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什麼長相思,曾許諾,蔓蔓青蘿,11處特工皇妃,天才魔妃我要了,斗破蒼穹,神墓,斗羅大陸,傲風都看過了,喜歡那種神仙,妖啊魔啊這樣的故事,玄幻類的喜歡魔獸什麼的


上古,半城風月,這是今期看的十幾本小說里最愛的兩部,很大氣感情細膩

給你推薦兩個微信公眾號吧,首先就是這個「紅顏手札」。這是已經不知道是我關注的第幾個古風言情公眾號了,但是能讓我堅持關注到現在還每天都跟著刷的,也就只有它了。

然後有天機緣巧合在用今日頭條看新聞時,居然發現首頁推薦上也有它,才知道原來它在今日頭條也有號。好贊。

然後我就愛上了在今日頭條上看紅顏手札,因為它主頁旁邊有個近期最佳閱讀,我就挑閱讀量高的看。

事實證明,大眾的眼光是雪亮的。閱讀量高的文章是真的內容很好,那個劇情跌宕起伏啊,那個小心臟撲通撲通啊!寫得太贊了都!

因為它在很多個平台都做的有號,所有不管我用哪個APP都能看到它的內容,感覺很方便。

再後來在噹噹上面買小說,可能是因為我真的太喜歡看這種古風言情魔幻小說了吧,然後發現這個「紅顏手札」還有書!激動完了有木有!

而且這書還獲獎頗多!完全被震驚了,於是果斷買!

總之這個「紅顏手札」給我的驚喜太多,現在已愛到不行。

還有一個不得不說的是「戀戀國風」。

對,就是這個。也是每天都更,晚上睡前看一篇那真真是極好的。

古風魔幻和言情小說的劇情太長,買書吧厚厚的一本,也不方便隨身攜帶,所以覺得這種公號的出現對我來說簡直就是福音啊!能用碎片時間在手機上隨時看,關鍵是還不花錢,能追文,還能打發時光,簡直不要太幸福。

比起買紙質書,看完無處安放,想隨身帶著看又嫌太沉,這簡直方便了太多!


一個神秘木鈴鐺,將美艷不羈的千歲大人綁在了一個啞巴小乞丐身旁,交流全靠猜。

雖然活的挺久了,但是養小屁孩還是頭一遭,且還是個腹黑小屁孩,心眼多著呢!


第 1 章 他來了


黑雲壓城,北風卷地。


  還不到傍晚,天就暗了。眼看烏雲裡頭躲著閃電,黟城街上的行人飛快減少。酒鋪插著的旗子被大風刮下地,滴溜溜滑出幾丈遠,路邊的小黃狗追著吠了一路,突然又抬頭望了望天,嗚咽兩聲,轉頭夾著尾巴跑掉了。


  只用了半個時辰,梁國北部的這座小城就黑如子夜。家家戶戶點亮燈火,有人聲、有飯香,就是人間的味道。


  一條暗巷裡,卻有人在亡命奔跑。


  他氣喘如牛,狂奔時猶不忘回頭觀望,緊按腹部的指縫間,有液體點滴落下,在地面炸開鮮紅的水花。


  跑得越久,體力流失越快。他的步履踉蹌,臉色已經由蒼白變作了鐵青,喘息間全是鐵腥氣,幸好這時前方隱約露出一個園子,暗褐色的牆體垮出一個能容數人進出的大洞,裡頭雜草叢生,比人還高。


  這是個荒園,佔地面積不小,但很久很久都沒人居住了,連建築都塌掉一大半。曾被精心打理的花園,現在成了野草和藤蔓橫生的荒地。


  風吹過,到處都像有鬼影招搖。

  這人不假思索跨進園子,撥草前行,走出四十來步,眼前豁然開朗。


  前方是個池塘,高高的假山後頭露出水榭一角,似乎保存完好。


  他看看水榭,又望了望邊上的樓宇,似是打算從榭頂借力跳過去。然而才邁開兩步,不遠處忽然傳來輕微的?嗦聲。


  有活物穿行在草叢裡,並且離他很近了!


  這漢子臉色大變,正要抽出腰間長刀,卻發現那聲音由近及遠,居然正在遠離,速度還很快。


  不是追兵?


  他大步追過去,揮刀斬開草叢,正好看到一個灰色的影子躥過,撲向牆上的狗洞。


  這人想也不想,一把將它拎了起來——


  原來是個小童,大概七、八歲年紀,身形瘦小,哪怕漢子重傷之下也能輕易提動。


  「乞丐?」這漢子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這小鬼衣衫襤褸,雙手和臉上都是泥,腳上只有一雙開洞的破草鞋,又宿在這荒園當中,不是乞丐還能是什麼?


  小乞丐被他提著領子拎起,眼中頓時露出狠色,伸長了手來撓他,一扭頭又露出兩排細牙,對準他手腕就咬。


  這小子的牙,居然很白。


  漢子腦海里居然晃過這麼個不相干的念頭。眼看對方像小狼崽般又抓又咬,他乾脆捏著小乞丐下巴,壓著聲音道:「別動,我給你錢!」


  小乞丐頓時停下動作,眨巴兩下眼。


  他還是能聽懂人話的。


  黟城並不是個富足的城池,生活在這裡的窮人過不上好日子,更何況是乞丐?他乾瘦得像只小猴子,臉窄而瘦削,面頰沒有一般童子那麼飽滿盈鼓,卻反而襯得眼睛更大,並且黑白分明。


  漢子重傷在身,撐到現在也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心跳都快停止,耳中卻聽到荒園外頭傳來長草被撥開的聲音。


  追兵來了。


  小乞丐同樣朝那個方向轉頭,似乎也聽到響動。他沒有吱聲,目光閃了閃。

  時間緊迫,漢子再顧不得別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黑匣子,連同兩錠銀子一起塞進小乞丐手心,急促道:「立刻送去城西郊的土地廟,那裡有人會再贈你十兩銀子!」說到這裡,才後知後覺補了一句,「知道那地方嗎?」


  他對這小鬼的品性一無所知,本不該冒險。可他已經窮途末路。


  那東西,絕不能落在追兵手裡!


  小乞丐點了點頭。漢子一鬆手,他立刻鑽進狗洞,頃刻無影無蹤,只有踢踏的細小足音傳來。


  漢子能感覺到生命力加速流失,但他依舊勉力撐起,挪去水榭邊上。


  走動的聲音驚動了追兵,對方筆直朝他衝來。


  他長吸一口氣,握緊手中越來越重的長刀,迎了上去。


  希望和任務都已經轉移,他要為那個小乞丐爭取更多時間!


  ……


  小乞丐熟門熟路奔出荒園,靈活得像草叢裡的小耗子。

  奔到巷子另一頭時,身後的園子里傳來一聲慘呼,又像嘶吼。


  他充耳不聞,溜得更快了,一貓腰就鑽進黑暗裡。


  ……


  荒園。


  兩個黑衣人從長草間的屍首身上摸出一個黑色的匣子,小乞丐如果還在這裡,當會發現它與漢子交給自己的一模一樣。


  「到手了,回去。」


  另一個黑衣人卻道:「慢著。血跡從那時延伸過來,他方才在園子里繞了一圈。」


  危在旦夕的人不忙逃命,在這園裡兜兜轉轉作什麼?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答案。


  「這裡有個狗洞!他的同夥逃了。」不然他何必留下來斷後?

  「追!」


  ……


  小乞丐跑出十幾步,天地間忽然划過一道閃電,緊接著就是轟隆一聲滾雷。


  快下雨了。


  就在這時,他捏在手裡的匣子亮了。


  那光芒就和天上的閃電一般,森白中帶著淡藍。電流的刺痛感讓他掌心一顫,一抖手將將匣子甩了出去。


  發著銀光的匣子在地上滾了兩圈,照亮了周圍。


  這是兩家酒樓的後巷,除了凌晨有車來運泔水,平時都不會有人路過。


  小乞丐犯了難。


  要是這東西一直發光,他怎麼才能帶出城關?城衛會認定他偷了貴人家裡的寶物。

  自然他也看見,發光的不是匣子本身,而是匣外貼著的一張黃紙。


  也不知為何,這張黃紙有金屬的色澤,上頭布滿紅色圖案,像字又像畫,他看不懂——以他閱歷見識,怎知世上還有「符籙」此物?


  但他轉眼就想到了解決辦法,伸手從地上摸了根樹枝,就去挑這張符籙。無論這個會發光的物體是什麼,只要把它揭開,他就能帶著匣子走了。


  此物原本大概裹得嚴實,但現在已經脫落一半,面上泛黃、邊緣髮捲,上頭的符文模糊了好幾處,看上去又破又舊。


  小乞丐只試了兩次,符籙就被挑開。


  一旦落地,它就沒了光芒,像一張普通的黃紙。緊接著「叭嗒」一聲,匣蓋自行彈起。


  匣子打開了,露出裡面的東西。


  那漢子拚死也要送走的寶物,應該很貴重吧,怎麼會是這個?小乞丐側了側頭,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從匣子里拾起一樣東西。


  那是一條項鏈。


  準確來說,那只是一根紅繩,系著的墜子居然是個木刻的小小鈴鐺,只有尾指的指肚大小。


  可是鈴身有些奇怪的花紋,或者說是文字?反正他不認得。


  小男孩下意識摸了摸鈴鐺,很光滑,像是長久有人摩挲,表面甚至裹著一層黯淡的包漿,也不知這些花紋是怎麼印上去的。待摸到頂部的缺口時,指尖突然刺痛!


  他火速縮手,見到指頭上冒出了血珠,有點著惱——這鈴鐺里還藏著針嗎?


  此地不宜久留,小乞丐突然回過神來。但他抓著項鏈還未跑出兩步,牆頭上突然落下兩個黑影,就攔在他面前。


  兩個黑衣人趕到了。


  「東西呢?交出來!」


  小乞丐一把丟出紅繩,沒有半點猶豫。小命要緊,他可沒有拚死保物的決心。這不是他的東西,也不關他的事。


  他正打算反身就跑,卻見木頭鈴鐺里逸出一股紅煙。


  緊接著,鈴鐺莫名其妙消失,紅煙卻在快速擴散。


  這是什麼情況?小小一個鈴鐺裡面,到底藏了多少機關?


  兩個黑衣人見狀,只以為是他放毒暗算,正打算繞開紅煙追去找他算賬,煙氣卻憑空一收,竟然化作一人,逕直擋住他們去路。


  從小乞丐的角度看去,只見到一個身著紅袍的窈窕背影,腰細得像柳枝,露出來的肌膚白得好似能發光。


  兩名黑衣人停下了腳步。


  前方有個女子正對他們淺笑嫣然。


  他們應該戒備而警惕,可是眼前人那麼美好,有幸看見她的人就像是絕世美景的闖入者,滿腦子只剩下歡喜讚歎,哪裡還生得出半點敵意、半點殺心?


  她有秀髮如瀑,紅唇如血,鳳眸里卻含著無盡春水,顧盼間盈盈蕩漾,只消一眼就令人自此沉溺,直至覆頂。


  她往這裡一站,涼薄凄寒的秋夜彷彿就變成了春風沉醉的晚上,連撲面而來的勁風都小意溫柔起來,不敢驚擾於她。


  兩個黑衣人直著眼痴痴凝望,連移開一眼都捨不得,竟不知空氣中還飄蕩著幾縷紅煙,在夜色掩護下接連鑽入他們口鼻當中去了。


  他們卸下了心防。


  這女子輕啟朱唇,和聲道:「你們累啦,還不想歇歇么?」


  聲音幽喑低婉,帶著溫柔勸慰之意,彷彿真為他們著想。


  這兩人聽著「累」字,立刻就覺得心底泛上來一股子酸乏,腦袋也重了,身體也沉了,果然恨不得坐下來好好睡上一覺。


  其中一人心志尚堅,掙扎一下兀自記得:「任務還沒完成,要追、追回……」


  「要追誰?」女子眨了眨眼,「這兒哪裡有人?」


  她身後只有一條空巷,莫說人了,就算野貓也沒一隻。


  這兩人頭腦越發昏沉,見到巷裡無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女子好聽的聲音又鑽進耳中,在腦海裡層層疊疊地迴響:「看看你的同伴。」


  從「你們」變成了「你」,兩人卻都未發現,只是轉動眼珠,望向對方。


  她的聲音循循善誘,每個字聽起來都像是金科玉律:「他偷走了寶物,還要搶你的功勞,害你的命呢。」


  她笑了笑,伸手輕拂鬢髮,露出腕上一隻金色手鐲:「你要怎麼辦呢?」


  兩人互望的目光里,慢慢有怒火積蘊:「怎麼辦?」


  「殺了他!」女子語音突然轉厲,如曲至高處。兩人腦海里似乎有根弦「啪」一下應聲而斷,「奪回寶物!」


  「鏘」,兵刃出鞘,刺耳又冰冷。


  那是殺人之音。


  ¥¥¥¥¥


  那兩人不知疲倦疼痛地互砍,在他們洞穿對方要害時,天上又砸下一記響雷,轟隆聲把他們從迷怔中震醒,才發現自己死到臨頭。


  而後,大雨傾盆。


  旱了年余的黟城,終於迎來一場及時雨。


  女子抬頭,任冰冷的雨水胡亂拍在自己臉上。她迷醉地深吸一口氣,壓根兒不介意這巷子里的各種怪味兒:「這麼久了,終於出來啦。」


  說罷,她才轉身沿巷前行。其步履悠閑,速度卻比常人發力奔跑更快,接著拐過了一個彎,又一個彎……


  七拐八彎,她才追上前方那個流躥的瘦小身影。


  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小乞丐看著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可身形比猴兒還靈活,跑起路來一般成人大概都攆不上。並且他熟悉地形,常換去岔路。換作其他追兵,八成要被他藉助蛛網般的巷子給甩掉了。


  當然,不包括她。


  眼看這小子越發往大街跑,周圍的燈火也越來越多,她適時咳了一聲,確保自己聲音能鑽入他耳中:


  「停下。」


  他充耳不聞,也沒受到驚嚇,兩條腿倒是邁得更快了些。


  她的聲音更加陰狠:「否則我吃了你。」小白眼兒狼,她可是為了救他才出手的。


  他一下剎住腳步。


  酒樓後巷裡傳來的動靜已經消失了,可是先前的慘呼、叫罵和兵刃相擊聲,他可是聽得清楚。他不知這女人底細,但她既能輕鬆收拾掉那兩個黑衣人,那麼說吃他也就真能吃了他。


  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怪物。


  「看來你還聽得懂人話。」她哼了一聲,「可知道方才那兩人是誰?」


  小乞丐搖頭。


  「可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她往他胸口一指。


  小乞丐低頭,瞳孔驟然一縮:


  方才被他擲出去的木鈴鐺項鏈,居然還在他脖子上掛著!


  他顧著逃命,居然都未察覺這東西是何時回來的。


  他搖了搖頭。


  果然是這樣,紅衣女子伸手拂了拂鬢角。她生得極美,即便是個漫不經心的動作也顯風華天成。


  「這是個禍害,分分鐘就能取你性命,就像方才那兩人一樣。」說話間,她緊盯著這小鬼,想從他臉上看出害怕。不過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好似有些獃滯。「想擺脫它么?」


  小乞丐終於點頭。


  「我可以幫你。」

第 2 章 威脅與利誘


她的心情終於轉好,面色和緩下來,「這城裡身份最高的人是誰?」


  他怔怔看著她,不吱聲,表情有兩分獃滯。


  莫不是個蠢物,只會憑本能行事?紅衣女蹙起黛眉:「你不知道?」


  依舊沒有回應。


  「城主府在哪裡,你總知道了吧?」一座小城裡身份地位最高的,不是城主就是豪紳了。這小乞丐是本地人氏,討飯到七八歲還餓不死,必定對城裡布局瞭若指掌,「帶我去,我再給你一段解除咒。只要乖乖念出,這禍害就不會跟著你了。怎樣,很簡單罷?」


  小乞丐側頭望著她,眼珠子轉了轉,又搖上頭了。


  她氣結:「說話!光是搖頭點頭,鬼知道你什麼意思!」


  她不就是鬼嗎?小乞丐低頭看地面。她赤足而行,那雙雪白小腳骨肉亭勻,挑不出一點瑕疵,可是足底離地面還有半寸,根本不曾接觸。


  她嫌臟。


  除了鬼,什麼生物能這樣飄著走?


  紅衣女瞧見他的目光,就知道他發現了自己的異狀,不由得輕哼一聲,暗暗奇怪。今晚遇上這麼一連串怪事,普通人都會嚇得膽禿,這小鬼還能分神仔細去看她的腳,他是腦子缺根筋還是膽子太大?


  「我不是鬼……」她不耐煩了,掏出一掛銅錢,「行了,你去城主府走一趟,這錢就歸你了,如何?」這是她方才順手牽羊,從地上的死鬼身邊摸來的。乞丐么,不是要錢就是要食,這小傢伙還不得撲上來千恩萬謝?


  可是小乞丐眼都不眨,也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在她面前一晃即收起。


  這是在告訴她,他有五兩銀子!


  其實他有兩錠這樣的銀子,是先前那漢子給他的。可他不想全拿出來現眼,萬一被這女人全搶走怎麼辦?


  紅衣女一噎,終於看見他臉上流露出一點不屑。


  尼瑪,她居然被一個乞丐嫌棄!


  她臉上浮起怒氣,四周落下的雨點頓時斜斜往外飛去,像是一下都被推遠。小乞丐見狀,立刻躥去路邊的屋檐下站著,不讓自己再挨澆了。


  紅衣女看他行止,就知道他是打算跟她好好「議價」了。才幾息的功夫,這小子好似已經從方才亡命奔逃的緊張中脫離出來。


  可她才剛剛醒轉,沒帶著這些阿堵物,手邊的錢銀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那兩個黑衣人出來執行任務,身上帶錢極少,湊起來居然還不到這小子手上的五兩重!


  活該黃泉路上當窮鬼。


  「好吧,咱們來做一樁交易。」紅衣女再度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你把鈴鐺按我的要求送掉,我就請你上城裡最好的館子大吃一頓,山珍海味,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見到小乞丐露出神往之色,她的聲音變得更加魅¥¥惑,比起方才對付兩個黑衣人時也不差了,「想想紅燒魚、醬肘子、九轉肥腸、小豆涼糕,再來兩杯果子露!這天氣吃進肚裡,怎一個爽字了得?」


  她料定這小乞丐沒聽過真正的美味珍饈,只揀些最普通的菜式來打動他,果然說一道菜名就見他咽一下口水,於是嘴角終於浮起微笑來。


  一頓飯就能收買,小孩子就是沒見識。


  「好啦,帶路罷。」她的聲音放得柔和,像山澗里的清泉,「我從不食言,答應你的一定就能做到。」


  小乞丐仰頭望著她。


  他這年紀還辨不出她的美有多麼驚心動魄,只知道她立在這樣的滂沱大雨中,青絲與衣衫卻不沾濕,應該是有很厲害的本事。


  所以紅衣女再度催問的時候,他終於張口開聲了:


  「啊——」


  聲音又粗又啞,好比鴉啼,全無童音的清琅。


「你作什麼!」


  小乞丐又接連「啊」了兩聲,長短不一,卻同樣刺耳。


  紅衣女頓感眼前一黑。


  「你是個啞巴!」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鳳眼一下瞪成了杏眼,「你怎麼可以是個啞巴!」


  是啞巴就念不出解除咒,不能切斷他和鈴鐺之間的聯繫。那麼她就、她就……擺脫不了這個臭小子!


  小乞丐雙手一攤,眼神無辜。


  誰能願意自己是啞巴?


  她忍不住在巷子里踱了兩圈,又想出個辦法:「要不,立個契約也有同等效力。」一抬手,指尖就浮現一份文書。


  紙面泛著淡淡的紅光,小乞丐還能望見上面的字正在飛快生成。


  他不懂神通,自然也不曉得這一手有多了不起。


  「內容我已經擬好了。」她拈著契紙往他面前一推,「你只要簽名畫押就能生效。唔,畫押知道么?就是蓋個手印!」


  這張紙看起來很貴,表面甚至有若隱若現的金紋,一定很值錢吧?小乞丐獃獃望著,甚至湊過去嗅了兩下。


  有一縷幽香,淺淡,但是好聞。


  「作什麼?」她忍不住一縮,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支毛筆,塞進他手裡,「快簽名!」


  小乞丐抓著筆,抬手,在契紙上虛虛比劃兩下,突然沖她用力搖頭。


  「怎……」這回她只說出一個字就沒了下文。


  她望見他執筆的方式了,居然是握拳,就跟拿著小刀似地!


  會寫字的人,能這麼執筆嗎?


  「你不會寫字?」她沒控制好,聲音都拔高了八度,「你竟然不認字?」


  不等小矮子再搖首,她已經按住額頭,胸口一陣陣發堵。一定是自己是睡太久了,剛醒來腦筋不靈活。這世道就連多數平民都不通文字,能去塾里上課的都有家底。這小子是個乞丐吔,吃都吃不飽,穿也穿不暖,哪有人會教他識文斷字!


  她一下氣得笑了:「既不會說話,又不能寫字,廢物一樣的,你還能幹成什麼事!」凈知道給她添麻煩!


  小乞丐抿了抿唇。這句話里有幾個字,從前那個女人一邊狠命揍他時也一邊罵過無數回。


  他眼中露出一點陰鷙,但轉瞬即逝,連紅衣女都未注意到。


  自然她現在也沒功夫去理會他的小情緒。眼下這情況真是妙極,他說不出也寫不出解除咒,那麼木鈴鐺就還會跟著他,她也……不得不跟著他!


  即便從前最危難之時,她也沒想過自己會跟著一個乞丐!


  再想想,再想想,還會有辦法的。


  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打了個響指,紙和筆都不見了。接著,她湊近小乞丐,而後伸手——


  還未碰到他,他就後跳一步,滿面警惕。


  「躲什麼?我真想弄死你,一根手指就夠了。」


  小乞丐避得更遠了,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的手指。


  她的確伸出了一根手指呵,嫩生生地,春蔥一般。


  從來沒人會避她如同蛇蠍!紅衣女呵呵一笑,強壓下怒火:「過來,我看看你還有沒可能說話。說不定能治好呢?」


  他的病,能治?


  小乞丐將信將疑,但是渴望佔了上風,他還是慢慢挪了過來。


  她有求於他,應該不至於現在就弄死他罷?


  紅衣女伸手在他脖子上摸索,感受到他肌肉緊繃,於是輕彈兩下:「放鬆。」


  他咽部有個疤,或許是從前受過傷。


  小乞丐立覺一股清涼酥麻從她指尖傳遞過來,深入腠理、筋腱、骨骼,談不上舒服,卻絕對不難受。


  稍頃,她縮回指尖,那股子古怪力量也不見了。


  「聲帶受損,可以治好,但是要花點時間。」


  小乞丐雙眼一亮。他也能說話?


  說到這裡,紅衣女心下嘆氣。換作從前,這種小事只是舉手之勞;現在么,她卻沒有讓他立地康復的能力,「先說好,我幫你治病,你把這隻木鈴鐺按我的要求送人——」


  小乞丐低頭看著胸前的墜子,伸手摸了摸。這東西光滑趁手,並且有陣陣悸動傳來,似乎它與他格外親切。


  這世上對他和顏悅色的人很少,想不到反而是個死物願意跟他親近。


  眼前的紅衣女每分每秒都想拿走鈴鐺,可為什麼她不動手,只與他討價還價呢?


  明明她那麼強大,先前兩個黑衣人都死在她手裡。


  他沉思了幾息,正好聽見她最後一句話:「——我們各取所需。」


  他用力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紅衣女氣得伸手,直想一指頭戳死他。天底下竟然有這麼討人厭的小鬼!


  可是手伸到半路就停頓了,緊緊捏成了拳。


  她無法傷害鈴鐺的主人,甚至不能用神通蠱¥¥惑他!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喧嘩聲,有一隊衣甲鮮明的士兵從巷前奔過,神情肅穆。


  緊接著,又是一隊。


  那是城守軍,小乞丐甚至認出裡頭有幾張熟面孔。


  城裡出事了?


  聯想起交給他木鈴鐺的漢子,他皺了皺眉。


  「喂……」紅衣女又喚他一聲,然後就聽到一陣古怪的聲音:


  咕嚕——嘰咕咕——


  響動不大,可她耳力太好,在喧嘩的雨聲中都能分辨出來。


  小乞丐揉了揉肚子,臉上倒沒什麼異常。平常這個時候,他都窩在荒園裡睡覺,今天遇上一連串意外,又穿行了大半個城市,肚裡那一點兒存貨早消耗光了。


  但他已經習慣了忍飢挨餓。


  「可憐呢,餓得這樣厲害!」紅衣女躍上牆頭往遠處眺望,「我看百丈外就有兩家館子燈火通明。生意這樣好,想來廚子手藝很不錯。」


  她笑吟吟看著他,即便不經意,眼裡也是一片波光瀲灧:「你身上有錢,怎不去美美吃上一頓?頭盤先切個香噴噴的燒雞,保證咬下去就滿口流油!」


  聽見「燒雞」兩字,小乞丐咕嘟咽了下口水,又撓了撓脖子,眼神直往那個方向飄。


  他知道兩家館子位置,也吃過那裡的東西——當然,不是正大光明走進去,而是在館子的後巷和貓狗爭搶殘羹剩飯。


  紅衣女嘴角微揚。才幾歲大的孩子,平時又沒吃過好東西,她就不信這小鬼不心動。


  然而一個臭要飯的突然有了錢,可不是什麼好事。他敢上飯館亮銀子,店家八成把他當小賊報官。等他惹上更大麻煩,自然只好找她求助。到那時,她就要求解約!


  不過,小乞丐定定往那裡看了幾眼,居然就轉身走了。


  走得乾脆利落,毫不留戀。


  「……你就不想吃頓飽飯?」她的口氣已經有些艾怨。


  小乞丐奔出數十步,才轉頭看了看她。


  哪怕把嫌棄都寫在臉上,她也依舊跟在他身邊呢。難道?


  他撒開手,大步前行,再不往她那裡多瞧一眼。


  紅衣女輕抬蓮步隨他前行,風姿綽約,哪像他一邁腿就濺出滿身泥點?但她臉上寫滿不悅,這會兒也懶得開口了。


  一個人自說自話,實在沒什麼意思。


  接下來一路沉默,只有雨聲淅瀝不絕。


  對小乞丐來說,他的世界原本就是這樣安靜,只不過現在身邊多了個看客。


  ……


  小半刻鐘後,他們走進一條衚衕。


  和前面的暗巷不同,這裡家家戶戶點亮燈火,顯然都住著人。還有幾條狗衝出來,對著小乞丐一通狂吠。


  紅衣女心情不佳,沖它們一瞪眼,這幾條狗就嗷嗚一聲,夾著尾巴躥回去了。


  民宅門口經常有老人閑坐,不過今晚下雨,一個人都沒有。儘管如此,小乞丐還是走到衚衕底才繞個圈子,走去尾巷。


  民宅的後門,多半朝這裡開。


  紅衣女就見他悄悄溜到一扇黑門前,不知從哪裡摸了個不大不小的石頭丟進牆裡。


  「啪嗒」,石頭擊中正房屋瓦,在雨聲中依舊清脆。


  要是有人,這會兒就該出來看情況了,此謂投石問路。


  然而過了十幾息,門裡一點動靜都無。


  小乞丐又扔了一回石子兒,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才觀顧左右,然後爬牆翻了進去。


  莫看他矮,身手比起猴兒一點不差。紅衣女撇了撇嘴,暗道原來是個慣偷兒,翻牆已經翻得這麼老練了。


  門後就是個很小的院子,空地種上了青菜,然而菜花都開出了一掌多高也未採摘,顯然主人離開有段時間了。


  正屋都上了鎖,小乞丐也沒去費力撬開。不過紅衣女從門縫裡飄進去,到處轉了轉。


  小乞丐望見這一幕,更確定她是鬼了。

第 3 章 不許吃!


而紅衣女則下了個定論:這家主人大概是個小商販,每隔幾個月就得趟遠門,於是被這個小滑頭鑽了空子。


  巡視一遍回來,她發現小乞丐已經在後廚里生火,又座鍋燒水。


  他個頭太矮,還要拿板凳墊足才夠得到灶台。


  趁著這段時間,他去後院里刨土挖出幾個毛芋——這些塊莖上頭並沒有長植物,因此她知道它們原本並不種在這片地里,只可能是小乞丐帶來的。


  這小子居然在別人家裡偷藏食物?紅衣女撫了撫下巴,看來他已經摸清了這家主人的規律,知道何時可以「借用」人家的房子。


  挖取第四隻毛芋時,地里突然躥出一個黑影,閃電般往牆角跑去。


  它快,小乞丐更快,兩指一挾,就拎住尾巴將它倒提起來。


  這東西掙扎不休,還一邊吱吱叫喚。


  「老鼠!」紅衣女不由得倒退一步,滿臉嫌厭,又見到小乞丐仔細打量著老鼠,那眼神和看毛芋並沒有什麼區別。


  「不許你吃它!」太噁心了,尤其這老鼠又大又肥!


