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吃省喝攢的錢而去買一雙aj值得嗎?
那年,我初三。
中考的考場外停了許多各式各樣的豪車:寶馬,賓士……還有許多我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車。
太陽很大,透過樹的陰翳射出斑斑駁駁的影子,地上,光與蔭拼湊成了一幅幅散亂的畫。
有的人吹著空調在車裡悠閑地等著孩子出門,有的人頂著太陽在路上焦慮地盼著孩子的影子。
我很清楚我媽生活分在了哪一個類別,於是最後一場,鈴剛停,我就倏地奔了出來。
剛剛從中考的考場里走出來的我,興奮不已。
我知道自己被重點高中錄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臉上的歡愉也就難掩幾分。
02
人潮一會兒就涌動起來,光照射在人的背脊上,涔涔的汗腥味讓人有些作嘔。
在人海中,我踮起腳尖,努力尋找我媽,擁擠的慍怒也無法壓抑我的興奮,因為啊,今天那件事,我終於有了「談判」的資本。
仔細定睛一看,遠處在樹蔭下翹首以盼的人,手裡的書撐在左上角,一雙龜裂的手擦拭著脖頸,不用多想什麼,就知道汗水滲進了她的衣衫。
她的個子不高,一個人暗搓搓地呆在一個有些偏僻的角落裡,靜靜地等著她孩子的出現。
與別人不一樣,我媽騎得是電驢子,被太陽曬得滾燙的電動車。
突然出現在轎車的隊伍里,顯得是那麼灼人眼球。
03
我趕緊衝到她面前,催促她趕緊調頭朝反方向走。
是的,我怕丟人。
特別是被同學看見,他們嘲諷和挖苦的臉會讓我難堪百倍,整個臉都掛不住什麼了。
但是我媽很興奮,終於挨到我考試結束,她臉上的愁雲一下子就散開了,眉角也鬆懈了許多。她也不多問什麼,傻傻地讓我指揮著方向。
坐上車,心裡緊張的石頭落了下來,還好,沒有任何同學發現。
離考場越來越遠,遠離了喧囂和浮華的街道,我終於有勇氣說那件事了。
好像,那件事就必須在這樣靜謐的環境里說才顯得莊重。
「媽,我要是考到XX高中,我想要雙AJ,可以嗎?」
04
我媽的眉頭又緊鎖起來,她別過頭,有些疑惑地問我:「啥是愛這呀?」
聽著她的發音,我好氣又好笑。我就知道她肯定不知道,一個整天在地里從早爬到晚的人,怎麼可能知道這個呢?
我有些洋洋得意地向她解釋道AJ鞋有多麼舒適,有多麼有面子。
卻忽視了她腳下仍然踩著在地里幹活穿的布鞋。
她沉默著,一直等我滔滔不絕地誇耀完自己想要的鞋子,才慢慢地吐出來幾個字:「這麼好的鞋,要……多少錢啊?」
我聽著她結結巴巴的話,莫名地心頭就來氣:「哎呀,能有多貴啊,也就幾百塊錢。」
她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敏感地察覺到我語氣的不對勁,最後勉強地說了句:「行吧。」
05
其實,我家裡的開支是有些拮据的,因為落後封建思想的殘害,因為傳宗接代的固化,家裡的孩子比較多,所以日常的開銷很難以言說。
可我之所以有這樣虛榮的想法,來源於初三時,我上鋪的一雙AJ。
初三,要體考。
我的鞋子還是鞋底很硬的帆布鞋,用那鞋子跑步,踩上去像是伸進了一棵枯萎了的樹根裡面,硬邦邦的,很難受。時間久了,腳都磨了好幾個血泡。
一次,回宿舍抱怨天氣炎熱,腳上起泡。
我上鋪的姑娘,二話不說提起我的鞋子就說,不是天氣的事,也不是你跑步有多勤快,是你的鞋的問題。
我低頭看了看她那雙看上去就跟舒服的鞋,又看了看我那雙蹩腳的帆布鞋。自卑感一下子就湧上了心頭。
那一天,宿舍的笑聲像往常一樣不間斷,可傳到我耳朵的聲音振動,莫名地總是多了幾分嘲諷的意味。我的耳朵火辣辣的,灼燙灼燙的。
於是那天晚上,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穿一雙特別霸氣的AJ鞋,一定要給她們好好瞧一瞧。
06
時間推移地很快,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按捺著激動又緊張的心情,我查詢了中考成績。
