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豁,我居然有200個贊。

將門毒後是我看的第一本重生文,那叫一個爽啊,重點是謝景行這個現實生活中簡直找不到男主形象太特么棒了啊哈哈哈!文筆也很好,描寫場景什麼的也賊細緻,然後那段時間迷上看重生文,一連看了七八部,說實在的,只有毒後我看了幾遍,金手指開的爽,推薦的話:

《長嫡》這個可以有,重點推薦。

《嫡謀》沒開很多金手指,這個滿不錯的。

《春江花月》不太好說,有的人可能不喜歡這種。

我就推薦這三個是我一回憶就想的起來的情節的,文筆都好,《毒後》作者的其他文,都是這種風格,就是看著看著,兩部就有免疫力了。

古言小說文筆好的推薦的很多:

《帝皇書》星零

《我家少年郎》賞飯罰餓

《一寸相思》紫微流年

《折腰》蓬萊客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李清照

啊,不,關心則亂

《歌盡桃花》靡寶,這種活寶的穿越文真的沒有抵抗力啊啊啊啊啊

《沉香如屑》蘇寞,(他的其他文也好棒)

穿插了仙俠《百里長安》葉笑,很開心的文,有甜有咸(nve)。

還有作者十四郎的一些文,文筆都很好比如《三千鴉殺》《佳偶天成》幾年前看的,那時候覺得很好看,還有《斬春》啊巴拉巴拉。還有作者十四闕的小說也不錯嗷(沒錯我看小說都是一個作者一個作者的看,他倆名字就是醬紫相似。)

搜尋記憶中一些評價不錯的文,有幾部都是幾年前讀過的,現在也是有時候翻出來看一看,也許大家喜好風格不一樣,不一定大家會喜歡。喜歡看小說的人,腦子裡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江湖恩怨,愛恨情仇,家國天下什麼都有,他也許是故事的主角也許不是,總歸在進入那個世界的時候,他就是主宰。


《折腰》

簡介:魏劭篇:

起初,燕侯魏劭的謀士是這樣勸他娶喬女的:「喬家三世踞於東郡,雖式微,卻樹恩深厚,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主公龍驤虎步,胸吞萬流。今喬家既求好於主公,喬家之女,主公何妨取,用之便可?」

後來,魏劭終於知道了,自己打自己的臉,疼,真特馬的疼。

小喬篇:

嗯,男人確實都是賤骨頭。皇帝老子也一樣。

……

(小萊書評)仿東漢末年背景。男主為了利益而迎娶女主,女主在二人婚姻相處中所散發的獨特魅力讓一心追求建功立業的男主慢慢沉淪。小喬雖是弱女子,卻牢牢把控著二人情感的方向,而且其中復仇虐渣的劇情也是不容錯過哦。

《表妹萬福》

簡介:萬福小嬌妻,誰娶誰知道。

(小萊書評)女主容貌絕美,上一世不幸淪為皇帝的禁臠,最後更是被迫為皇帝殉葬。重生之後,女主竭盡所能避免和皇帝的相遇。而前世多次救她的男主則成為她唯一敢相信的人,為了逃避如上一世的悲慘命運,女主使計接近男主,尋求男主的庇護,兩人陰差陽錯成為夫婦,也由此揭開了前世造成兩人不幸的迷局

《繼母手冊》by棠眠

簡介:沈明珠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這一生,她到古代估計就是來當幼兒園園長來著。

男主的優點:顏好能生=w=

PS:古代養兒日常,男主四個孩子

(小萊書評)穿越後剛一醒來,明珠就發現自己一夜之間變成已婚身份,更可怕的是,新婚丈夫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明珠抑鬱之中只能無奈接受現實。男主標準古代美男子,對前妻只有責任。

《臣妻》

簡介:雷雨滂沱夜,御殿燭灧流光,美人如玉。

年輕的一品國夫人,為救兄長,求至御前。

天子執念成魔,貼面相問,「朕要一生,夫人肯否?」

女子屈膝低首,如白鶴折頸,在滔天權勢之下,壓成絕望的弧度,聲低無溫:「這是臣婦的福氣。」

又一年雷雨夜,天子滯在貴妃宮中,遲遲不走,板著臉道:「雨勢這般大,朕若不小心走跌了,可如何是好?!」

近侍在旁貼心附和,「陛下龍體不可有絲毫損傷,還是就近歇在娘娘宮中為好。」

天子「唔」了一聲,瞥眼悄看他心尖上的貴妃。

美麗的貴妃娘娘恍若未聞,依然淡漠著眉眼,將手中書卷,默默翻過一頁。

(小萊書評)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帝愛上臣子的夫人,用盡手段與她相守,甚至卑微地乞求她的愛情。後來,他發現得到她的心比得到她的身體要難的多。

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個狗皇帝在狗化的邊緣瘋狂徘徊的故事。

書中觀點不代表小萊推書觀點,勿噴


我愛上了殺我全家的人,他原是姑姑的男寵,生的極為俊秀。


也因為他,我被囚禁、割舌、碎膝……


「可我重生了。」


第 001 章 連家

若生迷迷糊糊醒來時,尚不過三更。


屋子裡黑魆魆的,沒有半點光亮。她聽見大丫鬟紅櫻的呼吸聲,輕而緩,平而穩,於暗夜之中聽進耳里,有著令人心安的溫暖。


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聽過這樣的呼吸聲。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夜不能寐,似乎一閉眼就能聽見自己的慘叫聲。即便沒了舌頭,聲音悶在喉嚨里,也依舊響徹耳際。


然而如今……舌頭在嘴裡沿著貝齒打了個轉,靈活自如卻帶著兩分陌生。她已太久不曾擁有過它……


若生還記得,自己臨終的時候,五感幾乎盡失。不像現在,聽得見輕淺的呼吸聲,聞得到空氣里瀰漫著的百合香,氤氳的,氣味怡人。她躺在錦衾下,闔著眼細細嗅去,依稀能分辯出裡頭的三兩味香料——沉水香、零陵香、雀頭香,隱約還混著些白漸香的果味……


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翻了個身,將頭埋進軟枕中。


這樣一味合香,價值數金,但在連家卻是司空見慣。


一顆價值十金的螺子黛,在姑母的箱奩中,亦是堆積如山,無人問津,空擺著積灰罷了。錦衣玉食的年月里,府里花在脂粉費上的銀子,一年到頭少說也有十數萬兩。


宣明十七年的連家,一如她記憶中的奢靡。

可這潑天富貴,卻在宣明二十一年的那個夏天,悉數化為烏有。萬貫家財被人奪去不提,佔了平康坊整整一條街的連家大宅,亦再無他們的容身之處。如今的奢靡,不過過眼雲煙。


家破人亡的滋味,她早已嘗過。


眼眶忽然變得灼熱,枕面上綉著的纏枝芍藥被洇成了一團暗色。


連若生偏過頭,未及睜眼,外頭突地傳來一陣喧鬧。


耳聽得大丫鬟紅櫻一直平穩的呼吸聲一頓,隨後帳子外便響起了披衣起身的簌簌響動。若生微蹙了下眉,自枕上抬起頭來,側目望去,但見雨過天青紗帳被撩開了一角,紅櫻自外探進半張臉:「姑娘醒了?」


屋子裡尚未點燈,紅櫻看不見她紅著的眼。


連若生便也不動,只在帳內啞著聲音低低問:「外頭怎麼了?」


黑暗中,她說話的腔調顯得頗為古怪,吐字雖則清晰,卻說得極慢,一字一頓,帳外的紅櫻聽著卻鬆了口氣。


前些個日子,連若生好端端睡了一覺起來,突然就失了聲,咿咿呀呀說不清楚話,腿腳也木頭似的僵住,動彈不得。


消息傳進千重園,若生的姑母雲甄夫人動了大怒,責令眾人立即將京師各處的大夫都請回了連家。沒多久,宮裡頭得了消息,亦迅速打發了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前來望診。

但她的脈象平穩,沒有絲毫患病的跡象,眾大夫一一瞧過,皆是一頭霧水。


好好的一個人,一夕之間突然就變得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實乃怪哉。於是,方子還是一張張地開,葯還是一碗碗流水似地往若生屋子裡送。不多時,藥渣便堆得小山高。但眾人心知肚明,這些不過是些溫補的葯罷了。


可若生,卻真的開始漸漸好轉。


幾日後,她口中便已能零星地吐出幾個字詞來,腿腳雖還不大靈便,也可在床邊略站上一會。時至此刻,她說話的腔調雖還怪異,卻已能自如交談。紅櫻身為她跟前的大丫鬟,才被狠斥過一回,自是心有餘悸,而今見她好多了,才算安心了些。


連日來,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傳,是二太太朱氏暗中下的毒手。


想到二太太,紅櫻眼裡閃過一絲譏誚,啟唇應道:「聽響動,似是從明月堂鬧起來的,想必又是二太太出了什麼幺蛾子。」


二太太朱氏是若生的父親連二爺的新婦,今年還只雙十年華。


因出身落魄,闔府上下不論主僕,皆對她頗為瞧不上眼,其中更以連若生為甚。她極其厭惡繼母,她身邊的婢子,便也都順著她的意思,時常揀了話來排揎數說朱氏。


然而這一回,紅櫻的話音剛落,便覺有道冰冷的視線落在了自己面上。


「放肆!」

紅櫻一怔:「姑娘……」


「將燈點上,換綠蕉進來。」


紅櫻大驚失色,綠蕉一個月前才因為在她數落二太太時,幫著二太太說了句話,被自家姑娘命人扇了兩個嘴巴子,趕去做了三等丫鬟的活計,姑娘這會怎麼突然提起她來了?


「還不去?」


怔仲間,她聽見帳內的連若生又催了聲,不敢再猶豫,急忙應了是退下點了燈,匆匆出去尋了綠蕉來。


她一走,內室里少了個人,頓時便寂靜下來。


連若生自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沿,赤著腳扶著床柱站直,吃力地邁開一小步。然而才剛抬起腳,她便踉蹌著朝前撲去,膝蓋「嘭」一聲重重磕在了腳踏上。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手撐著地面爬起來,哆哆嗦嗦地重新站直,嘴角緊緊抿著。


府里謠傳是繼母朱氏暗中謀害她,才叫她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可其實,哪裡是這麼一回事。


前一世家破人亡後,她當了近兩年的啞巴跟瘸子,如今一切安好,她卻反倒不習慣了。若生不由得面露苦笑,也不知還要摔上幾回,才能運用自如。


正想著,有個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躡手躡足地朝內室走了進來,見她站在那彎腰揉著膝蓋,慌忙上前來:「姑娘,傷著哪了?」


「碰了下膝,沒什麼大礙。」若生鬆了手,任由綠蕉小心翼翼地為自己捲起褲管。


綢褲下,原本白皙的膝上已紅了一大塊,再過一會只怕就要青紫了。綠蕉心疼地道:「奴婢去取葯來。」


連若生拉了她一把,「不用,遲些再取也無妨。」


這點傷於如今的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她受過的傷,數之不盡,只是磕了下,忍一忍也就不覺得疼了。


她就著燈光抬頭看向綠蕉,心頭閃過一陣酸楚。


綠蕉跟紅櫻是一塊被提上來的,但綠蕉實誠,嘴不甜也不會討好她,過去並不得她歡心。反倒是紅櫻那丫頭,膽子大,腦子也活絡,知道順毛捋,愈發得了器重。她少時脾氣大,性子惡劣,愛聽好話為人亦浮躁,只當紅櫻是個好的,事事都拿她當回事,待紅櫻親厚異常,以至於紅櫻當著她的面數落繼母,還能得了讚賞。


可這般會拍須溜馬的紅櫻,等到大難臨頭,自是想也不想便急急棄她而去。


主子落魄了,另尋靠山,本也是人之常情。


但紅櫻落井下石,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反過頭來便想狠狠咬她一口。忘恩負義至如此地步,也算是本事。


昔年連家分崩離析,各房僕役散的散,逃的逃,最後仍死守在二房跟著她的人,只有綠蕉一個。走出平康坊時,跟在她身後的,也只有綠蕉。


若生望著綠蕉的眼神漸漸變得複雜。


她一貫記不住人臉,紅櫻綠蕉在她看來,生得並無太大差別,但她總記得綠蕉的這雙眼睛,黑白分明,端的一派坦然。一如她的人,再正直憨厚不過。然而綠蕉跟著她,沒享過福,卻吃盡了苦頭。


那是她頭一次意識到,這世上真的會有人拼盡全力對你好,不為巴結不為謀利,只因為一聲「姑娘」,只因為她昔年給過一口飯吃。


她緊緊握住了綠蕉的手。


綠蕉卻因為她的突然動作,唬了一跳,僵著舌頭訥訥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若生緩緩鬆了手,在床沿坐定,啞著聲慢慢問道,「明月堂那邊出了什麼事?」


綠蕉眼神明澈,站在她跟前,回道:「聽說是二爺不見了。」


「不見了?」連若生詫異地抬起頭來。


「金嬤嬤正領著人四下找著。」綠蕉道,「二太太……」她欲言又止,看看若生的眼色,到底沒再開口。


連若生看得明白,便也不再追問,只道:「去取衣裳來,我出去找。」


綠蕉訝然驚呼:「您的腿……這怎麼能行?」


她眼下能走上幾步,卻走不快也走不長久,按理的確不該去。但若生心中有數,明月堂那邊的人就算能找到她爹,只怕也得花上個把時辰。如今還在正月里,冬寒未消,夜間更是冷風呼呼,寒意徹骨,三更半夜的,到那時人早凍壞了。


何況現如今這府里,只怕也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她爹這會藏在哪裡。

第 002 章 找人


她爹是個痴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卻沒能生就一副配得上這副皮相的玲瓏心腸。


京里人人都知道,連家二爺十餘歲時自馬背上摔下來,磕在了大石頭上。摔得是頭破血流,一塌糊塗,大夫一個個來瞧過,皆只是搖頭擺手,讓連家趕緊準備後事。此等傷情,便是大羅神仙來了恐怕也無力回天。


於是,棺木備下,壽衣裁好,只等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畢竟每一個都把話說得這般信誓旦旦,還能怎麼辦?大夫能請的,已是請遍了。近的遠的,厲害的出名的,全是來看一眼便直說不行。


連家人沒了法子,除了傷心,什麼也做不了。


可誰曾想,這之後他卻奇蹟般好轉了!