  小乞丐瞅了幾眼,就去廚房裡找了個小竹籠子,將老鼠關了進去。這東西要偷吃他的毛芋,他就有權利吃掉它,這有什麼不對?但他知道,城裡的千金嬌小姐們也很怕蛇蟻蟲豸,尤其怕老鼠,哪一回見了都要跺著腳尖叫。


  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老鼠更怕她們。


  一邊想著,他動作不減利索,飛快給挖出來的小芋艿洗凈泥巴。正好水也燒開了,他就上屜去蒸。


  紅衣女一直緊盯著他,唯恐他真去收拾那隻老鼠。畢竟這小子看起來很久沒沾葷腥了。


  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他伸手提起了竹籠子。


  「不許吃!」她大驚失色,像是要打掉這個籠子,但是上前兩步又頓住,「鈴鐺的主人,絕不許吃進這種東西!」


  否則她一輩子都會犯噁心。


  堂堂的鈴鐺主人居然要吃老鼠,這是什麼天方夜譚?換在從前有人跟她這樣說,她必要笑破肚皮。可是現在么,她笑都笑不出來!


  他舉著籠子朝她晃了晃,一邊指著自己咽喉。


  「作什麼?」


  小乞丐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啊」了兩聲,最後又晃了一次籠子。


  紅衣女看懂了,俏面微變,然後換上一臉茫然。


  他在威脅她,要是不幫他治好聲帶,他就吃掉這隻老鼠?


  這小要飯的居然敢威脅她!


  「什麼意思?」她故意眨了眨眼,「光這麼比劃,我看不懂。」


  臭小子,想得倒美。她就欺負他說不出話,怎滴?


  小乞丐沉吟一下,反手打開鍋蓋,就要將吱吱叫的老鼠丟進滾水裡。


  「住手!」她尖叫一聲撲上來,下意識要將他手上的竹籠拍掉。然而指尖還未觸及,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擋住。


  那是契約之力。


  鈴鐺既已認主,在自身安全不受威脅的情況下,她就不能跟鈴鐺主人對著干!


  小乞丐把竹籠子往灶上又湊了湊,更近了。


  紅衣女胸口一陣起伏,費盡全力才能將怒氣暫且壓住:「行,我幫你治,只要你將這東西丟遠!」


  要的就是這句話。小乞丐目的達到,立刻將竹籠放到一邊,又當著她的面,打來清水反覆洗手,又搓了兩遍皂角。


  這即是說,他不會再碰老鼠了。


  紅衣女怒色稍霽,心裡的火氣卻沒消褪多少。她從前縱橫天下,令多少生靈談之色變,如今受制於人,竟被人間一個最低賤的小乞丐盡情拿捏。


  想到氣處,她一掌拍在案板上。


  這案板底下的檯子由紅磚砌成,結實得很,被她這麼一拍,也沒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響聲。


  小乞丐望著這案板好半天,以為會像那些功夫在身的人劈板磚那樣咣咣碎成幾塊。


  然而,並沒有。事實上,她一掌下去像拍在棉花上,沒有半點兒聲音迴響。


  好吧,他預計錯誤。小乞丐聳了聳肩,這個女人的出場方式太古怪,他還以為她很厲害呢。


  他又去找東西了。


  才翻出半包蔗糖,他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案板,只聽見「嘩」一下低響,紅磚檯子就塌了。


  坍塌得很徹底,都碎成齏粉,找不出半塊好磚。


  就彷彿這檯子原本就是用細沙堆起來的一樣,而紅衣女那一拍只是重新將它們打回了原形。


  小乞丐張著嘴,一下就合不攏了。好、好厲害!比胡財主家的護院大師傅還厲害,那人只能一下敲碎三塊板磚呢。


  紅衣女幽幽道:「再惹我,我就將你也變作粉末!」


  小乞丐縮了縮,眼裡好似終於露出了畏懼之色,讓她稍感滿意。


  這個時候,芋艿蒸熟了。


  小乞丐取出食物,又將蔗糖撒在粗陶碟子里,然後給芋艿剝了半圈外皮,露出肥白圓短、形如雞蛋的身段,再去蘸糖。


  糖比一般調味品要貴上許多,並不是平民家中必備的食材。好在這家主人平時販賣的貨物里就有蔗糖,自家廚房裡是不缺的。


  他沒有馬上開吃,而是將芋艿遞給了她。


  紅衣女挑起秀眉,有些意外:「給我的?」


  小乞丐點頭,又將芋艿往她面前湊了湊。


  食物特有的香氣一陣陣飄近,讓她想起自己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吃過東西了。再看他臉上神情很誠懇,紅衣女面色一陣陰晴不定,最後還是伸手接過。


  罷了,她還能一直跟他對著幹麼?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雖然他這「大腿」看起來細了些、短了些。


  咬一口食物,咯吱作響。芋艿特有的粉糯混合著蔗糖的清甜,儘管單調了些,可是吃下肚裡立刻就飽足感油然而生。


  儘管沒有葷腥,但這樣熱氣騰騰的食物一樣可以將胃腸哄騙得很好。


  小乞丐也在大口啃芋,吃得很香,好像這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頓飯,甚至都無暇分心去看她。


  兩人吃著同樣的食物,紅衣女的目光就在他身上流連,若有所思。


  這小傢伙要挾她治病,知道她心中不忿,所以回頭就請吃東西討好她么?他才多大年紀,能有這種心機?


  若真如此,那可就有趣了呢。


  這一頓飯吃得各懷心思。紅衣女用得秀氣,只吃了一個,剩下的芋艿都被小乞丐包圓兒了。他又瘦又小,胃容量卻著實驚人。


  吃著吃著,他還伸手去撓脖子。紅衣女注意到,他頸部不知何時冒出一小塊紅疹。


  就這麼快?方才她在暗巷給他檢查聲帶時還沒有呢。


  吃飽以後,他又去菜地里刨出兩個帶土的芋艿,還把裝著老鼠的竹籠順便拎上。紅衣女奇道:「你不在這裡過夜?」


  飯都在這裡吃了,用的是人家的柴火清水和蔗糖,她不信這小子拉不下臉來睡覺。外頭有凄風冷雨,又不太平,他好不容易找到個棲身之所。


  小乞丐搖了搖頭,循原路爬出圍牆,悄悄遁走。


  過不多時,就有一隊士兵走進衚衕,挨家挨戶敲門。


  所有人都被驚動了,睡眼惺忪出來開門:「兵爺,發生什麼事了?」


  「城裡有命案發生,兇嫌在逃!」


  大家都吃了一驚。


  這時住在商販隔壁的家主人主動道:「哎呀,大劉十天前出門做生意去了,但我今晚好似聽到他家傳來一些響動,後院還有白煙飄起。」


  幾個士兵相視一眼,立刻就轉身去了商販家門口:


  「搜!」


  ¥¥¥¥¥


  紅衣女就佇立在附近的牌樓上,居高臨下,將巷子里的騷動盡收眼底。她嘆了口氣,這才飄然落去小乞丐身邊。


  他們走得及時,避過了兵禍,否則小乞丐要吃不完兜著走,或許就得求著她幫忙了。


  他堅持不在商販家過夜,是事先就預估到這樣的危險嗎?


  小乞丐破舊的衣裳重新被雨水打得精濕。他的身形瘦小又狼狽,腦門兒上頂著一蓬亂髮,無論放在哪裡都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誰也不會在意他。


  但紅衣女終於覺得,有點意思了。


  她也不著急了,慢悠悠開了口:「現在,你想上哪兒過夜?」黟城太小,可供流浪兒過夜的地方本就不多。這小鬼身體再強健,淋上一夜的雨也是夠戧。


  小乞丐沒有反應,但他每一次拐彎都不猶豫,顯然心裡已經盤算好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喝。


  「喂,站住!」


  巷口有個兵衛看到他了,轉身走了過來。


  小乞丐乖乖停住腳步。


  這裡快到鬧市區,地形不如方才那片區域複雜。他人小腿短,在這裡根本跑不過一個健壯的成年人。


  紅衣女「嘁」了一聲:「倒是很聽別人的話嘛。」


  小乞丐理都不理。混在市井之中,什麼時候能逃,什麼時候得聽話,他心知肚明。


  那衛兵大步走來,看清他的模樣,不由得一怔:「小傢伙,是你?」


  小乞丐點頭,還衝他露齒一笑。


  他的臉不算乾淨,但是兩排小牙很白,這個笑容就顯得很燦爛、很陽光,甚至還有兩分……諂媚。


  紅衣女不由得一呆:看不出這小子還能討好人,難不成方才在她面前都是裝聾作啞?


  不過這衛兵顯然是認得他的,臉色緩和幾分:「附近有可疑人物出沒嗎?你在這裡,可曾聽到什麼異響?」


  他是逕直走過來的,目光也只放在小乞丐身上,好像對孩子身邊顯眼十倍的紅衣女視而不見。


  小乞丐看看他,再看看紅衣女,面露不解。城裡要是出了亂子,首先被盤查的必定是他這種人。不過說到可疑人物,眼前這個女人不算么?


  她抱臂輕哼:「只要我願意,普通人是看不見我的。」


  原來如此。小乞丐懂了,聽說有人能看見鬼,有的卻不能。不過方才她也吃芋艿了啊,鬼能吃東西嗎?


  衛兵狐疑道:「你在看什麼?」


  他沖著衛兵搖了搖頭。


  又露出那種無辜表情了,看起來自然不做作,可信度很高。紅衣女嘖嘖兩聲,這小子裝得好像。


  衛兵知道他是啞巴,年紀又小,那樁案子和他應該扯不上關係,這時也只是順口一問,就揮了揮手:「去吧去吧,這幾天別惹事,不然你吃不完兜著走!」


  小乞丐正要轉身溜走,卻見不遠處的牆根有黑影一閃。


  有人躲在那裡!


  衛兵也看見了,對他道了一句:「快走!」自己就大步追了過去。


  那是一條短街,夜色里暗沉沉地,黑暗中像藏著能噬人的怪物。小乞丐往那個方向看了幾眼,紅衣女從他眸中望見了一點擔憂。


  看來這小子不僅認得那衛兵,平時還有些接觸呢。


  「你是該擔心他。」


  好一會兒,她才慢條斯理道,「再走兩個拐角,前面埋伏著三個黑衣人。這兵頭武藝普通,不會是他們對手。」


  小乞丐一懍。


  這女人雖然古怪,但到目前為止都沒說過假話。何況她也沒有理由騙他不是?


  紅衣女站在高牆上,往那個方向做了個眺望的姿勢:「那些人殺氣很重,不會留活口。你的朋友活不了多久了,怎麼辦呢?」


  她一雙妙目斜睨過來,滿滿都是笑意:「你現在開口求我,我就能保他安然無恙哦。只要你點頭兩下,我就當你同意了我的條件。」


  所謂一力降十會。這小鬼再奸詐,遇上武力值遠高於他的黑衣人也只有勉力逃生的份兒,遑論在人家手底下救人。


  除了老老實實來求她出手,她都想不出這小傢伙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別掙扎了,來吧,乖乖向她求助吧!


  她心情大好。


  小乞丐目光閃動。


  求她,無非是要他同意將木鈴鐺送去城主府吧?可他事先已經收了那漢子的錢。


  若不求她,他還有什麼法子救人?現在衝進去拖著兵頭子往回走已經來不及了,八成會把自己當盤菜送給那些黑衣人。


  對方最想搶的東西,就在他手上!


  時間緊迫,他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忽然瞄到了對面的一間商鋪。


  這鋪子門臉兒很新,前不久才刷過漆,招牌也是描金的,老大的「祥桂堂」三個字很氣派,就連圍牆也比其他店面要高得多。


網路文學第4章 奇計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 4 章 奇計


不過路旁的棗樹生得高大,有兩根樹杈伸進他家了。


  這條路上沒人,小乞丐三下五除二爬上棗樹,抓了幾個青澀的果子就往鋪子里丟。


  這些鋪子前邊是做生意的門面,後邊是堆貨和養騾馬、放大車的院落。


  果子才落地,院里就響起了犬吠聲,隨後兩條大狗從廄棚里躥出來,沖著樹上的小乞丐直叫喚。


  啊哦,這次投石問路失敗了。紅衣女抱臂在樹杈上坐下來,不準備插手。


  有些鋪子招賊的次數多了,就專門養狗當護衛,不僅比人可靠,還訓練有素,不吃陌生人丟進來的食物。


  這小子還下得去么?


  小乞丐面不改色,像是早知道這鋪子養狗。


  這倒不奇怪,他在黟城長大,對這些鋪面該如數家珍才是。紅衣女就見他從腰間摘下一個竹籠打開,將裡面的東西倒在了底下的院子里。


  那隻老鼠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不遠處卻有兩條大狗。它剛一落地就一溜煙兒躥向牆邊,瘋狂逃命去也。


  兩條大狗吠了一聲,好生糾結。主人的確訓練它們不吃外人給的食物,可這食物要是會動會跑會叫……


  好為難啊!


  看看樹上的人,再看看地上的老鼠,兩條狗原地蹦了兩下,實在按捺不住追趕活物的衝動,嗷嗷嗷攆耗子去了。


  趁著狗拿耗子的功夫,小乞丐溜進了院子。


  坐在樹上的紅衣女扶著自己額頭,嘆了口氣。


  似乎又失敗了。


  但這一次,她心境平和。


  難不成失敗次數多了,也能習慣成自然?這對她來說,可是好新奇的體驗。


  不過十幾息功夫,狗還沒追到耗子呢,底下那個小慣犯已經摸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手腳利落地重新爬回樹上了。


  ……


  兵頭拐過兩個彎,果然遇上了埋伏。


  黑衣人都有功夫在身,又是以三凌一。很快他就傷痕纍纍,最嚴重的一處開在右胸,怕是傷了肺部。


  他用力呼喝。這附近有軍隊巡查,然而他的聲音都被嘩嘩的雨聲蓋住,傳不出多遠。


  對方的攻擊也因此越發凌厲,顯然不願夜長夢多。


  這些人必定就是今晚命案的兇手,可惜,他好似等不及救兵趕到了。兵頭苦笑,隨即後背上中了一刀。


  就在這時,有幾掛長長的紅色物體從天而降,就落在他們周圍,還帶著細小的火星。


  一連串巨響,震耳欲聾:


  「噼啪,噼里啪啦!」


  場里正在打生打死的幾個人都呆住了。


  在地上又炸又跳地,不是鞭炮是什麼?還是老字號祥桂堂的特製鞭炮,點上一掛就能炸上半炷香時間那麼久!


  這地上可足足有七、八掛之多,刺鼻的硝煙味兒立刻瀰漫開來,硬生生把這個凄風冷雨的殺人夜變得像年三十那麼熱鬧。


  緊接著,附近的大門紛紛打開,幾十人探出腦袋往這裡看來——附近住著不少人家,鞭炮響上幾聲,家家戶戶都要開門出來瞧個究竟。


  哪怕睡得再死,被這漫天響的炮仗聲震一震,誰能不醒?


  有孩子被直接嚇哭了,於是那一戶的婆娘怒氣沖沖奔出來,給了個河東獅吼:「哪個殺千刀的,大半夜在這裡放鞭炮!」


  鞭炮聲一響,黑衣人就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趕緊撇下兵頭逃走。


  附近的居民望見戰鬥現場和滿身是血的兵頭都吃了一驚,黟城才多大點兒地方,當地人互相都認得,於是立刻有人上來扶起他。


  這裡的響動實在太大,半個小城都聽見了,軍隊也聞聲趕來,問過情況後向著黑衣人撤退的方向直追過去。


  兵頭子被扶去屋裡之前,往暗處看了一眼。


  先前,那裡好似站著一個矮小的身影。


  ¥¥¥¥¥


  小乞丐從樹頂爬下來,貼著牆根溜進了黑暗裡,正好與匆匆趕來的城守軍大隊人馬交錯而過。


  他打不過那三個黑衣人,可他知道祥桂堂的鞭炮一響,兵頭兒就安全了。黑衣人肯定也發現鞭炮是從樹上丟下來的,可那有什麼關係,他們沒瞧見他的模樣。


  紅衣女跟在他身邊,沉默了許久才問:「現在去哪兒?」


  這小子真地只有八歲?滿身的花招層出不窮。


  她又忘了,他現在還不能「說」。小乞丐自然沒什麼反應,只是沿著主路往城西走去。


  「看來,今晚的命案鬧得很大,不知道死了什麼人物。」她耳力極好,在牌樓上就聽到了線索。


  命案?小乞丐目光閃動,想起託付黑匣子給自己的漢子。其實兩人從前就見過,可是以這漢子的身份,他的死還不足以驚動全城。


  難道是……


  街上已經到處都是兵衛,連他都被盤查過兩次。不過他年紀太小,沒有行兇殺人的能力,所以兵衛們也只是例行公事,懶得在他身上多費唇舌。


  不久之後,小乞丐順利走進一座破舊的驛站。


  這驛站早被廢棄,騾馬車輛皆無,但場地還在,甚至空地上還鋪著稻草。


  驛站門口石階上蹲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衣衫比小乞丐還破爛,看來就知也是流浪的孤兒,然而體態壯實。


  小乞丐剛剛走近,他伸出一條腿攔住門口,流里流氣道:「喲,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他們不是一夥兒的。


  小乞丐看了看場內,比了個睡覺的手勢。


  「怎麼,你那破園子里的寶座睡得不舒服?」這小要飯的有怪癖,哪怕為此吃過大虧也沒改過獨來獨往的性子。


  小乞丐自然答不上來,但從懷裡掏出兩個圓溜溜的東西,在少年面前一晃。


  那是兩枚毛芋,還帶著泥,很新鮮。


  他下巴往驛站一呶,再把毛芋往少年眼前一推,意思很明顯:


  這是今晚的住宿費。


  少年接過來掂了兩下,嗯,有份量。拿人的手短,他臉色也好看了兩分,縮腿又指著門內道:「馬廄邊上那位置給你。」


  這裡原本就宿著五六個乞丐,其中有一個大喇喇佔據了小乞丐的半邊鋪位。後者抱著些稻草走過去,也沒甚別的動作,就直勾勾盯著那人。

第 5 章 滅門


那人被他黑沉沉的目光看得後背發毛,趕緊往回一縮,讓出位置。


  紅衣女捂住鼻子,靠在馬廄的木板上,看他鋪好稻草就躺下去了。


  這裡的味兒可不太好聞,哪有乞丐成天洗澡的?可是走進來她才後知後覺想起,小要飯的手臉看著雖然黑,可他身上什麼氣味都沒有。


  她低頭,這小子神情舒緩下來,終於露出了疲憊的模樣。他把自己蜷成一小小團就閉上了眼。


  今晚發生了那麼多事,他還真沉得住氣,就沒有一丁點稚齡童子的好奇心?


  紅衣女沒有吱聲。過不多時,她就察覺到孩子的呼吸變得勻長,但姿勢卻是一如既往的防備。


  畢竟年紀太小,其他七八歲的童子這會兒還在長輩膝下玩耍,哪用體會這些世情疾苦?


  雨聲漸收,她聽見矮棚後面有兩個乞丐正在低聲細氣地交頭接耳:


  「……就是馬廄邊那個小鬼?」


  「對,上次咬掉徐老三耳朵的就是他。徐家兄弟想去報仇,結果是瘸著回來的,打死不說過程。這小啞巴又瘋又壞又狠,一次弄不死他,後面休想安生。從那以後,這裡的人都不願意惹他。」


  「就這麼個小鬼?我一隻手都捏死他了。」


  「干說不練,你去試啊!」


  先前那人哼唧兩聲,沒再多言。


  紅衣女聽在耳中,只覺好笑。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但跟瘋可搭不上邊。他年紀小,又有殘疾,這就註定了他不合群,不但得不到旁人的照顧還要被冷眼相對。


  都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這下九流的江湖,人若沒有一點脾氣和個性,恐怕早被欺負得渣都不剩了。


  驛站還有半面破旗迎風招展。她立在旗柱頂上面向東方,衣袂翻飛,輕飄飄地好像要乘風而去。


  黑暗當中,似乎有些事兒正在快速發酵。


  「睡得倒挺香。」她瞥了底下的小乞丐一眼,輕聲一笑,「今晚可不太平呢。」


  ¥¥¥¥¥


  小乞丐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凌晨,紅衣女見他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知道他染了風寒。其他童子若是這般,家人忙不迭就得去找大夫。不過再有兩個時辰,他的體熱又已消褪,一切恢復正常。


  一場病來無影也去無蹤,顯出他生命力的頑強。


  不過他到底是多睡了一會兒,一睜眼就見太陽升得老高——


  今兒是個大晴天,碧空如洗。如果他能躍到山上往下看,或許還會贊同麥田如畫這一句。


  小乞丐左右張望,沒瞧見紅衣女。


  她離開了嗎?


  紅衣女的消失,他不意外。他短短的幾年生命中只有過客,所有人最後都會離去,這一位或許也不例外。可惜的是,她說過要治好他的嗓子。


  看來只是說說而已。但他很想知道,能與人對話是種什麼感覺。


  乞丐的生活本就悠閑,他在地上躺了一小會兒也不急著起,眾人的議論聲卻將他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城主府……血案……三十七條人命……」


  他噌地一下坐起,全神貫注。


  ……


  一個時辰後,小乞丐站在城主府外。


  來看熱鬧的人群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但城主府大門外有兵衛嚴加看守,他們只能在四丈外伸長脖子,邊看邊議。


  眾人所說的內容,和他方才聽見的大同小異:


  昨晚,一夥強人夜襲城主府,城主葉大人全家帶僕役一共死了三十七人!


  從昨晚起,署衙就排布兵力四處巡查,到今晨終於抓到幾個賊人,此刻正在嚴加審訊!


  黟城很小,平時最多聽聞雞鳴狗盜之事,這樣的惡性大案卻是從未有過,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都在熱議。


  小乞丐在城主府大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他進不去命案現場,但聽說裡面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狀。


  下手的兇徒有多麼狠辣,他倒是親自領教過。


  他撫了撫自己胸口,木鈴鐺就掩在衣襟底下,別人看不見。但他明白,城主府的命案與這枚鈴鐺有關。


  把黑匣遞給他的漢子,就是城主的親信!


  但願那些黑衣人不知道,他冒死攜出的東西、害城主全家喪命的東西,眼下就在一個小啞巴身上。


  小乞丐又想起了紅衣女。她知道來龍去脈么?


  她一直盼他將木鈴鐺交去城主府,現在這裡被血洗,她的希望落空了。


  一整個白天,黟城大街小巷都有軍隊穿梭往來的身影,到處風聲鶴唳。


  小乞丐又走去西城門,毫不意外地發現鐵將軍把門,城守軍把人往回趕。


  署衙查案,怕走了賊人,因此黟城全城封鎖,誰都不得進出。


  這下好了,他暫時去不了西郊的土地廟了。


  轉眼又到傍晚。


  夕陽下山時,小乞丐去井邊打水喝。剛一低頭,地上就多了條長長的影子。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昨晚救下的兵頭子。


  這人一身便服,領口還露出包紮的白布。他的身板硬朗,雖然負傷多處但未中要害,是以臉色蒼白了些,精神卻很不錯,右手還抱著一隻白貓。


  他站到小乞丐面前,以身體擋住其他路人視線,而後掏出一串銅錢、兩塊碎銀子遞過來:「謝謝你。我身上暫時只有這麼多。」


  他知道那幾掛鞭炮是眼前人的手筆了,這孩子於他有救命之恩。


  男孩毫不客氣地收了,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貓。


  這是本地罕見的長毛白貓,杏眼直鼻,面相飽滿。雖然還未完全長成,但領毛濃密而完整,體態雍容。


  可惜,它身上到處都沾著樹葉泥灰,髒兮兮地。


  兵頭兒道:「這是城主夫人豢養的寵物,昨晚被賊人踢了一腳。它原算作是滅門案的物證之一,不過檢查出內臟被踢破了,恐怕活不過今晚。衙里留只死貓沒用,上頭令我帶出處理。」說到這裡,將貓兒往小乞丐面前一送,「這貓原是府里精養的,還有一身好肉,不若你拿去吧?」


  白貓和肥兔子差不多重量,這孩子也不知多久沒碰過葷腥,他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第 6 章 找上門來


說話間,貓兒轉過腦袋,果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樣,有氣無力的叫聲仍是嬌滴滴地,難怪曾是城主夫人的心頭寵。它一直眯著眼,這時勉強睜開,小乞丐就發現它琉璃般的眼睛有一隻是黃色的,另一隻卻是藍色。


  他咽了下口水,把貓抱了過來。


  「這貓據說很有靈性。」兵頭兒揉了揉小乞丐的頂發,「歸你了。」


  他又嘆了口氣:「黟城發生了這等大事,署尹大人焦頭爛額,從昨晚到今天都不敢合眼。聽說很快有大人物要來了,我們也都戰戰兢兢,反倒不如你的日子過得坦然。」說罷轉身走了。


  入夜之前,小乞丐拿銅板換了兩個粗面饅頭,就著井水吃下肚,又奢侈了一把,買了個小糖人,把玩了許久才吃掉。


  然後,他才往舊驛站走。這城裡的棲身之地不多,每一塊都有主人,非法入侵就是率先挑事。


  哪怕是個彈丸小城,也有普通人看不見的規則在作祟。


  不過這隻貓怎麼辦?只要拿進驛站,恐怕不等天明就會被其他人搶去吃掉吧?


  他邊走邊想辦法,沒留神自己正走過市集最後一段路程。


  這是市集最靠近河邊的部分,平時攤位就少,太陽下山以後,這裡就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


  城守軍剛剛巡過這裡,所以應該挺安全吧?然而耳邊風聲忽起,眼前即有人影一晃。


  小乞丐立知不好,正要轉身逃跑,卻被人揪著後領直接提起。


  對方還捂緊了他的嘴,而後隨便找了家店鋪削開門閂,反手把他丟了進去,再惡狠狠問:「東西呢?」


  雖然殺氣十足,但他壓低了聲音。


  白貓掉在地上,虛弱得爬不起來,只得喵喵叫了兩聲。對方心細,把它也挪進鋪里,免得引來路人注意。


  這是家成衣店,無人值守。


  現在小乞丐眼前站著兩人,相貌服飾都只是平常,屬於扔進人海里就再也尋不著那一類。


  這些殺人兇徒恁快就找上門來了!小乞丐側了側頭,臉上茫然,心裡卻轉過無數念頭。


  「城主府的朱渙昨天交給你一樣東西,你把它藏哪了?」


  小乞丐心念電轉,而後伸手指著一個方向,「啊」了兩聲。


  這兩人也知道啞巴說不了話,只得道:「帶我們去。」


  他小心繞過兩人身邊,正要往外走,其中一人突然抓過他的手,在他掌心蓋了個紅紅的硃砂印。


  「別想著逃跑。」這人冷笑,「有這引路咒,就算你溜去天涯海角,我們也不會跟丟。」


  「這玩意兒不錯。」有個聲音從他身後響起,空靈、清脆,悅耳,在冰冷的夜裡卻突兀得有兩分瘮人。「拿來給我玩一玩。」


  兩人嚯然轉身,見到一名紅衣女子倚門而立。其中一人不及看她長相,就伸手去抓小乞丐:


  這小子游魚一般往門口躥去,若被他跑了,他們又會有大麻煩。


  不過他還未抓著男孩瘦小的胳膊,門邊的女郎後發而先至,雪白軟膩的小手重重按在他胸膛上,而後——


  穿了過去!


