隨之展開。沒人想到,羅崇敏最先推行的當時,被罵作:「不切實際,一年要排除兩百多萬平方米的危房。」在教育部重大項目投資的十塊中,羅崇敏為雲南爭取到一大塊。

最驚心動魄的是2003年。紅河鄉鎮長直選,省委書記拿著上面的批文,來到紅河州調查。

書記見到羅崇敏便說:「崇敏啊,我給你看個東西。」打開批文,9名中央常委,7名在上面簽了字。

書記反問羅崇敏:「怎麼辦呢?」羅崇敏淡定地說:「不難。我寫一個情況報告,請書記批示。」

書記批示後,羅崇敏在紅河組織代表開會,又回歸到代表選舉,「其實還不是那些人。」再寫報告報到中央。一年後,中央組織部找到羅崇敏去交流基層民主改革的經驗,並將紅河作為基層民主選舉改革的試點。

「翹會」

羅崇敏很自豪,到現在還沒請過一位省領導吃飯。

「我不是不尊重領導,我服從並尊重他們。是否敬佩是我的事,但是我必須服從,畢竟是我的領導嘛。一來教育廳或下鄉就叫我陪,我不會陪。省里那麼多的副職,陪得起嗎?

「一來馬上組織啊歡迎啊彙報啊吃飯啊,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在,也說不在。我乾脆隱退,眼不見心不煩。跟他們在一起吃飯,無非是說說笑話,黃段子,互相吹捧兩句,這些我都清楚,但我不願意,不是不尊重。」

一天,羅崇敏接到13個開會通知,都要求主要領導去,他一個都沒去。

剛到教育廳時,省領導不理解:「這個廳長怎麼這麼牛,其他廳長通知開會乖乖來坐著,他敢不來!」

羅崇敏到教育廳5年,最多開過十多次省委省政府的會議,其餘都是副廳長去,副廳長去了又挨批評,覺得委屈,回來說:「廳長算啦,我們坐在那受罪,人家天天問你到哪去了。」

省委辦公廳打電話督促羅崇敏參會。羅跑去跟省委書記、省長解釋:「專門研究教育的會議,我一定來,研究其他的我不來,你們要理解。你們更要理解,你們的任何指示教育廳和教育系統都會認真貫徹落實,我羅崇敏絕對沒有閑著你們放心,都是在做事情。」

說完書記、省長就笑,從此不再過問。但是新省長上任,意氣風發,常常問責:「崇敏到哪去了?」

羅崇敏只好再度解釋:「省長對不起,不是不尊重,有些會議精神,不來落實得還好,來了還不一定落實好。」

漸漸地,副廳長很高興去開會了。「副廳長能夠跟廳長坐一起開會,見見省里主要領導,不然連書記省長面都見不到。」

迷迷糊糊當了官

羅崇敏在縣裡當秘書期間,縣委辦公室三樓是縣長副縣長所在樓層,這層樓的廁所,他每天都去打掃,連續打掃了一年零8個月廁所。升任副縣長以後,縣委辦公室的門衛說:「羅副主任變羅副縣長,廁所就髒了。」沒人知道門衛在說什麼,只有羅崇敏清楚。

「作一天秀可以,連續一年兩年少有人能做到。」當秘書的羅崇敏,每天8點上班,7點半必到,他要打掃衛生。「所以縣長副縣長各個都看得起我,一步就從副科升到副縣。我不是說打掃衛生是為了這個副縣,我珍惜啊,當時我三十七八歲啦,兩個孩子的父親,我能進到機關去,我珍惜啊!我要好好地做,埋頭做。」

每天晚上,羅崇敏都在練習寫文章。那些年領導推薦,結果他的票數高得連自己都意外。地委組織部副部長覺得奇怪,喊他來見見,一見面,其貌不揚,「又黑又瘦」。組織部長懷疑他:「那個人不行,又黑又瘦的。」

過幾天,部長又來,縣長和書記出面,羅崇敏去接待。一查選票,羅崇敏的票數第二,第一是常務副縣長。「所以,我是插進去的,迷迷糊糊就成了副縣長。」羅崇敏也承認,權力的到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副縣長幹了3年,又推薦調查,基層幹部都說:就是那羅副縣長做縣長。組織部又說:我們組織有安排,讓一個老副書記出來做縣長。還讓羅崇敏出來做大家工作,要其主動退出。羅崇敏說:「好好好,其實我也不能當,我資歷淺。」