靜養了大半年後,他重新變得生龍活虎。但他的心智,卻停留在了孩提時代。


連二爺還活著,卻失了聰慧。


也正因為這樣,她爹才會像個黏人的孩子,一直對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時很吃了一番苦頭,因為胎位不正,熬了幾個時辰,痛得死去活來也沒能將她順利生下。滾燙的血將元氣一道從她的身體里抽離,她的力氣很快便開始告罄。


百年野山參熬的湯,一碗碗送進產房,半灑半喝,勉勉強強吊著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頑固得像塊石頭,依舊蜷縮在漸漸乾涸了的宮床內,死死不肯露面。


再這麼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經驗老道的產婆遇見這般兇險的情況,也沒了法子慌張起來,揮著沾滿黏糊糊鮮血的雙手推邊上的丫鬟,急聲讓人去回稟雲甄夫人。


連二爺就是個孩子,能知道什麼事,連家二房沒個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親段氏生產時,坐鎮的是連家的姑奶奶雲甄夫人。


雲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產房,親自去探她娘的動靜,卻見躺在那的人面若金紙,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不由得心下微驚,面色也跟著冷了下去。產婆慌亂間看了個正著,連忙一把跪倒,伏地磕頭,告罪求饒,說已是不成了。


話音剛落,產床上的段氏,陡然沒了氣息。


雲甄夫人蹙著柳眉,臉色愈發難看,盯著產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頓地吩咐下去:「趁著人還沒涼,把孩子給我取出來!」


產婆跪在那,聞言渾身一激靈,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她,嘴角翕動著,已然亂了心神。


雲甄夫人卻已有條不紊地打發了人去取利刃來,薄如蟬翼的一把,用沸騰的滾水仔細燙過,塞進產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見過旁人產子,母死後腹中孩兒還尚有氣息,只要動作快,興許還能保一個。」她說這話時,聲音冰冷,語氣卻顯得十分輕描淡寫。


沒有人敢將她的話視作胡謅,產房裡立時做鳥獸散,各自忙活起來。


雲甄夫人掃了一眼,大步走出門去,站在了廡廊下。


「阿姐!」連二爺小兒般天真,並不知道裡頭出了什麼事,瞧見她,笑著迎過來,搖著手裡的一枝荼蘼花,扯著嗓子道,「金嬤嬤告訴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頎長,端得是形貌倜儻的大好兒郎,可卻笑得像個孩子,嘴上說的也是孩子話。


雲甄夫人看著,心裡不由得一酸,闊步下了台磯走過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著道:「金嬤嬤說的是。」


他聽了就笑,纏著給她看自己手裡的花,問:「好看嗎?」


「好看。」雲甄夫人笑著頷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還好看!這枝給你,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給她折一枝!」他眉眼彎彎,笑嘻嘻將花塞進雲甄夫人手中。


雲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將他鬢邊碎發理好,輕聲應著好。他身量頗高,早越過了她,她抬手的動作便顯得略有些吃力。


連二爺就著她的手低了低頭,一面雀躍問道:「阿姐你說,給小娃娃取個什麼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寶好不好?」小寶是他小時養過的一條小白狗,早兩年得病死了,他總記掛著。


雲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搖頭,卻見不遠處徑直衝出來個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聲道:「回稟夫人,孩子還活著!」


伴隨著難掩驚訝的話音,產房裡頭傳來一陣陣的嬰孩啼哭聲。


雲甄夫人蹙著的眉一點點舒展開去,扭頭望著連二爺笑道:「倒果真是個命硬的,既如此,往後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連若生歷經九死一生,方才活著出了娘胎。


她這條命來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這些遠在她出生之前發生的事,都是父親身邊的金嬤嬤,閑來說與她聽的。她明白金嬤嬤的意思,若沒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時世上便不會有她。


姑姑是連家的長女,比她爹年長九歲,卻終身未嫁。她掌著連家的基業命脈,帶大了幾個弟弟,又養活了她,是個極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談及她時,口氣卻總帶著三分輕蔑。


那其中,有眼紅艷羨所致的,也有當真清高自持瞧不上連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種,這些人至始至終也就只敢在背地裡說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卻身有一品誥命。這原只是個有俸祿,沒實權的東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經宣召便自行入宮面聖,她的話語,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決策。


沒有人知道,嘉隆帝為何對她另眼相待。


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榮登大寶,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連家有了從龍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義妹雲甄夫人,短短二十年里飛速崛起,硬生生佔據了泰半平康坊。故而連家雖是新貴,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勛貴世家卻也輕易不敢小覷。


只可惜了,若生的幾位叔伯卻沒有能成大氣候的。


至於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說。


想著父親,連若生暗暗嘆了口氣,吩咐綠蕉為自己換上鶴氅,著了小羊羔皮的軟靴,出門往外頭走去。帘子一掀,迎面便撲來一陣寒風,好在並沒有落雪。


「是不是該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綠蕉輕聲問。


若生扶著廊柱,舉目往遠處看了兩眼,搖頭道:「直接往蓿園去。」


綠蕉愣了下,遲疑著道:「姑娘是不是記差了,蓿園已荒蕪許久了。」


「正因為荒了才應去瞧瞧。」她淡然說道,邁開了步子。


若生記得,前世父親也曾大半夜鬧過這麼一回,眾人遍尋不見急得團團轉,最後卻在早就已經荒了的蓿園找到了他。


蓿園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她娘住過的地方。後來段氏死在了蓿園裡,雲甄夫人怕他觸景傷情,便清了蓿園,門上掛了鎖為他搬了地方。


一轉眼,便是十餘年。


夜正深,月色薄白。


蓿園裡雜草叢生,高齊人腰,被夜風一吹,颯颯而響,似有人在其間飛快行走,聽得人心裡發慌。門上的鎖,生了青綠色的銅銹,斑斑駁駁懸在那,早已不必鑰匙來開。


「……姑娘,這裡頭,別是有蛇?」跟著她同來的丫鬟婆子里,有膽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來。


「天冷,還沒到蛇出洞的時候,」連若生攏了攏身上鶴氅,「都在門口候著吧,不必跟進來。」


可隨行的人哪敢放她獨去,當下便要勸說。


若生只點了綠蕉提燈同去,而後看一眼眾人,道:「都聾了不成?」


「奴婢們不敢……」眾人連忙噤聲。


若生收回視線,不再言語,領了綠蕉抬腳往裡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著後,據聞狠哭了一回,鬧著要見她,她卻睡得正安生,被人喚醒後惱得厲害,大發雷霆不肯應允,埋頭睡大覺去了。


他為什麼傷心,為什麼想見她,她一概不知。


無聲嘆口氣,若生立在長草中,命綠蕉墊腳舉燈遠眺,看看哪處草叢間似藏著人。


綠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黃燈光下驀地現出了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邊!」


若生聞言接了綠蕉手裡的另一盞燈,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嬤嬤,人尋著了,過會我給領回去。」


綠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兩盞燈。


她應是,一步三回頭地往回走,見若生走得穩妥,這才鬆了口氣,大步往外頭去。


與此同時,若生已站在那叢長草前,拿燈照了過去。


「簌啦」一聲,草叢裡站起來個男人,散著頭髮,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癟著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


她無奈,定住了腳步輕聲喊他:「爹爹……」


連二爺霍地抬起頭來,就著燈光仔細打量了她兩眼,而後不悅地嘟囔著:「誰是你爹,你上回還讓我滾!」


「……」她竟說過這樣的話?若生苦笑,「我胡說八道的,您別當真。」


連二爺還是不高興,束手抱胸,抬了抬下巴:「你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


「那您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若生反問。


連二爺聞言,突然哭喪了臉:「阿九,我要死了!」


網路文學第003章 父女來自 掌珠去查看?


第 003 章 父女


「爹爹!」若生聽得心頭一跳,忍不住蹙眉輕斥,「莫要胡說!」


連二爺掙扎著辯駁:「我沒胡說……」


「輕易言死,還不是胡說?」若生話音微顫,將手中明燈高高舉起,照亮他的半張臉,似乎唯有這樣看著,她才能放下心去。


連二爺也看著她,眼前這張猶帶稚氣的面孔上,此刻有著他從沒有見過的凝重。他看得發憷,不禁有些語塞,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跳腳:「我不喜歡她!阿姐非讓我同她住在一塊,還不是要死人的事?」


若生聽著聽著,有些轉過彎來,兩道細眉便蹙得更緊,鄭重問道:「您為何不喜她?」


「她沒小祺生得好看!」連二爺想也不想,脫口便答。


「真的?」聽他說起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來就沒見過母親。母親生得是何模樣,她過去不知道,未來也不會有機會得知。可看父親的樣子,母親一定生得很美吧?


她對面,連二爺孩子氣地笑了起來,說:「那是當然啦!九天上的仙女什麼樣,小祺就生得什麼樣!」


若是聽著,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將沾在他肩頭上的幾根枯草仔細撿開,搖搖頭道:「您又沒見著過仙女。」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連二爺突然斂了笑,定定看著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閃,「阿九,你娘上哪兒去了,她怎麼還不回來?」


若生聞言,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這且忍住了。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然而這樣的話,當著他的面,如今的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那個愚蠢的她,以為父親是個不會傷心的傻子,可他明明這樣難過。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馬,自幼一塊長大,兩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聯姻的,自是樂見其成。可後來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願另擇良人,連家也絕無二話。


可連家對此沒有異議,若生的外祖段家卻是萬般不允退親之事。


段氏在娘家,並非得寵的孩子。論心機手段,遠不如旁人,自然也就不討長輩歡心。這樣的孩子,若嫁進旁的勛貴之家,莫說為段家掙些什麼,便是自保不牽累段家只怕也難。故而昔年連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極願意的,近乎廢子的姑娘能拿來同連家做親,總比真廢了好。


是以連二爺是聰明還是痴傻,是瘸子還是瞎子,他們都渾不在意。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卻大張旗鼓,隆重風光地讓她爹將她娘娶進了連家。


因為不論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真心待她爹的。


她從來沒有因為他出了意外而心生退意。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遙遙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顆星子,故作雲淡風輕地說道:「喏,娘親就在那上頭住著呢。」


連二爺眨眨眼:「小祺為什麼住在那?她為什麼不跟我住了?」


「因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努力笑著,「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們?」連二爺眼裡蓄滿了淚,似乎下一刻就要撲簌滾落出來。


夜幕下,寂靜荒蕪的蓿園裡,父女倆面對面站著,一個要哭,一個忙著扯謊。若生咬咬牙,信口道:「再過一年,再過一年她就回來了。」


連二爺相信了,點點頭:「阿姐說撒謊要挨板子的,阿九你可不能撒謊!」


「好,我不撒謊,」連若生別過臉去,「金嬤嬤怕是等急了,爹爹快跟我回去吧。」她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卻沒有響動,不覺奇怪,又扭頭去看,卻見連二爺站在原地未曾動過,便問:「怎地不走?」


連二爺看看四周,飛快伸出手來揪住她的一角衣擺,小聲道:「我怕黑……」


「……」方才一個人的時候怎麼不怕?若生失笑,將衣擺從他手裡扯了出來。連二爺空了手,嘴一癟,淚眼朦朧地看著她。若生無奈地笑了笑,將空著的左手遞給他,道:「過會衣裳該攥皺了。」


連二爺盯著她的手看了又看,而後一把抓住,笑得眯起了眼。


一大一小兩個人便拉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走至蓿園門口,立刻便有人提燈迎了上來。