  全程未見血光四濺。


  若是屋裡兩人通曉陰陽,當會看見那倒霉蛋的魂魄居然直接被她推出身體之外,這時正飄在空中茫然無措。


  小乞丐頭都不回,抓緊時機溜出鋪子,不忘順手帶上了門。


  過了幾息,他就聽到鋪子里傳出一記奇怪的響動,清脆、急促,像竹子被砍斷。


  而後,那裡頭就歸於平靜。


  小乞丐謹慎地隱在夜色中一動不動,做好了隨時拔腿就跑的準備。


  但緊接著就有個女聲附在他耳邊哼了一聲:「小沒良心的!」


  他一回頭,發現紅衣女不知何時溜出鋪子,就站在他身側。「自己一個人跑了還帶關門的!我要不是那兩人對手怎辦?」


  小乞丐攤開手,掌心躺著一枚竹製的哨子。


  這是他白天在小攤上買的,一旦在城裡遇險就用力吹響。在眼下草木皆兵的黟城,他只要撐過幾十息,城守軍一定來得其快無比。


  市集又安靜下來。紅衣女忽然抓著他的手,紅唇湊近,往他掌心吹了口氣。


  印在他掌心那個鮮紅的符印就化作了粉末,被她這麼一吹就飛離手掌,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好了,他們追蹤不到你了。」


  話音未落,小乞丐就用力抽回手,速度快得像被燙傷。


  漂亮的鳳眸頓時瞪圓了:「怕個 P 啊,吃虧的是我好么?」他以為她喜歡觸碰一個髒兮兮的臭要飯的?「我替你祛掉追蹤標記,懂?」


  在識貨的人眼裡,這一手本事了得。可是小乞丐才不理會,左右看了看才重新鑽入鋪里,發現襲擊他的兩個人躺在地上,沒了氣息。一個腦袋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顯然被拗斷了脖子;另一個渾身都沒有傷痕,不知紅衣女是怎麼殺掉他的。


  「這是昨晚城主府滅門案的同夥。」紅衣女撣了撣裙子,「現在才找上你,手腳可真慢。」


  手腳快的是這小子,他正伸手在兩個黑衣人身上到處亂搜,很快就摸出兩枚金葉子、幾錠碎銀、兩張面具、兩塊令牌,一盤鉤索、一捧暗器,還有幾個藥瓶子。


  剩下的,就是辨不出用途的玩意兒。


  對於發死人財,小乞丐毫無心理負擔。他快手快腳收好銀子,面對餘下的東西就犯了難:


  雜碎太多收不完。這兩人用來裝東西的都是上好的鹿皮囊,他一個乞丐要是敢佩在身上,恐怕明早署衙就要抓他進班房。


  「罷了,我先幫你收著。」紅衣女伸手從物件上撫過,變戲法一樣,地上的東西就全都不見了。


  小乞丐大奇,瞪圓了眼往她袖子里打量不休。


  終於有個小孩的樣子了。她彎腰去撫地上的白貓。那貓在城主府受過重傷在先,方才又被摜在地上,這會兒出氣多進氣少,顯然是救不活了。


  「那府里都是俗人,反倒是這貓有些靈性,就這樣死了可惜。」


  貓兒似乎能聽懂她的話,掙扎著向她喵嗚兩下,滿是哀求。

第 7 章 借宿


她微微一笑:「我可以救你一命,可是你拿什麼來報答我?」


  白貓嗚咽得更嬌氣了。


  這貓兒竟然能聽懂她的話么?唔,或許該反過來問,她能聽懂貓兒的叫喚?小乞丐好奇。不過紅衣女已經俯身抱起白貓,對他道,「走吧。」


  小乞丐走出鋪子,卻站在原地不動,好似有些猶豫。


  紅衣女問他:「你不去昨晚借宿的驛站了?」


  他搖了搖頭,往身後鋪子一指。紅衣女知道他意在說,這些人已經摸清他的底細,很可能布置人手,就在驛站守株待兔。黟城就這麼丁點大小,城主府案的兇嫌們只要有路子,不難打聽到這娃兒平時就憩在荒園,因此他們窮追不捨的黑匣子最可能被他帶走。


  因此這兩人一出現,他就覺得步履維艱,不知去何處過夜才好。


  七、八歲的乞丐,全城就那麼幾個。對方既已經弄清他的身份和體貌特徵,黟城還有哪裡是安全的?


  小乞丐躑躅了。


  紅衣女看著他臉上流露出少許不安,心頭暢快。自木鈴鐺喚醒她以後,這小子做事總是有條不紊,情緒鮮少外露,卻原來也有害怕的時候。


  「你這模樣,再走回街上又要召來殺身之禍。」她目光從整排店鋪的門面上掃過,又指了指身後潺潺流淌的小河,「我倒有個主意。」


  石板街到這裡就下沉入水,方便婦人在河邊浣洗衣物。


  換在昨日,她一定會藉機要挾小乞丐將木鈴鐺送出去。可是城主府遭此變故,她一時半會兒也未見到甚合適的託付人選,再說這小子煞是有趣,她不妨再多考察考察。


  小乞丐忍不住撓了撓腦袋。


  ¥¥¥¥¥


  入夜以後,天空又是烏雲密布,星月都不見了。


  劉詮剛剛伺候老娘用過晚飯,正在刷洗鍋碗,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他鰥居已久,與老母親相依為命,這時候怎有人來找?


  劉詮皺眉,順手抄起廚房裡的撥火棍走去前門。黟城這兩天不太平,他也存著兩分小心,可是木門一開,站在外頭的居然是個撐著油紙傘的童子。


  他看來只有七、八歲模樣,收拾得很整齊,身上一件淺藍撒銀襖,料子很新。頭髮有些細軟,也用同色綢帶束在腦後。


  這孩子眼睛很大,若非瘦得厲害,臉龐應該會更秀氣。


  雖然眼生,劉詮面對稚齡童子也下意識放輕了語調:「孩子,你找誰?」


  男孩不說話,卻露齒一笑。


  牙很白很整齊,並且這個笑容有點兒熟悉。劉詮一怔,見他從身後吃力地抱起一隻白貓,沖自己晃了一晃。


  這貓兒,他下午才送給了……


  「小啞巴?」劉詮脫口而出,上下打量個不停,眼裡都是驚訝。


  童子連連點頭,比了個睡覺的姿勢,又往劉詮門裡一指。


  這是要借宿?


  劉詮並不猶豫,退開一步:「進來吧。」他感念這孩子的救命之恩,下午送出手的謝禮太少,正覺寒瘮。小小少年不過上門借宿,他沒有推拒的理由,何況這孩子是乾乾淨淨來的。


  男孩走進去,劉家的宅門就關上了,街上又恢復一片黑暗。


  劉詮的娘親已經更衣睡下,不便再會外客。於是他帶著男孩走進廂房,先提了一壺熱水進來,又點起燭燈:「你拾掇一新,竟是人模人樣了。」從前這小子滿身髒兮兮地,人人避之不及,誰能料到他洗凈頭面也是個秀氣孩子?


  男孩取出五文銅錢,放在桌上。


  小鬼還挺講究。劉詮把銅板推還給他:「不必,就當謝還你的恩情。」接著又道,「這空房是給我二弟留的,他返鄉時才住。你先歇在這裡,我去給你熱飯。」


  少年連連擺手,撫著肚子作打嗝狀。


  這意思就是他吃飽才過來的。劉詮也不堅持,交代他幾句就要離開。不是他不好奇,可對方是個啞巴,兩人怎有辦法聊到一起去?


  不過他才轉身,忽然又道:「咦,那隻貓呢?」男孩明明把白貓抱進來了,就這麼一轉眼功夫,它去哪兒了?


  男孩做了幾個手勢,劉詮看不懂,也不當回事,只是聳了聳肩:「算了,你好好休息。」


  他離開以後,男孩才站去床邊,輕輕撫著被褥。料子有些硬,被上還打了幾個補丁,但於他而言已像是天堂。


  他都不記得,前一次睡在床上是什麼時候了。


  他並沒有除衣躺下,而是在凳上坐好,長長舒了一口氣。


  在劉詮家裡,他暫時安全了。


  那些黑衣人的目標是「七八歲的小乞丐」,而他在河中洗了澡、換上鋪子里順出來的衣裳,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


  他就像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如今再住到劉詮家中,任黑衣人搜遍全城也萬不可能再尋到「那個」小乞丐了。


  一道銀光划過天際,緊接著轟隆兩聲,天地間又現大雨滂沱。


  這個秋季,天氣說變就變,還真是任性。


  光線微暗,紅衣女又出現在他身畔。


  他回過頭,指了指自己咽喉,眼神頭一次這樣清明地傳達心聲:


  治好我。


  他們之間有過約定。


  不過他當乞丐時見過的人物形形色色,不講信用的多了去。眼前這個女人,會守約嗎?


  紅衣女在他面前坐下,面容轉作嚴肅:「你的聲帶損傷放在別人那裡是不難之症,神醫束手。但在我這裡么,算不上難事。」


  男孩眼中頓時流露出渴望。


  她才接下去道:「不過我剛剛醒來,力量不足,還需要你配合。」


  這句話她說過好多次了,他要怎麼做?男孩眨了眨眼。


  紅衣女指了指他的胸口:「這木鈴鐺有名字,稱為『天衡』。但你還是喊它木鈴鐺好了,現在它已經認你為主,那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眼看他不明白何謂「安身立命」,她講得更通俗一些,「也即是說,木鈴鐺就是我的家。你戴著它,我從此也只能跟著你了。」


  她的話里,多少有幾分悵惘、幾分唏噓,又有幾分認命的語氣。

第 8 章 千歲


這麼個小東西裡頭也能住人?男孩摸了摸木鈴鐺,又指了指自己。


  相處兩天,紅衣女與他也培養出些許默契,居然看懂了,當下臉色微慍:


  「不行,那裡是我的住處,活人可進不去。」她的居所可不歡迎外人!


  男孩有些惋惜。要是他也能住進去就好了,從此再不用餐風露宿。不過聽到她說「活人」,他下意識按了按她的胳膊,隔著衣袖。


  軟,熱,有實體。


  她不是鬼嗎?


  「我不是鬼!」她看出他的想法,面現倨傲,「你好大膽子,敢將我跟低賤鬼物混為一談!」


  那是什麼?男孩依舊不明。


  紅衣女看出他心中茫然,也不細加解釋,只道:「你記著,能言語之後,要恭稱我為千歲大人。」


  她的名字叫「千歲」?好奇怪。男孩把這名字放在心裡,點了點頭。


  「我昨日才醒轉,正是力量最弱時。」外頭雷聲響起時,她正好說完了下面的話,「需要你去收集願力,轉化為我的力量,我才有法子施展神通,為你醫治。」


  說來也怪,外頭滾雷轟隆,什麼聲響都被蓋住,可是她的話每一字都能傳入男孩耳中,清晰得很。


  他目光轉動,並未馬上點頭。


  「願力」是個什麼玩意兒?收集過程中,會不會有危險?


  儘管無比渴望能開口說話,但他一向遠離危險,這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富貴險中求。」她悠悠道,「想治好病,就得付出代價。你偷竊別人財物,豈非也要冒著被抓住的風險?」


  「由來收益與風險並存。想要的東西越好,自然得冒更大的危險。」她並不著急,「你可以仔細考慮。若是沒這個膽子,就早些將鈴鐺移交給別人罷。你不配為它的主人!」


  說到最後一句,她鳳眸微眯,有光芒流轉,露出一點煞氣。


  男孩沉默了。


  他安靜如木頭,連眼珠都不轉動一下。不過千歲知道,他正在反覆權衡。


  「權衡」這個詞用在一個八歲小童身上並不恰當,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連貫思考能力並不健全,更不用說像大人那樣想通來龍去脈、前因後果。


  更何況,男孩現在要做出的決斷,知曉其中利害的成人都得戰戰兢兢、謹慎對待不可。


  雖然她眼前這個小子早慧近乎妖,不能以常理度之,可是再聰明又怎樣?小孩子的天性就是抵不住誘¥¥惑。


  果然,在沉默了一刻鐘之後,男孩終於下定決心,沖她豎起拇指。


  「想好了?」她笑吟吟地不掩得色,像偷偷吃雞的小狐狸,「決定要干這一票,不反悔?」


  他點了點頭,面色莊重。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也沒有平步青雲的野心。可他隱約明白,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應該再繼續下去。


  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是他擺脫艱難生活的唯一機會。


  有一種渴望,從這時起在他心底深深紮下了根。


  目的已經達成,千歲臉上笑容越發溫情,甚至有兩分少見的和藹:「好極,那麼你聽仔細了。其一,你既是木鈴鐺主人,我會儘力保你性命;然而我同時還要避天地之威,因此在寄居木鈴鐺的時候,我的本體只能在夜間活動,白天則以靈體出現。換句話說——」


  「我只有夜裡能出來;白天么,你的安全自負,我幫不上忙。」


  男孩恍然。


  難怪今天醒來她就不見了,原來她不能在大白天露面。嘿,鬼魂不也是這樣?


  千歲豎起第二根白嫩嫩的手指:「其二么,我就吃點虧,木鈴鐺賺來的力量,我們二八分吧,你二,我八。」


  男孩掰著指頭,仔細算了很久也沒算明白。即便他再聰明,終是沒錢上學的孩子,算術並不會無師自通。


  千歲嘴角的笑容擴大了,隱著一分得意:「不用算了,反正你不虧。」


  他狐疑地望著她。


  「普通人可沒資格積攢願力或業力。你看廟裡供的神像和祠里拜的牌位,都是祭神明和死人的。要是活人敢立生祠,不僅沒有好處還要折壽。」她聳了聳肩,「誰讓你運氣好遇上了我。有木鈴鐺護身,你可以收取少量這種力量而不被上天制約。要知道,過猶不及,貪心的人往往都沒什麼好下場。」


  男孩眨了眨眼,點頭。


  紅衣女郎說的話,每個字他都懂,可是連在一起以後,他就只能聽懂小半,也不敢盡信。然而行乞這麼多年,他早就明白什麼叫作「形勢比人強」。在這段關係里,現在她佔上風,所以主動權在人家手裡,想怎麼忽悠他都成,他也只好依從。


  他面無表情,小手在桌下暗暗捏成拳頭。


  小孩子果然好哄,她輕輕鬆鬆就將分配酬勞的規矩定妥了。千歲心情大好,拂了拂額前垂下來的青絲:「行了,現在來談談賺取願力的辦法。唔,要怎麼說才能讓你聽懂呢?」


  這當中涉及到的機制和道理太複雜,莫說一個八歲孩子,就算學富五車的名流都未必能琢磨明白。她又不是夫子,要深入淺出地講清楚,實在為難她了。


  所以她僅僅思索了幾息就放棄了,很乾脆地揮了揮手:「哎呀,簡單點說。你可曾聽過一句名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男孩愣愣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搖頭。


  也是。這小要飯的生活重心只有乞討和睡覺,誰會這麼文縐縐給他弔書袋子?她又犯傻了。千歲輕咳一聲,給自己打了個圓場:「沒聽過也好,因為說這話的人很傻很天真。如果真有天網,那也是渾身長滿了窟窿眼兒,堵都堵不過來,談什麼『不漏』?」


  小乞丐獃獃望著她,千歲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沒聽懂。


  可是下面的話很重要,她磨了磨牙,擠出最大的耐心:「這世間不提善惡有報,只講因果循環。你的一個行動,必然干擾到別的事物,比如那些黑衣人是來搶木鈴鐺的,但因為你憑空出現,所以他們現在一無所獲。你出現,這件事就是因,他們拿不著木鈴鐺,這就是果。」


網路文學第9章 白燈籠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 9 章 白燈籠


她看小乞丐聽得認真,又給他打了個比方,「再比如你偷盜人家財物,有可能得手,也有可能被抓起來打個半死。那麼你的偷竊就是因,由此產生的後果就可能有兩個,可能好,可能壞。」


  男孩臉上露出恍然神情。


  「有因必有果,但是善行未必有善報,惡行未必有惡報,你好心做好事很可能導致壞的結果,你做壞事么,也可能反而有好的效應。所以這世間有因果存在,但自有其規律。」


  說到這裡,她不管男孩能不能聽懂,伸手一指他脖子上的墜子:「然而規律和法則也不是萬有的,偶爾也可以被打破,此謂失衡,也叫作有失天常。這枚木鈴鐺『天衡』,它的最大作用就是能夠感應到被擾亂的因果。如果你我可以適時出手做些修補或者調整,那麼這段因果被補好了,可以繼續運行了,由此產生的圓滿業力同樣也會被木鈴鐺感知、吸收,作為反饋給我們的報酬。」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見男孩望著她出神,頓感挫敗:「所以,你一丁點都沒聽懂對不對?」


  男孩用力搖頭。


  真是秀才遇見兵,她怎麼就遇上了這麼個榆木腦袋!千歲肩膀耷拉下來,努力抑住狂暴的衝動,簡明扼要來了一句:「附近如有任務能接,這木鈴鐺就會提示你;做完任務以後,你就可以收穫力量了!」她按了按太陽穴,「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這回男孩用力點頭,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懂了。早這麼說,他早明白了嘛,這女人的嘴真笨。


  就是接任務,做任務,收報酬嘛!死在荒園那個大漢就是這麼乾的,只不過他交代任務給男孩是先付錢,這個木鈴鐺是事後才肯給報酬。


  唉,要給這小蠢蛋解釋清楚可真費勁。千歲長長吁了一口氣:「不過能干擾到因果的人或者生物,一般都不是善茬。所以——」她輕咳一聲,「通常來說,我們要用上一點點……唔,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才能完成任務。」


  小手段?男孩直覺不會像聽起來這麼簡單。


  她憑窗而立,望著天上電蛇閃耀。風裹著雨拍在她臉上,她將衣襟收攏,又搓了搓自己胳膊。


  男孩對這動作太熟悉了,他也常常做出。可是,她也會覺得冷嗎?


  千歲轉身面對他:「接下來,你打算怎辦?」


  男孩目光晦暗,不覺得她誠心諮詢他的意見。他是個啞巴,只能點頭和搖頭,哪可能親口告訴她「怎麼辦」?


  千歲笑靨如花:「那我就代你說了。雖然暫時躲過這些黑衣人,但你也看到他們尋不到你不罷休的決心。要是黟城繼續封鎖內外,你被他們找到只是時間問題。」


  事實如此,他無異議。


  「因此當務之急,是趕緊幫我恢復一點力量。這麼一來,我們才有自保之法。」


  這回她說出了「我們」。


  男孩臉上難得露出茫然之色。她不是很厲害么,彈指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怎麼突然就連自保都難?


  這個轉折有點大。


  千歲抱臂在前,不滿道,「要我說幾遍?我曾經身受重傷,沉睡了不知多久才蘇醒過來,如今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男孩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這女人架子擺那麼大,原來是外強中乾,現在也沒比他厲害多少嘛!


  千歲瞧得心頭火起,惡聲惡氣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男孩卻站了起來,朝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現在他已經準備和她同進退。無論這女人是不是真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虛弱,他都只能幫她。那麼,真和假又有什麼所謂?


  「想清楚了?」她神奇地看懂了,「那麼抓緊時間吧,木鈴鐺的因果任務可遇而不可求,在這麼個彈丸之地恐怕遇不上。我還有個辦法……」


  話未說完,男孩忽然抓起木鈴鐺,向她晃了晃。


  這玩意兒忽然震動了,算不算是給他的提示?好像還能發熱,熨得他手心暖乎乎地。


  「怎麼?」千歲不明其意,「我是說,弄不到願力的話,我們還可以使用別的法子,先將我的……」話到這裡,忽然咦了一聲,眼露驚奇,「不會吧?」


  男孩攤開手,那枚木鈴鐺不知從何時起閃著淺淡的綠光,上面的符字正在快速遊走。


  「……這東西該不會壞了吧?」非要這麼打臉嗎?她剛說了這小地方不太可能有任務,這玩意兒就狂閃,該不會是被封印太久故障了吧?


  她話音剛落,符文就凝出一個名字,不再游移:


  朱渙。


  千歲:「……」


  男孩側了側頭。鈴鐺上面顯示出來的,就是任務目標嗎?可惜他不識字。


  千歲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然後問他:「你知道這是誰么?」


  她只隨口一問,沒抱什麼指望,哪知男孩用力點頭。


  是了,黟城就這麼大點兒地方、這麼點兒人,如果木鈴鐺要找的是本地人,這小要飯的多半會知道。


  「行了,你帶路吧。」她打了個呵欠,「順便一說,目前我最多能只離開你三十丈距離,無法遠行。後頭若有需要,你得跟著我走。」


  男孩懂了,她得跟著木鈴鐺走。


  他出屋挪到牆邊,蹬了蹬腿想爬上去。千歲拎著衣領將他提起來,一把扔到了牆頭。


  在她手裡,他不會比一隻麻雀崽更重。


  男孩在牆上站直身體,往西看去,那裡也是一片民宅。


  他往那裡一指。


  「烏漆麻黑,誰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家。」千歲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唔,倒是有一扇門上掛著白燈籠,挺顯眼的。」


  男孩用力點頭。


  呃,「朱渙就住在那裡?」


  那家的門臉兒不大,黑木還顯出兩分破舊。檐下掛著兩個白燈籠,按照本地習俗,那是家裡有人新喪。


  千歲高高興興地拍了拍手:「走吧,我們去會一會這個朱渙。」


  男孩卻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的注視下頭一歪,眼一閉,嘴張開。


  這樣子真丑!她嫌棄道:「什麼意思?」


  男孩晃了晃木鈴鐺,又向著那家白燈籠一指。


  「朱渙、白燈籠、死人……」

第 10 章 登門


他剛擺出的動作,代表的不是睡著,而是死去。千歲微微一驚,「你是說,朱渙已經死了,那戶人家祭的就是他?」


  男孩點頭。


  千歲不由得挑起眉頭。「朱渙竟然已經死了!看這樣子,頭七都還沒過完,木鈴鐺上怎麼會出現一個死人的名字?」


  這回男孩先指了指白燈籠,再雙手托著木鈴鐺,做了一個戴回自己脖子上的動作。


  千歲忍不住按了按眉心。這種良宵美景只該對月獨酌,她為什麼非得站在人家牆頭上,和一個臭要飯的玩你猜我猜大家猜啊?


  男孩有點著急,又重複做了這兩個動作,只不過他這回嘟起嘴,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朱渙。」


  千歲從他口型看出來了:「他和木鈴鐺有關?」


  男孩做了個手勢,彷彿掌中有個四四方方的物事。


  她不確定道:「盤子?」


  他搖頭。


  「盒子……?」她最不擅長猜謎了!


  然後他又做了個開蓋、取物的動作。


  「拿出東西?」


  他再指了指胸前的木鈴鐺。


  「拿出的是木鈴鐺?」


  點頭。


  「你的木鈴鐺是從匣子里拿出來的。廢話!我早知道那上頭必定還打了封印。」她翻了個白眼,逕自推導,「但匣子和鈴鐺都和這傢伙有關?」


  他用力點頭。


  「他是因你而死?」


  男孩搖頭。不對,就算自己不出現,那人也難逃一死,這個鍋他不背。


  她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唉,猜得好累啊。她得趕緊把這小啞巴治好,否則今後都得靠著比比劃劃猜啞謎過日子了。


  她可沒有那麼多時間好浪費!


  「他是城主府的人?」黟城就這麼丁點大小,命案也就那麼一樁,很容易猜到死人跟城主府兇案有關。


  男孩向她豎起了拇指。


  千歲沉默了幾息:「這人……該不會就是把木鈴鐺交給你的倒霉鬼吧?」


  話音剛落,她就望見男孩咧開嘴笑了。


  這真是完美的推理啊,她忍不住自得了兩秒,然後才沉下臉:


  不對!就因這蠢材死得不是時候,才讓木鈴鐺落到一個乞丐手裡,讓她破天荒要認一個八歲的小屁孩為主!


  「一個死人,為什麼能牽動天機?嗯,莫不是因為木鈴鐺?」她眼珠子轉了幾下,「走吧,速戰速決!」


  男孩從牆頭上直接跳了下去。在衚衕里九拐八彎,飛快朝著白燈籠前進。這裡的路況他很熟,絕沒有走錯一說。


  他頭也不回。方才她不是說過么,不能離開他三十丈外。他過去了,她也只好過去。


  千歲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沒奈何,只得飄了下去。


  ¥¥¥¥¥


  白燈籠和劉詮家就隔著幾戶人家而已,男孩幾次拐彎,就站到了人家家門口,篤篤叩響了黑木門。


  這麼晚了,衚衕里沒有其他行人。慘白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平添兩分凄清。


  「誰啊?」門裡有個女人出聲,嗓子低啞,帶著哭腔。


  千歲皺了皺眉。她能感知到房子里現有兩個活人,唔不對,是兩個半。並且都是女子,其散發出來的怨氣和執念,比周圍的人家都要猛烈得多,並且哭個不休。


  啞巴不會說話,千歲雙手抱臂,也不打算吭聲。男孩只得自己敲門,這回力氣放輕,以免嚇到屋裡人。


  他們耳力都不錯,能聽見裡頭有細小的腳步聲湊近木門,然後就沒了聲響。


  裡面的人在權衡危險。在城主府命案發生之前,黟城是個相對安全的小城,街坊鄰里互相認得;可現在么……


  裡面的人猶豫著,男孩突然開了聲。


  他說不了話,只得「啊」了兩下。夜裡寂靜,怪異的聲音就傳出去很遠,門內人自然也聽到了。


  千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相處的時間不長,她總覺得這小子身上有種東西根本不該屬於他,那便是尊嚴。啞巴說不了話,只能發出粗嘎難聽的聲音,所以他從來沉默,哪怕遇險也不肯這麼丟臉。


  現在,他居然願意自曝其短。


  過了好久,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有個女人探出腦袋,望見外頭沒有強人,只站著一個小小少年。她神色木然:「你找誰?」


  男孩指了指她身後的屋子,又做了個上香的手勢。


  他是來祭拜死者的。女人明白了,已經哭腫的眼睛又浮上一層水霧。男孩的模樣看起來毫無威脅,但他在夜深人靜之時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這就透著不尋常。「你自己來的?你家大人呢?」


  這孩子生得不錯,就是有點兒黑又太瘦了。再說黟城就這麼大點兒地方,她並不記得自己見過這麼一個男娃。


  男孩還未回話,拐角處就走出一個青衣女郎,對著他面露不滿:「你果然偷跑來這裡!明兒再登門拜訪不好么,現今都這樣晚了!」又側首向屋子的女主人道歉,「真對不住。這是朱渙家么?」


  這女子實在太美,便是黛眉微蹙也有萬千風情,連同為女性的屋主都看得呆住,半天回不過神來。


  男孩眨了眨眼,然後收到千歲偷偷丟過來的一記白眼。


  他任的性,最後還不得她出面?千歲又喚了一聲,女主人才如夢方醒,不自覺拂了一下鬢角:「亡夫正是朱渙。你,請問你是?」


  眼前這女子貌比天仙,通身的氣派更是貴不可言,令她自慚形穢。就是城主夫人生前也沒有這種氣度。


  這樣的人,怎會和她丈夫有交集?


  「半年前我們經過黟城,財物遭竊,是你丈夫路見不平替我們追回。」千歲張口就來,連草稿都不必打,「前些天再來黟城,本想登門道謝,哪知打聽到這等噩耗……」說罷,幽幽嘆了口氣。


  她面帶戚戚。更重要的是,朱渙已經過世,家裡又沒甚財物,有什麼值得別人惦記的東西?這麼想著,朱家的女主人就往後退開一步:「請進。」


  一大一小就進門了,跟在她身後往靈堂而去。


  朱家和黟城裡的普通人家並沒甚不同,只是宅子比劉詮家稍大一些。從這裡也能看出,朱渙生前是城主親信,薪資要比劉詮更豐厚。

第 11 章 問前因


他死於兩天前,署衙經過一番調查就吩咐朱家人收屍,如今停靈在家中已有十來個時辰了。


  靈堂里一片素縞,案前燭光照亮了牌位。


  男孩恭恭敬敬給朱渙上了一炷香。這人塞給他黑匣子,的確將他帶入了糾葛的漩渦中,可是伴隨著危險而來的,卻是他以前從未奢望的機遇。


  沒有朱渙,他還是荒園裡那個討飯為生的小乞丐,往後還要繼續忍受旁人的白眼和唾罵,或許還要做一輩子的啞巴。


  沖著這一點,他也感激朱渙。


  他身邊的女郎上香可就不是那麼心甘情願了。呵,尊貴如千歲大人何時給凡人上過香?這死人真是好大的福份,九泉之下也該感激涕零!


  她暗暗吸了口氣,收拾自己心情,才換上一臉沉重:「徐夫人節哀。」


  朱渙的妻子姓徐。她悄悄拭掉了眼淚:「您有心了,啊……怎麼稱呼?」


  「喚我千歲便可。」


  「千……」徐氏微怔,斟酌了下道,「原來是千姑娘。」說到這裡,心裡划過一個念頭:如是姑娘,那麼和眼前這七八歲大的孩子是什麼關係?


  不過她心緒沉重,哀傷滿腹,並沒有提問的心情。


  什麼千?她又不姓千。當然千歲不會計較這等小事:「敢問徐夫人,朱先生怎會遇害?」


  「外子前夜在城主府里當差,徹夜未歸。天明時,我們就接到署衙報訊,說他、說他橫死荒園,讓我們前去認屍!」徐氏眼淚又下來了,「我不信,可是我和婆婆第一眼見到他,就再也沒了僥倖……」


  說到這裡,她嗚咽不能成言。


  這哭聲已經持續大半晚上了。朱渙死後,屋裡兩個女人都在哭,朱渙的老娘年紀大熬不住,這會兒已經睡著,只有徐氏還能秉燭守夜。


  千歲聽她哭得有些頭疼,輕咳一聲道:「好了,哭壞了身體怎辦?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肚裡的孩兒著想。」


  話音剛落,徐氏驀地抬頭,眼裡都是驚訝:


  「你,你怎知我有身孕?」


  她懷孕剛剛兩個月,身子不顯,加上本地人都有懷孕不滿三個月前不向外人明言的習慣,知道她懷上遺腹子的人真是少而又少。這女子頭一回見她,怎就知曉?


