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語言學老師似乎大多是研究應用語言學的,學科交叉是未來科學發展的方向嗎?歷史語言學還有前景嗎?
其實我本人對歷史語言學很感興趣,但身邊已經保上語言學方向研究生的同學似乎也都希望研究應用語言學。
@小雲哥哥 回答很詳實,尤其關於跨學科問題,題主可以仔細閱讀參考。我只補充談一點點自己關於「歷史語言學還有前景嗎」這個問題的感受。
歷史語言學在研究前景方面是大大的有的,大可不必擔心,下面回答中提到「紀念朱德熙誕辰會議的基本都是本體」,也可以窺見歷史語言學的研究前景。但從就業前景的角度,恐怕就悲觀得多了。
大體上真下功夫做歷史語言學,都會有能者多勞多才多藝的特點,這基本上也就註定了除非專門做歷史語言學或者文獻學的機構,當下的高校語言學專業不會養一群做歷史語言學的學者。而當下語言學內部,顯然形式語言學是國際潮流,願意提升人才儲備層次的高校大概率會招募形式語言學的老師,給有意學術深造學生提供和國際接軌的句法訓練。而同時,從就業的角度,應用語言學無疑是適合或許已經開始過剩的研究生群體的:比如,專個二語習得可以有各種教學、測試類的工作方向(據我所知還有具體的語言測試方向的研究生)。我之前稍微了解了一下本校語言學系招聘,還去聽了個job talk,語言學系的學生說,來了一群應聘的都是計算語言學的——也可見在北美計算語言學的熱度,而搞搞計算語言學,出來沒工作了還能去考慮科技口兒,何樂而不為呢。
一位曾經在語言學系裡,我個人超級敬佩的教了好幾年歷史語言學、印歐語概論、古教會斯拉夫語等等很多課的老師,印歐語超級熟練,各種語支例證信手拈來,除了印歐語之外還做Ket相關的,最終止步助理教授,沒拿到終身教職,去年聽說去了日本一年,不知道後續如何。幾年前的八卦,師爺從哈佛走了之後據說哈佛請了第三方評估,結論是哈佛(近東系)不需要閃語歷史比較語言學。總歸專歷史語言學的話,就業前景大概率不太樂觀。
但話說回來,我個人雖然無比欣賞做理論的語言學學者,很多形式語言學框架內的解釋也感覺很精妙很厲害,但那種「反正我也不懂這個語言但這條data佐證了我的這條分析」的模式,那種僅滿足於翻翻參考語法的態度,那種單純為了論證一個抽象理論做個問卷田調之後就跟對象語言拜拜了的路子,是我個人非常不喜歡的。每當我發現幾個世紀前歐洲歷史語言學研究中的精妙的論斷時,每當我看到出身歷史語言學的早期學者大量的田野文本記錄時,我都會感嘆,或許只有歷史語言學和描寫語言學,才真正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為語言學和人類語言本身不斷地積累著財富。
歷史語言學有著無限的趣味和魅力,追夢人也必然面臨諸多坎坷。加油,共勉。
首先祝賀題主,因為題主對歷史語言學感興趣。
在學生時代,我從來聽到「應用」兩個字就直接忽略,繞道避開。因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思想認為這不是科學研究。比如有一門課叫「話語分析(analyse du discours/discourse analysis)」,應該屬於應用語言學的範疇,但是我上了半節課,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就決定不再接觸這個科目了。因為當時在這門課里看不到任何理論、任何接地的方法以及有解釋力的假說。研究薩科齊講話的方式對我來說一點意思都沒有,從薩科齊身上我只學會了Casse-toi, pauvre c*n.