連若生走動得多了,站定後便覺有些不適,扶著綠蕉輕喘了兩聲,皺眉揉向膝蓋。


連二爺正正瞧見,便道:「我背你回去!」


她突然病了不會走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生聞言,卻想起了幼年時的事來。她小的時候,他也總喜歡背著她四處亂跑,四處玩樂。後來,她日漸長大,便不喜同他呆在一處了。她總嫌他,嫌他永遠像個孩子,沒有半點父親的樣子,嫌他不像旁人的爹爹……


可當那一日,利劍懸在她的頭頂時,他卻毫不猶豫地擋在了她身前。


他有那麼多鬧不明白的事,可獨獨疼她護她這一件,像是與生俱來。


若生心下一暖,搖了搖頭:「我已經是大姑娘了。」


雖則才剛剛十二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可到底不是小丫頭了。真要講究,已是能說親的年歲,哪裡還能叫他背著走路。


可連二爺聽了,垂著手,露出落寞神色來,只當她是因為不喜自己才不願意叫他背著走。他訕訕低下頭去,腳下步子踟躕著,半天不肯邁開。他們父女倆已有很久不曾親近過,也莫怪他總想著她厭煩自己。


若生看得清楚,嘆口氣:「下不為例。」


連二爺抬頭,立即高興起來,背過身去催她上來,視線則朝著明月堂相反的地方望去。若生一眼看到,心知肚明,一面像幼時一般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叮嚀道:「回明月堂,不許去旁的地方。」


「不去就不去。」連二爺嘟噥著,背了她不情不願地往明月堂走去。


邊上跟著的丫鬟婆子都知道這般不合適,然則也沒有人敢勸阻。


廊下安靜祥和,燈籠的光幽幽的。


若生靠在父親的背上,厚實而溫暖。


隔著大氅,她似乎都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怦——怦怦——」


一聲聲迴響在寂靜的深夜裡,也迴響在她耳畔。


真好,父親還活著,好好的活著……


她緊緊閉著雙眼,害怕自己一睜開,眼前的一切就會像一場黃粱美夢般煙消雲散。鼻子愈發發起酸來,她憋著氣,將頭埋在了父親背上。


突然,背著她的連二爺腳步微頓,長長嘆口氣,聲音無奈極了:「天冷也不能將鼻涕水擦在我身上呀……人家這衣裳還是前些天新做的呢……」話說到後頭,聲音已是越來越輕,幾不可聞。


連若生卻清清楚楚都聽進了耳朵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往前就是個邋裡邋遢的丫頭……」他小聲嘀咕著。


聽到這話,若生便悠悠地想起了自己小時跟著他一塊往千重園裡胡亂瞎竄的事。千重園裡遍植蜀葵,花開的時候,就是一片紅色的汪洋。她邁著小短腿,抓著他的手,溜進花海里打滾嬉鬧,沾了滿頭滿臉的花汁,活像只小花貓。


他就指著她哈哈笑,笑她是個邋遢丫頭。


可他自己也是滿身的狼藉,還不如她呢。


若生想著,嘴角微揚,輕輕笑了起來。


血肉、骨頭都會燃毀,可記憶卻總潛藏在腦海深處,以為自己早忘了的事,其實都還記得一清二楚,昨日般清晰。她無聲微笑,笑著笑著,笑意卻又漸漸苦澀起來。


環著父親的手臂微微用力,她將臉緊緊貼在父親的大氅上。


他的心跳聲,蓋過了她的。


若生悶聲喚他:「爹爹……」


連二爺越走越慢:「嗯?」


若生不說話,只是一聲聲叫他爹爹。


他聽得納悶,雖然心中很歡喜,但還是忍不住想轉頭來看她:「怎麼了?什麼事?你怎麼除了叫人,便什麼也不會說了?」


若生微微抬起臉,向前看了看,輕聲道:「沒什麼,我就是想叫叫你。」


連二爺的腳步,幾步就要停下來,口中道:「你是……在生氣嗎?」


若生「撲哧」一下笑出來:「沒有,我沒有生氣,倒是爹爹你,怎麼不走了?」


拐過彎,明月堂便近在跟前。


他卻站住不動了。


燈光喧囂間,先前便得了消息候著的金嬤嬤匆匆朝他們走來,很快到了近旁,瞧見連二爺背著若生,父女倆正悄聲說著話,登時嚇了一大跳。二人看見她,異口同聲地喚了聲「嬤嬤」,隨後若生便從連二爺背上下來,靠在了綠蕉身上。


金嬤嬤眼尖,忙問:「姑娘的腿可還好?」


若生頷首,方要啟唇應聲,忽聞一管江南腔調的聲音小心翼翼道,「更深露重,二爺的發都濕了。」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懊悔跟擔憂。


若生一怔,金嬤嬤卻霎時沉了臉。


暗嘆一聲,她覷著金嬤嬤的神色,轉頭朝後看去。


明亮的燈光掩映下,繼母朱氏年輕溫婉的面容,一覽無餘。

第 004 章 輕蔑


朱氏今年才不過二十,只比她年長八歲。


是以若生一直沒有將她視作母親,於她而言,朱氏就是個莫名其妙出現在連家的討厭鬼。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覺得世上再不會有比朱氏更討厭的人了。


也不知是從哪個犄角嘎達冒出來的,就想讓她稱母親,門都沒有!


她自幼又被姑姑嬌慣壞了,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得,當著僕婦們的面下朱氏的臉,也是時常的事。可偏生朱氏從不著惱,連眉也不動一分,就像根本沒受過她的欺辱一般。


她若是只拳頭,那朱氏就是團棉花。


任她如何,都不得勁……


若生暗暗回憶著往事,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她過去委實不成樣子,只想著自己突然多了個母親令人不快,卻從未設身處地想過朱氏在連家的日子過得有多艱難。雖說連家老一輩的都早已仙逝,不必晨昏定省立規矩云云,但朱氏既成了二房的當家太太,平素就少不得要同幾位妯娌打交道,這裡頭的委屈可從來不比在長輩跟前伏低做小來得少。


若生的幾位伯母嬸娘,也都是對朱氏瞧不上眼的,尋常不肯理會。


但因人是雲甄夫人親自定的,故而倒也無人敢同若生一般,當面給朱氏難堪。


至於背後如何想也知道。若生的生母段氏在娘家雖不得寵,卻好歹出身永定伯府,然而朱氏卻只是破落戶出身。人都是見風使舵攀高攆低的,見她不過如此,便連府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放肆起來。加之又有若生這不成器的縱著,一個個愈發沒了規矩。


朱氏的日子,一直都過得不大好。


若生待她從無好顏色,滿心的厭憎更是在她誕下弟弟若陵後達到了頂峰。


可而今想來,她卻只記得若陵那小子坐在冷炕上哇哇大哭的模樣,心疼得緊,想他得緊。


她最後一次見他時,他還只有三歲,話已說得極利索,解起九連環來比她都快。那一日,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朱氏。


記憶中,朱氏始終數年如一日的待她,會因她一句沒有胃口親自下廚做飯;會為她親手裁衣做鞋,噓寒問暖;會在她生病時,日夜陪在床邊,親娘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但年少的若生總不知感恩,只覺她是故意噁心自己,從不領情。


深濃夜色下,若生緊緊抿了抿唇。


站在邊上的金嬤嬤則沉著臉開口說道:「太太也知眼下正是更深露重的時候!」


朱氏身形一僵,嘴角翕動著,說不上話來。


檐下燈光通明,一眾丫鬟婆子便都直勾勾朝她望了過去,像看個天大的笑話。


連二爺是個痴的,雲甄夫人為其續弦,說白了也只是為的找個能近身照料他的人。可朱氏同連二爺睡在一間屋子裡,大半夜的卻叫連二爺跑得沒了影,竟連個人也看不住,留她何用?


值夜的丫鬟亦是重罪,可到底不比朱氏犯的錯。


金嬤嬤是府里的老人兒,奶大了連二爺不提,在雲甄夫人跟前也是頗說得上話的人物,她原對朱氏並沒有太大不滿,可這一回也還是忍不住不悅了。


廊下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幫朱氏說上半個字。


連二爺這時候又跳了出來,瑟縮到金嬤嬤身旁,揉著耳朵細聲撒嬌:「嬤嬤,我耳朵凍得疼。」


「怎麼個疼法?疼得厲害嗎?」金嬤嬤趕忙踮腳仰頭看去。


朱氏愈發不敢吱聲。


若生更是啞然,說她爹傻吧,這還知道落井下石……


她看看朱氏身上披著的松花色柿蒂紋披風,松垮垮的,顯見得是匆忙間胡亂一披,不曾仔細理過。又見她垂著眼不敢上前來,身邊掌著燈的丫鬟亦離得遠遠的,似乎根本沒有將她這新太太放在眼裡,若生不由得斂目沉思起來。


須臾,她看向了她爹,皺眉道:「您要是大晚上不亂跑,這會能凍著?」


連二爺立即垮了臉,委屈地喊起了金嬤嬤,「嬤嬤,她說我!」


金嬤嬤踮著腳,捂住他的耳朵,一邊問:「二爺還疼嗎?」一邊對若生道,「姑娘,這哪能是二爺的錯,畢竟……」


「嬤嬤怎麼忘了,」若生輕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這府里角角落落還有哪一處是爹爹沒去過的?怎麼溜出門去,他可多的是法子,您就是派了門神鬱壘與神荼來看著,也保管成不了事。」


金嬤嬤聞言,略顯吃驚地看了她一眼。


話雖未明說,可實實在在是在為朱氏撇清干係。這樣的姑娘,她還是頭一次見。越想越驚訝,金嬤嬤不由得忘了收回目光。


若生內心坦蕩,便也不避她的視線,隨即道:「都別愣著了,天寒地凍的,站在廊下做什麼。」


眾人聞言回過神來,連忙齊齊應了是,各自散去。


他們一行人也進了燒了地龍的屋子,外頭寒風刺骨,裡頭暖入仲春。甫一進門,連二爺便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朱氏趕緊轉身吩咐下去,讓送了熱水來。


誰知消息送了過去,灶上的人卻「呸」了聲,說大半夜的要什麼熱水,閑得發慌呢這是!


天寒,而今又是夜半,該歇的早就都歇下了,值夜的婆子偷懶,水並不大熱。


傳話的大丫鬟掃一眼小廚房內,連門檻也不邁進,拋下一句「趕緊的」,扭頭就走。


左右她只負責遞信,旁的一概不理。


灶上負責送水的粗使丫鬟探手試了試水溫,卻不高興了。


婆子系著腰間的汗巾子,見狀撇撇嘴,道:「你只管送了冷的去,怕怎的!昨兒個就是這麼送的水,上頭不也沒響動?何況這水還是溫的呢!」


這麼一說,倒也沒錯。


於是這水就這麼送過去了。進了屋子裡,上頭連絲熱氣也不見。


朱氏愣了愣。


若生正朝她走去,一眼看見,便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下去看看。」朱氏見是她,急忙搖頭,抬腳要親自往灶上去。


她對待若生的方式,一直是小心翼翼的,連說話也不敢大聲。


朱家早些年是從遍地綺羅的姑蘇城遷來的,朱氏一口的吳儂軟語,就連發火時聲音也是輕輕柔柔的,更不必說現下這般。


若生也只見過一回她聲色俱厲的模樣,那還是在她要朱氏帶著幼弟若陵悄悄離京的時候。


可朱氏咬牙哭著說,死也不能拋下她。


憶起往事,若生的心頭像是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伸手攔了朱氏,不管朱氏錯愕與否,只問送水來的丫鬟:「太太讓送的是什麼?」


「……是、是熱水……」小廚房位置稍偏些,方才上房四下找人時,灶上值夜的婆子丫鬟正暗中打著瞌睡,根本不知道這水是朱氏吩咐人送來給連二爺用的,這會見著了本不該出現在明月堂的連若生,就更是唬了一跳,連話也磕絆了。


若生則笑,「這就是讓灶上十二個時辰備著的熱水?」


「姑娘,這……」


若生頰邊的笑意漸漸變得淺淡:「究竟是你們已經蠢得連話也聽不明白了,還是太太的話根本就不必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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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5 章 撮合


氣氛驟然一凝。


被問著話的丫鬟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小聲申辯:「奴、奴婢以為這是太太要用的水……」


連若生沉了臉:「太太用的水,就能是涼的?」


「姑娘,不信您問太太,這是太太平素就用慣的,再熱就燙了……」


若生聞言,氣極反笑。


當著主子的面,幾次三番耍賴狡辯不提,這會竟還將話頭扯到了朱氏身上,可見這些個人日常都如何看待朱氏。她因同父親疏遠,又不喜朱氏,平時也不必日日來上房請安,鮮少出沒於此,竟是不知連個灶上燒火送水的丫頭如今也敢這般說話了。