  「何止?」千歲左手拇指、中指輕按兩下,彷彿捏了個訣,「我還知道這胎是個男孩。恭喜你,朱家有後了。」


  大夫給她號過喜脈,卻沒提生男生女。有點兒常識的人都清楚,沒到分娩時,誰能說得准?是以徐氏將信將疑:「千姑娘,您到底是什麼人?」


  「和朱渙有淵源的人。」千歲微微一笑,直截了當道,「徐夫人,你想不想給丈夫報仇?」


  徐氏瞪圓了眼,一時連悲戚都忘了:「什麼!」


  「這段時間,你最常想的就是官家能不能還你丈夫一個公道,可你又不信他們;你萬念俱灰,有心尋死明志,隨丈夫同赴九泉之下,偏又挂念肚裡的孩子,希望為朱家留個後代。」千歲嘆了口氣,「這個晚上,你可是怨氣衝天、愁腸百結哪。」


  「你怎麼……」徐氏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都不能言語,喉頭咯咯作響,卻吱不出一聲。


  這些心理活動她根本都未說出口,只在腦海里反覆醞釀,外人怎可能知曉?


  除非這女子有鬼神之能!


  想到這裡,徐氏害怕得連退幾大步,就要尖叫出聲。


  男孩見狀,忍不住想去扶她手臂,助她鎮定下來。可是徐氏身形晃了兩下,下一個動作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千歲面前!


  「仙姑!」其實她不太確定眼前來歷不明的女子是神仙還是妖怪,但這麼稱呼著總不會有錯,「求你為我家朱渙報仇!」


  她想明白了,眼前這位必是奇人。徐氏恨自己一介女流,沒有為夫雪恨的本事。甭管眼前這一位到底是什麼身份,只要能替她復仇就行!


  朱渙死了,家裡都成了這樣,還有什麼讓別人貪圖的地方?


  這是老天垂憐,派給她的機會。無論是福是禍,她都不能輕易放過。


  千歲大大方方受她這一跪,也沒覺得有甚不妥,只淡淡說了一句:「給我們倒杯熱茶。進來這麼久了,一口清水都沒喝上。」


  木鈴鐺只出現了朱渙的名字,並未說明怎樣才算完成任務。這也很正常,一因可能致多果,誰說最後結果能有個標準答案?只要他們出手就行,如果切入得好,能撫順這段因果,那就能多得報酬。


  她進來朱渙的靈堂,也只是為了尋找更多線索罷了。朱渙這麼個平凡無奇的小人物,為什麼能引動天機?那隻可能因為他送出了木鈴鐺。


  難道說,原本這件寶貝會落進黑衣人手裡,卻因他交給小乞丐,從此改變了整個故事的走向?


  千歲撇了撇嘴,若說想撥亂改正,那麼最直截了當的法子就是殺了這小鬼,把鈴鐺再扔回給黑衣人。這段波折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但現在顯然已不可能,這小要飯的和木鈴鐺綁定了,歷史的軌跡已經發生偏移。所以他們能做的就是乾脆順勢而為,把這段麻煩了結!


  什麼是反,什麼是正,原路就是對的么,偏移就是錯的么,誰能說得清楚?


  徐氏連連道歉,趕緊站起來倒水斟茶,小心翼翼各捧了一盞給她和男孩:「家裡沒有好茶,還請兩位莫怪。」


  茶葉是金貴的東西,現今只有名門富賈用得起,平民家中所謂的「茶」,多半都是果茶、蔬茶,徐氏奉上來的是自製的秋葵茶,那是摘取新鮮的秋葵朝花晾曬而成,喝到嘴裡有清淡的苦味,喉頭乃有回甘。


  男孩將整盞都喝完了,千歲卻只抿了一口,在徐氏眼巴巴期盼的目光中說道:「官家怎麼看待這次城主府血案?」


  徐氏咽了下口水:「他們說,很可能是山賊悍匪所為。」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年前城主大人主持過兩次剿匪,很是殺了不少山賊。署衙里的人推斷,很可能是他們含恨報復。」

第 12 章 做選擇


「你不信,一個字也不信。」這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為什麼?」


  徐氏是生長在深巷的婦人,對外面的世界有多少了解?憑什麼認定署衙的推斷一定是錯的?


  「山賊哪有那麼厲害?」徐氏乾巴巴道,「否則剿匪不會那麼容易。」


  千歲笑了,把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去,彎腰作勢起身:「罷了,你守你的秘密,我走我的路。」


  徐氏大急,衝上來想抓住她的手。可是千歲目光微凝,徐氏頓覺背後發寒,動都不敢再動一下,只得苦苦懇求:「仙姑別走,是小婦人錯了!」


  千歲撣了撣袖口:「不說實話,我就幫不了你;也莫要想在我面前撒謊,你道行不夠。」


  她比徐氏還要高出一頭,這時以俯視的姿態盯住婦人,後者立刻就被她氣勢打壓下去,囁嚅道:「我,我親弟弟就在毒牙山落草,每年都會回來。他們……不會傷害我丈夫!」


  千歲長長「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原來城主府的手下,跟城外的山賊還有勾結呢。難怪徐氏這麼篤定朱渙不是山賊所殺。


  徐氏捂住自己的臉。


  排除了山賊的嫌疑又如何?這也意味著她提不出有力證據,只會令自己越發痛苦,因為殺害丈夫的兇手還隱在暗處,根本沒人能指認他們!


  千歲看出她心中所想,聲音放得很輕很輕:「我可以助你完成復仇,但是,有代價!」


  徐氏毫不猶豫:「仙姑請說,只要能復仇,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千歲目光微動:「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徐氏抿緊了唇,眼神堅毅,「只要能為丈夫報仇!不過,我家中積蓄不多,未必能盡數支付。」


  「也許我要的不是錢呢,而是你最看重的東西。」


  徐氏苦笑:「仙姑說笑了。外子蒙難,我心也死了,只想跟他一起去,哪裡還能有什麼看重的東西?」


  「那可說不定。」千歲目光在她肚皮上轉了兩圈,秀眉微挑。


  徐氏被她看得遍體生寒,好似連小腹都隱隱作痛。她捂住肚皮,突然嚇得心臟都要收縮了:


  這女郎想要的,難不成是她肚裡的孩子?她聽說有些異士會把孕婦肚裡的胎兒生生挖出來修鍊邪術!


  在她眼裡,這美得勝過謫仙的女人立刻變成了紅粉骷髏,能生吃活人那種!就連對方的輕聲細語,都好像催命的旋律:


  「現在,你還說得出『什麼都行』這句話么?」


  徐氏面如金紙,突然哭道:「不,求您不要取走我的孩子!」


  千歲不為所動,還補了一句:「那你到底想要給丈夫復仇,還是想要保住胎兒?」


  徐氏抽抽噎噎:「我、我都……」


  「可別告訴我你都想,這可太貪心了。」千歲望向靈堂,幽幽道,「你可聽說過,世事難以兩全?」


  徐氏站在原地茫然失措。給丈夫報仇就要失掉孩子,想保住胎兒就要放棄捉拿兇手。放棄哪一樣都讓她心肝寸斷,難道她真要做個抉斷嗎?


  看她臉上神情,男孩忍不住站起,抓著千歲袖子用力搖晃。


  「做什麼?」青衣女郎不悅道,「大人談事呢,小孩子乖乖坐好!」就要談成了,這小子跳出來攪什麼渾水!


  男孩拉著她就往外走,同時伸手指著朱渙的牌位,又拍了拍自己胸口。


  這個動作,是做給徐氏看的。


  因為動作誇張,所以屋裡兩個女人都很清楚地領會他的意思:


  這事情,包在我身上。


  他只是個孩子,徐氏獃獃不敢相信,卻又心存一點僥倖。他是和這個神秘的女人一起來,說不定也有些本事呢?


  千歲的臉色沉了下去:「你別胡說八道!」


  她嗔怒之下,忘了這傢伙從來不「說」。


  男孩還是堅決搖頭。


  千歲覷了徐氏一眼:「她還老想著尋死呢,那就是不要腹里的胎兒了。既然這樣何妨廢物利用,拿來給丈夫報仇有什麼不可以?」


  徐氏嚇得身形一晃,雙手護著肚皮連連道:「我要孩子,我要生下來!」聲音出乎意料地尖厲,睡在隔壁的婆婆被驚動,咳嗽了兩聲。


  男孩朝她笑了笑,然後就往外走。


  他離開了,千歲也留不下來,她忿忿嘆了口氣,轉身出了靈堂。


  宅子立刻就安靜下來。


  聽著男孩的腳步聲遠去,然後是木門關閉的聲音,徐氏佇立原地半晌,才艱難邁步,往外頭走去。


  腳步沉重,像是灌了鉛。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草叢中又有秋蟲啾鳴。


  徐氏不知道那奇怪的一大一小所為何來,他們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留下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似乎對局勢沒有任何改變。


  然而神奇的是,自己變了。


  她不想死了,她有孩子。


  ¥¥¥¥¥


  走出朱家,千歲用力戳了戳男孩的胸口:「不懂裝懂,小 P 孩你還想不想攢起願力了!」


  她的指頭正好點在木鈴鐺上,然後——


  穿了過去,仿若無物。


  千歲沉著臉收手,心裡暗嘆。真是可笑,對她來說這東西沒有實體,能夠讓她棲身,卻無法直接觸碰。


  男孩一手指著朱家的大門,一手拽出脖子上的木鈴鐺,對她連晃兩下。


  千歲冷笑:「你動了惻隱之心?」


  「惻隱」是什麼東西?男孩歪了歪頭,不解。


  「就是同情心!」千歲負手而行,抬腿就踢飛了路面上一顆石子兒,正好打在別人家大門上,咚地一聲。「光知道同情,沒有手段怎麼行?你知道么,在你叩響朱家大門之前,她已經往廚房樑上掛好繩圈,打算上吊自盡了。」


  男孩吃了一驚。


  「既然是朱渙引動天機,我們又不能逆轉前因,那麼與他有關的人、事都要盡量妥善處理。假使你替徐氏報了仇,她夙願一了,在人間再無挂念,於是兩腿一蹬下黃泉去了,那麼這事就可能辦得不算完滿,到手的願力就太少了。你費了恁大力氣,卻沒爭取到木鈴鐺的報酬最大化。那真真叫作事倍功半!」

第 13 章 好心


男孩直勾勾盯著她,目光沉沉。所以,她並不是真想剜出徐氏肚裡的胎兒,只是嚇唬人家?


  千歲哼了一聲又道:「你們人類執念太深,只能看得清自己所失,鮮能記起自己所得。」


  執念是什麼?


  「或因求不得,或因不甘心,或因放不下,而堅持太過,那就是執念。」她知道男孩理解不了這個概念,拍了拍他的心口位置,「化開她的執念,她才不會尋死。現在,懂了么?」


  男孩似懂非懂。


  千歲明白自己說的這些,對一個八歲孩子而言太過艱深。可是她也沒料過,木鈴鐺這等天下至寶會落在一個小乞丐手中!


  這算是什麼狗 P 的天意?


  吱呀,被石子兒踢中的那扇門打開了,有個老太婆躲在裡面探頭探腦。她看見男孩微微一怔,眼裡透著謹慎,卻沒有出聲詢問,很快又關閉門扉。


  這一路走來,也遇上了兩三行人,都是這條巷子里的住戶。大家行色匆匆,都是低頭快走。


  城主府的命案,就像是盤旋在人們頭頂上的陰影,揮之不去。這個彈丸小城的居民,心頭恐慌難消。


  千歲默默感受這種氛圍,一邊對男孩道:「你換了這身裝束,見過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難免起疑。唯今之計,要儘快做完木鈴鐺的任務,離開黟城。」


  小城裡來了個生面孔的男孩,在熟人社會,這種訊息也會快速傳播。在黟城耽擱越久,那伙黑衣人得到風聲的概率也就越大,他們遲早會把他和當時的小乞丐關聯起來。


  到得那時,或許就是殺身之禍。


  「現在,你想好怎麼替朱渙報仇了么?」


  男孩默然。方法哪是那麼容易想的,他們在暗,對方也在暗。


  快要走到巷口,兩人卻停下腳步。


  前面就是南大街了。平日里街上沒幾個人,現在卻燈火通明,衛兵來回巡弋。


  命案發生以後,全城警戒,夜裡有宵禁。先前在居民巷裡也就罷了,現在男孩可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主街去。


  他沒有合適的身份。


  男孩看向千歲,眼裡有詢問。這女人神通廣大,就沒辦法助他瞞天過海嗎?


  千歲難得秒懂他的眼神,攤了攤手:「換在全盛時,幫你潛行不過舉手之勞;可現在么,沒有餘力。」


  也就是說,不成了。


  男孩想了想,轉身就往回走。


  「去哪?」


  他揉了揉眼,比了個睡覺的手勢。


  千歲:「……」這小子心可真大。


  罷了,夜已過半,今晚就到這裡罷,再折騰就天亮了。


  兩人折回劉詮家。千歲提著他翻過圍牆,穿堂入室,沒有驚動任何人。


  屋裡只有一張床。


  男孩看了看她,睡覺么?


  「你睡吧。」千歲走到角落,抱起那隻奄奄一息的白貓,「我還有事要做。」


  畢竟年幼,男孩其實已經很乏了。他躺到床上,才打了個呵欠就睜不開眼。


  沉入夢鄉之前,他望見貓兒被放到桌面上,千歲撫著它,指尖發出一點柔和的微光。


  那光照亮了她的眉眼,軟化了她的凌厲,讓她看上去像慈眉善目、救苦救難的神明。


  當然男孩知道,這只是假象。他隱約覺得奇怪:花力氣去救助一隻貓,這女人有那麼好心?


  然後,他就睡著了。


  ……


  次日天晴,陽光明媚。


  劉詮特地出門買了早點,也有男孩一份兒。


  芝麻燒餅和羊雜湯。


  劉詮的老娘牙口不好,羊雜自然是咬不動的。老太婆一邊喝著豆漿,一邊打量男孩。才睡過一覺,家裡突然就多了個孩子,真是古怪。


  劉詮笑呵呵對她道:「還記得肇縣的老王?」


  「那個老鰥夫?很多年沒聽你提起了。」


  「就是他,娘記性真好。」劉詮誇了一句,緊接著就道,「他要出趟遠門辦差,時間挺久,就把兒子暫時寄到咱家來。」


  老太婆哦了一聲:「昨個兒怎沒聽你說起?」這麼一碗羊雜湯就要十文,劉詮平時哪裡捨得買,如今竟然特地出門給他打上一碗。


  別人投注過來的眼神,男孩從來視若無睹,只是悶頭用飯。


  劉詮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腦袋。不是他喜歡撒謊,可是老娘最討厭滿街跑的小乞丐,他們不僅討飯還偷錢。


  「害羞還是不會說話?」再不討喜的孩子,進門總要叫人吧?可這男娃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劉詮吞吐兩下:「這孩子,嗓子有點兒麻煩。」


  原來他領了個小啞巴回家,難怪先前不敢說。老太婆瞪他一眼,才問男孩,「好吃么?」


  這孩子也太嚇人了,比巴掌還大的燒餅,十幾次呼吸的功夫就能啃完。她和兒子才說了幾句話啊,男娃就吞了三個大燒餅。


  他只顧著喝羊雜湯,抽空點了點頭。


  熱乎乎的鮮湯,香噴噴的餅子,他從沒吃過這樣的好東西!


  一張嘴好像都不太夠用。


  老太婆把盤子里最後一個燒餅也夾進他的碗里,「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點。」


  他毫不客氣,拿起來就啃。過去幾年的流浪生活教會他,吃東西千萬不能矜持,否則就要餓肚子。


  吃過早飯,老太婆就拐著杖去院子曬太陽了。


  男孩正舔著指頭上的芝麻粒兒,劉詮就湊過來低聲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孩子動作一頓,劉詮就趕緊擺手:「我不是催你走啊。反正你在城裡舉目無親,不如認我作義父,今後就住在我家如何?」


  他早年喪妻,膝下無子,如今年紀大了,家裡又無餘財,城裡的女人未必看得上他。不如收養這個孩子,家中可享天倫之樂,他自己也算真正報答人家的救命之恩。


  男孩沒有吱聲,像在考慮。


  院里,老太婆喚他。劉詮笑道:「你慢慢想,不用急著回復。」說罷,站起來走了出去。


  他的老娘就站在院門邊上,把他招到身邊才低聲問:「這孩子要在咱家住上多久?」


  「少則幾日,多則兩三月吧。」劉詮打算先應付掉這一關再說,「你也知道,出趟遠門回家,哪有那麼準時。」


網路文學第14章 貓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 14 章 貓


「不懂甚禮數,又是個啞巴!」老太婆哎了一聲,「你看別家的孩子,小嘴都可甜哪,這個就像悶瓜……」


  話未說完,牆上突然掉下一樣東西,「咚」一聲就砸在她身上。


  眼前一花,老太婆嚇得往後一仰,幸好劉詮眼疾手快扶住她。


  兩人定睛一瞧,跳下來的竟然是一隻白貓,長得油光水滑,渾身一絲雜色都沒有。它跳下來時還踢了老太婆一腳。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這一腳准准地蹬在她心口上,然後就昂著頭一路小跑,旁若無人地消失在屋後。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


  貓兒不大,勁兒不小,老太婆被蹬得胸口直發堵,好半天才緩上一口氣,不由得罵了一聲:「嚇我一跳,哪來的死貓!」


  劉詮卻覺得這貓看起來很眼熟——不就是先前他送給小乞丐那隻么?昨兒還奄奄一息,真就要變成死貓,怎地今日突然生龍活虎?


  好生邪門。


  ¥¥¥¥¥


  午後天光正好,男孩沿著主街往北走。


  他今日換過一身青布衣裳,後背還負著一隻竹簍。這簍子是他從劉詮家的廚房裡借來的。黟城有許多孩子都這副裝扮出門,幫助父母或者東家添購物件,因此他在人群里並不起眼。


  再往北走就是主城區,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有些行色匆匆,直往北門趕去。


  「聽說北邊城門開了,快快,說不定能出去了。」


  「我這批貨在黟城壓了兩天,再耽擱下去保不齊要壞了!」


  北城門開了?男孩腳尖一轉,也往北門而去。和收集願力比起來,當務之急是儘快逃離黟城。


  他離北門很近,趕過去也不過一炷香功夫。然而緊趕慢趕終於趕到,城門方向卻被擠得水泄不通,前方隱約還傳來吵鬧聲,像是起了衝突。


  他身邊的人都在翹首觀望,然後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


  過不多時,千歲的聲音就傳入他耳中:「城門開了,但不給百姓通行。有幾個漢子著急出城,和城守軍起了衝突。」


  為什麼?男孩知道她耳力驚人,聽見幾十丈外的動靜只是小菜一碟。


  「開城門是因為……」千歲還在整理聽見的訊息,「有大人物駕臨,城裡的頭面人物都要列隊相迎以示隆重。」


  正說話間,前方有馬蹄聲得得,像有人馬進城。緊接著男孩前方的人牆就像拍上岸的浪潮一般往後飛快退去!


  若非他見機得快,這會兒大概已經被人踩在腳下了。


  城守軍飛快在人群中辟出一條道兒來,護送百餘騎兵通過。男孩踮起腳尖匆匆一瞥,望見最前頭那人騎著大白馬,享受著前呼後擁,往署衙去了。


  邊上的黟城居民都在議論,一時倒沒顧得上發火:


  「陪在邊上的不是署尹大人嗎?」


  「還有劉大官人,還有徐老爺!」


  徐老爺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富戶,黟城的糧食鋪子基本都是他家開的。


  「看來上頭派來的大官了不得,不然怎麼能勞動他們出迎?」


  眾人提及的署尹,男孩也望見了,他的確陪在新來的大人物身邊,可是臉色難看得緊。


  很快,城門重新關上了。城守軍再次強調全城仍在戒嚴期,然後疏散了人群。


  走不成了,男孩往城門方向望去最後一眼,轉身折返回去,只得仍按原來計划行事。可在這時,千歲忽然「咦」了一聲,像是興緻勃勃。


  「我找到好東西了呢,這次說不定能有額外進賬,不錯不錯!」


  ……


  幾個時辰後。


  男孩剛剛踏進榕街,就有個軟綿綿、暖乎乎的東西按在他後背上。他轉頭,正好看見一隻毛茸茸的白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同時,千歲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停,看向你右邊。」


  男孩往右轉頭,看見一棟宅子。


  「就在這裡。」聽起來她很滿意,「我感應到了。很好,東西不錯。」


  男孩看了兩眼,不敢多逗留,邁步繼續往前走。


  這地方,他可進不去。現在怎辦?


  身後那東西又縮回簍里,他還能聽到千歲的指點:「在這附近找家客棧住下來,要離目標越近越好。」


  這是黟城最熱鬧的地段之一,住宿可不便宜。


  男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裝,很普通,像是平民家的孩子。


  他很滿意,於是拐彎,換了條岔路,然後逕直走進了最靠內側的一家客棧。它不是臨街第一排,但後院距離男孩重點關注的那套宅子不到三丈遠。


  他走進大堂,坐下,悄悄摸了摸四四方方的櫸木桌子。這套桌椅有些年頭了,表面掉了點漆,桌角還粘著兩顆飯粒。


  其實他吃過這家的飯菜,味道不錯,但從來不是正大光明坐在這種桌子上享用。


  客人不多,跑堂的夥計很及時地湊過來:「小哥兒,就你一個人?」


  男孩點頭。他不再破衣爛衫,就不會被攆出去。


  八歲的孩子自己上館子,這事兒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夥計看他眼生,不由得多問一句:「你家大人呢?」


  男孩無聲張了張口,又指著自己咽喉。這毛病有時也給他省了不少事,至少人家不會再刨根問底——反正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夥計懂了,這孩子是個啞巴。城裡有哪一戶人家的孩子是啞巴嗎,他怎麼不記得?


  男孩手裡抓著一錠碎銀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成功將他喚回了神:「哦,小哥兒要吃點什麼?」


  這種客棧可供打尖也可供住店,他指著牆上的木牌子道:「我們店裡的砂鍋吊子、素炒三絲和五香熏魚都是招牌……」


  他話未說完,男孩就點頭了。


  再配一盆米飯,這頓午飯就完美解決。


  一個男孩踞案大嚼,這副場景未免吸睛。掌柜站在檯子後頭吸著旱煙,一邊道:「這是誰家的孩子,莫不是跟家人走丟?」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男孩將砂鍋里最後一小塊豬心丁也揀起來吃了,這才擦了擦嘴走過來,把碎銀子放在櫃檯上。


  掌柜給他找了零錢,男孩卻不收,而是指了指掌柜身後的木格子。

第 15 章 必須得漂亮!


這暗示很明顯,並不難猜:「你要住店?幾晚?」


  男孩豎起一根指頭,把錢盡數推還到掌柜面前。


  黟城物價不貴,這些錢夠住上五、六天了,男孩卻只要求一晚。掌柜看他來路不明,本有些猶豫,可是轉念一想,八歲的孩子能幹什麼壞事來?無非就是進店偷東西。現在店裡客人稀少,總共也只有兩房,他只要派夥計把這孩子看牢,那便無虞。


  官家的確要求,店裡來了生面孔就得上報。可是這小傢伙只有八歲,那是不可能跟城主府的慘案扯上關係。只要他家大人找來了,但凡是個生面孔,他馬上就差人去報官。


  再說了,這是個小啞巴,就算官家提去問也問不出東西來。若是他跟家人走散了,店裡收留他也算做了善事,畢竟城主府慘案的元兇還沒抓到,夜裡的街道並不安全。


  掌柜這麼想著,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了錢,向夥計招手:「你帶他去客房。」


  說來也巧,掌柜提防男孩偷竊財物,把他安排在最偏遠的客房,遠離其他客人。這恰好就遂了他的意願,因為幾丈開外就是那一棟大宅的高牆。


  夥計送上熱水就離開了。


  男孩把背後的竹簍放下,又將手裡的油紙包打開,攤在桌面。


  熏魚的香味兒頓時瀰漫開來。


  簍蓋一動,隨即掉開,白貓從裡頭鑽出來,輕盈跳到桌上,鼻頭不自覺輕嗅兩下。


  男孩將油紙包往它面前推去。


  貓兒側了側頭,他卻聽到千歲的聲音:「給我的?」


  「不對!給貓的。」她馬上意識到自己口誤,飛快糾正,「你沒碰過吧?」他要是敢讓她吃自己的剩菜,看她不抓花他的臉!


  男孩趕緊搖頭。熏魚的確很香,但他從頭到尾都沒碰一下。


  他見過那些富家子的作派,出門用飯還要自帶餐具,講究得不得了。千歲這麼貴氣,想必更加斤斤計較。


  「算你識相。」她不餓,但這隻貓餓了,它已經兩天沒有進食。


  白貓叼起一塊熏魚,小心吃了起來。它的品相很好,吃相也很秀氣,細白的小牙咬在棕紅色的魚塊上,發出咯啦咯啦的爆裂聲。


  味道不錯。白貓一邊啃魚,一邊眯起了眼,長長的尾巴輕輕拍打桌面。


  男孩就趴在桌邊看它進食。


  毫無疑問,千歲附到這隻貓身上了。他沒忘記她昨晚說過,白天只能以靈體出現,這就很不方便了。因此她給自己找了一副臨時的軀殼,以方便光天化日之下行動。


  按她的話說,這副身軀必須靈巧、不引人注意,並且不具備威脅性,至少在別人眼裡看來是這樣;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必須得漂亮,才能勉強配得上她千歲大人的身份!


  所以,這隻白貓成了首選。


  他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她,苦於開不了口。這麼想著,男孩看它吃飯卻覺得手越來越癢。


  那白毛看著是又乾淨又綿密又細軟,不懂得摸起來是什麼感覺。


  貓兒吃得正歡,他忍不住輕輕撫了它一下。


  真是好軟好順好滑,比他昨天傍晚在成衣店裡摸到的水貂皮還舒服!


  這麼想著,他又摸了摸。


  白貓突然轉頭瞪他,滾圓的杏眼裡全是怒色,口裡噝噝響聲,像是下一秒就要躍起攻擊。


  誰給他的膽子,敢用那雙討飯的手來碰她!


  男孩飛快縮手,安靜地看它吃魚,再也不敢逾矩。


  白貓瞄他一眼,轉過了身,毛茸茸的尾巴「啪」一下打在他胳膊上。


  「太咸了,給我倒水!」


  ¥¥¥¥¥


  一轉眼,天就黑了。


  客人來了又走,大廳里熱火朝天了兩個時辰,終於慢慢變空。掌柜和夥計閑聊,都在感嘆這一天又過完了,然而城主府慘案的元兇還未落網。


  從街上越來越嚴密的軍力來看,署衙著急了。


  這次大案萬眾矚目、不同以往,城門已經關了三天,壓力越來越大。黟城畢竟還要對外通聯,人們還要出外討生計,不可能一直鎖城下去。


  可是兇手還逍遙法外。


  能犯下這種惡性大案的不是普通人,所以署衙一點兒抓人來頂缸的念頭都沒有。就因此事牽涉到地方高官,又鬧得人人皆知,才必須要秉公辦理。


  「署衙那幫子人,現在焦頭爛額呢。這事兒只要再懸著幾天,就要驚動上面了。」


  「這回也是怪了,一點兒線索都沒找到。」


  掌柜擺了擺手:「我在署衙的朋友說,昨晚市集那裡又出現兩具屍體,都是生面孔。」


  「外鄉人?」


  「是啊,而且城守軍盤查外地人兩、三天了,壓根兒沒見過這兩個。他們是直到死了才被發現。」掌柜壓低聲音,神秘道,「身上還配著武器,很可能就是兇手那一夥兒的。」


  「他們又是被誰殺掉的?」


  「那就不清楚了。」這事兒從頭到尾都籠罩著陰雲和不祥。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卻見臨窗的座兒有個男孩吃好了,走過來會鈔。


  掌柜一邊結賬一邊問他:「小哥兒,你家人還沒找來?」


  他搖了搖頭。


  「可要我幫你報官?」


  他又搖了搖頭,面色平和,並沒有一般孩子的驚惶。


  然後,他就回房去了。


  掌柜悄悄提點夥計:「這孩子有些古怪,你今晚多盯著他點兒。」


  夥計領命去了。


  這個晚上月明星稀,是個好天氣,四下里的響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住店的客人事兒多,夥計半夜起來三、四趟,見男孩的客房緊閉。床就挨著牆,他經過時,都可以聽見裡面均勻的呼吸聲。


  一點異常都沒有。他搖了搖頭,掌柜年紀大了,就喜歡疑神疑鬼。


  ¥¥¥¥¥


  月過中天,黟城署尹楊奇行還在挑燈閱卷。下人知道他這兩天上火厲害,眼睛通紅、滿嘴起泡,一晚上給他送了兩次冰鎮的蓮子百合羹。


  秋風已經帶上涼意,可心頭的悶火還需要沁骨的冰水才能稍稍壓止。


  他扔下手裡的案情卷宗,揉了揉乾澀的眼,數不清是第幾次嘆氣了。

第 16 章 不速之客


城主府慘案並不複雜,而是空白。


  關於這案子的文書只有薄薄的六頁紙,對於一樁當地的驚天大案來說,這也太少了。死去的幾個兇手身上並沒有明顯的標識,然而肌體強韌,掌中都有薄繭,仵作認為他們生前都是高手。


  既是高手,好歹自矜身份啊,為什麼要到他們這種鳥不生蛋的鄉下小地方來行兇?