他說的是實話,當時的羅崇敏面對權力,有的不是驚喜,而是害怕。「你們不知道我這個當官的,從炊事員到副縣長就是那麼兩三年,心裡害怕。」有一次早上跑步,聽到身後幾個公安幹警議論說:「昨晚電視上看到那個叫羅崇敏的,他以前不就是學校打鐘的嘛,我送孩子上初中時,他在那裡做新生報到工作,怎麼當了副縣長,怎麼當得下去?」羅崇敏在前面跑步,緊張得無地自容。

每次組織部通知羅崇敏任前談話,羅崇敏都不去。「任就任了,有什麼談的,我從來不找我管轄的幹部進行任前談話。」

羅崇敏還是鼓起勇氣上任了。他每天早早起床,到田邊,面對一片稻穀、草把,開始練習演講。那的羅崇敏已經四十多歲。

「我就是要這樣訓練,不訓練他們看不起。你想想,原來我是在江川一中當炊事員的,教育局長視察,都只能從窗子裡面伸出頭來看看,哦,吳局長來啦!」羅崇敏做夢也沒想到,15年後,他管著全省那麼多教育局長。

廳長的後現代生活

在雲南省招生考試院內,有羅崇敏40平方米的宿舍,他與知青時結髮的妻子生活在此。

從紅河剛到昆明時,沒地方住,秘書劉昊問羅崇敏:「書記,您以前在民族學院任黨委書記,怎麼他們也沒給您留間房?」羅說:「那是周轉房,我走了就沒了。」這40平方米對羅崇敏來說也一樣。

他把今後買房和買車的任務交給兒女去奮鬥。他交了30萬首付,在昆明買了一套房,尚未拿到。「我覺得也許就不買了,我在全國建了那麼多工作站,以後應該會到北京或上海租個房子過生活、做研究,那邊高校多,專家也多。」

兒子結婚時,正在北京工作,他無力給兒子買房,最後是女方家長在北京買下了60平米的房子。想著兒子在北京有房了,羅崇敏跟兒子說:「我以後去北京就住你那啦!」兒子回說:「爸,你來了就知道。」後來羅崇敏看到,60平米,局促地住著兒子一家三口。

婚禮上,他送給兒子一台電腦,給兒媳婦兩萬元算是禮金。當時的羅崇敏剛剛迷上溜旱冰,看得劉昊心驚膽顫,連連勸說:「這個太危險了,不能學啊!」羅崇敏卻好奇得像個孩子:「我試試,試試。」這一試,換來兒子回贈的一雙旱冰鞋。

除了旱冰之外,羅崇敏還喜歡打網球、騎馬,右手中國劍法,左手西洋劍法。年輕時候游泳20公里橫渡撫仙湖,到教育廳之後依然能從晚上8點到凌晨2點不知疲倦地打網球,直到把3名對手打得累倒。

但是2011年3月的心臟支架手術,讓他有所收斂。醫生反覆叮囑不要劇烈運動,羅崇敏仍然抑制不住要去騎馬。8月17日,他遵照醫囑,不做劇烈運動,第一次來到翠湖公園邊的瑜伽館學習溫和的瑜伽。

60歲的初學者,令瑜伽老師刮目相看:「一點都沒有老年人的僵硬,每個動作都很到位,不像是初學。」彷彿是聽了人誇獎,羅崇敏來了興緻,當晚又開始了中斷兩年的網球運動。每兩三個回合稍事休息,嘴裡還嘀咕著:「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了。」

他是不服老的。孫女降生後,第一次喊他爺爺,他覺得不可思議:「我怎麼就是爺爺了呢?」不習慣的還有:他到中小學校看學生,孩子們都喊他爺爺,他卻總覺得自己還年輕。

司機馮師傅給領導開車多年,「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領導。下班時間,每當他打電話給我,我說在外面忙活什麼事,他就說:那我打計程車吧。教育廳這麼多年,他家人從沒用過車。他太太一直是坐公交車外出。」