她笑著,但面沉如水,也不言語,只冷然看著眼前的人,任誰瞧見都知道她是生氣了。


朱氏性子軟和,見她著惱,趕忙相勸:「罷了,不過一盆子水,使人去重新打過便是了。」一派息事寧人的口氣,言罷吩咐下去,「速速去重新換了來。」


送水的丫鬟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下去。


三更半夜的,若生倒也沒心思發作下頭的人,便也讓人去了,等到四下寂靜,她才轉頭對朱氏道:「您是什麼身份,她是身份,該嚴懲就嚴懲,別拘著別心軟。」


朱氏自打進門,這還是頭一次聽她好好地同自己說話,不由得有些發怔。


「府里的中饋雖是三嬸主持,可二房到底是您的地界,您想怎麼管就怎麼管。」若生溫聲說著,又想起一事來,忙補了句,「也別在意我。論管家,我可是丁點不懂。往後爹爹同我,都還得仰仗您照料,您只管放開了去管。」


朱氏的娘家雖則落魄,門楣黯淡了,但朱家原也是詩書傳家的名門後代,朱氏自幼也是被當做宗婦教養的,該會的她都會,沒半點不如人。若不是因為耽擱了年歲大了,也不至年屆二旬方才嫁進連家來續弦。


若生暗嘆口氣,挽了朱氏的胳膊往裡走,放軟了聲音道:「我就是個不成器又嬌縱的,往前做過的事說過的糊塗話,您都別往心裡去。」


「我像你這般大時,連你一半還及不上呢。金嬤嬤說你寫的一手好字,連顏先生見了都忍不住要誇上兩句,可見是下過苦功夫的,怎會是個不成器的。」朱氏反手半扶了她,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若生汗顏不已。


顏先生是連家重金禮遇的西席,許多年前就以一手妙絕的好字名揚天下。她卻是個行事懶散又只愛聽好話的,寫的字在顏先生看來恐怕打死了也就只能是鬼畫符而已,可奈何損不得,只得含含糊糊說上兩句不錯,不曾想竟叫金嬤嬤幾個當真了。


倒是朱氏,像她這般大時,已歷經千難,十分沉穩能幹了,怎會不及她。


若生知她是有心給自己留臉面,便也不戳穿她的一番好意。


少頃進了內室,連二爺已換了身乾淨的衣裳,抱著小巧別緻的暖爐袖手盤腿坐在熱炕上。金嬤嬤則站在靠牆根的黑漆長條矮几前,正拿著小銀剪修著燭芯。


聽見響動,倆人一齊回過頭來。視線觸及若生跟朱氏挽在一塊的手時,不由得都唬了一大跳。


連二爺更是一把跳了起來,將紫銅暖爐往邊上一丟,下炕趿拉了鞋子就衝過來要分開二人,語氣裡帶了兩分責備的意味:「一轉眼就被哄走了,趕明兒還不得被拍花子的給偷走了,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丫頭……」


若生任他拽著自己往炕邊拖,慢條斯理地道:「再鬧一會天色就都發白了,您該歇下了。」


「我不!」連二爺看向了金嬤嬤。


金嬤嬤卻也道:「二爺,再不歇下明兒個起來只怕要頭疼的。」


連二爺鬆開了若生的手,撲到炕上抱住了錦被:「那成吧,嬤嬤給我說個故事,我就睡了。」


金嬤嬤「曖」了聲,將手裡的小剪子輕輕放回原處。


若生卻擺了擺手攔了她,道:「嬤嬤也回去歇著吧。」


「不聽故事,怎睡得著?」連二爺不高興了。


若生從善如流:「那就讓母親給您說一個,姑蘇城裡的奇人異事多得很,您每日聽一個也能聽上許多時候。」


連二爺聽進了耳里,可卻又不想跟朱氏呆在一塊,不覺踟躕起來。若生也不催促,側目看了兩眼金嬤嬤,示意她到邊上說話。


「夜裡這事,您想個法子捂嚴實了,別讓姑姑跟幾位叔伯嬸娘知道。」若生道。


金嬤嬤卻還沉浸在若生方才的那一聲母親里,愣愣的回不過神來,良久方才微微一頷首。旁的幾位都好瞞,唯獨雲甄夫人不容易,但恰恰這一次雲甄夫人不在府中,至少還得過個兩三天才能回來,這般一來,也就不難了。


二人正說著話,連二爺突然叫了聲「阿九」。


若生轉身看去,就見他將自己裹在被子里支支吾吾地道:「那、那就讓她留下給我說故事吧。」


「好。」若生笑了起來。


前世離開平康坊後,他們寄身於西城的一間小院中,破敗又凄冷。


弟弟若陵年歲太小,甫一離了熟悉的環境,夜裡便總是啼哭,睡不安生。朱氏便摟著他揀些坊間奇事來說,哄他睡覺,若生睡在一旁,便也閉著眼睛細細跟著聽。她至那時方知,朱氏竟還有這般好口才,說得妙趣橫生,便是不愛聽這些事的人只怕也得聽入了迷。


她對朱氏一百個放心。


可在場的不管是金嬤嬤還是朱氏,甚至於連二爺,都想不通她今天夜裡是怎麼了。


等安置好連二爺後,若生留下句明兒一早再來同他們一道用早膳,這才同金嬤嬤一起出了門。


走至廡廊下一行人暫且留步,金嬤嬤上前來,一面為她將風帽整理妥帖,一面略帶疑惑地低語詢問著:「姑娘怎地突然對那一位……」話說一半,頓了頓,她斟酌著沒有繼續說下去。


若生卻聽得明白。


她仰頭望向夜空,星光黯淡,夜色沉沉,可她知道,黎明已不遠了。


走下一級台磯,她背對著金嬤嬤,輕笑著嘆了聲,徐徐道:「她是個好人,跟小祺一樣……一樣好……」


少女腔調微異的話音,被夜風吹得散開去,漸漸消弭於夜幕中。


可金嬤嬤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她詫異地看向若生遠去的背影,穿著紅羽縐面白狐狸皮鶴氅的身影明明是熟悉的,可方才說話的那個人,卻像是她從未認識過的。


連家二房的大姑娘,出了名的脾氣差,竟也會夸人了?


更何況,這誇的還是朱氏!


金嬤嬤迷糊了。


****


待到翌日清晨,若生也果真依言前來請安,眾人皆吃驚不已。


片刻後,廚下送了早膳來。各色小點粥品從食盒中取出,漸次擺在桌上。連二爺定睛看了看,轉瞬便夾了只晶瑩剔透的玲瓏蝦餃一口咬下,而後抬頭四顧起來,看了一圈,沒見著金嬤嬤,他這才放心大膽地同若生說道:「她講得比嬤嬤有趣多了!」


誰知話音未落,金嬤嬤便端著盅東西走了過來。


連二爺筷子上夾著的半隻蝦餃「啪嗒」一聲落在了桌上。

第 006 章 飯量


金嬤嬤視若無睹,只笑眯眯地將手中端著的桂花燕窩羹放下來,另取了兩隻汝窯白瓷的小碗一一盛滿,分別置於連二爺和若生面前,道:「去歲秋上特地囑人採摘了不少新鮮丹桂花,熬了二爺跟姑娘最喜歡的花蜜,老奴聞著倒是挺好,您二位嘗嘗味。」說完不禁又惋惜道,「可惜府上這幾株都是丹桂,若栽的是金桂,想必香氣會更濃郁些。」


若生低頭嗅了嗅,香氣溫甜,正是恰到好處,也不必非得拿金桂釀花蜜。


她舉起調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入口芬芳軟糯,火候也是正好。連家的廚子手藝一絕,比之宮裡的御廚也不差,廚房每日的流水亦是蔚為可觀。連家人過慣了富貴日子,一個個的舌頭都被養刁了。


這其中,更以若生為甚,是最難伺候的一位。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只要她想嘗,就一定得做出花樣來。


故而她這會方才用了一口燕窩羹,金嬤嬤便笑著問了起來:「姑娘覺著如何?可合口味?」


「味道很好。」若生頷首,隨即道,「替母親也盛上一碗嘗嘗。」


金嬤嬤昨兒個聽她說了那樣的話,回頭和衣躺著想了一整夜,雖然心下還是惴惴不安糊塗著,但她知道若生嬌縱歸嬌縱,可斷不會胡亂開口,既說了朱氏是個好的,那必然便有她的道理。


身為連二爺身邊的老人兒,金嬤嬤也是打從心底里盼著朱氏能是個好的,待二爺和善貼心的。


因此眼下連若生一說,她便應了是,親自動手又為朱氏盛了一碗。


府上在錢財方面素來寬裕,不過是些燕窩,若願意吃,只管放開了肚皮吃就是。但為著燕窩羹的味道上佳,換了尋常,這一小盅燕窩羹,頂多也就夠若生跟她爹各自用的,可這回卻還有朱氏的餘量。


若生專註地用著桌上的吃食,心裡頭跟明鏡似的,金嬤嬤這是將她的話聽進了心裡。


朱氏卻是受寵若驚,看看也不過只剩下一小碗,連二爺又吃得歡,便說留著給二爺用。


「您只管用,甭連這個也念著他先。」若生擱下細瓷調羹,舉筷夾起一塊鬆脆的椒鹽千層酥。


飯桌上,幾乎沒有碗筷相碰的聲響。


便是瞧著最鬧騰的連二爺,舉手投足的動作亦是優雅而有序的,咀嚼時也是安安靜靜的。


這都是自幼養成的習慣,即便連家祖上都是跑江湖的粗人,但從若生曾祖父這一輩開始,便開始漸漸努力往書香門第靠攏。否則,連家這會就應該還在運河邊上呆著,何苦遷到京都來。


連家的富貴,卻是世代累積的。


連二爺心性小兒,可從小養成的習慣,卻已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掉了。


朱氏仔細看了兩眼,連二爺便道:「你吃吧,我不貪你的。」


得了這話可不容易,既然父女倆都這麼說,朱氏就也不好再推卻,遂接了碗勺。


若生卻已不聲不響用完了一小碗燕窩羹,吃過千層酥後,又去揀了薄皮大餡的大湯包子來吃。


不知不覺間,桌上的碟子已空了幾隻。


用過包子,若生忽然停箸吩咐道:「再盛碗珍珠細米粥來。」


綠蕉立時瞪大了雙目。


金嬤嬤也是驚著了,勸道:「姑娘,仔細用多了積食。」


吃得這般多,哪像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分明都比得上壯年男子的飯量了!


然而若生面不改色,泰然笑道:「也不知怎的,這會就是餓得緊,綠蕉去將粥盛來吧。」


「阿九!京里的姑娘都以瘦為美!你要是吃成了圓滾滾的大胖子,將來萬一嫁不出去可怎麼好?」連二爺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若生聞言笑得差點噎住,他竟還知道這個事。


她搖搖頭,無奈地同他解釋:「我這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吃得少了可就長不高長不壯實了。」


連二爺駭然道:「你莫非想長成個子很高的大胖子?不成不成,那豈不就是一座山!」


他嚇得趕忙要攔綠蕉,不准她再給自家閨女盛粥。


金嬤嬤卻想通了,自家姑娘眼下才只有十二歲,這年紀正是能吃能喝方才長得高長得好的時候,她胃口好飯量大,便也說明她身子骨好全了,康健得很。何況要真吃得不夠飽,來日長成乾巴巴的豆芽菜可怎麼好?


她便喚住了連二爺,道:「姑娘長得苗條著呢,二爺別擔心。」


連二爺苦著臉不作聲。


過得須臾,他突然高高舉起自己跟前的空碗遞給金嬤嬤:「那嬤嬤也給我再來一碗粥!我也要長得高高的!」


「……」金嬤嬤傻眼,「二爺您再長高可就要磕著門框了。」


「那我就吃一點點!」


連二爺纏著要喝粥,金嬤嬤無奈,朱氏也憂心他會積食,不敢再叫他多吃。


唯若生在旁看著,樂不可支。


真好,這樣的熱鬧,明明就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卻偏偏等到再沒有機會的時候才盼了又盼。


老天爺心善,將她夢寐以求的一切,都重新放在了她掌心裡。


這一回,竭盡全力,她也要拚命護住!