  更糟糕的是,他們應該還有同黨潛在城裡,數量不明,位置不明,甚至目的不明。黟城人驚嘆於兇手的殘忍,但更擔憂自己的安全。有這麼一夥殺人不眨眼的兇手藏在黟城,誰不是寢食難安?


  更糟糕的是,王廷居然派出來安撫使!


  今兒白天,黟城大開北城門迎接的,就是這一位。


  黟城地處梁國北部,是個偏遠小城,離大都有八百多里地。城主府大案才發生兩天,消息絕無可能那麼快就傳去大都。


  就算城主府案慘烈,可這件事兒從頭到尾都透著詭異。歷來只有天災及邊境用兵,王廷才會特遣安撫使出辦。小小黟城何德何能勞動使節他老人家紆尊降貴走上這麼一趟?


  可是安撫使居然就到了。


  那就只能說明,安撫使早就上路往這裡而來。


  這位安撫使進署衙之後就責他辦案不力,著他三日之內必須擒拿兇手歸案,並且表示自己要坐鎮黟城,親自督辦!


  三日。


  楊奇行撓得頭皮都要破了,這是要逼死他的節奏啊。可憐他在這位置上已經熬了八年,前些日子上頭還給他透了消息,明年之前王廷很可能一紙命令頒下來,升他去州府做事。


  終於要離開這鳥不生蛋的鄉下窮地方,楊奇行甚至都覺得這個秋天的風裡都透著香氣,哪知好事還沒上門,噩耗倒先來了!


  他忍不住又揪了揪頭髮,這是煩悶時的習慣動作,結果薅下來好幾根。


  他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了,到此時也仍是了無困意。


  「罷了!」他拍了拍桌子,決定再沉下心來好好翻找線索,「來人!」


  不過在此之前,他需要再來一碗冰鎮蓮子羹才能壓下嘴裡的苦味兒。


  屋外無人應答。


  楊奇行又喊了一聲,然而外頭還是靜悄悄地。


  守在外頭的下人哪去了,莫不是敢偷懶睡覺?


  楊奇行只得自己起身,打算出門訓斥幾句。


  他心頭憋著一股火氣,也恨不得找人出出氣。不過他還未走出兩步,忽有一陣大風刮過,窗戶咣當一聲洞開。


  涼風撲面,吹得他頭髮都亂了。


  楊奇行黑著臉正要去關窗,不經意一回頭,突然呆住。


  門邊不知何時倚著一個紅衣女郎,對著他巧笑嫣然。


  楊奇行是讀書人,熟知讚頌女子容貌的華麗詞藻,什麼國色天香,什麼沉魚落雁,他從來都覺太過。可是只有見到了眼前這個女人,他才知道那些辭彙的蒼白無力,世上真就有這樣的美人!


  哪怕她的手籠在袖中,只露出纖指如筍尖,哪怕是她側首睥睨,下頜揚起一點潤巧的曲線,都精緻得無以復加。


  她美得不像真人,無論再看多少眼都有種奇異的疏離感,彷彿本身並不存在於現世。然而就是這種古怪的感覺,要勾著人去親近她,討她一點青睞。


  只一眼,他就覺得這兩天積累的燥氣再也壓不住,一陣陣從心底湧上來。


  她款款前行,走到他面前才輕啟紅唇:「楊奇行?」竟是毫不客氣地直呼他本名。


  楊奇行目瞪口呆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勉強回過神來:「你、你是誰,夜闖官宅可是……」


  這女人邪氣得緊,竟可以不經意間奪人心志。他既然清醒,也就警惕地後退兩步,高聲喝道:「來人!」


  門外靜悄悄地,一如既往。


  千歲懶洋洋道:「就算你吼破嗓子,也沒人會來。我若是你,就想著節省時間,提高效率。」


  話音未落,窗子突然自行關上,還啪嗒一聲落了閂。


  「楊大人可是渴了?」她和顏悅色,「先喝上一口蓮子羹潤潤喉吧。」


  手中傳來一陣冰涼,楊奇行低頭,赫然發現自己手裡捏著滿滿一盅蓮子百合羹!


  瓷碗裡頭還冒著陣陣白氣,像是添加的冰塊剛剛從窖里鑿出來。


  這真是,活見了鬼。


  原來這漂亮女人也是異士。楊奇行暗暗咽了下口水,色厲內荏:「你想作甚!我可是黟城署尹,大梁國堂堂的……」


  紅衣女直接打斷了他:「幫你抓城主府案的兇手。」


  楊奇行呆住:「什麼?」


  「我說,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讓你抓人交差。」只要涉及生意,她可以變得無比有耐心。


  對於這個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楊奇行沒有半分相信,但他得承認,她的話勾中了他的心事:「你知道兇手是誰?」


  「比這更好。」她微微一笑,「我知道怎樣找到他們。」


  楊奇行打量她的目光帶著審視:「你到底是誰,和兇手有甚關係!」


  「他們擋到我的路了。」她不再多說,「轉回正題,你到底想不想緝兇歸案?那位安撫使大人,今天可沒給你好臉吧?」


  想起安撫使今日在一眾手下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大罵,半點兒也不給臉,楊奇行的臉色又變得鐵青。高高在上的安撫使大人怎需要給他這種小官留臉面?


  解決不好這樁麻煩,楊奇行苦等了八年的升職就要泡湯了。陞官要趁早,他今年已經三十七了,錯過這次機會,恐怕這一輩子也是成就有限!


  「為什麼幫我?」這點還是問清楚的好。


  「我想跟楊大人做一樁買賣。」她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提供城主府血案真兇的潛藏地址,作為報酬,我要你腰間那枚蝠字玉佩。」


  他腰帶上系著一枚青色玉佩,形狀是雕作蝙蝠,取「福」字諧音。


  楊奇行下意識伸手撫了一下玉佩,入手比常玉更溫潤。這是家傳寶物,祖父當年無意中救下一名異士,對方以玉佩相贈,言它能解百毒、驅厄咒。

第 17 章 選擇


有沒有那麼神奇的功效,楊奇行不清楚,但他知道一點:有玉佩在身,即便在盛夏的郊野,他也從來不受蚊蟲叮咬。


  並有一回,妻子胎像不穩,尤其夜夢中常被驚嚇,醒來就見了紅,屢次險些小產。楊奇行前後請了幾個大夫都無用,楊母成天絮叨這是命犯太歲。於是楊奇行靈機一動,將玉佩交予妻子掛戴,結果就一切順遂,幾個月後得了大胖小子。


  楊奇行冷著臉道:「你知道兇手下落,那與他們必有關聯。本官從不與嫌犯做交易!」


  千歲既不驚訝也不勸說,只問他:「楊大人,你確定?」


  「確定。」楊奇行高聲道,「你老實供出,我會酌情寬大處理!如想再使些詭計……」


  千歲笑眯眯站了起來,彷彿沒聽見他後頭這句話:


  「好,那麼我就不再耽誤楊大人的時間。如果你改變主意,只要在署衙正大門外掛上紅燈籠即可。但你要記著,這樁交易對外保密。楊大人如果對外泄露半個字,楊家和黟城都會有潑天的禍事!」


  與此同時,書齋的門自行打開,千歲拂衣而去。


  她這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楊奇行有心追出去,但不知怎地,手腳總是慢頭腦好幾拍。他才站起來,正好望見那個曼妙的身影跨出門檻,晚風吹起她的衣袂,讓她看起來像是要乘風而行。


  緊接著,門「咣當」一聲又關閉了。


  楊奇行追上幾步,抬手就去推門。原本外頭是滿天星辰,不過他這裡才把門扉推開,就有一個黑影迎面撲來,迅快無倫,他只見到一點寒光,似乎是爪牙的鋒銳。


  楊奇行驚叫一聲,往後一仰,卻是呼地一下坐了起來。


  咦?


  他首先看到的不是木門和外頭的景色,而是天花板上的橫樑。


  然後他才發現,現在不是深夜,屋子裡的光線充足,外頭甚至傳來了啾啾鳥鳴。


  楊奇行低頭,發現自己坐在書桌後頭,頸部酸痛,案上的卷宗有被壓過的痕迹。


  他在這裡坐到睡著?


  昨晚經歷的那些,漂亮但古怪的紅衣女人,她開出來的令他心動的條件,都只是大夢一場?


  楊奇行按了按自己發脹的頭皮。大概是來自上峰的壓力,以及幾個晝夜的廢寢忘食讓他生出了幻覺?


  他嘆了口氣,只覺可惜。


  要是真能找到城主府案兇手的藏身之處就好了,他現在所有困境都可以嚯然而解。


  正思忖間,管家叩門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大人,您醒了么?老夫人有請。」


  楊奇行閉了閉眼,壓下心裡的暴躁:「我要洗漱。」


  只有離開黟城,他才能擺脫這些麻煩。可是三天內這樁案子要是辦不成……不對,只剩下不到三十個時辰了。


  他揉了好一會兒太陽穴才放下手,不經意看到桌角上擺著一盅蓮子百合羹。


  楊奇行的動作一下頓住了,好半晌才伸手端了過來,把它里里外外打量一番,像是這輩子頭一次見過蓮子羹。


  滿的,可惜已經不再冰涼。


  但他清楚記得,下人昨晚一共只給自己送過兩次蓮子羹來著。


  昨晚的事,都是真的?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


  ¥¥¥¥¥


  時間倒撥回兩個時辰之前。


  這會兒剛到寅時,外頭依舊黑沉沉地,還有一個時辰才到雞鳴時分。


  千歲才翻牆入室,蜷在床上的男孩就一下坐直,揉著眼看了過來。


  這小子,很警覺嘛。


  在男孩眼中,她是帶著一身寒氣回來的,連帶著這個暖和的房間也一起降了溫。


  他仰著頭,眼睛黑黝黝地,已經沒有睡意。


  辦成了么?儘管他不清楚千歲為什麼要去找署尹大人。


  千歲看懂了。


  「還沒呢。」她淡定一笑,胸有成竹,「不過,楊奇行很快就會同意。」


  同意?男孩茫然,她向署尹提了什麼要求嗎?


  她按著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涼的茶水:「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就別無選擇了。」


  男孩側了側頭。


  「真有意思,徐氏和這位楊署尹的願望居然相同,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要拿這夥人開刀不可。我這是一箭雙鵰,兩筆好處一起拿。」千歲嘆了口氣,「再說不搞定他們,城門就打不開,你也出不去。」


  她說到這裡,見男孩眼神黑沉沉地,不禁好笑:「怕了?」


  對方連城主一家都敢殺,他不過是個食不裹腹的孩子,想到不僅不能逃避,反而要正面剛上這夥人,心裡打怵了吧?


  男孩點頭,神色反倒十分坦然,並無忸怩。


  她哼了一聲:「膽小鬼。」


  男孩卻不以為意。敵強我弱,畏懼是應該的。那些不怕死的人,墳頭草早就比人還高了。


  男孩突然指了指她,又伸出拳頭做了個出擊的動作,最後一攤手。


  「聊天全靠猜,這日子得過到什麼時候才算盡頭?」千歲揉著眉心,「得趕緊將你治好……我,出擊,為什麼?」


  她真聰明,這麼快就能領會他的意思。男孩又點了點頭。


  「你問我,為什麼不收拾掉這夥人?」千歲收起臉上的輕忽,神情變得鄭重,「我也正要跟你交代,這事兒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我從前有神通在身,莫說捏死這麼幾隻螻蟻,就算滅掉大梁的半個都城都不在話下。但今時不同以往,我在木鈴鐺里沉睡太久,力量基本消耗殆盡。打個比方——」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指著杯底的水滴道,「我的力量暫且就只有這麼多。」


  接著,她把水杯倒滿:「只有待願力重新積攢起來,如這杯中水,我才有餘力施展本事。」


  而後,她長長嘆了口氣,「小要飯的,你太不讓我省心,這幾個晚上,我一共替你殺掉了四個人,這都是很費力氣的好么!」


  這時男孩已經爬起來,坐到桌邊,仰著頭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水,所以完美避開了她的眼刀,也正好聽到她說:「我們可以著手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指想辦法弄到楊奇行要的消息嗎?

第 18 章 得勝王


 「很快你就知道了。」她忽然湊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從一張桌子變成了區區五寸。


  看著那張如花嬌靨在眼前放大,男孩迅速向後彈開,不假思索。


  千歲臉色微黑,微怒道:「躲什麼,坐好了!我還能害你不成?」她看起來不是人美心善百鳥來朝么,這小鬼為什麼老是畏她如蛇蠍?


  男孩這才不動了,任她伸出纖長手指在他眼前一抹。「給你開開眼。」


  不曾觸到肌膚,可他仍覺一陣涼意沁骨,下意識閉眼。


  「好了,睜開眼罷。」千歲說著,取出個玉葫蘆甩了甩,像是要甩掉裡面的水珠。但這時的男孩就能看見,有個灰白的影子被甩了出來,還未飄落地面就成了形。


  他驀地瞪圓了眼。


  因為這個影子人模人樣,他還認得那張臉——正是在成衣鋪子里襲擊他的兩名黑衣人之一!


  那兩人,一個被扭斷了脖子,一個全身無痕而死。他先前看不出千歲的手段,現在才知道她直接將人家的生魂攝了出來。


  這魂魄甫被放出還有兩分疑惑,見到男孩忍不住多瞧了兩眼,突然咦了一聲,伸手就去扼他脖頸!


  他還記得自己生前的任務。


  男孩沒有避讓,篤定千歲敢將這魂魄放出,就能確保它傷不著他。


  果然魂魄雙手直接從他身體穿過,沒有觸到一點實物。


  「這、這……?」它狠狠吃了一驚,先望望自己雙手,又看向自個兒全身,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人死以後,有些都不知道自己變成了鬼,還想按生前行事。」千歲這話既是給男孩科普,也是說給這鬼魂聽的。


  「我已經死了?」後者大驚,望向她的目光既有恐慌,又有希冀,如同溺水者抓住了稻草,「還能還陽嗎?」


  「陰差很快會來將你勾走,我可不好擋人家道兒。」


  對了,他記起來了,就是這女人殺了他,害他要下地獄!鬼魂的臉色慢慢變得獰惡,不過千歲又懶洋洋開了口:「但我能讓陰差空跑一趟。你若不把城主府案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我就讓你魂飛魄散,連再入輪迴、轉世做人的機會都沒有!」說罷,指尖亮出一點幽火。


  那火焰的顏色艷紅如血,與她雪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然而它才燃起,鬼魂就下意識飄開一丈遠,面容扭曲,憤恨都變成了恐懼。


  「這、這是什麼!」它能感受到這撮小火苗傳遞過來的大恐懼,彷彿被它沾上身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這是自靈魂深處湧上來的顫慄,它只能心生畏怖。


  「這便是煉獄中的紅蓮業火。只要你身負一點罪業,它就能燒得你形神俱滅。」千歲笑道,「我看看,先燒腿好呢,還是先化掉腦袋好?」


  她一彈指,這點火焰就向著黑衣人的鬼魂飛了過來。


  它大驚,飛快後退,可是退到牆根就再也退不得了。魂魄明明沒有實體,卻依舊沒本事穿牆而過。


  「你出不去的,這裡布下一個小小陣法。」她好心解說,紅蓮業火離他越來越近。男孩分明看到,業火還未加身,只是靠近而已,這鬼魂的身形就開始熔化,如同黃油遇上了明火。


  它痛得嗷嗷直吼:「住手,住手!我說!」


  紅蓮業火停下了,飄在半空中不動。「對鬼魂來說,妄語也是罪過。你只要有一字虛言,業火自會知曉!」千歲以手支頤,「現在來說說,你們是誰,為何襲擊城主府?」說罷打了個響指,紅蓮火頓時暴漲半尺多高,把鬼魂嚇了一跳。


  它新亡不久,還保有生前的習慣,下意識做了個咽口水的動作才道:「我們、我們是得勝王的手下,如今戰事不利,得勝王他老人家想要另闢蹊徑,所以派我們到城主府來取走一件寶物。」


  男孩目光下垂,落在自己胸口。衣襟裡面藏著的木鈴鐺,就是這些人孜孜以求的寶物。真奇怪,這東西既是個鈴鐺,為什麼不會響?


  「得勝王?」千歲撫著下巴,「這是哪一位呀?」


  問完沒聽見回復,她微一抬頭,發現鬼魂正望著她獃獃出神。


  她容色極好,此時燈下看美人,更是膚泛寶光,滿身的嬌媚似乎都要溢出來。偏這是渾然天成,她根本不須做作,就能將人心神都吸引過去。那鬼魂先前氣怒驚駭交加,還未注意到她的模樣,這時稍抑心境,立覺目炫神移,竟忘了回話。


  千歲不滿地敲了敲桌子:「時間寶貴。」


  這魂魄回過神來,立刻噤若寒蟬,不知道自己怎麼敢這樣作死。這女魔頭眼都不眨就殺了他,他怎麼還能看她看到流口水?真特么沒骨氣!


  「得勝王名為吳陵,二位都不曾聽過么?」他暗暗稱奇。這幾年得勝王的大名早傳遍整個梁國,就算邊陲小鎮也是婦孺皆知。


  男孩沒反應,千歲很誠實地搖了搖頭。她都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更不用說外面的世界變成了什麼模樣。


  鬼魂從頭說起,兩人才知道,黟城位於大梁北部,國君兩年前暴斃,繼位的少年天子只有十三歲,年紀太小,根基不穩,國內正好又遇上荒災。君弱則臣強,時局又動蕩,難免就有人心生二念。


  這跳出來篡權的強人,就是老國君的弟弟,少年天子吳驍的叔叔得勝王。


  得勝王擁兵自重,麾下又多奇人異士。他這麼一造反,梁國頓時腥風血雨。


  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之久,從都城到邊關,不知有多少人被捲入。得勝王原本以為,打下王都、坐上寶座只要花小半年功夫。不過實際情況與他設想大相徑庭,朝臣舉事無力,然而小皇帝卻有一個強大的母族可以依靠,將才琳琅,擅馭兵馬,花了兩年時間硬是扭轉了頹勢,反而將得勝王慢慢逼回自己領地。


  吳陵眼見形勢越發窘迫,遂想起一樁秘聞來。聽說黟城藏有一件寶物,可助自己完成霸業,他這時已經寧可信其有,於是派出精銳來取。


  千歲長長哦了一聲:「什麼寶物那般厲害?」

第 19 章 藏身之處


她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嗎?男孩抬目,正好與她帶笑的眼神撞個正著。


  「不知。我們這支隊伍的首領說過,那物能逆轉戰局,助我王旗開得勝。那應該是個黑色的匣子,上面還貼著一張符籙。」鬼魂向男孩一指,「我們後來只找到空匣子,裡面的東西被他拿走了。」


  千歲順手將燭心剪短:「搶東西就搶東西,為何要殺人?」如果得勝王要黑匣子,這些人搶走也就是了,為何還要殺掉城主滿門?


  鬼魂低聲道:「首領下的命令,我只管服從。倒是從其他夥伴那裡聽說,這個城主與廷中的葉將軍是本家,據聞還是叔侄關係,平素走得很近。葉將軍殺掉我們許多人,或許、或許……」


  原來得勝王在強取木鈴鐺的時候,還想著報復那姓葉的將軍,因此將他侄兒滿門都殺掉了。


  千歲撫著額角:「這可不是一個聰明人該乾的事。」小不忍則亂大謀。時局不利,得勝王還想著發泄自己一股邪火。在她看來,這人境界不過爾爾,「我看這得勝王也蹦躂不了多久。」


  「我王深信不疑,城主府里珍藏的那件寶貝必定可以助他逆轉形勢。」


  千歲笑了:「那是當然。很可惜,那寶貝卻未必看得上他。」話鋒一轉,「你的同夥,現在藏於何處?」


  這人遲疑了。


  「藏在城西……」話說到這裡,飄在半空中的紅蓮業火突然暴漲。男孩穩坐原地毫無所感,鬼魂卻覺四周氣溫一下飆高,自己如墜熔爐,像是掉入熾火煉獄。


  「我方才說什麼來著?」千歲嘖嘖兩聲,「撒謊會被燒死的。」


  這人的魂體居然和活人一樣被炙出一溜大水泡,髮絲也焦黑一片,痛得連聲怒吼。


  「若非他們將你派出,你也不會死掉。」千歲眼都不眨地偷換概念,「都快要下地府受苦的人了,還要替他們保守秘密,嗯?」


  最後一個字,吊得千迴百轉。那人微一恍惚,也知道她說得在理。上下、長幼、尊卑、秩序,那都是活人才講究的。以後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他卻要過奈何橋了,還用死守什麼秘密?


  「我說!」他不假思索,「在城南擔水巷的一處民宅里。」


  「民宅?」千歲奇道,「城守軍快把整個黟城翻過來找了,怎沒發現你們?」


  「那宅子的主人是我們的內應。」


  千歲和男孩恍然。如今黟城已經鎖城,內外都不得出,外來者只能歇在客棧里,又被士兵牢牢盯梢。黑衣人如果扮作客商住在驛館,行動就很不方便。最好的選擇,還是住在居民家中,由本地人為他們打掩護。


  「內應姓甚名甚?」


  「不清楚,我也沒見過。」鬼魂苦笑道,「我們只知道他有好幾套宅子。我們原本隱在沽水街,後來那裡官兵盤查得實在厲害,這才轉移到擔水巷。首領生性謹慎,今晚我倆有去無回,他為穩妥起見,必定要再換一個地方潛伏。恐怕你們現在趕去擔水巷也是無用,人去樓空。」


  兩人互望一眼,都沒甚要問的了。千歲望了望天色:「時辰正好,你去吧。」在鬼魂眼巴巴的企盼中,她又揮了揮手。它立刻覺出氛圍一松,紅蓮業火和束縛這片天地的陣法不見了。


  它往後飄去,穿牆而過,就此消失。


  千歲慢慢道:「時間剛好。」


  話音剛落,外頭就颳起一陣陰風。秋夜都少不了大風作祟。可是男孩忍不住打個寒噤,唯覺這陣冷風才是刺骨冰寒,瘮人得很。


  千歲看出他的不安,這種不安源於活人本能的畏懼:「陰差來了,又把那人的魂魄拘走了。」


  所以時間剛剛好。


  說完這些,她以手掩口打了個呵欠。


  軟袖滑下,赤金鐲子更襯得她露出的一截藕臂欺霜賽雪。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這副萎靡模樣,也是慵懶醉人足以入畫。很可惜她眼前只是個不解風情的八歲男孩,雖然盯著她猛瞧,但目光其實落在手鐲上了。


  以他的眼光看來,這鐲子成色很好啊,應該是十足赤金,很值錢!


  但千歲不是不喜俗物么,為什麼要戴這麼明晃晃的鐲子在手?他見過大戶人家的千金,戴的鐲子不是翡翠就是白玉。


  千歲無視他的眼神:「困了,我得睡一會兒。在我休眠期間,你要仔細自己的小命。」


  她伸手,指尖冒出一點紅火,晃了兩下,甚至不等風來就熄滅了。「喏,最後一點力量都用來支撐紅蓮業火了。要是再與人動手,保不准我會立刻陷入沉睡,再也顧不上你。」男孩望了望床鋪。


  千歲滿臉嫌棄:「誰稀罕你那個髒兮兮的鋪蓋!」這小子也不掂量掂量,她能去睡乞丐的床?


  說罷,她一頭向男孩撞了過來。


  後者下意識一個仰身,卻見她身化紅煙,鑽入木鈴鐺里去了。


  房間里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他摩挲著木鈴鐺,呆坐著出神了很久。


  ¥¥¥¥¥


  次日還是個大晴天。


  男孩背起小竹簍,路上的行人越走越稀疏。


  接連拐過兩個彎,荒園赫然就在視野當中。


  過去幾個月,他都夜宿於此。從破牆看進去只見野草招搖,秋蟲唧鳴,好似與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男孩卻沒有靠近,甚至東張西望都不曾,只是雙目直視,一直走到最近的衚衕口。


  有一戶在家門口擺出了糖炒栗子的小攤,香飄十里。


  這會兒巳時已經過半,大伙兒吃過早飯到現在又有些餓了,正好買點糖炒栗子騙騙嘴。這一鍋就快炒好,攤子前面已經排起了七、八人的隊伍,算上小乞丐就有三個男孩兒了。


  他一邊排隊,一邊打量四周,目光不經意從左前方的酒樓掃過,發現臨窗的位置有兩人坐著,一邊舉杯一邊說話,看似談笑晏晏。


  這是兩張生面孔,他在城裡從未見到過,基本能確定不是城守軍。


  男孩把這兩人樣貌記住就不敢多瞧了,很快轉回腦袋,心中卻依舊活絡。現在還不到午時,沒人會挑這個點鐘吃飯喝酒,這兩人卻已經占上座了。


網路文學第20章 好險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 20 章 好險


最重要的是,這個位置正對著荒園,又算居高臨下,很容易觀察那裡的動靜。


  聯想昨日他在市集里遭遇的夜襲,不難看出那些黑衣人已經認定黑匣子里的寶物在他身上,並且查出他平時就住在荒園,因此來這裡守株待兔了。


  他只要靠近荒園,下場堪憂。千歲昨晚說得很清楚,她現在沒什麼力氣幫他擺平麻煩,何況她白天只是靈體,比他還不如。


  那麼,現在他該怎麼做?尾行這兩人並不是個好辦法,他們原就是兇案的逃犯,行事必定格外警覺,又在城裡躲了幾日都沒被城守軍發現,甩掉別人的本事也很厲害。他敢跟上去,大概不出一刻鐘就會被發現吧?


  聽說練武的人,六識格外靈敏。


  可就這樣放過兩人,他又不甘心。千歲要拿兇犯的藏身之處換取署尹的東西,他好不容易找著他們,不想輕易丟了這條線索。


  怎辦是好呢?


  正思忖間,排隊排到他了,糖炒栗子的香味一陣陣飄進鼻子里。聽說這家人炒的栗子在黟城最好吃,但他從來沒能吃上熱乎乎的。


  賣糖炒栗子的老頭問:「栗子要多少?」


  男孩笑得很羞澀,然後指了指案上的油紙包。


  不敢跟陌生人說話的孩子,城裡有不少,老頭也不疑有它:「一包?」


  他點頭。


  老頭是個健談的,一邊包栗子一邊逗他:「孩子,你打哪兒來啊?我看你有些眼生呢。」這男娃子長得精神,尤其眼睛有神采,可惜太瘦了,顴骨都突出。


  不妙。


  男孩低著頭,接過栗子交了三文錢,扭頭就走,沒搭理老頭。


  他根本搭不上話。


  樓上兩人的耳力卻好,隔著十來丈,街對面的動靜卻能聽得清楚,這會兒就實實在在聽見了「眼生」兩個字。再低頭一瞧,瞧見一個男孩的背影。


  瘦瘦小小,看起來也不會超過十歲。


  並且他還沒吱聲,只是拿起栗子匆匆要走。


  「可疑。」一人低聲道:「要不要跟上?」


  「走。」


  他們在這裡喝了半個早上的茶,也是冒了好大的風險。黟城嚴查陌生人,他們這兩張臉可不能曝光太久。


  越早完成任務越好。


  男孩不敢回頭,卻能感覺到後頭有兩道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帶著探究和不懷好意。


  說不上為什麼,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怎麼辦?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強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眼下他惹上的可不是搶人財物這種小事,樓上那兩個,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正焦急間,肩頭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這一下像直接拍在他心臟。小乞丐平時再沉著,這一剎那也嚇得險些一蹦三尺高。


  但不知為何,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肩膀狠狠顫了兩下。


  抬頭,眼前是一張熟悉的臉。


  這人正沖他咧著嘴笑,一邊道:「怎麼跑這裡來了?」


  劉詮。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唯一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正好走到了這裡!