後來我發現我這種態度也是不對的,應用語言學裡還是有不少值得關注的東西,比如雙語/多語現象、語言習得等等。所以我也選修了一部分課程,並認真刷了高分。但話又說回來,大部分的理論化程度還是不夠的,所以有許多語言學家在致力於把這些學科進一步理論化。我覺得,應用語言學之所以有眾多的學生,一是因為很多人跟我這種人(主要指過去的我)不一樣,他們對「應用」的感覺一直是比較正面的,因為貌似可以直接在實際問題上使用,二是因為應用語言學許多分支還不太成熟,發揮的空間比較大,有志於為學科的鞏固做貢獻。
歷史語言學不一樣,歷史語言學有非常非常堅實的理論基礎,從十六世紀萌芽開始,到十八、十九世紀發展出完善的方法論,到現在主要的歷史語言學家都仍舊在使用青年語法學派的方法。所以選擇歷史語言學,就意味著你需要去學習從十八世紀末到現在這兩百多年以來的理論,要學這種理論,你就得看印歐語,至少得了解人們是如何探究印歐語的歷史語言學的。說白了,歷史語言學很簡單,兩句話,音變無例外,類推。最多咱們加一句判別語言分支的共同創新。大方向離不開這三點,不同的只是根據實際情況對方法的應用。不是特別難,但是在國內卻很少人去做。
我覺得原因可能有兩個方面。第一,印歐語離我們太遙遠,沒辦法進入那個情境,通俗地說就是學不進去。在對印度教毫不感興趣的情況下閱讀印度史詩可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當然如果對希臘神話感興趣那麼看希臘神話還是可以的。大部分的歷史語言學的奠基著作是用德語寫的,這同時也是一個坎兒。我練習德語的方法就是閱讀當年的原著,雖然這是導致啞巴德語的原因,但是我發現讀原著可以感受到當時他們發現每一個音變細節的一點一滴,完全可以想像到十九世紀的青年語法學家對語言學的熱情。但學語言是件麻煩事兒,有一次Haspelmath說,他感覺中國的語言學家能會英文就可以「封王」了,實際上他看到的都是中國的「類型學家」,基本上都是搞現代漢語出身的,不能代表咱們中國的語言學家。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某個語言所基本上就是「現代漢語研究所」,平時的工作就是你抄抄我我抄抄你,沒啥事兒做。沒有歷史語言學的氣氛,自然沒法兒進入那個情境。
第二,是我們中國人有大國情懷,從一開始就抵制舶來品。咱們中國對語言歷史的研究及中在音韻學和古音的構擬,傳統的上古漢語的構擬跟原始印歐語的構擬無關,這是我們都知道的。所以很多人就產生這麼一個想法:咱們漢語,甚至整個漢藏語系,到侗台語、苗瑤語,總之咱們國家境內的語言,統統不能用西方的辦法來研究。然而他們連試都沒試。每天在強調我們國家語言的特殊性,實際上根本一點都不特殊。比咱們國家語言更加特殊的語言不勝枚舉,不應該說得好像印歐人是天外來客一般。六十年代出了個老王,他連隔壁都不住,住到了大洋彼岸。他整了一套「辭彙擴散」理論,很多人覺得人家是咱們中國的驕傲。然而老王完全沒有受過任何歷史語言學或者中國方言學的訓練。鵝師?曾經對這種現象嗤之以鼻(每次說到這個話題都要搬出鵝師?),在這方面我覺得我完全同意鵝師。大部分對歷史語言學方法進行批評的人,基本上沒有真正使用過這個方法,他們對歷史語言學的認知可能僅僅停留在「音變無例外」這一點上,以為只要找到了例外就可以推翻歷史語言學,這種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從未自己動手,沒有看過文獻,更不用談一篇有關歷史語言學的發表,是無法提出有力的批評的。
下面我們來看看歷史語言學的前景。一談到前景,所有人會自然而然地想到計算機、自動化處理,然後我們可以開始暢想以後我們可以把數據直接交給計算機,計算機自己就可以做語言的構擬。已經不需要歷史語言學家了。這一天可能會來,但是可能技術上達到這個水平的時候,語言學家已經把該構擬的語言構擬得差不多了。真有這麼一天的話, 還是有很多有意思的活兒可以做,比如比較一下人機構擬的差異,看一下誰錯得多什麼的。
最近我們確實在同源詞自動辨認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List et al (2017)[1]比較了幾種自動監測同源詞的方法,發現表現最好的方法可以達到89%的準確率。比如下圖就是一個比較印歐語「手」這個詞的流程。先搞出一個距離矩陣,通過層級分類,得到最可能的同源片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