她笑盈盈看著,思緒卻漸漸飄遠。


她想起了自己在臨終前用過的最後一頓飯。雀奴的手藝,一直都沒有長進,那丫頭在廚藝上絲毫沒有天賦甚至於還不如她。但她那時身子已經徹底敗壞,連說話都費力,根本下不得廚房。雀奴養著她,照料著她,陪著她一直走到了最後一刻。


迴光返照的那一刻來臨時,她突然犯了饞,想吃燒雞。


雀奴便摸摸索索找出些散碎銀子出門去買。


早春的天,乍暖還寒,燒雞買回來時已涼了。


雞很瘦,肉很柴。


她渾身無力,咬了大半天才撕下一縷肉絲,嚼啊嚼,就哭了。


雀奴以為她是因為雞太難吃才哭的,可是這隻又瘦又柴的燒雞,卻是她吃過「最美味」的一隻。


她哭,是因為知道自己就要再也見不到雀奴了。這凄凄人世,往後又要可憐的雀奴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走下去。


也不知她走後,雀奴過得如何。


這般想著,若生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紅,連忙低下頭去。她跟雀奴原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若非雀奴救了她,只怕她早死在了那一年的除夕夜。


她一直記得,雀奴同她說的第一句話——你要多吃飯,才能活下去。


人活著,就得吃飯。


遇見雀奴的時候,她瘦得皮包骨,渾身上下攏共沒有二兩肉,也難怪雀奴會捧著飯碗說出那樣的話來。


她亦深知餓著肚子的滋味。


這一世,她也不想再做弱不禁風的嬌小姐。


連自己都護不住的人,拿什麼來護住別人?


時人以纖細柔弱為美,此等姿態卻偏生最為無用。


綠蕉送了粥上來,若生垂眸吃著,心裡頭卻飛快盤算了起來。雀奴比她小一歲,今年還只有十一。她娘是東夷來的舞姬,因舞姿絕色而被平州的一位富商重金買下做了侍妾,結果頭年便懷了雀奴,次年生下她後沒兩月就亡故了。大婦為人刻薄,整日里辱罵雀奴為東夷小雜種,富商則早已將她們母女拋之腦後,另尋美人去了。


雀奴九歲這一年,富商一家變得窮困潦倒,大婦便高價販賣了雀奴。


她生得不如她娘美艷,卻長了雙罕見的鴛鴦眼。


一隻眼睛像父親,黑白分明,另一隻卻繼承了母親的東夷血統,是淺淡的碧藍色。


物以稀為貴,年幼的雀奴不像個人,卻像件東西,被反覆買賣。


若生記得雀奴提過,她直至十三歲時才逃了出來,從此喬裝打扮孤身一人四海為家。


那樣的日子,她足足過了四年。


而今,也已有兩年了。


若生想著雀奴身上那些幾乎可以同她比擬的舊傷,一顆心便緊緊揪了起來。


她不相信,將大胤翻個底朝天,她還能找不到雀奴!


已遲了兩年,剩下的日子,說什麼也不能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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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7 章 正名


念著雀奴,若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一旁的連二爺卻如願吃到了粥,得意洋洋要來同她說,轉頭見她明明一勺勺舀著粥往口中送,動作卻越來越慢,不由得改了口:「阿九,你可別吃進了鼻孔去。」


聽到這話,朱氏跟金嬤嬤立時都朝她看了來。


幾道視線驟然全落到了自己面上,若生哪還吃得下,放下調羹瞅一眼連二爺,無奈道:「您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連二爺委屈:「我也沒說不好聽的呀……」


若生見狀便不忍心了,忙誇讚道:「爹爹最好了,阿九最喜歡爹爹了!」


「這就對了!」連二爺聞言也跟著綻開了笑顏,「我本來就是世上最好的爹爹!阿姐就是這麼說的,她說的話,一定不會有錯!」


若生聽他提到姑姑,不由一怔,隨後望向金嬤嬤,微微斂了笑輕聲問道:「姑姑這回去西山,怎去得比往常久這般多?」


金嬤嬤斟酌著,沉吟道:「聽千重園那邊的口風,似是路上給耽擱了。」


雲甄夫人每年都要往西山去個兩三趟,但她每一次出門,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個月,卻鮮少像這一次過了近二十天還未歸來的。可金嬤嬤雖是府里的老人兒,卻到底不是長住千重園隨侍在雲甄夫人身邊的,因而其中內情知道的也只是寥寥。


「阿姐說回來要給我帶件雀金裘!」這時,連二爺突然插話。


若生捧著瓷碗的手,猛然僵住。


做雀金裘所用的料子,並不常見,需將孔雀毛捻了線織入緞內方才能成,最上等的毛錦一匹不過十尺,唯晉州才有。


可翻過了西山才是晉州。


所以,雲甄夫人這一回的目的地,並非西山。


若生突然間恍然大悟,她一直以為姑姑此番去的就是西山,卻不知原是晉州。


她扶在碗沿上的手指緩緩鬆開了去。


用過早膳後,連二爺跟著金嬤嬤去看他養在花園暖房裡的幾隻鳥,若生便陪著朱氏在府里逛了一圈。


朱氏入府不過個把月,又不得勢,除了明月堂,旁的地方一概不曾走動過。


正好若生也得多練練如何走路,她就只同朱氏說是陪自己走走,並不提旁的。


朱氏便毫不猶豫的痛快應了,親自備了手爐來塞進若生手裡,說:「若走得累了,可切莫逞強。」


前段若生急於求成,結果摔了爬起來,爬起便接著摔。朱氏有過耳聞,難免掛心。


若生就都一一應下。


出得門去,門口的幾個丫鬟都將頭垂得低低的,同昨天有著天壤之別。


明月堂小廚房的管事媽媽今兒個天還未大亮就被人從被窩裡拖了出來,凍得瑟瑟發抖被金嬤嬤狠斥了一頓後,貶去做了燒火婆子。至於夜裡送水的丫鬟,這會更是連人影也不見,不知是被趕出了明月堂還是直接發賣了。


因明月堂多年沒有過正經當家太太,連二爺又不管事,底下的人一直過得十分輕鬆自在。


故而這突如其來的雷厲風行,頓時便將上上下下都唬住了。


若生同朱氏沿抄手迴廊慢慢走著,途中所遇的丫鬟婆子無不立即停步行禮,姿勢謙卑聲音恭敬。


一圈走下來,大家就都看明白了。


二房的大姑娘若生,已接納了繼母。


幾日前,她只怕還是闔府最憎惡朱氏的人,轉眼便笑盈盈同朱氏挽著胳膊逛起了宅子。僕婦們忍不住竊竊起來,這新任的連二太太是不是會什麼妖術……


但不論如何,自此之後,下頭的人是再不敢小覷朱氏。


捧著暖爐走在小徑上,朱氏忍不住偷偷拿眼角窺著一旁的若生。


才剛及十二歲的小姑娘,眉眼間尚籠著一層稚氣,但生得卻著實漂亮。鼻樑挺直,眼窩也較常人略深一些,裡頭盛著的那汪清泉,更是水光瀲灧,叫人看了一眼便再捨不得移開目光。


連二爺說她生得像死去的段氏,可朱氏看著,卻覺若生的這一雙眼像極了雲甄夫人。


侄女像姑姑,一樣都美得靈氣逼人。


朱氏看著,漸漸恍了神。


若生敏銳的察覺出來,遂問:「怎麼了?」


「突然想起了家中弱弟。」朱氏笑著搖搖頭,「他就是個書獃子,旁的一概理不清,也不知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穿暖。」


若生對她口中的弟弟,十分陌生。


她只知他叫朱朗,字伯南,比朱氏要小上五六歲,至於人,她卻是一次也沒見過。


前世她連朱氏都不待見,更枉論這對她而言八竿子打不著的舅舅。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朱氏只這麼一個嫡親的胞弟。因父母早亡,他幾乎是她一手帶大的,姐弟倆感情甚篤。於是她便提議道:「等過幾日,請了小舅舅入府來暫住幾天吧。」


朱氏面露歡喜,轉瞬卻又嘆了口氣,「雲甄夫人送他入了國子監念書。」


昔年嘉隆帝即位後,改京師學府為國子監,尋天下良師入內授課,如今天下間的大家,除了隱世的,幾乎都能在裡頭尋到蹤跡。是以求學之眾,難以估量,這入學的規矩也就一日日嚴苛起來,尋常人家根本無法入國子監求學。


進了國子監後,出師之前一年也只准回家兩趟拜見父母。


若生突然有些琢磨了過來——


以朱家的門第人脈,斷沒有可能送朱朗進國子監。但換了連家,就只消雲甄夫人一句話而已。


姑姑她……只怕是用朱朗的前程換了朱氏續弦……


若生的眉頭不覺蹙了起來。


朱氏一轉頭恰好看見,當即醒悟過來,忙道:「雖則不該說這些,但這事卻也是我自己仔細挑揀盤算過的,二爺是個好人,我很高興能得這麼一門親,於伯南的前程又有大裨益,委實再好不過。」


她並不避諱自己同雲甄夫人的「交易」。


憑藉連家的門第和雲甄夫人的手段,不管連二爺何樣,這續弦的人選是想要什麼樣的都能成。


雲甄夫人看中了她,是誰都沒料到的事。


「您別胡亂誇他,我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還能不知嗎?」朱氏說得坦誠,若生也知道她的性子,心下並無結蒂,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口吻自然地道。


朱氏先前一直聽說若生極不喜連二爺,不曾想眼前的人說起父親來,卻是眼角眉梢都掛滿了溫暖的笑意,當下便也心頭一暖。


過得兩日,朱氏跟若生便已十分親近,連二爺看了直撇嘴,嚷著若生是不孝女,眼裡只得朱氏沒有他。


沒法子,若生只得專門挑了一天陪他玩,這才算滿意了。


誰知清晨一起來,連二爺就拉著她盤腿坐在臨窗大炕上翻花繩。


這是小丫頭玩的……


可連二爺渾不在意,玩得高興不提,偏偏玩不好還不準人說。


玩了兩把沒成,他就斜眼看若生,滿臉都是你怎麼這麼笨。


鬧到最後,若生還真被他折騰得不會玩了……


她欲哭無淚,恰逢綠蕉來回話,這才脫了身。


綠蕉告訴她,連三爺已將人派出去了。


前兩日若生特地去找的連三爺,請三叔抽調一隊人馬去趟平州找兩個人。她並不知道雀奴眼下身在何處,只能先從雀奴生父一家下手,看看兩年前那大婦究竟將雀奴賣給了誰。


三叔很好奇,她卻不便細說,只能含糊其辭先將他敷衍了過去,推說等人從平州回來再告訴他。


好在她平常就是個愛胡來的,大家也都縱著她,早已見怪不怪。


三叔辦事一向利落,若生得了確信,鬆了一口氣。


遣了綠蕉下去後,她轉身進了裡頭,卻見她爹正倒在大炕上打滾,滿嘴嘟囔著不孝女不陪他玩,聽得人是哭笑不得。


若生正要開口,外頭忽然喧鬧起來。


一轉頭,被金嬤嬤打發來報信的小丫鬟已在簾後急聲稟道,雲甄夫人回來了。

第 008 章 姑姑


連二爺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跳了起來:「阿姐人在哪了?」


「已進正門了。」隔著綉福祿壽喜紋的厚實門帘子,小丫鬟的話音後尾隨著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連二爺拽了若生就要走,連鞋也顧不得穿好,一角襪子被他拖在了地上。偏若生一個不慎,筆直踩了上去,父女倆踉蹌著撞到一塊,差點就都摔了下去。若生嚇出一身汗來,趕忙扶著炕沿站穩,又拉住父親的手腕不讓他動:「這還未進二門呢,您別急,先將靴子穿好了再走!」


「我可同阿姐說定了的,等她回來我去門口迎她,這都晚了!」連二爺嘟噥著,到底依了她的話坐定,自己撿了歪歪斜斜倒在一旁的靴子來穿。


三兩下套上,他又彎腰撿了若生的鞋來,問也不問就要給她穿上。


若生慌張地攔住,「爹爹!使不得,我自己穿!」


「怎麼使不得?你小時候都是我給穿的!」連二爺抬起頭來,義正辭嚴地道。


他眉目生得磊落,這般端著架勢一開口,倒還真被他擺出兩分肅穆來。


若生愣了愣,沒有再阻,只自己奪了另一隻腳的來急急穿好。


須臾,金嬤嬤領著人從外頭進來,見他們已穿戴妥當,連暖爐都抱在了手裡不由得失笑:「二爺別急,就是晚了,夫人也不會怪您的。」


連二爺撇撇嘴:「阿姐說應了人就不能輕易反悔,我是好孩子,怎能說話不作數?」言罷,他看一眼若生,拔腳就要往外去。若生卻思量著,是否該叫上繼母朱氏一併前去。雖說姑姑只是父親的平輩姐姐,但祖父母去的早,姑姑便是長姐如母,又兼身份尊崇,她遠行歸來,在家的幾位叔伯嬸娘這會只怕都已迎過去候著了。


如是想著,若生便輕聲吩咐起了金嬤嬤:「使個人去請太太來,我們一道去。」


金嬤嬤這幾日見慣了她護著朱氏,聞言也不覺奇怪,只笑著應下,轉頭就打發了人去請。


連二爺卻等不及了,皺著眉頭嫌若生動作慢慢騰騰,像只池子里養的王八……


金嬤嬤在旁聽見急得差點跌倒,忙將連二爺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道:「您可不能這麼說人,說人像王八,可是罵人的話!」


「……」連二爺聞聽是罵人的話,當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著眼睛連連點頭。再見若生,他就攥了她的袖子輕搖兩下,「我錯了,往後再不這麼說了……」