  男孩不顧臉皮僵硬,朝他扯出一個笑容,揚了揚手上的油紙包。


  身後賣糖炒栗子的老頭見到劉詮即笑道:「大劉,你認得這孩子?」


  「認得。」劉詮答得爽快,仍按昨日自己遞給老母的劇本念,「這是肇縣老王家的孩子,他出遠門了,托我照顧幾日。」


  老頭子笑了,也不以為意:「我說呢,看著眼生,問話不答。」


  「他沒來過黟城,害羞呢。」劉詮笑著撫了撫男孩的腦袋,「走吧,回家去,一會兒要吃午飯了。」


  男孩偎在他身邊,一大一小很快走遠了。


  酒樓兩人本來作勢要下樓,望見這一茬即面面相覷,又坐了下來。


  他們要找的是個小乞丐,舉目無親,不是這種在本地有家有長輩的小鬼。


  ……


  男孩隨劉詮走出十餘丈,拐了個彎,這才覺出那兩道如影隨形的目光不見了。


  他長長吁了口氣,發現自己後背已經濕透。


  好險能躲過一劫。


  劉詮正在問他:「你昨晚跑去了哪裡,我尋你好久,娘親也問起多次。」


  男孩抬首,眼裡有幾不可見的愧疚。


  他說不了話,沒法跟老太婆交代;他不會寫字,不能留條子給劉詮。


  所以他走出門以後,真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劉詮也就是這麼一問,這孩子除了點頭和搖頭,沒辦法給他答案。「走吧,回家吃飯。」


  家?


  聽見這個字,男孩有幾分恍惚,但是他返身看了一眼,眼神立刻清明。


  那兩人還在酒樓上,雖然現在已經瞧不見了。


  他今日是算好了糖炒栗子出攤的時間才過來的。這家味道好,總有孩子排隊,他混在隊伍里並不顯眼。再說賣糖炒栗子的張嬸從來對人愛搭不理,一定對他沒興趣,話都不會多說一句。


  可他料不到,今日張嬸沒來,反倒是她丈夫過來開攤。


  就這麼一個小小紕漏,險些就要了他的命。


  男孩的眼神沉了沉。以後,他還要更加小心才行。


  他抬頭,看了劉詮一眼。自己得了人家的東西,對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幾人只是奉命而來,只要自己不離開黟城,那個「得勝王」還會派出一波又一波人手,直到搶回木鈴鐺為止。


  他這樣的人,配在黟城有個家嗎?


  ……


  劉家開飯了。


  兩大一小,三個人,兩道菜。


  一盤小蔥拌豆腐,一大盆包菜炒土豆。


  劉詮在城守軍里只是個兵頭子,每月薪餉不多,家裡逢年過節才有肉。


  但男孩努力扒拉著碗里的糙米飯,吃得很香。


  老太婆看得直哼:「個頭不大,飯量倒不小。」


  劉詮倒是樂呵呵:「孩子能吃身子就好,這年紀的男孩都這麼能吃。」


  飯桌是嘮家常的地方,老太婆就開始問署衙里的事。她老了,剩下的樂趣不多,又沒有孫子可抱,從兒子這裡聽到的一星半點,轉頭就是她在老姐妹那裡炫耀的本錢。


  劉詮也不避諱,有問必答。反正,他也接觸不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男孩低頭吃飯,不耽誤一字一字都聽進耳里。

第 21 章 逼供


上頭派來的安撫使,今天又把署尹大人喊過去,耳提面命。劉詮職微,不知道安撫使都說了什麼,不過楊大人走出來時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據說緊接著還摔碎了一隻茶杯。


  今日,全署衙的人都知道安撫使給出的三日期限了,不僅楊大人日子不好過,公差們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老太婆臉色也不好:「要是抓不到兇手,會不會連累到你?」


  劉詮微微苦笑:「倒不至於革職,或許會挨板子罰薪吧,畢竟是這樣的大事,又在安撫使督辦下。」


  男孩默默聽著,想起千歲昨晚說過的話:


  「快了。」


  飯後,男孩取出糖炒栗子放到桌上。剛才埋在灶里了,現在還熱乎著呢。


  老太婆吃了兩個,劉詮卻在油紙包上拈起一根貓毛。


  看樣子,這娃娃真把那隻貓養活了。


  ……


  在劉家打盹兩個時辰,太陽都西斜了,男孩進了一趟後廚,才抖擻精神出門。


  他去的方向,是居民相對較少的城西。


  黟城內有一條小河。現在正值枯水期,河縮成了溪,河床裸露著,橋墩底下就多出了大片空間。


  岸邊蘆葦瘋長,男孩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麼位置不會驚動別人,他隔著草叢往橋墩底下看了幾眼。


  橋下升著塘火,有個衣衫破爛的傢伙背對他坐著,空氣里傳來食物的誘人香氣。


  男孩抬頭嗅了嗅,是烤雞。


  他又仔細看了幾眼,確認那人身邊還放著一副鹵豬蹄,這才脫去上衣,掏出一個紙包,取裡面的東西抹黑了手、臉和身子。


  這是劉家灶底的鍋灰。


  火焰的嗶剝聲和溪水的潺潺聲,掩蓋了他的響動,橋下那人毫無所覺。


  把自己一通抹黑,男孩又將頭髮搗得亂蓬蓬地,這才兔子一般躥了出去!


  他的動作快極。


  那人就聽見草叢裡簌簌一響,才剛要回頭,就被人揪著頭髮重重按在地上。


  緊接著,一件硬物抵住了他的喉嚨。


  男孩衝過來時,首先抬腿踢掉了他手中撥火的長樹枝,接著就將尖尖的錐子頂住他的脖側。


  他殺過雞,也殺過其他小動物,知道脖子裡面有氣管,只要割斷了,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會死。


  這一套動作迅雷不及掩耳,那人還未反應過來即已完成。愕然間,他和男孩看了個對眼。


  小、小乞丐?!


  他下意識掙扎,又抬手想打掉錐子,結果小乞丐錐尖往前一送,他就覺出脖子上一陣刺痛,似乎有液體流下。


  「別、別!」哪怕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拿著這種銳器也能把他的動脈和喉管扎破。啊真該死,這小子從哪裡揀來的錐子!「我不動,我不動!」


  小乞丐的另一隻手就按在他眼皮上,用力按了兩下,令他倍感壓力。


  就算能打掉錐子,眼睛也會被戳瞎,男人趕緊縮回了手。


  男孩的眼睛黑洞洞地,盛滿戾氣。這人對他的眼神並不陌生,但小乞丐拿著錐子抵住他的要害時,他還是被看得後背一陣陣發寒。


  男孩伸手,熟練地在他身上一陣掏摸,摸出來幾錠大銀,每錠都是五兩。


  甚至這人懷裡還有兩顆小小的金豆子。


  男孩的眼神,立刻變得更加狠厲。


  若說先前還有懷疑,那麼現在他的猜想已經被坐實。


  眼前這人外號叫做棒子,也是叫花子,平時守著城裡那個破舊的驛站。誰想進去住都得給錢。還有兩、三個小乞丐也在他手下做事,無論討飯和盜竊,所得都要分他一半。


  從前棒子也想「管」他,但吃了兩三回虧之後,也就死了這條心。


  男孩眯了眯眼,把金豆在棒子麵前拋掂兩下,錐子又刺進兩分。


  棒子立刻痛得直叫喚:「哎喲別扎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男孩指了指燒雞和豬蹄,又晃了晃金豆,最後指向自己。


  火上的肥雞已經烤熟,油脂滴下來嗤嗤作響。這雞還能說是棒子偷的,那麼豬蹄呢?這鹵成暗金色澤的爛豬蹄,八成是廣芳樓出品,市價要二十文一隻。


  棒子比他原先還窮,哪來的錢買豬蹄?


  「你要就拿走。」棒子目光四下亂飛,不敢與他對視。


  男孩往前一捅!


  錐尖又刺進去半厘,血流得更急了。


  棒子吃痛,更看清他眼裡的騰騰殺氣,心臟給嚇得突突直跳:「停,停,我都告訴你!」


  他知道這小子從來都是個狠的,再說這些小乞丐別看年紀不大,偷搶騙樣樣都會,遠不似普通孩童單純,就算這小子殺人,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只希望,挨宰的別是自己。


  男孩沒有放鬆,手上青筋都冒了出來。


  他的力氣在成年人那裡不值一提,這次成功只不過是動作太快,對方沒有防備而已。要是被棒子逮著機會翻盤,他一定完蛋。


  棒子咽了下口水:「前天有人找我,問荒園平時都有誰去,又給了我錢。我就……」


  他就說了。


  並且對方還許諾,一旦小乞丐露面就速去通知他,必有重酬。


  果然是這傢伙賣了他,男孩張口,無聲問了一個字:


  「誰?」


  這個口型並不難辨認。棒子既然開了口,也就乾脆全交代了:「劉財主,是城東柳丁衚衕的劉財主。」


  男孩的目光變得幽深。


  他當然知道劉財主,這個人在黟城和臨近的幾座縣城都有首飾和成衣鋪子,並且家底豐厚,在城外有水田有莊子,還養了四五個小妾。偏偏他的正房是個母老虎,為免麻煩,他將自己妾室分開安置。


  簡單來說,劉財主有錢有地有房子。


  昨晚那個鬼魂說過,黑衣人在黟城的內應有好幾處宅子,又供得起他們吃喝。照這樣看來,倒不像棒子信口胡謅。


  棒子小聲道:「你放開我,我保證今後也不找你麻煩……」


  話音未落,頭上一痛,眼前就黑了。


  卻是男孩順手揀起河床上一塊圓溜溜的石頭,拍在他太陽穴上,直接將他砸暈過去。


  這一下響聲很大,男孩下手也是極狠,棒子的腦門被砸得凹進去一塊,血肉模糊。

第 22 章 醒來


男孩渾不將他的死活放在心上,連探一探鼻息都不曾。


  他丟下染血的石頭,取布條綁住棒子雙手,再蒙住他眼睛,這才仔細將他身上的錢財洗劫一空。


  反正這些都是棒子出賣他換得的,他收得心安理得。


  男孩跳進溪水,把臉上和身上的鍋灰都洗凈,這才蹬上岸來,重新穿好衣裳、整理頭面。


  一轉眼,他又是平民小少年的模樣了。


  不慌不忙做完這些,男孩轉身要走。不過還未踱出橋底的陰影,他又折返回來,小心包走了燒雞和豬蹄。


  好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


  他收拾棒子手腳利索,前後用不到一炷香功夫,所以返回劉家時也才到日落時分,正好趕上晚飯。


  晚上加菜。


  老太婆看著桌上的肥雞和蹄膀,笑得眼都眯成了縫:「這孩子真懂事。」中午送糖炒栗子,晚上就送肥葷了,老王家的孩子真有眼力價兒。


  劉詮心知古怪,但沒有明說,飯後到男孩房間里坐了坐。


  「今晚的吃食,不是你偷來的罷?」


  男孩毫不猶豫搖頭。


  劉詮還不放心:「也不是用偷來的錢買的罷?」他知道這些城裡謀生的孤兒,手腳時常不幹凈。


  男孩再度搖頭,眼底寫著坦蕩。


  劉詮這才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以後也不要再做那些營生,我家養得起你。」


  男孩沖他咧嘴一笑,笑容格外燦爛。誰也不能將他和下午那個兇狠的、砸壞別人腦袋的小乞丐聯繫在一起。


  劉詮這才起身,去給老娘打水了。


  男孩晚飯時特地留下一整隻雞腿,這時就打開竹簍的蓋子往裡看,貓兒在簍底蜷成一團,睡得正香,像一張鋪開的白毛軟氈。


  男孩把雞腿伸進去,晃動兩下。


  香氣連他都聞著了,貓兒動了一動,卻沒有醒來,只是把自己盤得更緊。


  男孩默默看了它好一會兒,伸手偷偷摸了兩下,這才輕手輕腳蓋上簍蓋。


  這是他的貓兒了,他的。


  ¥¥¥¥¥


  接下去整整十個時辰,他都窩在劉家寸步不離。


  外出都是情非得已,劉家住進一個孩子的消息很快也會傳遍街坊。尤其劉詮喪妻多年,大家都會好奇這孩子是打哪蹦出來的。


  兵頭子吃飯時更沉默了,臉色也凝重。安撫使給出的三日期限快到了,毫無進展的署衙和城守軍都不好過。


  這幾天都是吃飽喝足,男孩氣色明顯轉好。這個時候,白貓醒了。


  它跳出竹簍,弓著背伸了個懶腰,優雅得像是舞蹈。


  貓兒看了看天色,陽光稍微西傾,這是未時了?


  「我睡了多久?」


  男孩伸出兩根指頭。睡得夠沉的,昨日帶著她上街亂轉,中途還打傷一人,她居然都沒醒。


  美美睡了兩天,千歲自覺爽氣很多,透支力量帶來的疲乏感大大緩解。


  「你這兩天做什麼了?」


  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問啞巴這種問題,她果然還沒睡醒。話說她跟著這小子才幾天功夫啊,怎麼已經覺得像過完一輩子那麼漫長?


  她趕緊輕咳一聲,圓圓的杏眼斜睨著男孩:「我休養元氣,你該不會也跟著偷懶吧?」


  他搖了搖頭。


  「查到有用的線索沒?」


  男孩把竹簍往她面前一推,意思是——「走」。


  千歲:「……」


  她才剛出來舒展一下筋骨,這就要一頭又扎回去嗎?


  「急什麼,我好餓。」嚴格來說,是她附身的這隻貓餓了。小動物也是肉##身凡胎,兩天未進食,肚皮早就癟了,「吃的呢,趕緊弄來!」


  這會兒剛過未時,還沒到晚飯點鐘,找劉家要吃的未免有些不當不正。但千歲自然不管這些。


  男孩抬腿就往後廚走,彎腰在灶里摸了一會兒,摸出三個雞蛋,一隻白薯。


  他從中午開始就焐著了,這會兒猶有溫度。


  白貓低頭嗅了嗅白薯,嗤之以鼻:「好意思給我吃這個?你見過貓吃白薯么?」


  男孩立刻將白薯抓回自己面前,把雞蛋劃拉給她。


  「快點剝。」白貓舉爪,真想直接按在他臉上,「你看這雙手能剝雞蛋嗎?」


  那不是手。男孩看了一眼,貓前掌毛茸茸地,白得像雪,偏偏爪墊是鮮嫩無比的粉紅色,看起來居然讓他很有,呃,很有食慾。


  要能抓過來用力揉兩下就好了,手感一定很棒。不過他也知道這麼做的下場,多半是小粉嫩肉墊里噌一下冒出五隻小銼刀!


  他快手快腳把雞蛋子兒剝好,喂白貓吃了。


  貓嘴雖小,三個雞蛋,也不過是幾口的事。


  貓兒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卻抖了抖身上的毛:「走吧,正事要緊。」它跳入自己的小窩,男孩把竹簍背在身上,走了出去。


  天公作美,一整日都在下雨,不大也不小。路上行人來去匆匆,沒心思去看別的。男孩戴上雨笠,把自己遮擋得更不引人注目。


  目的地,是一家商鋪。


  白貓頂開簍蓋,望見鋪面的名字:


  劉記旺鋪。


  是一家成衣鋪子,但檔次要比男孩前幾天遇襲的市集高得多。


  雨不停,他也不能在街上干站著,於是腳跟一轉,溜進了斜對面一家點心店,東看看西望望,像這個年紀的孩子那樣滿眼好奇,花了兩刻鐘選了兩盒綠豆糕,一盒杏仁小桃酥。


  結賬時,有輛馬車停到對面去,很快又開走了。


  他把點心放進背簍,一溜煙兒跟了上去。


  千歲的聲音穿透雨聲傳入他耳中:「你怎知道這人這時會出來?」他說的線索,跟這劉記有關?


  男孩自然不答。


  但他聽破驛站的小乞丐說過,每月十五日這天,劉財主都會到成衣鋪子來盤賬,據說還會收銀子。如果趕在他上馬車之前伸手,劉財主不介意破費幾文。當然,前提是賬目沒令他心煩。


  雨天,馬車不敢駛得太快。但男孩畢竟人小腿短,很快就被越拉越遠。千歲催促他:「快點,再快點。你這腿腳真快好好練一練了。這麼慢,遇事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其實,在同齡人當中,他跑得已經算是飛快了。

第 23 章 摸上門


幸好他們運氣不錯。在徹底從男孩視野中消失之前,馬車停下來了。


  就停在一家酒樓門口,而後劉財主走下來,施施然走上二樓。


  這一片,都是食肆。


  男孩走進暗巷,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蹲了下來,一動不動。頭上屋檐擋不盡雨水,風好像從巷子深處吹來,帶偏了雨點,也將他衣服一點一點打濕。


  他漫不在乎。過去無數個下雨的夜晚,他都是這麼過來的。孩童最懼怕的孤獨和寒冷,他早就習慣與之為伍。


  天黑得很快,街市開始點燈,男孩選擇的位置很好,始終藏匿在黑暗當中。


  他安靜得像一尊雕像。


  又過不久,風雨並沒有減小,拍在他身上的雨點卻明顯變少了。接著脖頸上有物輕拂,柔軟絲滑。


  男孩微一側首,就望見千歲站在身邊,姿容如仙。風先經過她身邊,將月白色的袖角吹起,輕輕撲在他脖子上。


  天黑了,千歲變回了本體。


  她抱臂而立,居高臨下對他道:「你說的線索,就是坐著馬車過來喝酒吃菜的那個生意人?」


  男孩點頭。


  「躲在這裡吹風挨澆有用?真是蠢得要死。」她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笑話他不成器,「在這裡等著。」


  說罷,她就走出巷子,往酒樓而行。


  這會兒,酒樓的人應該能看見她罷?男孩望見門口的夥計滿眼驚艷,吭哧半天說不出半個字。


  她翩然上樓去了。


  男孩在原地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在他消滅了整盒綠豆糕以後,千歲才提著一隻籃子下樓,在行人的注目禮當中走向遠處,很快消失在雨里。


  腳麻了,他換了只腳支撐身體。再抬頭,千歲已經站在眼前。


  他對此毫不驚訝。木鈴鐺在他身上,她就走不了多遠,方才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城裡人看。


  「你盯著的那人是黟城的土財主,姓劉,他在樓上與幾個商人喝酒談生意。」千歲上去一趟,基本掌握了自己需要的情報,「酒喝得差不多,他這會兒該下來了。方才他交代酒樓又做了六個菜,要打包帶走,並且跟同桌的商人解釋說,準備帶給第三房小妾做宵夜。」


  「騙鬼哪,撒謊的水準太差!」她不屑一笑,「這家酒樓的招牌據說是烤豬蹄。你見過哪個女人會捧著整隻大蹄膀啃個不停?」


  男孩立刻想起了劉老太婆。女人不吃蹄膀嗎,可她啃得很香啊。


  想到這裡,他看了看千歲的手,空的。方才下樓,她明明提著一個籃子。


  「出來了。」她往前一指。


  劉財主和幾個商人一起下樓,都是酒足飯飽的模樣。互相道別後,他手裡拎著兩個大食盒,登上了迎面而來的馬車。


  「走吧。」千歲笑道,「咱去瞧瞧劉財主的三姨娘有多漂亮、多能吃。」


  ¥¥¥¥¥


  快到宵禁時間了,男孩走在路上容易被士兵攔問。千歲索性將他提在手裡,登人家屋頂如履平地,甚至走得比底下劉財主的馬車還快。


  ……好像沒他什麼事了。趁這功夫,男孩又摸了塊綠豆糕出來吃,千歲白他一眼:「饞嘴的小鬼容易被拐賣哦。」


  她好像怎麼看他都不順眼。


  男孩不理她。他倒是想被拐賣,至少有人管吃管喝餓不死了。


  馬車得得跑了幾里,才在一條巷口停住。劉財主走下來,車夫給他撐著傘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敲了敲門。


  來應門的是個丫鬟,劉財主就把車夫打發走了。


  他進去以後,門上還傳來了落鎖聲。


  「一、二、三……」千歲卻數開了,「連這劉胖子在內,宅子里有八個人。兩個是女人,還有五個氣血特別旺盛,都是練家子。」


  劉財主來疼愛自己的三姨娘,為什麼宅子里還會有這麼多男人?千歲撫了撫下巴,對男孩道:「裡面這些人六識敏銳,你靠近了就瞞不過他們。我可以給你施障眼法,但時效只能持續一炷香,你不要發出異響。另外,你的心跳和呼吸都必須放緩。」


  男孩點頭。


  於是千歲在他身邊輕按幾下,他就覺得周圍景物微微扭曲一下,旋即恢復正常。隨後她遞來一個指肚大小的圓球:「吞下。」


  圓球很軟,還有一點甜味,但吞入以後,腹中立刻升起一股寒氣行遍四肢。


  很快,他全身都凍僵了,連心跳和呼吸都變得格外微弱而緩慢。


  可奇怪的是,他的神志依舊清醒,五感也保有敏銳,對外界的一切接收無誤。


  「放心,我不會害你性命。」千歲這才拎著他靠近劉宅。


  走不出三五步,她就往前一指。


  男孩順著她纖指方向看去,卻見高低錯落的斗拱陰影下,居然藏著一個人!


  這人全身黑衣,又定在那裡一動不動。若非千歲指明,恐怕男孩走到近前都未必發現。


  他吃了一驚,心裡卻有些歡喜。


  想來這就是暗哨了。從前棒子那一伙人翻進人家偷東西,也想找他在外邊放哨望風。


  劉財主雖有錢,卻不算什麼大人物,他三姨娘的房頂上為什麼要藏著暗哨?


  可見,棒子給出的情報不假,城主府案的兇手真可能潛在宅里!


  話說他昨日險些替棒子腦瓜開瓢,卻不擔心這人給劉財主打小報告。一個商賈出錢打聽一個八歲乞丐的下落,這事本身就透著蹊蹺,時局又敏¥¥感,要是劉財主知道自己的秘密被棒子泄給別人聽,首先就會找他麻煩。


  棒子不是個蠢人。


  千歲看見暗哨,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顯然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底下傳來動靜。


  劉財主已經進到院里,即有兩個男人迎上,跟他一起走入側邊廂房。


  窗戶關得很緊,男孩看不見裡面情形,只知窗縫裡透出一點燈光。


  裡面有人。


  劉財主在這屋裡呆了二十餘息才走出來,兩手空空。


  兩個大食盒,都留在屋裡了。


  院里有個男人躍上屋頂,壓低聲音對暗哨道:「輪班,頭兒讓你下去吃宵夜。」


  暗哨點頭。


  很快屋裡就傳來細微動靜,那是倒水吃喝的聲音。男孩聽不見,千歲卻是一清二楚的。她甚至聽到裡面有人低聲交談:

第 24 章 真兇


「拿開,喝酒誤事!眼下這情形,再容不得出錯。」


  「這姓劉的可信么?那麼重要的東西,真會落在一個要飯的身上?」


  先前那人似有所感,突然沉聲喝道:「噤聲!」


  旁人對他信服,這一句之後,廂房內就安靜下來,連箸盞之聲都不見了,落針可聞。


  千歲站在原地不動,只是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不再注視廂房。


  她雖在隱身狀態,但有些人靈識敏銳,有些異士甚至能看破她的偽裝,這時也要小心些。


  男孩身體僵直,只有眼珠能動。千歲就伸手擋住他的目光,不讓他看向廂房。


  院子里靜悄悄地,不遠處的主屋裡傳來男女竊竊之聲。


  好一會兒,那首領才道:「沒事了。」


  廂房裡其他人才放鬆下來,重又喝酒吃菜。


  有個人問出了大家的心聲:「那寶物真能幫著我王得勝?」


  聽到這裡,千歲已無再逗留的必要。她帶著男孩直接往幾丈開外的主屋去了,足底甚至連多餘的水花都未濺起。


  主屋裡,是一男一女對話。


  「今天可有異常?」這是劉財主的聲音,「城守軍來過沒?」


  「沒有。」怯怯的女聲響起,在向他哭訴,「老爺,妾身、妾身怕得緊。這些人什麼時候才走啊?」


  這便是三姨娘了,千歲唇角輕揚。把五個氣血方剛的大男人藏在妾室宅中,劉財主還真不怕自己頭上多點綠。


  劉財主安撫她道:「快了,快了,你且再忍耐幾日。」


  三姨娘又訴了幾句苦,才低聲道:「老爺答應給我娘家的水田……」


  「給,一定給。」劉財主笑道,「你這幾日著實辛苦,還要應付上門的兵差,我給你翻倍。」


  三姨娘的聲音里滿滿都是心花怒放。


  他們膩膩地說著小話,千歲懶得再聽男女之事,悄然轉身走了。


  屋頂上的暗哨對她的來去,一無所知。


  她現在力量薄弱,殺不了這麼多人,但藏匿隱身的本事卻沒有退步。


  她一口氣奔出數里之外,才將男孩放了下來:「你倒有幾分本事,真找著了他們的藏身之處,省去我不少麻煩。」該誇就要誇,她一向賞罰分明。這回連睡兩日,超過了預期,她還以為自己醒來就要疲於尋找線索。哪知這小子也能自己辦成。


  很好。


  「現在你瞧瞧那裡。」她向著斜對面一指,「時間上剛剛好呢。」


  這附近建築的輪廓,看著很是眼熟。男孩順著她手指方向望見了兩頭把門的大石獅子,一下認出來了。


  這是署衙的正大門。


  此刻,門上正有一盞紅燈籠隨風招搖。


  他昨日也走過一趟,還沒有這東西呢。


  千歲笑吟吟地,心情很好:「看來,署尹大人終於下定決心。」


  她對楊奇行說過,只要改變主意願做交易,就在署衙門口掛上紅燈籠。這裡是整個黟城的鬧市區,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走過、看到,他不可能籍此追蹤她的下落。


  「明天就是安撫使給出的最後期限。」疑犯如石沉大海,署尹大人無可奈何,只得孤注一擲,「終於要有第一筆報酬進賬了。」


  這時雨已經停了,男孩望望燈籠再望望她,不知她打算幾時行動。千歲像是聽見他的心聲,聳了聳肩:「不急,還早呢。若是現在去找楊奇行,恐怕不止一人等著我們。」說到這裡,左右張望一下,將他提到了一座偏僻角樓的頂層。


  千歲剛躍進來,就有一群蝙蝠被驚動,撲扇著翅膀往外飛。


  她反應極快,大袖一卷,就有一股無形勁風將它們都打了下來,落在地面上生死不知。


  這裡離官家太近了,夜裡蝙蝠群驚飛,恐怕引來有心人的注意。


  千歲將男孩放下就嫌惡地捂住了鼻子。這裡年久失修又少人光顧,地上積著厚厚一層灰。


  她一抬手,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塊布匹塞給他:「鋪到地上。」


  這是一塊上好的提花緞,借著微光都能看出上面的紋路精細。男孩猶豫了一下,總覺得它零落塵土裡是暴殄天物,千歲卻已不耐煩了:「快點!」


  那個籃子,她又提在手裡了。男孩眼尖,快手快腳鋪好了餐布,沒有揚起多少塵土。


  倒是機靈,千歲將籃子遞給他:「布菜。」


  籃子里,果然是酒樓的好飯好菜,到現在猶有餘溫。


  四個菜美形美色,最搶眼的就是那隻烤得香噴噴、金澄澄的烘豬蹄,油脂混合著香料的味道沁入心脾,就變成了勾人的饞蟲。


  他記得,這是酒樓的招牌菜。


  「這是用蘋果木烤出來的,撒了來自西邊兒的香料,這麼一隻就要六錢銀子。」


  她越是解說,男孩越是咽口水,然後瞟了她好幾眼。


  「吃啊,客氣啥?」千歲自去取了箸,挾其他菜享用,「這次辦差辦得好,賞你的。」


  下一秒,他就抓起豬蹄,大口大口啃了起來。


  表皮香酥,肉爛筋軟,吃在嘴裡連變好幾種味道。他從棒子手裡搶過來的那隻豬蹄,和大酒樓的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千歲看他大塊朵頤的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反觀她吃飯的樣子,秀氣、端莊、安靜,男孩見過的大家閨秀里,沒一個及得上她。


  看他啃完了蹄膀又去挾菜,千歲笑眯眯問他:「好吃么?」


  男孩當然點頭。


  「比你的綠豆糕和桃酥好吃吧?」


  他莫名其妙,這是什麼意思?


  ¥¥¥¥¥


  雨停了,黟城署尹楊奇行望著屋檐淌下的水珠出神,一滴又一滴。


  從紅衣女來過以後,他又連著兩晚睡不著覺,現在眼裡布滿血絲,卻了無睡意。


  她看見紅燈籠沒有,還來不來了?


  楊奇行往門外看了一眼。


  那女人滿身邪氣,他思來想去,還是請來一個八卦鏡懸在門上。據說這面八卦鏡在古寺里被供養了三百多年,效力強大。有它鎮守,魑魅魍魎都不能近。


  他又利用職權之便,調來一支三十人的精銳隊伍駐守楊宅,只是現在眾人都潛伏起來了。


網路文學第25章 謝謝了啊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 25 章 謝謝了啊


楊奇行想到,女子能知城主府案兇手的藏匿之地,這說明她很可能就是兇犯同夥。他這樣對付她也沒甚不妥。


  若真能逮住她,前兩天談起的那筆報酬,理所當然就不必支付了。


  想到這裡,他眉毛跳了兩下,又是好生矛盾。


  這都快到子時了,她怎麼還不現身?沒看見署衙門口掛出的紅燈籠,還是因為楊宅被重重圍護,所以進不來?