果然不出所料,是重點高中。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穿著一雙很nice的AJ鞋,班裡的同學都圍成一圈盯著我的鞋子看,我的心裡美滋滋的。
第二天,我拖著要去地里務田的母親,她依舊踩著她那雙醜陋的布鞋,和我一起去縣城裡買AJ鞋。
鄉村的路上很是顛簸,下過雨的坑裡積了一些水。電動車的軲轆滾過,斑斑駁駁的泥土漬濺到了媽媽的腿角,那雙布鞋也泥濘的難以言說,顯得更加醜陋。
兜兜轉轉兩個小時的山路,終於到了我們縣裡的AJ鞋店。
07
我確實是難以掩蓋我內心的喜悅,店鋪的台階很高,玻璃也擦拭的一塵不染。
不知道用氣派這樣的詞來形容是不是貼切,但至少在我眼裡,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常來的地方。
媽也走了進去,裡面熱騰騰的。來買鞋的人很多,都是和我一樣,洋溢著青春笑容的年輕人。
他們的父母也拾掇地很靚麗,一道水粉的氣味瀰漫著空氣,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只知道有一條難以跨越的距離擺在那裡,擺在現實那裡。
說實話,我確實有些拘謹,怯怯地看著鞋架的AJ鞋。又看著試穿鞋子的孩子的大方得體,那一刻,我真的挪不動步子。
耳朵里儘是他們口中千至萬的數目,心裡一緊,莫名地窘迫。
我們獃獃地站了很久,最後,還是有一個服務員走了過來。
她二話不說,先從頭到尾的打量了我媽一番,當眼角掃過她腿腳邊上的泥漬,瞥過那雙濕透了的醜陋的布鞋時,嘴角滑過一絲輕蔑,然後就把我和我媽讓到了最不起眼的貨架上。
08
她玩弄著指尖,吹了吹指尖縫裡的灰塵,然後漫不經心地指著最後貨架上的一排鞋說:「這些都是最便宜的,你們看看需要哪雙?」眼裡竟是不屑。
我和我媽看了看,最便宜的標籤上標著498的數字。
我媽看著我尷尬一笑,臉上的愁雲又聚在一起。我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就順勢拉著她的手向門外走去。
在我的手碰到媽媽手的那一刻,我的心頭一震,她的手乾裂地像是枯枝一樣,沒有一點點水分。
咽喉里好像突然堵了一團棉花,眼眶很快紅了起來,說不出一句話,只是靜靜地拉著媽媽往外走。
就在出了那個「高台階」門鋪的那一瞬間,我的心放鬆了下來,甚至連呼吸空氣都是輕鬆的。
媽的那雙布鞋繼續滲著水,看的我心裡酸酸的,哽咽地聲音盡量避免說話。
09
走著走著,看到路上的小販的攤子星羅棋布地散了一地。
終於她有些緩慢地開口了:「有那498塊錢,能給你買好幾雙鞋,何必在一雙啥愛這鞋上掛死呢?」
話一邊說著,她一邊就提起來一雙帆布鞋,仔細地摩挲著質量。
然後讓我試穿,不知為什麼,少了幾許的緊張,大方的就試著那雙磨了我好幾個血泡的鞋子。
這裡的人都穿著很普通的鞋,但是大家的臉上都掛著笑容,或許這就是鬧市的煙火氣息吧,喧鬧中不強求浮華,在繁華中尋覓自己內心的平靜。
見價格合適,我媽又提溜了一雙,幾番砍價之後大獲全勝。
我媽得意地向我炫耀自己的勞動成果,她眼角的皺紋爬地很深,是歲月的痕迹,亦是時間的饋贈。
10
她怕我不高興,一直在耳邊說著,買這兩雙鞋有多麼划算。
我頻頻點頭,看到媽媽的臉上少了些許緊張也掛上了輕鬆的笑容眼角的皺紋更深了,也許這就是平凡的世界中最平凡的真諦。
回到家裡,我默默地坐在田埂上,望著天空,淚水不經意間就滑了下來,不是因為那雙我沒有得到的AJ。
後來,高一開學,我穿著那雙帆布鞋。軍訓時,我昂首挺胸,踏著最整齊的步伐,露出最燦爛的微笑,即使我的臉上掛著汗珠,腳上磨著血泡。
但我知道,要想名牌鞋子,褪去這腳上的枷鎖,需要的從來不是壓榨自己最愛的人,而是真如路遙所言:
靜地流過青春奮鬥的日子和觸摸理想的日子。
眼裡閃過媽穿著那雙淌水的布鞋,嘴角有些心酸地抽動。
有一天,我想用我自己平凡的雙手,脫棄你腳上的那雙丑鞋。盡自己最大的能耐,給你們最平凡與踏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