若生笑得止不住,好容易收住了,便鄭重點頭道好。


太醫院的老太醫說過,她爹的心智年歲太小,還只剛剛明白世上有是非黑白,卻並不知究竟該如何衡量分辨。


但他本性純良,雲甄夫人素日也教得好,倒是長成了知錯就改,從不推脫耍賴的性子。


過得片刻,雲甄夫人進了二門,若生一行便直接往千重園去。


眼下還只是初春,滴水成冰的天氣剛過去,千重園裡大片的蜀葵都還處在凋零枯敗的模樣,遙遙望去,一片清寂寥落撲面而來。一群人在園中小徑間穿行,踩著腳底下錯落有致的鵝卵石,打頭的連二爺走得又急又快,若生便漸漸有些跟不上父親的腳步。


朱氏察覺,不動聲色地落後兩步,等若生跟上,便輕輕扶了她一把。


一眾人魚貫前行,很快走至了廡廊下,路過一間間大門緊閉的華屋。


朱氏是頭一回見,若生跟連二爺卻是早已見慣。她小時候,總跟著連二爺四處亂竄,千重園更是幾乎每日都要來轉上兩趟。雲甄夫人的這些屋舍,隨手拉開一扇門,後頭都藏著連家數之不盡的富貴奢侈。她跟她爹一間間都溜進去扒拉過好東西。


雲甄夫人有置了專門擱衣裳的庫房,有隻放鞋履的屋子,也有裡頭滿布胭脂水粉,香氣撲鼻的屋子……


千重園裡專門侍弄這些的,卻並非尋常丫鬟婆子。


若生靜靜垂在身側的手,冷得像塊冰。


她的眉眼間,亦彷彿多了几絲寒氣。


再走幾步就能見到久別的姑姑,她打從心底里覺得高興。然而她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長廊盡頭,早有衣著整潔的婆子領著人匆匆迎了上來。


若生抬眼看去,只覺眼前的人面目模糊,一時間想不起是誰。但能被姑姑特地打發出來接他們的,想來也就只有她身邊最得器重的竇媽媽。


竇媽媽行進間,腳步聲輕而穩,明明走得極快極匆忙,但氣息平穩絲毫不見紊亂。竇媽媽的功夫很好,府里皆傳,她能同雲甄夫人打個平手。


「二爺快請,夫人方才還念叨著您呢。」竇媽媽到了近旁,恭敬地墩身一行禮,言罷又面向若生,「三姑娘的身子可好全乎了?」


若生雖是二房的獨女,但她大伯父膝下也有兩位千金,是以她行三,府里皆稱一聲三姑娘。


她朝竇媽媽淡淡笑了笑,頷首道:「已好全了。」


竇媽媽屏息聽著她說話,聽完便笑道:「奴婢聽著中氣也足,想必是無礙了。」


略寒暄了兩句,竇媽媽對朱氏也是客客氣氣的。


敘完話,一行人繼續往前去。


上了白玉石堆砌的台磯,便有丫鬟打起了帘子。


只朝里走了兩三步,若生便隱約聽見了些說笑聲。


模糊的話音,陌生又熟悉的動靜,令人難以分辯的人物……


一時間,千頭萬緒都朝著她心頭涌了上來,重重地壓在她的心尖上,令她幾欲窒息,面色陡然難看了起來。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將這口氣艱難地喘勻了。


繼續走過一扇高大黑金石屏,一直走在她前頭的連二爺就撒腿跑了過去,高聲叫著「阿姐」。


隨即,便有低低的婦人聲音笑著響起。


「仔細摔跤!」


若生驀地仰頭看去,但見黃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端坐了一位薄妝高髻的婦人。


一件大擺寬袖的淡青色上衣,一條千綴百褶的金花紅裙,堆出了一個活色生香的貴婦人。


以她的年歲,若成親生子合宜的,這會早已做了祖母。


但她的面目,仍帶著少女般的玉色,帶著種冷冷的高傲的氣息。


她抬起手來,指尖蔻丹,灼灼似火。


那一抹紅,幾乎要在若生眼眶裡熊熊燃燒起來。


然而她閉不上眼,至少這一刻,她閉不上。


簇擁在美人榻周圍的,是一群年約十七八的少年郎,裡頭年歲最大的,恐怕也未有超過二十三的。


他們穿一色的衣裳,梳一色的發,著一樣的打扮。


於若生看來,他們都生得一模一樣。


她屏住呼吸,從左往右數了起來。


一二三……四……


數到第五個,那人霍然朝她看了過來。


眼睛低垂著,神色懶懶的,左邊眼角下,生著一粒小痣。


他沒笑,但唇角上翹,似天生含笑。


那輕淺而寡淡的笑意,卻像錦繡花叢間的一抹翠色,奪目異常。


是他。


若生面無表情地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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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9 章 故人


這張臉,她最後一次見,是在什麼時候?


分明應該牢牢記得的,可若生此刻回想起來,腦海里卻只有一片空白。她最後一次看到他時,已連日子都算不清了,只知那時的天還很熱,烈日炎炎,偶爾會有碎金般的光芒透過門窗縫隙落在冷硬的地磚上,昏沉沉的她就也會跟著清醒上幾分。


然而盛夏也終究是要老去的,再後來,她所能目及的天,就只剩下大片的灰濛濛。


沉默著,若生不露聲色地將滿腹思緒掩去,耳畔聽得雲甄夫人低低問道:「阿九,怎麼愣著?」


她聞言飛快彎起眉眼,笑著走上前去,路過一眾華服少年郎時,一臉的漠不關心,似是早已習以為常。走至雲甄夫人近旁,她也並不恭敬行禮問候,只身子一歪,耍賴似地靠在了雲甄夫人肩頭,嗅著她衣裳上熏過的淡淡薄荷腦香,半是撒嬌地道:「您這回怎麼去了這麼久?」


「在西山遇上了熟人,被請去晉州暫住了兩日。」雲甄夫人淡然說著,語氣里不見絲毫波動。


若生「哦」了聲,好奇問道:「您在晉州還有熟人?」


雲甄夫人微微一頷首,卻並不繼續往下說,反而問起了若生的「病」來,「身子大好了,近些日子就不必走動了,仔細養著。」話畢又說,「你乳娘前年病故後,你說不喜房中另有管事媽媽,我便也由著你只添了幾個丫鬟,可如今看來,還是得擇一個才是。」話音低低的,帶著兩分嫵媚的沙啞,她說著話看向了下首的朱氏,顯見得這話其實是說給朱氏聽的。


若生就也不再反對,點點頭應下:「等天氣稍暖些再挑揀便是了,左右也不急在這一時。」


「也好。」


姑侄二人慢悠悠說著若生院子里的事,連二爺在旁聽著,就露出煩悶之色來,忍不住插進話去,小聲問雲甄夫人:「阿姐,我的雀金裘呢?」


雲甄夫人寵溺地看他一眼,道:「忘了誰的東西也不能忘了你的!」而後側目往簇擁在旁的少年中掃一眼,指了方才若生認出來的那人說,「玉寅,你領著二爺去試試那件雀金裘。」


得了令,被喚作玉寅的少年便應聲走出了人群。


身材頎秀,面若春月。


連二爺打量著他,嘟噥句「又是生面孔」,快步走了過去,急著去庫房找他的新裘衣。


走至門口,恰好同連三太太跟連四太太幾個擦肩而過。


三太太管氏一聲「二哥」還卡在喉嚨里,他便跑沒了影蹤。


玉寅因為向主子行禮而落後一步,見狀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三嫂,方才那個,瞧著眼生得很,又是新來的?生得雖則不錯,但也沒比先前那些強多少,大姐的眼光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四太太林氏望著玉寅遠去的背影,撇撇嘴不屑地說了句。


三太太扭頭看她,蹙起兩道秀眉,輕聲斥道:「仔細給人聽見!」


話點到即止,也不能說得太過。


連家一共四位爺,連大爺英年早逝,只留下個孀婦並一嫡一庶兩個女兒;連二爺心智有如小兒,膝下也只得若生一個姑娘;連三爺跟連四爺倒都是身強力健,聰明能幹的。只三爺則遠,卻是庶出的。


三太太管氏的出身也不如四太太林氏,但在連家,嫡庶並沒有那些所謂的世家名門講究得嚴苛,是以三太太為長,這主持中饋的人選,便也成了她。


四太太年輕氣盛,一直都不大滿意這一點,但礙於雲甄夫人,她也不敢當面置喙。


少頃二人進了裡間,各自見過雲甄夫人問了安,便又問起了若生的身子來。


若生嬌縱,尋常不喜有人進她的木犀苑,三太太幾個即便知道她病了但沒得她的話,也不敢自己巴巴上門去,只每日打發了身邊的大丫鬟去探問。故而今次,也是她們連日來頭一回見到她。


若生坐在雲甄夫人身邊的榻上,雙手交握置於膝上,絞著素白纖細的手指頭,聞言模樣乖巧地答:「已好全了,多謝三嬸和四嬸掛心。」


「這便好。」三太太點頭感慨著,忽然驚覺坐在上首的一大一小,錯眼看去,明明生得不像,卻似是一人。


雲甄夫人的眼神是輕佻而落寞的,藏著看透人世般的涼意。


而若生,小小年紀的她,一雙眼竟也深幽仿若古井,冷如霜雪。


三太太看得心頭一跳。


等到再想細看,卻見若生只是甜甜笑著,同她熟悉的那個半大孩子並沒有區別。


她不知方才那一瞬,是自己瞧差了,還是真的……


她暗暗深吸了口氣,斂了心神轉頭看朱氏,口吻親昵地道:「我那新得了一位祖籍姑蘇的廚子,一手江南菜做得極好,二嫂若得了空,便過來嘗嘗家鄉菜吧。」


不等朱氏開口,雲甄夫人已道:「去嘗嘗也好。」


「正是,若合口味,便讓人搬到明月堂去。」三太太大方笑道。


雲甄夫人淡淡「嗯」了聲。


朱氏便也溫聲謝過,應下了這事。


唯獨四太太不大樂意,她原就瞧不上朱氏,也就沒曾想會在千重園遇上,因而什麼也沒準備,也不是三太太這八面玲瓏的性子,結果硬生生給比下去了。


她憋著氣,就也懶得說話。


雲甄夫人心知肚明,也不大理睬她。


坐著沒趣,四太太就要走,三太太也只得跟著告辭。


誰知走的時候,又正好遇上折返回來的連二爺。


三太太的一聲「二哥」這回總算是冒了個「二」字出口,後頭的卻仍被堵回來了。


連二爺打斷了她的話,原地轉個圈,問道:「怎麼樣?」


「很好,這料子極襯您。」三太太仔細看了兩眼,看明白是雀金裘,笑著讚歎了句。


四太太卻敷衍道:「您什麼好料子好衣裳沒穿上身過,也不差了這一身,不好再買便是了。」


連二爺豎耳聽著,輕「哼」一聲,當著四太太跟一眾扈從的面便道:「你不想搭理我可以不搭理,既說了就不能揀點好聽的說?」言罷又疑惑,「老四為什麼喜歡你?」


「二哥!」四太太一張粉面刷的一下紅透,跺腳甩袖而去。


連二爺還不解,問三太太:「我說錯了?」


三太太支吾著,「也、也不是……」


「得,她不說我回頭問老四去!」連二爺皺皺眉,終於放了三太太離開,自己一路小跑著回了屋子裡,不等站定便先問道:「好不好?」


若生道:「比您養的那幾隻鳥還華麗!」


這就是極好看的意思了。


連二爺樂得哈哈笑。


雲甄夫人卻狐疑地看了若生一眼,淡紅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若生知道她在疑惑什麼,便也大大方方任她看。


人的性子,隨著時移境遷總是會變的,一成不變的,只有死人。她失去過他們,如今重新擁有了,自然再不會如過去那般對待。


雲甄夫人打量著她,她也在打量雲甄夫人的人。


從她有記憶開始,姑姑身邊便總少不了年輕出色的男人,來來回回,都是一樣的打扮,她從來也沒分清楚過誰是誰。


其實姑姑過了三十三歲壽辰後,便已不大在男歡女愛上留戀。


後來跟在她身邊的人,更像是隨從,像是護衛,也像是一件用來解悶的玩物。平日里摟在一處歡聲嬌笑,三三兩兩搬了桌椅打馬吊,總有鬧不完的花樣。連帶著那些庫房裡的物件,也都是這群人侍弄照看著的。