他甚至禁止秘書報銷生活補助:「我二十多年不報一分出差生活補助,這是良心發現,不是清高,因為我出差,吃的住的都是公家安排好的,還報銷什麼?」

兒子高考時,羅崇敏是縣委書記。那天,兒子39度高燒出門,羅崇敏的車子停在一邊,彷彿與此無關。他打著傘,陪兒子攔計程車,車子遲遲不見,羅崇敏攔了一輛「吹風摩托車」,帶個小棚的三輪車,一塊錢,父子倆上了車。

第一次見兒媳婦,羅崇敏覺得應該送些什麼,提議開車到商場買禮物。兒子及其女友卻堅持坐公交。

到了商場,女孩挑了36元的絲巾,令羅崇敏感動不已:「我們家的家風如此,不用我刻意去教,孩子們都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應該怎麼做。」

最後的致辭

8月18日,離羅崇敏卸任教育廳長還有一周。他接到雲南師範大學附屬小學分校開學典禮的邀請。這樣的邀請往常收到很多,羅崇敏差一點要將邀請函遞交給副廳長。考慮到一周後的離職,他決定參加開學典禮。

當天早起,羅崇敏一直在考慮該在開學典禮上說些什麼,時有走神,未及吃早飯。一襲中山裝,羅崇敏從政10年穿過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是從前一天開始,他幾乎每天都穿。「辦公室的同志建議我穿中山裝,往常都很少穿。」

多變的昆明天空,飄起綿綿細雨。這一天,也是昆明市中小學生開學註冊的日子,加上多年來昆明持續不斷的市政道路建設,將羅崇敏用來「上山下鄉」的車子堵在了教育廳門口。

幾位副廳長相繼到達學校,打來催促電話:「省里幾位重要的領導都到了。」簡訊和電話時有到來,羅崇敏看著窗外無序的交通,無奈地感嘆:「一個小學分校開學,來那麼多領導,這也是個耐人尋味的現象。」

第二個電話打來的時候,羅崇敏有些生氣,對著電話吼起來:「你們不要老拿省領導來嚇我!難道你們活這般年紀還活不明白?」他轉過身讓隨同的人員撥打110:「癱瘓成這樣的路口,不見一個交警。」

在路口擁堵了1小時30分鐘,他發微博致歉:「我們發現了時間,卻帶來了嚴重的時間恐慌。今早八點出發參加雲南師範大學附小開學典禮。非常不幸,行車百步,首鼠兩端,堵在一二一大街一個多小時,無法準時參加活動。真對不起附小師生和家長……」

抵達學校,典禮剛剛散場。副廳長的簡訊通知:「省領導正在離開。」在路邊稍作等候,羅崇敏的車開入學校,師生們餘興尚存,羅崇敏被簇擁著參觀了學校。他把刻在教育廳門口石頭上的「教真育愛」4個字寫在了這所學校。

典禮的台上還有鮮花,台下的師生已經散去。羅崇敏與師生合影后離去。現場無人知道他內心的遺憾。回到辦公室,喊來打字員,他覺得要把之前想好的致詞打出來——因手指問題,打字困難的他要求辦公室配了一名打字員。

在他的致辭中,羅崇敏再一次試圖闡釋自己對教育的理解:「教育是發展人的生命、生存、生活,實現人的價值,引領社會文明進步的神聖事業。讓我們共同去陪伴、引導孩子的成長,而不是控制、取代孩子的成長。我們要培養具有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創造之能力的一代新人;我們要培養富有興趣、富有激情、富有意志力的一代新人;我們要培養富有自信、富有能力、富有尊嚴的一代新人。這樣的教育使命必須由學校、家庭、社會、政府共同來承擔。」
刪。
其實教育界比我們要早預見到教育的改革問題,而採取新的方式,如果推動,目前一些新的方式在地方試點,不斷的改革,需要一個很長的年限,誰也沒有能力可以直接改革,讓全國統一,希望通過不斷的調研和學者研究,以及大眾的參與推動。
我想說的是,不管怎麼樣,如果塑造一個人才是根本。而知識,只是工具罷了
越改越讓人痛苦,越改越讓人難過,越改越讓人憤怒,越改越讓人讀不起書。國情決定一切。素質提不上,本質改不了,怎麼改都是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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