  她若不現身,他明日怎麼交差?


  還是說,他得睡著覺才能見到她?可他現在丁點兒睡意也無,怎麼辦?


  楊奇行坐下又站起,這樣反覆幾次,才終於下定決心,咬牙摘下了門上的八卦鏡。


  又過了很久,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屋檐上最後一滴雨水落下,悄無聲息地潤進土裡。


  天都快亮了,她還沒來。


  楊奇行笑了,起先只是哧哧兩聲,越到後來笑聲越發洪亮,滿滿都是苦澀和自嘲。


  他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相信有那麼一個女人能幫他!


  可是笑聲未歇,即有一個女聲打斷了他:「楊大人半夜好興緻。」


  聲音低柔婉轉,在夜風中輕輕暈開,魅##惑人心。


  楊奇行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認得這個聲音,她真地來了?


  他豁然轉身,見到一襲紅衣俏影,就坐在八仙桌邊。


  他走近兩步,吶吶道:「你來了?」


  千歲笑了笑:「楊大人這裡是龍潭虎穴了,想進來可不容易。」


  這話一出,楊奇行就知道自己的布置都被她看透,尬得輕咳一聲:「那群兇犯,還在黟城么?」


  「還在。」她給了正面回答,「楊大人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楊奇行覺得嗓子有點干,咳了兩下還是澀澀地,「我和你做這筆買賣!」


  「下定主意了?」


  「是。」


  「拿來吧?」她攤開素手,指尖俏皮地勾了兩下。


  楊奇行輕咳一聲:「你先告訴我……」


  「現在是署尹大人有求於我呢。」千歲笑著打斷了他。


  楊奇行一噎。既然都到這一步了,他雖不甘心,也只得將腰間玉佩解下,放到桌上。


  千歲笑咪咪地收起玉佩,又指著八卦鏡道:「你留著這個也是無用,不如一起給了我吧?」


  楊奇行獃滯,好一會兒才遞了過去。


  千歲心情大好,贈了幾句好話:「天快亮了,楊大人可以準備派兵圍剿了。這群人晝伏夜出,白天抓捕是最好不過。」


  在楊奇行期盼的眼神中,她緩緩接下去道:


  「城主府案兇手藏匿的位置,就在……」


  ……


  清晨,城東騷亂,城守軍突然圍剿一處民宅。


  附近的居民嚇壞了,他們不僅聽到喝罵聲,兵刃相擊聲,甚至還有爆炸帶來的巨大響動。


  這場混亂整整持續了兩刻鐘才平靜下來,然而宅子起火,直接燒成了一片灰燼。


  黟城很小,這事兒長了腳一般地飛快傳播。


  該不會是?大家議論紛紛。


  果然午時剛過,署衙就在門口貼出公告:


  城主府案兇手落網,即將受審。


  整個黟城都沸騰了。


  就連剛剛從街上遛了一圈回來的劉老太婆,也激動得對著家裡的小啞巴碎碎念叨,彷彿自己聽見的是千真萬確的第一手消息。


  緊接著,劉詮也回來了,對自己的老娘道:「兇手一共五人,三個戰死,一個燒死,幸好還留下一個活口。」


  「幸好,幸好,我們今後不用再提心弔膽了。」劉老太婆撫了撫心口,「詮兒你也參加了圍剿吧?」


  「不曾。」劉詮苦笑一聲,「我身上傷未好全,行動不利索,沒能撈到這次功勞。」


  老太婆未免可惜。


  劉詮卻道:「那幾名黑衣人實力高強,光靠城守軍未必能留得下他們。幸好署尹大人求來了安撫使手下的精銳參剿,這才能夠一網打盡。不過安撫使這回也折了二十來人,若論功勞,他要佔去大頭。」


  老太婆大吃一驚:「你們二三百人去抓五個人,還死了二十多個?」


  「死了三十七人,傷十八人。」劉詮搖頭,「這幾人難對付得緊,尤其首領。」


  男孩就在一旁,邊聽邊幫老太婆剝豆子,面不改色。


  一盤剝完,他就放進廚房。劉詮也跟進來了,悄聲問他:「你昨晚又出去了?」這孩子原是乞丐,性子散漫,跟野貓似的,不像普通孩童那麼著家。


  男孩並不遮掩,反而沖他一笑。


  他笑得那麼坦蕩,劉詮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後要注意安全,幸好兇犯已經落網。」


  聽出他的關心,男孩的笑容微黯。


  這一頓午飯是等到劉詮回來才開的,也接近未時末了,不過三人都吃得很盡興。


  飯後,劉詮又出去了,老太婆要小睡片刻,男孩則回到廂房收拾東西。


  他身無長物,除了一個背簍和一隻貓,沒有什麼可以帶走的了。


  不過清點隨身財物時,他就對著布囊里的錢發獃。


  這裡面有幾塊散碎銀子,還有三片金葉子。就一個叫花子而言,這實打實是一筆巨款。


  可問題在於——


  最大的那塊碎銀不見了!


  這些天根本沒人近他的身,何況那塊碎銀子昨晚他還見到過,足足有二兩呢。


  男孩立刻轉身,瞪著矮几上的白貓。


  它正在清理爪子,專心致志,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就像一隻真正的貓。


  男孩將碎銀子全攤到它面前,拿手指了指。


  貓兒不為所動。


  他一把揪住了白貓的尾巴。


  毛茸茸地,不僅手感好,還有兩分暖熱。


  貓兒吃了一驚,一巴掌揮了過來。尖利的爪子彈出,像五把小小的匕首。


  敢碰她,誰借給他的膽子?哪怕她現在是只貓都不行!


  男孩卻已經鬆開手。他不知掏空過多少人的口袋,縮手比伸手還快,動作迅快輕巧,貓兒這一下居然生就沒抓著。


  他重新敲了敲桌子,力道放得很重。千歲看清他想問的是:銀子呢?


  她哼了一聲,貓尾巴在桌上掃來掃去:「花掉啦。昨晚你吃了什麼,自個兒不記得嗎?」


  男孩立刻想起鋪在提花緞上的那一頓好菜,尤其是香噴噴的大蹄膀,直到現在還回味無窮。可是——


  她這是花他的錢來「獎賞」他么?


  他謝謝了啊!

第 26 章 事了拂衣去


黑黝黝的眸光裡頭一回帶上怒氣,千歲瞧得明白,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買東西自然就要付錢,難不成去偷?」


  男孩指了指銀子,又指了指自己。


  錢是他的。


  她要花錢,為什麼不花自己的?


  他從來都將自己和別人的疆界劃得很清楚。


  貓兒原本豎直的耳朵壓得很低,這代表它在生氣:「我身上怎會放這種阿堵物?」几子太矮,加上白貓的身高,也沒辦法睥睨他。貓兒索性跳到床架子上,居高臨下傲慢道,「花你的錢,是給你臉面!你知道有多少人捧著金山銀海,跪著來求過我么?」吃他的、用他的,是他三生有幸。


  男孩也明白了:


  千歲大人沒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鬱火才消褪下去。錢都花了,現在再訓斥她有什麼用?


  胸口忽然傳來一陣暖熱,男孩微一分神,從衣襟里掏出木鈴鐺托在手心。


  木鈴鐺煥發著淡淡綠光,在兩人眼皮子底下,原本像是鐫在鈴鐺上的「朱渙」兩個字漸漸消解於無形。


  任務完成了嗎?他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鈴鐺的蓮花口裡飛出一道金光,罩在貓咪身上,一閃而過。


  她快活地抖了抖毛,愜意地眯起了眼。


  這真是久違了的力量啊!雖然份量太少太少,只能維繫她不再重新陷入沉睡,不過嘛,聊勝於無。


  總有聚沙成塔的那一天。


  在正事兒面前,方才的爭吵算什麼?她可以轉眼就忘。


  「這一段因果修補完畢,木鈴鐺會將由此產生的業力轉化為我們用得上的力量。」每到分贓環節,千歲的心情總是很好,「於我是願力。」她指了指琉璃燈,再指了指男孩,「於你么,你是人類,應該用的是真力了。」


  果然鈴鐺的蓮花口裡又漫出一點青光。


  「作為木鈴鐺主人,你所有的力量都可以交給它保管。你現在沒有修為,根本還用不上。」


  男孩眼裡閃過一絲失望。其實他想問,如果他不當個異人,這力量對他有什麼用?


  可他問不出口。


  千歲正在指點他,「想託管力量,你只要在心裡默念一聲『暫存』。」


  男孩依法施為,蓮花口中的青光立刻消失了,木鈴鐺又變得平平無奇,彷彿手工擺件。


  「在解約之前,此物與你心意相通。無論存取真力,都只須默念即可。」


  經過這麼一打岔,方才的梁子就算揭過去了。男孩收拾衣物,然後對著白貓舉高竹簍。


  時間不多,他們得走了。


  這就算是給她台階下了,貓兒知道自己有那麼一丁點理虧,也打算見好就收,於是一縱身,輕盈地跳進簍里去。


  男孩背好了竹簍,才走出兩步,忽然又折返回來,在矮几上放下一片金葉子。


  這麼小小一片,就足夠劉家兩人一整年吃喝不愁。


  他站在屋裡環顧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睡過的床,這才抓起斗笠離開了劉家。


  雨後新晴,小院的角落裡,地縫中有棵嫩芽悄悄冒了出來,無人發現。


  男孩再也沒有回頭。


  ¥¥¥¥¥


  楊奇行今日格外暢快,無論是迎來送往的官員,還是路上的百姓,都在恭喜他擒獲了城主府案的真兇。


  他滿面紅光,前幾日的積鬱早不知被掃進哪個角落。他才處理了幾件公事,外頭來報:


  安撫使有請。


  楊奇行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原本系在那裡的玉佩已然不見。


  他站在原地嘆了口氣,悵然若失。


  這一切都像夢境,除了他失去的東西千真萬確。


  外頭又催了一聲,他才大步走了出去。


  站在都城來的大官面前,楊奇行終於不用再忐忑難安了。


  安撫使臉上也難得掛上笑容,好言誇獎他幾句,才問道:「你是怎生查到兇犯就藏在姓劉的私宅中?」還從他這裡借走人手圍剿,可見是十分確定犯人位置。


  楊奇行很是恭敬:「黟城乃彈丸之地,這群外鄉人犯下滔天血案還能遁匿無蹤,避過城守軍耳目,必有內應。甚至住處都很可能是私宅。」劉財主把那幾人安置在妾室住處,但凡有城守軍上門盤查,都有女人掩護應付。


  「那你怎知誰是內奸?」


  「那妾室和婢女,從城主府案之後就沒出過門;劉財主每日還派人送去疏菜瓜果,份量很大,不似兩個女人可以吃完。」


  「就這樣?」安撫使撫著下巴,「這些可都不明顯。」


  「重任之下,就是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該錯過。」楊奇行面上答得誠懇,心裡卻打定主意,不將實情托出。


  兇手四死一傷,活著的那個還沒機會下獄,安撫使就迫不及待地提走了。這不合刑律,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也不好反對。


  這個案子撲朔迷離,從城主全家被殺到安撫使突然到來,楊奇行只覺另有真相。但是很顯然,安撫使沒打算讓他知道。


  既然如此,他就不該橫生枝節,把這案子辦得越簡單越好。


  安撫使呵了一聲,大概也懶得再作考究,揮手就讓他退下了。


  楊奇行離開時,正好見到一人急匆匆走來,與他錯身而過。


  那是安撫使的親信。


  ……


  安撫使正在喝茶:「犯人招了沒?」


  「招了!」親信的聲音緊促,「可是他說,寶物不在他們手中!」


  茶盞重重落在桌上,安撫使的聲音都拔高了:「什麼!」


  「城主府的人臨死前將寶物轉移走了,他們一直尋找,否則也不必留到現在。」


  「被轉走了?」安撫使目光一轉,勃然作色,「糟糕,持有寶物的人說不定還在城裡!你去通知署尹,讓他重新關閉城門,越快越好!」


  「是。」這人飛快去了。


  安撫使再也坐不住,爬起來踱了好幾圈,才又揮手招來一人,吩咐幾句。


  誰也沒注意到,橫樑上倒吊著一隻極小極小的蜘蛛。絲線垂下來,離底下的人不到一丈遠。


  ……


  這天夜裡,城守軍又出動了,像是尋人。


  黟城燈火通明,居民都在交頭接耳:


  這是又怎麼了?


  城主府案不是已經告破嗎,現在又要查什麼了,莫非有漏網之魚?

第 27 章 不舍


劉詮身上的傷口發炎了,不必參加夜巡,可以回家休養。可是老太婆看他臉色沉鬱,沒有半點笑容。


  「怎麼了?」她吶吶開口,「外頭又要抓誰?」還能不能消停了!


  「不知道。」劉詮搖頭,服侍老娘洗了手腳就寢。


  他走去廂房,發了半天呆。


  不到傍晚,署衙又發布搜人的新命令,目標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啞巴,很可能是乞丐」。


  劉詮今日回家,發現男孩不見了,桌上卻多了金子。他就是再遲鈍,也能覺出不對。


  一個小乞丐,哪來的巨款?


  一個小乞丐,哪裡能勞動署衙頒令,大張旗鼓地全城搜捕?


  他還聽說,那命令其實是安撫使下達的。


  這個八歲的孩子,和命案、和安撫使,到底有什麼關聯?


  劉詮想了很久都沒有頭緒,但他心中有個念頭格外清晰:決不能讓別人知道,小乞丐這幾日一直住在他家!


  否則,他劉家就有窩藏逃犯之罪。


  幸好,男孩出現的時間太短,僅有的幾次出入不是在大清早就是深夜,沒什麼人知道他曾在劉家寄居過。


  想到這裡,他就暗自慶幸不曾將真相告訴老娘。否則她哪天與人閑聊時不小心說漏了嘴,兩人都吃不完兜著走。


  那孩子走得及時,並且也不可能再回來了。這件事,就偷偷爛在他心底吧。


  而在黟城的另一邊,城裡的異動也驚擾了家有喪事的徐氏。


  中午,街上就傳來消息,城主府案告破,兇手被捉拿歸案,四死一傷。


  朱渙大仇得報!徐氏和婆婆當場哭得天昏地暗。


  短短几天之內,大悲大慟大喜,實是教人難受得緊。


  可是婆媳倆還未平復下來,入夜以後城守軍又挨家挨戶上門盤查,要找個七八歲大的孩子,那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徐氏立刻想起三天前找上門的紅衣女,她處處透著古怪,想跟自己做一筆交易,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看年紀也就是七、八歲,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倒是朝她笑過。那時她以為男孩太靦腆,可現在回想,莫不是本來就說不了話?


  徐氏不蠢,紅衣女上門在先,丈夫大仇得報在後,前後差不了幾天。並且她也沒忘了男孩曾經拍著胸脯跟她打包票,說這事兒一定能辦成!


  若說這中間沒有關聯,她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這孩子就於她、於朱家有大恩,她怎麼能一轉身就把他賣給官兵?


  再說了,徐氏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婆婆,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們最應該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其實這天傍晚,男孩離開劉詮家就直奔城西門而去,路上半點時間也沒有耽誤。


  直覺告訴他,這時不走,後患無窮。


  午時過完,城門開。


  黟城封鎖了五六天,急著出城辦事的人早就排成了長隊,城門剛開,男孩就混在擁擠的人群里,順順噹噹出了城。


  城主府慘案已經告破,又是出城,城守衛壓根兒沒必要仔細盤查。


  走在官道兒上,白貓忽然從竹簍里伸出前掌,撲了撲他的後背:「找個隱蔽的地方,快!有樣東西你得聽一聽。」


  她聲音嚴肅,男孩不假思索就往路邊的樹林拐去,直入數十丈才停下來。


  他剛卸下背簍,白貓就跳了出來,撥了撥簍蓋。


  竹蓋上,趴著一隻巴掌大的蜘蛛,肚皮滾圓,背上的圖案天然就是一個鬼面,看起來獰惡又兇狠。


  「這是鬼面巢蛛,有子母同心的天賦。三十里之內,子蛛聽見的聲音都可以傳遞到母蛛這裡來。」說罷,千歲拍了拍這隻肥碩的母蜘蛛。


  它還呆在原地不動,只是肚腹振動如波紋。下一瞬,有個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去通知署尹,讓他重新關閉城門,越快越好!」


  男孩頓時抬首,目光閃動。黟城又要關閉城門了,就因為這人一聲令下?


  聽他言語間帶著上位者的傲慢,身份比楊奇行高出不知多少。所以,現在是王廷派來的安撫使在說話?


  他好奇地看了白貓一眼,不知道千歲用了什麼法子將這種古怪的蜘蛛放到安撫使身邊去。


  難道是看紅燈籠啃豬蹄的那個晚上?


  千歲不能離開他太遠,而那一晚是他離署衙最近的時候了。


  不過她和楊奇行做交易,安撫使就是不好繞過的一關。她想摸清他的底細,這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個聲音應:「是!」


  幸好,幸好他們早一步出城了。


  鬼面巢蛛安靜下來。


  男孩以為這次竊聽已經結束。然而過了一小會兒,安撫使又喝了一聲:「下來!」


  這一回,他的吩咐可就讓千歲的面色都凝重起來:


  「昔年高祖特地將重寶送離京都,藏在這無人想得起的偏遠小城,交由葉家代為保管。如果葉家生變,守不住這件寶物,只要將它送去城西土地廟,自然有人接應。」


  面對最得力的心腹,安撫使顯然不介意說得詳細些。


  城西?千歲聽到這裡,忍不住抬頭眺望城門。


  這小子就是從西門出城的,那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心思何等剔透,一轉眼就想明白了:「你答應過朱渙,要把項鏈送去城西的土地廟?」


  男孩想了想。當時的情形是朱渙不容分說塞給他銀子和黑匣,又拿自己的命替他斷後,儘管從頭到尾都沒有徵詢他這當事人的同意……不過,既然銀子在他手裡、千歲還幫他花掉了一部分,那也算是答應了朱渙吧?


  所以他點了點頭,把不舍隱藏在眼底。


  千歲頓時笑了,聲若銀鈴:「你早些告訴我多好!」她太歡喜了,連自己的語病都未覺出。


  真棒,她不用和這小要飯的綁定在一起了。快些治好他的啞巴,他就能解除與木鈴鐺的契約。


  這等至寶落在他手裡,真是暴殄天物!


  現在她也知梁國的情況了,這安撫使要追回木鈴鐺進獻於天子。一國之君的能量不知比乞丐大上多少倍,應該能更輕易幫她完成目標!

第 28 章 換一種活法


這才是正道,這才是常理!


  木鈴鐺的哪一任主人不是雄才大略?這回,也不應當例外。


  那廂安撫使也沒閑著:「吩咐下去,除了關閉城門之外,再派六路人馬搜索附近官道,以防那個小乞丐攜寶逃出。」


  他提審了城主府案的兇犯,對方在嘗盡酷刑之後,除了認罪之外更是招供寶物線索。於是安撫使也知道,現在梁國天子都惦記的寶物很可能就落在一個小要飯手裡了。


  這群黑衣人連城主都殺得,手段、智謀自不必說,卻連派兩三回人手都沒能逮住小乞丐。


  「這個小東西,恐怕有些不簡單。」安撫使的聲音越發低沉,「我懷疑,他是借用了寶物的力量才能一次又一次逃出生天。」


  男孩微微動容。這人厲害,說得如同親見。


  「大人,您的意思?」他的心腹在請示。


  「傳話去城西土地廟,無論誰送來那件寶物——」安撫使的聲音滿滿都是戾氣,


  「——殺!」


  心腹領命而去。


  鬼面巢蛛轉述的聲音到此為止了。


  小樹林里,一人一貓相顧無言。


  男孩沉著臉,就此打消去土地廟送東西的念頭。


  千歲的笑臉也垮了下來,悻悻道了一句:「算了。」對方既然鐵了心要小啞巴的命,就不會給他說話的機會,當然,他也不會說話。他要是死了,她又要被關禁閉好久。


  可惜啊,她的大好機會就要這麼輕輕放過。「看來我得另外物色人選。」


  這個安撫使,真是蠢得要死!


  男孩瞄著她,眼帶好奇。


  他一直有個疑問掛在心頭。千歲這麼不待見他,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幫他,索性讓他死在黑衣人手裡不是更好?她也能如願換了主人。


  千歲讀懂了他的眼神,輕嗤一聲:「你的小命當然不值一錢。可是……如果你和木鈴鐺的契約不是主動解除,而是因為你身亡而強制中止的話。」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磨了磨牙,眼裡都是怨恨,「它會封閉百年,才能夠再度認主!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耗下去——喂,你那是什麼眼神?」


  男孩恍然大悟。


  難怪千歲一邊嫌棄他,一邊還要護著他、看緊他的小命,原是因為他若在解除契約前死掉的話,她又要被封印百年了。


  她一定有段非凡的過去,如今卻被困在木鈴鐺里,不得不和他同呼吸共命運。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貓兒的後頸以示安慰。


  入手的綿軟細密,讓他忍不住多撫了兩下。其實聽完安撫使的話,他心裡更多的反倒是慶幸。人家要殺他,他就不用去土地廟了,可以心安理得將木鈴鐺留在自己身邊。事易時移,這並不算辜負朱渙的囑託。


  木鈴鐺和千歲的存在,在他面前打開了一扇大門,門那一端好似有無儘可能。


  那些可能,將他原本的懵懂生活反襯得黯淡無光。


  他年紀尚小,不識「野心」二字,卻明白自己有機會換一種活法了。


  這個機會千載難逢,他不想失去。


  白貓打了個冷顫,待要撓他,他又縮回了手。


  「不許碰我!」她余怒未消。


  男孩卻指了指自己咽喉,飛快轉移話題。第一筆願力已經賺到了,千歲何時開始給他治病?


  「別急。」她正眼都不瞧他,既然抓不了人,她就在樹上磨了磨爪子,「你的嗓子是一天之內啞掉的嗎?」


  他搖頭,忘了貓已在簍里。但千歲似乎能看見他的動作:「那麼,也不是一天就能治好。」


  其實男孩的本意是,他從懂事起嗓子就壞了,再往前的事就記不得了。


  千歲卻催促他:「快走吧,安撫使已經派出人手來逮你了。」


  一個八歲的啞巴,他的體貌和特徵太過顯眼了,要麼走得飛快,要麼離開官道,否則很快會被追上。


  可要是抄鄉間小道,一是走得慢,二是不安全。千歲低頭看了看他,嫌棄道:「腿這麼短,跑是跑不快了,得找個代步的。唔,你會騎馬么?」


  男孩搖了搖頭。


  他雖然在舊驛站里住過幾天,卻連馬都沒摸過,談何會騎?


  白貓舔舔爪子:「走,弄匹馬去。」


  荒郊野地,上哪裡弄馬?就算黟城市集,一匹駑馬的價格也要好幾兩銀子。


  一人一貓對望一眼,都有了答案。


  林子在半山坡,從這裡能眺望出城的隊伍。男孩眯眼往城門方向看去,忽然伸手一指。


  千歲有點意外:「這麼快就挑好目標了?」


  效率挺高的嘛。


  她望見男孩所指的隊伍由七、八騎組成,護衛著中間兩輛馬車。馬上的騎士都是精壯漢子,看起來身手矯健。至於兩輛馬車,覆著灰綠色的門帘。


  「看起來,難度也不低啊。」這小子,為什麼不找老弱病殘下手?成功機率還能大一點。


  男孩忽然對著她一笑,笑容里滿是討好和……算計。


  貓兒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感覺到深深的惡意。


  「你要做什麼!」


  ……


  黟城富商徐老爺六歲的幺兒扒著車窗往外看,眼裡都是興¥¥奮。


  父親早答應過送他去祖母莊子上玩耍,只是黟城意外封閉了好些天。今日開城,他去父親那裡撒嬌幾聲,就有車隊護送他出門了。


  徐老爺今日只派小兒子的乳母和貼身丫鬟同往。車隊前後都是徐家的護院,莊子離這裡又不到二十里,兒子往來不知多少趟了,安全得很。


  車子走得又慢又穩。乳母剛餵了一塊蓮花酥到他嘴裡,車頂篷突然「咚」地一聲,凹陷一個形狀。


  有重物掉落,該不會是劫道的賊人?


  乳娘手一抖,蓮花酥掉了,徐少爺卻探頭往窗外看去。


  「少爺使不得,危險!」


  徐少爺一把打掉她的手,不耐煩道:「閉嘴!」


  他探頭得早,親眼望見一隻白貓從車頂上跳了下來,蹲在官道邊上的草叢裡舔爪子。它身上的毛髮雪白又整齊,每一根都至少有寸許長,在斜陽照耀下甚至還映出淺淡的金光。


  這貓兒真漂亮!徐少爺圓瞪雙眼,伸手一指:「捉住它!」

第 29 章 座騎到手


跟在車馬邊上的護院應了聲「是」,立刻驅馬攆了過去。


  徐少爺趕緊又補充一句:「要活的!」那麼漂亮的長毛,可不能弄壞了!


  貓兒嚇得轉身就跑。護院連連應了兩聲,連人帶馬消失在長草叢裡。


  車隊繼續前行,並不停下等待。徐少爺想要的東西,自然會有人送到莊子里去。


  ……


  護院追去路邊,只見貓兒跑在前頭,只留給他一根小旗杆似的尾巴。


  這小貓好快。


  幸好它也笨,跑得很直溜兒,他若是策馬直追,不用十幾步就能趕上。護院沒有猶疑,一夾馬腹,跟著貓兒躥進了樹林里。


  他看見白白的影子在前方閃動,時近時遠。


  可是跟了十幾息以後,貓兒不見了。


  跟丟了?護院不死心,畢竟得不好東西的徐少爺,脾氣向來不怎麼好。他策馬在原附近轉了幾圈,一無所獲。


  正覺沮喪,耳邊忽然傳來輕微的叫喚,像孩兒撒嬌。


  護院循聲看去,大喜:


  方才遍尋不著的貓兒,原來爬在一株小樹的樹杈上,位置還沒他高,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好奇地盯著他。


  那眼神清澈,獨不見畏懼和謹慎。


  護院大喜,正要接近,貓兒見馬兒抬腿,頓時嚇得一縮,作了個準備逃跑的姿勢。


  「別跑,別跑!」一人加一馬,看起來的確是龐然大物。護院慢慢下馬,以減輕它的疑慮,「乖貓兒,到我這裡來……」


  他口中喚得輕柔,一邊慢慢向它走近,半屈著身子。


  貓兒晃了一下尾巴,側頭看著他,似乎對他的行為很感興趣,但並不逃跑。


  護院的心,放下了一點。


  看來這貓也是家養的,不知為何落在這裡,否則怎不怕人?


  他走得很近了,終於離貓不到三尺距離。


  白貓縮著身子,喵喵叫了兩聲,似乎親近又似乎害怕。這人慢動作伸手,想將它抱起來。


  一旦抱住,他必定不會再放開。


  貓似乎很溫馴,雙方更近了,三尺、兩尺……


  可就在他指尖快要觸到貓毛時,白貓動了。


  護院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白影,快得來不及反應,左眼上就是一陣火辣辣的劇痛!


  他下意識退開一步,一手捂著眼睛吼出聲來。


  他竟然躲不開一隻貓的攻擊。


  指縫間有液體流下,那該死的貓,抓壞了他的眼睛!