然而時至如今,就又不同了。


若生用眼角餘光瞥向站在連二爺身後的少年,想著自己曾如撲火的飛蛾,一頭栽進他這團熊熊烈火中,被燒得骨酥肉焦,永劫不復,唇角就彎出了一個淡得不能再淡的笑。


輕微的弧度,同少年唇角的那一抹,幾乎分毫不差。

第 010 章 千重


於她而言,想要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一個人的長相,並非易事。


故而她辨人,須得從對方的髮式、聲音、步態,甚至於說話的口氣跟眼神來分辨。


饒是玉寅,她牢牢記得的也僅僅只是他唇畔那抹淺淡的笑意,和眼角下的小痣而已。


若生看他的眼神,是冷的,冷得像三九寒冬里的一潭湖水,沒有半分暖意。她看著他,恍恍惚惚,看到的卻是昔年的自己,愚蠢淺薄到令自己齒冷。他同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露出的每一個笑容,都遠比她想的更為兇險複雜。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一直安靜站在連二爺身後的玉寅,不動聲色地同她對視了一眼。


就在這時,連二爺突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來,口中說著「我方才瞧見庫房裡有匹料子顏色很好,阿九你回頭就讓人裁了做春衫吧」,一面伸手拽住若生的手臂就要將人往外拖。


雲甄夫人笑著橫手攔了一攔,嗔道:「急什麼,東西就在庫房裡擱著還能長腿跑了不成!」


「那可說不好……」連二爺嘀咕著,擠進雲甄夫人跟若生中間坐下,袖手抱著暖爐磨蹭了會又轉頭瞅瞅朱氏,半晌憋出句,「邊上還有匹杏色的,瞧著也不錯,阿姐回頭也一塊賞了怎麼樣?」


雲甄夫人佯裝生氣:「趕明兒千重園還不得叫你搬空了。」


「搬空了您就上我那住去!」連二爺笑眯眯的,絲毫不懼她。


談笑間,屋子裡原本圍站著的少年們,不知何時已悄悄退了下去,邊上只余了一個竇媽媽伺候著。燒了地龍的屋子暖融融的,人少了,也不覺清冷。若生坐了片刻,便覺脖子上出了些薄汗,濕黏得有些不大舒服。


姑母畏冷。


是以千重園每年一入秋,就開始準備著將地龍燒暖,將銀霜炭一簍簍備好。


若生再沒有見過比她更怕冷的人。


她去世的時候,屋子裡似乎也是這般熱,熱得人喘不過氣來。想起雲甄夫人的死,陪著父親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的若生驀地心煩意亂起來,霍然長身而起。


動靜不小,在場的人都愣了一愣。


雲甄夫人喚了她一聲:「阿九?」


「我想去看看料子,」若生站定,歉然地笑了笑,「爹爹說得我心都癢了。」


連二爺聞言忙道:「走走走!這就去!」


雲甄夫人也笑著讓她去。


一行人便往庫房去,依舊是連二爺打頭,朱氏跟若生落後一步。雲甄夫人卻並未同行,待人走後,她招呼了竇媽媽上前來,低低問道:「陳太醫那邊怎麼說的?」


「陳太醫仔細看過,三姑娘的身子十分康健。」竇媽媽輕聲應道。


雲甄夫人點點頭,眉宇間慢慢現出些疲倦之色,她伸指按住眉心重重揉了兩記這才鬆開,復又開了口:「將新來的那幾個,都記進名冊去。」


竇媽媽謹聲答了個「是」,忽然想起一事來,便問道:「玉字輩的人,已差不多滿了,剩下的人這回是不是再另僻一字?」


玉字五人,原已有四個,至多也就再來一位便滿了。但這一次,雲甄夫人一共從晉州帶回來三個人。


照理,已是到了另起一字命名的時候。


然而竇媽媽的話問完,雲甄夫人卻只漫不經心地道:「不必了,往後就都往玉字輩里排吧。」


竇媽媽一一記下,不再言語。


屋子裡寂靜了下來。


若生一行回來時,雲甄夫人已闔眼小憩著,偏頭睡過去了。


遠行歸來,一路車馬勞頓,她也是累了。


若生看著姑母睡夢中仍微蹙著的眉頭,在心底里無聲地嘆了口氣,對父親比划了個噤聲的動作,領著人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竇媽媽來稟,說是雲甄夫人適才吩咐過,請他們明日一齊來千重園用早膳。


連二爺聞言雀躍不已,掰著手指頭數起了千重園的廚子都會做什麼好吃的。


回二房的路上,他又念叨起了回去就要吃點心。


若生聽得直笑,同朱氏商議著是不是該請個專司糕點的廚娘。


走至半途,她忽然停下,懊惱道方才在庫房裡瞧見了一件有趣的小玩意,要回去找。


連二爺準備回去用點心,就也不鬧著要一塊去,只擺擺手示意她快走,自己則同朱氏一齊先出了千重園。


但若生折返後卻並沒有去庫房,而是徑直去找了竇媽媽。


竇媽媽見著她不由怔了怔:「……姑娘怎麼回來了?」


「突然想起有件事先前忘了告訴姑姑,」若生眉眼彎彎地笑著,「我前兩日請三叔派了些人出去。」


竇媽媽微訝:「姑娘請了三爺派人辦事?」


連家教養孩子的手法,同京都的那些世家名門不盡相同,依若生的年紀早就到了能插手連家生意的時候,但她一貫嬌著養大,懶怠得不願管事,做什麼都沒大興趣,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連家的事,她從來沒有掛心過。


「是,請三叔派了幾個人去平州一趟。」若生笑著頷首。


竇媽媽啞然,良久方道:「姑娘可是惦記上了平州的哪位大廚?」她琢磨了半晌,也只琢磨出這麼一個可能。


若生但笑不語,搖了搖頭只道:「等姑姑醒來,勞媽媽說上一聲,至於旁的,等晚些日子我再來同姑姑細說。」


「奴婢記下了。」


竇媽媽應下,揣著一肚子的疑惑目送若生離去。


跟著若生的綠蕉也疑惑,但綠蕉口舌木訥,想問也不知從何問起,索性不問。


若生就也權當不知,沿著廡廊一路前行,腳下的步子漸漸走得又穩又快。


突然,斜刺里走出來一群人。


若生腳步一頓,站在了原地。


見是她,迎面而來的幾個人便也都停下了步子,齊聲問安。


連家二爺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痴兒,二房唯一的姑娘也只是個壞脾氣的毛丫頭,可在連家,從來也沒有人敢輕視他們,更不必說千重園裡的這些人。


身上都著了白衣的少年們,站在距離她四五步遠的地方,皆低著頭不敢看她。


舌尖抵著貝齒,有鈍鈍的疼。


若生微微一頷首,並不發一言,帶著綠蕉從分開的人群間穿行過去。


行進中,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氣——涼的,芳冽的香氣。


越過人群,她聽見有人在喊,「玉寅,聽聞你哥哥玉真擅琴?可是真的?不知比顏先生如何……」


「呸,這話也說得,叫顏先生聽見還不得將琴摔了!」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


若生走得遠了,並沒聽見玉寅最後答了沒,又是如何答的。


不過玉真這個名字,她記得。


她也知道,他的確琴藝非凡。


不同於千重園裡的其他人,玉真跟玉寅是一母的親兄弟。但她會記得玉真,卻是因為宣明十九年的那場春宴。


因為擅琴,春宴後他便被時年孀居的大公主從千重園裡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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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1 章 用處


身為嘉隆帝的第一個孩子,大公主浮光想要的東西,從來便沒有得不到的。


她既開了口想要玉真,那人自然就是她的了。是日傍晚,玉真便抱著把七弦琴上了浮光大公主的馬車。自此以後,若生再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直到多年後,玉真成了公主府的玉先生,成了浮光大公主身邊最得寵的人,成了平康坊連家的新主人時,她才知道,昔年春宴上玉真彈奏的那一曲,究竟有多少分量。


這世上的事,今朝盛,明朝敗。


不過轉眼,連家的富貴便成了過眼雲煙。連家的宅子,被浮光大公主隨手揀來送予玉真為禮。綠漆正門上方的牌匾被搗碎拆毀,再不留半點痕迹。換了主人,它也就沒了繼續姓連的權力。


可玉真,仍然用著他在連家獲得的「玉」字。真是諷刺。他坐在連家的宅子里,以為自己是個主子。可浮光大公主一日管他叫玉真,他便一日是公主腳邊的狗。


真正的主人,只有公主殿下一人。永遠,只有她一個人。


想到往事,若生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凡此種種,皆說明浮光大公主是個不可結交之人。但因雲甄夫人同嘉隆帝極為熟稔,浮光大公主更是時常往連家走動。駙馬爺去世後,她孀居在家,卻並不喜清靜,便總來纏著雲甄夫人說話。若生跟著姑姑長大,同她走得也近。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在她同大公主坐在一塊談笑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


若生腳下的步子又漸漸慢了下來,鞋履之下烏亮如鏡的地磚似乎也變得更為冷硬。廡廊下白玉欄外栽著的幾盆花草,都還枯著。若生定睛看去,卻在上頭髮現了一星小小的綠芽,小的幾乎就要瞧不見,但實實在在就生在乾枯的枝椏上。天氣尚寒,但這一瞬間,卻似有和煦春風撲面而來,暖入人心。


而今還只是宣明十七年……若生深吸了一口氣,抬腳往前走去。


方出得千重園,她便聽見了她爹連二爺的聲音:「阿九怎地還不出來?」


他鬧著回去吃點心要先走,走到外頭卻又想著要同她一道走,拉著朱氏在門口候著,半天沒走動。若生沒料到他竟在等著自己,當下忍不住心頭一酸,連忙大步上前,道:「您怎麼不先回去?」


連二爺見著了人,長鬆了一口氣,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大氅說:「我想著你雖然個矮腿短,但打裡頭走出來,也費不了多少工夫,便說等一等,哪個知道你走得這般慢……」頓了頓,他又道,「爹爹我可沒嫌棄你生得矮!趕明兒你就長成大高個了!」


「……」若生半晌接不上話。前兩日他還在擔心她吃得多長得太高不成樣子,這會倒是又嫌她矮了。


回明月堂的一路上,連二爺都在嘀咕這事。


若生聽著他絮絮叨叨說話,方才撞見玉寅一行人時霎時湧上來的寒意便頃刻間消散了。回到二房,連二爺進門脫了靴子吃了兩塊棗泥餡的軟香糕,盤腿坐在熱炕上翻了兩頁話本子,便又纏著若生要陪他習字。


他倒是每日里都要練上一會字,寫得比若生像樣子。


若生往常懶懶的,甭說陪他,這等話聽見了尋常是理也不理睬的。


她避著他不願意搭理的日子,也已有很長一段日子。有時連二爺纏得緊了,她還會板著臉說些不好聽的來趕他走。父女倆的感情,早冷淡得不成樣子。是以這幾日,她突然變得好聲好氣,性子軟和了些,連二爺的膽色就又慢慢大了起來。


若生則是見他能說能笑就滿心歡喜,自然是他說什麼都好,聞言便立即吩咐金嬤嬤將紙筆備上。


朱氏就在邊上做著針線打發時間,做的是連二爺的襪子。


府里有針線房,底下的丫鬟婆子手藝也大多不差,再不濟外頭也有成衣店,衣裳鞋子,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但貼身體己的物什,總是自己親手做了才好。朱氏的心思,一直都是這般坦然真摯。


若生提著筆,悄悄側目朝著她手裡的活看了一眼。


針腳細密精緻,便是府里養著的那幾位綉娘,只怕也沒這等好手藝,可見是花了心思在上頭的。


若生就輕輕笑了笑。


陪著連二爺練了兩張字帖後,她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木犀苑。


她領著綠蕉站在廊下,遙遙望著前庭四角,回憶著盛夏花開的時候,如潑似濺,綺麗漫天的景象,淡然吩咐了下去:「派人把院子里的花草都除了去。」


「是。」綠蕉應下,轉頭便找了幾個手腳利落的婆子來,沒一會便將那些還枯萎著的花草都連根拔除了,只剩下幾個空蕩蕩的花盆。再過片刻,就連花盆也都被搬開了。


若生這才滿意了。


唯有這般空曠寂寥的庭院,方才能日夜提醒她,連家的富貴奢靡,有多容易失去。她身邊的至親,又是多容易再也無法相見。


她站定,靜靜看了兩眼,忽然對綠蕉道:「去把紅櫻叫來。」


紅櫻自綠蕉被重新提上來的那一日起,就幾乎沒了能在若生跟前露面的時候,但好在還掛著大丫鬟的名頭,底下的人一時間也沒有冷待她的。少頃,紅櫻掀了帘子走進來,見著剛在炕上坐下沒半刻的若生便「撲通」一聲跪倒,口中連聲道:「姑娘,奴婢知錯了。」聲音里說著話便帶上了哭腔,顯得十分可憐。


若生卻恍若未聞,也不叫她起來,只居高臨下看著她,道:「哪錯了?」


「奴婢不該仗著您好脾氣,就不知分寸胡亂說話。」紅櫻神色凄惶,抬手便「啪」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倒也是下了力氣的,宜喜宜嗔的一張臉登時便紅腫了起來。


如果不是早知她的心性面目,只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早就被誆過去了。


若生當著她的面,重重嘆了口氣,示意綠蕉扶她起來,又賞了條杌子給她坐,這才道:「罷了,左右我也不生氣了。」


紅櫻愣了愣。


「你瞧你,好端端的都留下指痕了。」若生指了她的臉道,「我還指望著你辦事,這可怎麼見人。」


紅櫻聞言,立即站了起來,忙道:「奴婢回頭拿粉細細遮了,斷不會叫人給瞧出來!」


主子願意吩咐你辦事,就是臉面,就是機會。


紅櫻收了淚,連眼角淚痕都用帕子仔細抹去。


若生一點不落地看進了眼裡,慢條斯理地道:「去打聽打聽,這一回千重園裡新來的那幾個,都是誰送的。」

第 012 章 不同


雲甄夫人身邊的人,幾乎都是旁人送的。


大胤風氣開放,朝廷鼓勵寡.婦再嫁,不必守節。女子更無裹腳,不可拋頭露面之說。男女大防亦不十分避忌,蓄養面首雖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但也只是坊間談資罷了,不算大事。


京里自然也有恪守規矩,自詡清流不屑同連家為伍的人。但更多的,則是百般想要討了雲甄夫人歡心,拉攏連家。


巴結少不得送禮,這送的東西也是極有講究的。


連家何等佘貴之物不曾見過,錢財能買到的物件,莫說討了雲甄夫人青眼,便是想要討了若生高興,只怕也難。故而就有人開始送人。然而這送人就比送禮更講究了,古玩字畫珍奇異寶,說白了到底都是死物,可活生生的人,會說話會走動,送進旁人家中去,誰知安的是什麼心?