  草叢裡忽然傳來一聲細響,撲簌,像是鳥兒飛起,但被他的長嚎掩蓋。


  護院沒聽見,但緊接著後腦一痛,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撲通,高個兒護院倒地不起。


  在他身後,男孩看看昏迷不醒的男人,再看看自己手中沾血的石頭。


  石頭很大也很沉,他要雙手才能托舉。


  呃,最近給人開瓢的次數有點頻繁,這項技能好像更熟練了。


  但與收拾乞丐頭棒子不同,男孩丟下石頭以後還伸手探了探護院的鼻息。


  嗯,有氣兒。並且他眼珠完好,只是眼皮被抓傷。


  「誰給你的膽子,敢把我扔出去當誘餌!」白貓滾圓的杏眼裡堆滿怒氣,「再有下一次,我撓死你!」


  男孩看著那個護院臉上整整齊齊的幾道抓傷,忍不住縮了縮,貓爪子是真尖銳啊。多虧她不知道,這位徐小少爺是黟城的混世魔王,平時最喜歡虐待小動物,拔毛倒吊都算是輕的了。看見她這麼漂亮的貓,徐少爺能忍住手癢就怪了,一定會派人追上來。


  這些因由,就爛在他肚子里吧,否則他的臉皮保不住了。


  事不宜遲,他轉身向著護院的座騎走去。黑馬不適應生人氣息,打著響鼻往後退了兩步,滿眼警惕。


  男孩停住腳步,跟馬兒對望。


  白貓從他身邊輕盈跑過,丟下一句嘲笑:「怕了?」


  他咽了下口水,並不掩飾自己的忐忑。他從沒騎過馬,對一個八歲孩子而言,這生物很巨大了。


  白貓跑到馬兒面前,對著它喵了兩下,聲音輕柔。


  男孩很確定高頭大馬是聽不懂貓語的,但黑馬居然垂下腦袋,飛快地平靜下來。


  它望向白貓的眼神,還帶著一絲恐懼和敬畏。


  「還用我三催四請么?」千歲不耐煩了,「快點上馬,我們沒空繼續磨跡!」


  男孩抓著韁繩就往馬背上爬。


  沒騎過馬,不代表沒見過別人怎麼騎馬,但馬兒太高,他人又小,嘗試了三、四次才勉強爬到馬背上,卻踩不著腳蹬子。


  千歲笑道:「抓好馬鞍,坐穩走嘍——!」


  實際上,白貓一聲長叫,敏捷跳到了馬股上。


  貓爪一拍,黑馬就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男孩下意識抱住馬脖子,只怕自己被顛下去。馬行如風,林中的樹枝抽在他臉上,一下就是好幾道血凜子。


  這隻小弱雞,嘿!白貓籍他擋住自己,一邊安坐馬背,一邊舒舒服服地欣賞他的狼狽。


  活該,誰讓他方才將她提起來,用力砸到徐少爺的車頂上?這叫現世報,來得快。


  她看得痛快了,才好心提醒:「你快把馬勒死了……勒得越緊,它跑得越快。」


  狂奔了數十丈,險些撞樹好幾回,男孩終於緩過一口氣,發現騎馬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可怕。


  再說他長於奔跑,腿力很好,可以緊緊夾住馬腹。


  終於,又被兩根樹枝教訓過後,他慢慢放開手,揪住了韁繩。


  白貓在他身後打了個呵欠。


  這小子學得好快啊,看來是等不到他摔得四仰八岔的畫面了,不好玩,太不好玩。


  一刻鐘以後,男孩控馬的本領有了長足的進度,他試著掉轉馬頭往北部而去。


  安撫使派人出城尋他,土地廟在西邊,所以西邊的官道一定是搜索的重中之重,他要儘快遠離。


  這裡是黟城近郊,沒有什麼大型猛獸,時常還能找到林中獸徑,那是人類和野獸踩出來的小路。


  男孩偶爾抬頭看看天色。陽光透過密林灑落地面,只有星點光斑。


  他是未時才出城的,又伏擊又搶馬,又狂奔了小半個時辰,這會兒陽光已經西斜,距離天黑不久了。


  黑夜會增加安撫使的軍隊搜索他的難度。


網路文學第30章 可愛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 30 章 可愛


千歲也在後頭叮囑他:「今晚就宿在野外,別去驛站。」黟城裡的軍令,驛站會很快得到消息。如果他走在官道上,驛站還能向官家提供線索。


  男孩路過一條小溪,灌了整皮囊的清水,但沒在這裡停留,而是策馬遠遠離開了。


  在野外,夜晚的水邊不安全。


  最後,他找到一處避風的山坳,準備露宿。太陽僅殘的一點餘暉,也消失在山後頭了。


  大黑馬剛剛停下,草叢裡居然跳出一隻兔子,哧溜就往外就跑!


  大肥兔!男孩瞪大眼,跳下馬就想去追。


  可他今天是頭一回騎馬,又踩不著馬蹬,只能靠自己的腿力夾住馬腹保持平衡。馳騁了個把時辰下來,雙腿早就又酸又麻,這時下馬,撲通一下就跪了。


  「咚」,兔子聽到後頭重物落地聲,逃得更快了。


  就在這時,一雙雪白的小手伸來,將兔子一下抱起。


  兔子驚慌蹬腿,但女郎撫了撫兔子腦袋上的軟毛,它居然就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雖然三瓣嘴還動個不停。


  千歲抱著兔子站在男孩面前,一襲紅衣,眉開眼笑:「免禮!」


  那一下摔跪,他正好朝向她。


  男孩不顧疼痛,飛快爬起,拍了拍雙腿。


  千歲輕呼一聲:「你受傷啦。」聲音里卻全無心疼之意。


  從馬上掉下來,他沒摔斷腿已是萬幸,但走路已經不太利索。


  她的聲音里哪有半分真心?男孩也不為意。這一回是他疏忽了,騎馬都沒摔著,反倒是下馬險些摔個狗啃泥。


  他見到肉食在前,就忘了危險,下次不會了。


  他看了看千歲,那雙小手幾乎和懷裡的兔子一樣白。這千金小姐並沒有親力親為的意思,所以他只好忍著痛,一瘸一拐找來石塊架了個圍塘,又去收集樹枝樹葉。


  可是前幾日下雨,深山的樹葉還潮濕,不容易點燃。


  他想了想,又去刮取木棉樹上的棉絮,這才點起了一捧營火。


  深秋的夜晚寒涼,在效區尤其需要火焰的光暖。千歲也情不自禁靠近,順手拍斷兩根圓木,遞給他一根:「坐吧。」


  把圓木當凳子坐好,男孩才從懷裡取出兩個饢餅,看她一眼,又多取一個,然後烘在火邊。他心細,下午雖然急著出城,也沒忘了買好乾糧再上路。


  男孩看著千歲懷裡的兔子,咽了下口水。


  「看什麼看?」她白他一眼,把兔子抱得更緊了,還捏了捏它的長耳朵,「兔兒多可愛啊,你為什麼要吃兔兒?」


  ¥¥¥¥¥


  千歲不喜生水,這才紆尊降貴出手,砍下一截毛竹,取竹筒架火燒水。


  男孩捲起褲腿,正在處理傷勢。方才從馬上掉下來,腿先著地,他用手撐著。萬幸腿沒摔折,但是雙手都擦破了,膝蓋更是疼得厲害。


  他用清水簡單地沖洗傷口,將樹葉和泥礫都衝掉,露出底下看起來紅紫可怖的傷口。


  千歲在一邊看著,信手往不遠處指了指:「這是牛膝草,這是三七……」順口點出三、四種草藥來,「去取來搗爛敷治傷口,可以快速止血,又治跌扑腫痛。」


  男孩依言都去采來,在她掏空的竹節里搗爛了草藥,敷到傷口上。


  下一瞬,他的臉部肌肉狠狠抽了一下。


  痛,痛得匪夷所思。


  那感覺,就好似有人拿著七、八根鋼針在他皮肉里一陣翻攪!


  千歲看他額上冷汗涔涔,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由得同情地嘆了口氣:「藥性是沖了一點……忍忍吧,誰讓你運氣不好,這附近找不見止痛的草藥。」


  她真不是故意的?男孩看也不看她,閉上眼默默忍耐。


  好一會兒,痛感才慢慢降低。他抱臂坐在圓木上,許久不動。


  這時水燒開了,咕嘟作響,和跳動的火焰、金黃的饢餅,以及圍坐火邊的兩個人構成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有隻狼獾子夜行,不小心闖入進來,盯著火焰大吃一驚,卻又對火上的東西垂涎不已,小眼睛滴溜轉個不停。


  要是這裡只有男孩一個人,說不定它就直接開搶了。


  找死!千歲瞪它一眼,美眸中殺氣四溢,狼獾打了個寒噤,夾著尾巴掉頭就溜。


  這東西好戰難捉,肉質又酸臭,誰也不想吃它。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火邊已經烤著好肉了——洗剝乾淨的兔子被串在樹枝上,在塘火的烘烤下煥出金紅的色澤,油脂一點一點都沁了出來。


  就連千歲都咬著唇想,這兔子果然比看上去更肥。


  「可以吃啦,再烤就老了。」


  男孩取下烤全兔,雖然被燙得呲牙咧嘴,還是勉強將兔子撕成兩半。


  烤得恰到好處的肥兔,輕輕一撕就皮肉分離、焦香四溢。


  男孩抓起兔腿,一口肉、一口餅,吃得不亦樂乎,毫不顧及形象。奔波大半日,唯有美食可以解憂。


  千歲卻要講究得多,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小銀刀,剔骨切肉,把肥嫩的兔肉塞進饢餅里,這才小口小口吃起來。


  皮酥肉嫩,肥而不膩,火候倒是剛好。她看了男孩一眼,沒料到這小子燒烤的功夫還真不錯。想來他在荒園、橋底沒少烤過食物,頗有心得。不過她還要埋汰一句:「只放了鹽巴,味道太單一。須得再加些辣粉、孜然才香。」


  兔肉烘烤前只抹了兩遍鹽巴,對於講究的千歲大人來說,調味自然是大大不夠。


  男孩聽若罔聞,繼續吃得津津有味。他把兔肉啃得一絲兒不剩,末了還啃了啃手指,意猶未盡。


  千歲皺眉:「臟死了,你這習慣真要不得。」把水囊丟過去,監督他反覆洗手,直到手上一點兒油脂都不留。


  男孩忽然指了指自己咽喉。如今她已經拿到願力了,該開始給他治嗓子了吧?


  「別急。」她卻不緊不慢,「沒聽過病去如抽絲?我的願力還沒有那麼豐沛,動動手指就能治好你。」


  男孩目光一閃,沒忽略了「豐沛」二字。也就是說,只要她的力量足夠,是可以一下子就治好他的?

第 31 章 琉璃燈


「眼下只能以藥力為主,神通為輔。除了每日子時治療之外,還要靈藥溫養。如此七日,藥到病除。」


  七天!男孩的眼睛亮了,只要七天,他就能像正常孩子一樣開口說話。


  「你並非先天殘缺,還記得嗓子怎麼壞的么?」千歲上一次探查病情時,就發現他喉中有傷,聲帶被毀。


  他搖了搖頭,面色平淡。


  「無妨。」她輕描淡寫,「以後白天吃藥,晚上施術。明日起就找個藥鋪子抓藥煎服。」


  男孩當然不會有異議。他今日又是擔驚受怕,又是長途奔波,方才還受了傷,早就困得狠了,這會兒在地面鋪好那捲提花緞布,翻了個身就睡著了。


  「豬一樣的,好吃好睡。」聽他鼻息越發均勻,千歲輕哼一聲,目光卻移到他腿上去,甚至走近了伸手輕按兩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腫起來了。草藥生效也要時間,若是明天還這樣子,他就不能騎馬趕路。


  林子里安靜下來。千歲伸手,掌心緩緩浮現一隻琉璃燈,其形如菡萏,將綻而未綻,維妙維肖,可惜顏色灰白黯淡,像是褪盡鉛華,表面更有無數裂紋自下而上延伸,彷彿下一秒就會碎裂。


  那裂紋大小不一,深淺不一,深深礙著千歲的眼。


  她端詳半天,嘆了口氣,取出得自楊奇行的玉佩和八卦鏡,直接投了進去!


  「嗤嗤」兩聲輕響,兩樣東西不見了,琉璃燈底部卻冒出一小團火焰。芯焰太小,雖然還在燃燒,卻是顫巍不定,看起來可憐極了,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熄。


  然而這盞燈終於是亮起來了,由內而外煥出光芒。雖然暈黃淺淡,甚至比不上燭火明亮。


  從無到有,她終於踏出了這一步。


  她竟是將楊奇行珍視的玉佩和八卦鏡,都當作了琉璃燈的燃料。


  千歲與人間的修行者不同,其他人都將力量貯于丹田,她卻存在這隻玻璃燈中。


  這盞燈里,存著她的願力、她的修為。


  據說,它也曾華彩灼灼,光芒萬丈。


  這會兒,千歲面上已經沒有往日的咄咄逼人,眉眼間覆上一層沉重。她緩慢磨挲著琉璃燈表面出神,感受燈身傳來血肉相連的楔合。


  「我們還有時間,希望來得及。」她對寶燈喃喃自語。燈光一明一暗,似是對她的回復。


  睡著的男孩,忽然咕噥一聲,翻了個身。


  千歲望了他兩眼,忽然走過去拎開他褲腿,纖纖玉指泛出淺淡金光,在他兩邊膝蓋上分別輕按幾下。「便宜你了。」


  男孩即便在熟睡中,也能覺出傷處傳來的清涼舒適之感,原本緊蹙的眉頭不由得放鬆下來。


  膝蓋的紅腫,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褪下去。


  琉璃燈才剛剛亮起,她就透支了一點力量,替他醫治傷口。


  千歲一瞬不瞬瞧著,又掐指算了算時間,發現一切如常,這小子並未像前幾次兩人肌膚相觸時那樣冒出紅疹。


  她懂了,輕輕「切」了一聲。


  就以這時,草叢裡忽然簌簌一響。


  千歲指尖的琉璃燈一下消失,她緩緩轉過頭去。


  ¥¥¥¥¥


  天還沒亮,男孩醒來,身體沾了露水有點沉重,但腿上的疼痛卻減輕許多。


  他試著屈膝,好像不咋疼了,只是創口看起來還有點嚇人。


  草藥那麼好用?


  「你倒是睡得香。」聲音從左上方傳來。男孩一抬頭,就望見千歲倚坐在樹枝上,纖長的雙腿一盪一盪地。


  他走上兩步,差點被個軟物絆倒。低頭一看,地上赫然躺著一具狼屍!


  這狼好大,看著比他還要重得多。


  男孩摸了摸腦門兒,背上有兩分寒氣。多虧千歲守夜,否則他早變作這頭黑狼的夜宵了。


  「今日份的肉食有了。」


  「……」狼要吃他,她卻想著吃狼。她這是將他當成了誘餌?


  男孩取出自己貼身的小刀,認命地準備割肉。黑狼死去兩個時辰了,屍體開始僵硬,不那麼好下手。


  可是刀尖還未碰到狼屍,千歲已經晃到他面前,一把捉住了他的右手腕。


  他飛快縮腕,如被蜂螯。


  千歲對他的異常視若無睹:「亂來。你這樣,會壞了一張好皮子。」這頭黑狼油光水滑,她昨日用了點巧勁,瞄準它的雙眼打了個對穿,這才沒傷著一身皮毛。臭小子倒是大開大闔,一上來就要鈍刀割肉。


  她伸手抓起狼屍,下一秒,它就不見了。


  男孩眼睜睜看著這一幕,想起前幾日她手裡的食盒也是這樣出現又消失。


  她一定是將東西藏去某個看不見的地方了。


  不過,她早可以這樣做,也早可以剝了狼皮,為什麼偏偏要把狼屍擱置到清晨?


  難道是為了讓他看上一眼?


  不可能的,他一轉眼就將這念頭拋去九霄雲外。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想死就往前多走兩步。」


  男孩剛邁開兩步,聽見她這麼說,足下就頓住了,一動不動。千歲雖然毒舌,但她神通廣大,而且很少出錯。


  她這才微微一笑:「再往前是個陷阱,用來捕大型獵物的。挖得很深也很用心,可以將你連人帶馬都陷進去。」


  她可沒有那麼無聊,這裡地處荒野,陷阱八成是獵人用來抓捕虎、熊等大型獵物的。


  他遵從她的指引,小心翼翼牽著馬避開陷阱。


  就在這時,赤紅的金線從葉縫中透過,千絲萬縷,照在地面。


  日出東方了。


  就這麼一眯眼的功夫,千歲不見了。竹簍里倒跳出一隻白貓,不緊不慢踱了幾步,在晨曦里弓著背伸了個懶腰。


  ……


  這個白天,男孩基本都在馬背上度過。除非必要的休整,否則他一直策馬往西北方向而去。


  安撫使下令追查他的行蹤,黟城附近的村鎮就那麼幾個。他若敢逗留,被抓住的機率大增。


  與千歲商量以後,他就決定整個白天都用來趕路,以期比追兵更快一步。


  走得越遠,越是安全。


  入夜以後,千歲就能以人形出現,足以應付更多危險。


  可是走出不到六、七里地,忽聞前方喧嘩。


  白貓從竹簍里探出來,按著他的肩膀:「往前往下看。」


  男孩依言看去,不由得一驚。

第 32 章 撞破


這裡山走蛇形,盤曲蜿蜒,他一低頭就看到對面半山腰上,有兩支隊伍正在激烈廝殺!


  一方有五十餘人,護著十幾輛大車且戰且退,隊伍後方有男有女,皆是面帶驚恐;另一方人數不到三十個,皆是精壯漢子,攆著前頭的車隊窮追不捨。男孩親眼看到其中一人灰巾包頭,接連砍翻了一對男女。


  劫道!


  他自小在黟城長大,從未離開城池,但在南來北往的人們口中也曾聽過外頭的險惡。此情此境,像極了人們談之色變的山匪劫道。


  天很亮,千歲現在是只貓,而他只有幾歲。


  男孩迅速評估眼前形勢,果斷掉轉馬頭,半點都不曾猶豫。山匪的注意力都被前方的肥羊吸引,他又立在陰暗的樹影里,只要快速離開,誰也不會注意到他曾經來過。


  可惜,天不從人願。


  有個女客被匪徒追砍,與車隊分離。大刀落下,她一抬頭恰見二十丈外有一人一馬隱在林中,與山匪不似一夥兒。危急關頭,她都來不及細看對方長相,本能地向他伸手尖叫:「救我,求你救我!」


  身後匪徒一刀剁掉她半個腦袋,鮮血噴濺而出,凄厲的呼聲戛然而止。


  但她的呼聲已然驚動對方,山匪群目光齊刷刷看過來,就見林中有一匹快馬奔行,在樹影的掩護下越逃越遠。


  匪群中有人沉聲道:「老八,殺了他!」


  砍死女客的匪徒應了一聲,抓起染血的長刀,跳上自己的馬就追了過去。


  ……


  男孩策馬狂奔,不久聽見身後蹄聲密集,鼓點一般敲在他心口上。


  追兵攆上來了。


  這結果並不意外,他初學騎馬僅僅一天,怎比得上山裡來去如風的強盜騎術嫻熟?


  白貓從背簍里冒出頭來看了一眼,坐實了他的想法:「最多再有三十息,他就能趕上你。」


  男孩無暇分神。


  在陌生的山林中全力策馬已經耗去他全部注意力,這裡地形複雜,只要稍有不慎,就是人仰馬翻的慘烈後果。


  咦,等等,人仰馬翻?


  他眼中有精光閃過,忽然抓著韁繩,調轉方向。


  白貓大奇:「你做什麼?」他這麼一變向,與後騎的距離反而變小。山匪要追上他就更容易了。


  後面那人面露喜色,顯然以為他驚慌過度、看岔了方向。


  可是木鈴鐺跟隨新主人的時間雖然不長,千歲卻已經見過男孩多次涉險,知道他鮮少自亂陣腳、忙中出錯。


  這是很珍貴的品質。


  「你得跑快點了。」在白貓視野里,匪徒越來越近了,「我都能看到他牙縫裡的韭菜,嘖,噁心死了!」


  男孩自然沒法回答。


  千歲趴在他肩膀上往前看,發現景物越發熟悉:


  這不就是清晨時的來路?


  再往前,就是昨晚的露營地了。


  千歲忽然明白他要做什麼了,心情也放鬆下來。


  身後的追兵,離男孩已經不足兩個馬身。這麼短的距離,對一個騎術精良的成年男子來說,只要轉眼功夫就可以跨越。


  他最喜歡砍人腦袋了。山匪老八手裡執起長刀,尖端兀自有鮮血滴落。


  只要一刀下去,這個小小的麻煩就結束了。他跟了這麼久,早看出前面的騎士身材矮瘦不似成人。這個時候,他可沒功夫考慮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為什麼會獨自騎馬出現在荒郊野嶺。


  他即將揮刀的前一秒,男孩背後的竹簍里突然刷地冒出一個白影,精準地砸在馬股上。


  他甚至能聽見那一聲「咚」響。


  也不知是吃痛還是受驚,反正黑馬長嘶一聲,四蹄離地,突然一個長跳!


  馬上的男孩,當然跟著一起騰雲駕霧,隨馬兒往前躍出了兩丈有餘。


  他騎馬經驗匱乏,本來這一下就會被直接甩出去。幸好他早有準備,驀地低頭伏在馬背上,雙腿夾緊馬腹,雙手牢牢抱住了黑馬的脖子。


  在這瞬間,他和黑馬宛若一體,只覺馬身一震,強大的墜力傳來。


  然而僅僅不到兩息,他安然落地。


  方才馬兒起跳時,他也同時縮頭,山匪雪亮的刀光就從他腦後掠過,險而又險,但最終沒見著血光。


  一縷黑髮被斬下,飄飛出去很遠。


  緊接著,山匪就覺身下一空,地面一陷,居然連人帶馬沉了下去!


  有陷阱!這該死的空地上居然有陷阱。


  念頭還未轉完,他就聽見愛馬的痛嘶之聲。


  這陷阱是用來捕熊的,除了範圍很大、入地兩丈以外,底部還安插了削尖的竹棍。馬兒摔進去,身上就被捅出七、八個窟窿眼兒,鮮血泉涌,眼見得是不活了。


  男孩飛馬躍過陷阱,一邊狠狠喘氣,一邊轉過馬頭,小心翼翼往地下看。


  山匪老八也正好抬頭,跟他撞了個對視。這悍匪身材瘦小,運氣又好,馬兒雖死,但尖利的竹棍子一根也沒捅傷他。


  男孩在心底默默地道一聲可惜。


  兩人四目相對。山匪的臉皮因殺氣和怒氣而扭曲,男孩連人帶馬都背著光,眼裡就是黑沉沉一片。


  陷阱很深,四周又滑不溜手,山匪一時爬不上來,對著男孩正要破口大罵,卻見上頭光線一亮,而後是馬蹄聲得得,迅速遠去。


  那騎馬的小鬼跑了。


  老八唾了一口沫子,連道晦氣,只能坐等同伴救援。今日打劫遭人撞破,短時間內這片區域是不能再來了。


  可惜了這麼好的一片狩獵場。


  ¥¥¥¥¥


  擺脫了山匪,男孩趁著天色明亮繼續趕路。


  空山之中,只聞馬蹄聲清脆。


  千歲忽然道:「起霧了。」她順便瞄了男孩一眼,發現他手腕已經紅腫,起了細小的疹子。唔,就是日出前被她抓住的右手腕。


  想必是癢的,因為他下意識去撓。


  山林中不知何時飄起霧汽,如同籠起白紗,將山野變成了朦朧一片。男孩回望來路,大山


  不再清晰,只勉強留存一個輪廓。


  再過片刻,就什麼也望不見了。


  為了避免自己迷路,男孩雖然不走官道,但一直沿著水路前行。


  這般走了小半天之後,他才離開了濃霧的範圍。

第 33 章 買不起


前方人類活動的痕迹越來越明顯,剛到申時,他就看見了大片農田。


  路越來越寬,越來越好走,行人也越發多了。


  他畢竟只是個八歲孩子,在荒郊野外呆了一整天以後,仍然希望回歸熟悉的人類社會。


  也是男孩運氣好,他最後遇到一個縣城,就在太陽落下的方向。


  這個縣城名為平谷,距離黟城有四十多里遠。


  安撫使的人馬,應該不會那麼快找到這裡來。


  儘管飢腸轆轆,男孩也沒有直撲飯莊,而是首先找著了當地招牌最大最亮的藥行,將一張藥方子拍在了店夥計面前。


  太陽都落山了,他要趕在人家打烊之前配齊藥物,開始醫治自己!


  那夥計先看到跟在他身後走進來的千歲,張大嘴半天合不攏;等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低頭去看藥方,又是半晌不能言語。


  那藥方上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楷。


  「怎麼?」千歲挑眉,「你這兒沒有?」


  「這個……」被這樣的大美人盯著,夥計壓力山大。她黛眉微蹙,他心裡立刻就是一慌,竟然不忍教她失望,「姑娘,方子上的藥材,店裡都有,就是有幾樣年份夠不到。比如這上頭寫著百年份血參,小店目前最好的也只有三十年份,其他的……」


  千歲嘴角一撇:「你這堂子好大的招牌,卻沒甚好貨,我到別處買去。」餘光掃過男孩希冀的神情,不由得撇了撇嘴。考慮到這裡是窮鄉僻壤,她沒開口問五百年人蔘已經很給面子了,哪知道……


  美人的無禮是可以被原諒的,夥計的態度依舊很不錯:「抱歉得很,我們是縣裡最大的藥行。這裡沒有的藥材,其他鋪子也不會有了。」


  「是么,那麼哪裡能有?」


  她只是順口一問,哪知夥計打了個哈哈賠笑臉。


  千歲眯起眼,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她微微前傾,直視他的眼睛:「我誠心誠意,你何不說與我知?」


  她瞳中有微光閃動,彷彿天上的星子都被摘下來、揉碎了,浸在她溫柔無限的眼波當中。這夥計看著看著就入了迷,一時恍惚了自己。


  等到他的眼神變得空洞,千歲直截了當開問:「哪裡能弄到上百年份的葯參?」


  夥計張了張嘴,沒吱聲。


  千歲的聲音變得加倍溫柔:「你早知答案,好好想想。」


  夥計眼珠子獃滯地轉動一下:「縣裡沒有,木婆婆那裡或許有。」


  這名字有些奇怪。千歲和男孩互望了一眼:「木婆婆在哪?」


  「不知道。」


  千歲換了個問題:「她是哪家藥行的?」


  「她不在縣裡的藥行。」


  這下子,兩人都來了興趣:「那你怎知她那裡有好藥材?」


  「城東的黃老太爺身體不大好,一直從我們這裡購入丹參、靈芝等貴重藥材。但從去年年初開始,黃家就不來了。掌柜少了個大客戶,急得很,悄悄找他家下人打聽,才知道黃老爺的藥材改從木婆婆那裡購入。」


  千歲目光微閃:「這木婆婆什麼來歷?唔,她的藥材有多好?」


  「聽說木婆婆每隔三個月都會派人送葯去黃家。黃老太爺用的方子沒變,改收木婆婆的藥材以後,氣色大為好轉,現今紅光滿面。」


  有點意思。千歲的眼睛亮了:「木婆婆下次給黃宅派葯是何時?」


  「不知道。」


  她撫著下巴問:「你們沒打聽過這個木婆婆的來歷?」


  「有,打聽不著。」夥計本來神色木然,這時突然打了個寒顫,「鄰縣有藥行不甘心,派人跟蹤,結果再也沒回來。掌柜的報官,可是沒兩天以後,那夥計的屍首就在山裡找到了,是被熊咬死的。大家都道邪門,再沒人敢去找。」


  千歲笑了:「最後一個問題,黃老太爺住哪?」


  「城東黃家大宅,最大那一戶。」


  正說話間,藥行來了幾個客人。千歲不好再多問,悄悄打個響指,夥計就如夢方醒。


  他看了看眼前的一大一小,好像忘了剛才的問答:「兩位,方子上的藥材還買么?」


  「都按最好的來,算個價給我。」


  夥計應了一聲,埋頭算了十幾息:「九十七兩銀子。」


  「那就……」


  男孩眼角一跳,輕輕扯了扯千歲的袖子。


  她一低頭,就看見他朝她搖頭,於是後面的「包起來」三個字就咽了回去。


  「姑娘?」這可是一筆大單。


  千歲不情不願問道:「怎會這麼貴?」從前她什麼時候為錢發過愁?一定是被這小窮鬼過了窮氣,現在竟然錙銖必較了!


  「您要了兩顆虎膽!這也是店裡所有存貨了。此物難得,單顆就要二十兩銀子,您也知道一頭老虎只有一個膽。」夥計好似算得有理有據,「再說鐵皮石斛……」


  「好了,知道了。」千歲打斷了他,「你先給我包點金瘡葯,要最好的。」男孩腿上的傷還沒痊癒。


  見夥計盯著她發獃,她不耐煩了:「去啊!」


  夥計趕緊照辦。


  千歲拿起葯付好錢,頭也不回就帶著男孩走了。


  夥計望著一大一小的背影發獃,好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


  這女子姿容如仙,看起來貴不可言,又在店裡頤指氣使,原來連買葯錢都湊不齊!


  沒錢買什麼虎膽,買什麼百年人蔘?


  再說她那張藥方。他抓過的方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就算不是大夫也能看出照這方子煎出來的一定是虎狼之葯,正常人補不勝補,其中又有好幾味藥性根本相衝,真地吃下肚要反受其害。


  他一邊腹誹,一邊依舊狠盯著那個婀娜的身影。這樣的美人前所未見,多瞧一眼就多佔一眼的便宜哪。


  ……


  走出藥行,千歲板著臉:「沒錢?」


  男孩點頭。他的錢基本得自黑衣人,扣去留給劉詮的金葉子,現在他的全部資產就是兩片金葉子加幾塊散碎銀子,全部摺合成銀兩,還不到三十兩。


  他算術欠學,但還是能明白三十兩和九十多兩之間有一道巨大的鴻溝。


  那些葯,他買不起。


點擊卡片,免費閱讀下一章


網路文學第34章 官兵和強盜來自 大魔王嬌養指南去查看?



第一本:《至尊神醫:帝君請下嫁》作者:戰西野

第二本:《逆天神妃至上》作者:戰西野

第三本:《鳳臨之妖王來接駕》作者:戰西野


郴劍 的 登天逆聖


紫川。老豬的作品!網路小說前期得一個巔峰。
天才召喚師
推薦閱讀: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