細作暗探仇敵,一個不慎就混進來了。


有人敢收,還不一定就有人敢送。


所以能被送進千重園的人,都是仔仔細細盤查過,連祖宗十八代都給一一摸了個透徹的。


正因為如此,若生才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玉寅兄弟二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事發的太快,先前沒有半分徵兆,等到她成了籠中鳥後,就更是沒有機會查明。她甚至不知玉寅只是隱在暗處的某人的棋子,還是他本身就是執棋的那隻手。


姑姑能一手將連家撐起,從來也不是個嬌弱無用之輩,她不會查也不查就將人收到身邊來。


可她查了,卻沒有發現丁點紕漏。


委實令人心驚。


若生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紅櫻聽見自己的話後,陡然變化了的面色,神色淡然地繼續說道:「那麼,是行還是不行?」


紅櫻遲疑了。


「不行?」若生笑靨如花,「若不行我便換個人也無妨。」


這一換豈不是就要貶了她?


紅櫻頓時就慌了,咬咬牙應承下來:「奴婢行!」


若生頰邊笑意愈發嬌艷,明眸皓齒,恍若姑射仙子。


紅櫻瞧著,怔了怔,旋即強調起來:「奴婢一定給您將消息打聽出來。」


「那就去吧。」若生隨手拿起邊上的一卷書,微微斂了笑。


紅櫻謹聲應是,抬手揚袖半遮了自己的臉,小步退了出去。格窗外響聲輕微,若生屏息豎耳聽了聽,舉手托腮琢磨了起來。紅櫻這丫頭比她還大上三歲,今年已有十五了。乳娘去世後,木犀苑裡就沒有進過管事媽媽,紅櫻最得她器重跟喜歡,大到小庫房的鑰匙,小到丫鬟婆子們吵嘴,都是她管著。說聰明,紅櫻絕對是聰明的。


乳娘還在世時,總拘著若生,絞盡腦汁想要將她往名門淑媛調.教。


偏若生是個坐不住的,聽見她說話就覺不耐煩。


後來她生病走了,若生心中倒也頗傷心。轉頭,紅櫻就來告訴她,木犀苑的管事媽媽人選已定下了。原本乳娘生著病,新的管事媽媽早該替進來的,但她一直沒答應,人也就沒換。而今乳娘不在了,新人換進來也是常理,然而紅櫻卻慫恿她推了這事。


那一年,紅櫻幾歲?


若生蹙了蹙眉,好像只有十三歲。


不過兩年前的事,而今想來卻已恍若隔世。


她盯著閉合的窗欞看了看,面上的笑意已盡數褪去。


千重園裡,雲甄夫人才剛剛小憩醒來。雙目仍惺忪著,她便也就沒有起身,只卧在床榻上仰面看了看頭頂上的帳子,上頭綉著的石榴花似火一般,開得烈烈奪目。


她嗤笑了聲,嘟噥句:「石榴……」


榴花照眼,這寓意著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的花紋就明晃晃地綉在她的帳子上。


她沒有成過親,怎合適用這樣的帳子,可她偏偏就用了。不過一頂帳子,用不用又有什麼打緊。可她每每瞧見,心裡還是不由得一緊。有些時候,以為自己忘了,可哪裡又真的忘得掉。


「終究是福薄啊……」雲甄夫人嘆口氣翻了個身,闔上了雙目。


可既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


一如她在深夜裡夢魘纏身,駭極驚醒後般,輾轉反側再也難眠,只能睜著眼到天色泛白。從十九歲開始,她就沒有再睡過一個囫圇覺。一晃眼,十餘年就這樣過去了。她答應父親的話,每一樁都做到了。


養育教導弟弟,把持連家基業,她都做到了。


她自然,也就像是當年答應父親的那樣,還活著,即便活成了行屍走肉,她到底也還活著。


她不曾違背過自己的誓言,也從未想過要背棄。


只可惜了老二……


她沒有看顧好他,來日下了九泉見到父母終究於心有愧。


薄暮時分,雲甄夫才翻身坐起,招呼了人進來伺候自己起身。珠簾一散,齊刷刷進來一排人,俱都是白衣勝雪,眉目清雋的少年,唯獨打頭的那個,年長些,瞧著已有二十餘歲。


他走在最前頭,手裡捧著熏過香的衣裳。


往常也都是他伺候雲甄夫人起身,熟門熟路,步履平穩。走到近旁,雲甄夫人側過臉來朝他手上淡淡掃了一眼,道:「不要這件。」


這一身卻是她先前指定的。


但她性子陰晴不定,前一刻喜歡後一刻便不喜歡也是常有的。


眾人依舊有條不紊地將東西一一擱下,領頭的年輕人問雲甄夫人:「夫人覺得先前從晉州帶回來的那一身如何?」


雲甄夫人的衣裳太多,堆滿了箱籠,箱籠又堆滿了庫房,根本不可能一件件取出來讓她挑。她也記不清自己都有哪些好衣裳,聞言對晉州那身倒還有些印象,便頷首道:「就這一身吧。」


年輕人暗鬆口氣,轉身點了人群中的玉寅,道:「你去六號庫房將那身衣裳取來。」


言罷,他轉過身來,抬手將帳子撩起往床柱銅鉤上掛去。


「啪——」


手還未抬高,他已被打得偏過了臉去。


滿室寂靜,鴉雀無聲。


雲甄夫人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眼看著他,道:「我讓他去了嗎?」


白衣一晃,人已跪在了地上,但聽著雲甄夫人的話卻半點聲音也不敢出。


雲甄夫人冷聲奚落道:「怎麼,翅膀硬了還是膽子大了,我沒發話你就自作主張,誰給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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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3 章 嘴碎


「……小的不敢……」跪在地上的人一顆腦袋幾乎伏到了地上。


雲甄夫人笑了,「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她攥住了一角帳子,在指間用力揉搓兩下又倏地鬆開,掀了被子起身,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跟前冷笑道:「罷,自己滾吧。」


只挨了一巴掌就了這事,俯首跪著的年輕人聞言如蒙大赦,當下磕頭賠罪退了下去。


帘子一晃,白衣身影便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中。但立在雲甄夫人眼前的,還有一群人。因了方才她陡然發作的怒氣,誰也不敢出聲,皆只安靜站著不動。雲甄夫人站在床邊,披著外衣往人群望去。她的視線冷銳如利刃一般,看得人禁不住就要瑟縮起來,但當她的視線落在玉寅身上時,卻突然變了變。


點漆黑眸中的寒光變得溫和了兩分。


然而這些微的溫和暖意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轉瞬就被大片悵然遮去。


婦人保養得宜的年輕面孔上露出了鮮少被人看到的踟躕。


再年輕俊美的少年郎,她都早已見慣。就像若生說的一樣,這天下間的人左不過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生得再好也斷不會長出三隻眼來。因此看得多了,看誰都無甚區別。


可她瞧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令她覺得熟悉的地方。


多年來,她每逢遇見覺得眼熟的,不論是眉眼也好,鼻子嘴巴也罷,甚至於身形笑容,但凡有一星相像的,就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但縱使天下間生得相像的人這般多,卻也再沒有第二人了。


眼前的玉寅,卻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都更像她記憶中的人。


只不過,更年輕些,瞧著氣質也更溫些。


雲甄夫人一時間看得目不轉睛,千頭萬緒紛紛而至,攪得她心神不寧,索性閉上了眼睛。


良久,她長出了一口氣,後退一步在床沿坐定,擺擺手心不在焉地吩咐道:「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已是掌燈時分,她原要起身用晚膳,這會憶及往事陡然便沒了胃口,索性又睡了回去。


千重園裡她是主子,她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少年們依言退下,很快內室里便又重新寂靜了下來,只偶爾傳來兩聲燈芯「噼啪」炸開的聲響。


出了上房的白衣少年們,在夜幕下三三兩兩四散而去。天還冷,他們穿得卻已十分單薄。夜風一吹,便有人喊起了冷,疾步走回房中,就著火盆子里傳來的融融暖意深吸了兩口氣,這才算是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有人倚在窗邊提起茶壺給自己沏了一盞,就著漸漸瀰漫的熱氣壓低了聲音道:「夫人可有許久不曾像今日這般動過怒了。」


雲甄夫人喜怒無常,但年紀日長後已很少大動肝火。往常不悅了,也多半只是冷著臉斥上兩聲,動手打人卻是罕見。畢竟即便她真要嚴懲哪一個,也輪不上她自己親自動手。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就都沉默了下去。


須臾,有人道:「你們說,夫人是為了那身衣裳不高興,還是真為了太素哥哥自作主張不高興?」


「嗤,你也不是頭一日進千重園了,怎會連這麼點事也看不明白。」


「你看明白了?那你倒是說說!」


「得,這還用說?顯見得就是為的那個玉寅呀。」


「……」


聽到這,原本沉默著的人也都忍不住了,三言兩語插上了嘴。左右不管是挨了一耳光的太素,還是玉寅兄弟幾個,都不在這間屋子裡,放開了說也不怕叫人聽了去。


說著說著,便有人「咦」了聲,說起一件奇怪的事來。


「雖說那幾個都才剛來沒幾日,可那個玉寅都被安置去太字輩的好院子住了,也不見夫人召了人值夜,這到底是得了夫人歡心不曾?」


疑問在眾人心間滋生著,卻沒有人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


夜色漸濃,月上梢頭。


桌上的茶涼了,屋子裡的說話聲也淡了。


二房木犀苑裡,氣氛卻才剛剛熱了起來。


若生在上房陪著連二爺用了晚飯才回的自己的院子,進門後便讓綠蕉去取了名冊來。木犀苑裡的人不多,卻也不少,往常若生不管事,下頭的人都被縱得不成樣子,紅櫻也沒少耀武揚威,真要細細講究起來,根本就是一團亂。


冊子到了手裡,若生翻了兩頁仔細看了,名字有幾個倒還有些印象,可想要同人對上號,卻是怎麼想都想不出究竟哪個是哪個。


皺著眉想了片刻,她合上冊子嘆了口氣。


管家這事上,有沒有天份她不知,但她前世沒有用心學過,可算得上是一竅不通,而今也照舊什麼都不懂。


連家還好好的時候,她沒在上頭花過心思。連家倒了後,她連想要花心思去學的機會也無,以至於眼下看著名冊有心無力,不知從何整頓起。感慨著,她便想起了朱氏來,至少如今她重新有了機會。


只要肯花工夫去學,總會學會的。


這樣想著,若生蹙著的眉頭就舒展了開去。


她重新翻開了冊子,先將上頭的人過了一遍。


看到一半,綠蕉從外頭進來,稟道:「姑娘,紅櫻回來了。」


「是嗎?」她神色如常,鎮定自若地將名冊合上擱在一旁,說道,「讓她進來說話。」


紅櫻能說會道,慣會同人打交道,娘老子就是連家的家生子,祖輩們就跟著連家過活,從運河邊上一直跟到了運河盡頭的京都,在府里的人脈,遠不是綠蕉這樣的能比。故而讓她去打聽消息,只要真下了力氣的,這會也的確該有回話了。


綠蕉應了「是」,轉身去將人放了進來。


若生同白日里一樣,吩咐綠蕉搬了條綉凳來讓紅櫻坐下,這才徐徐問道:「怎麼樣了?」


「奴婢只打聽到了一點零碎。」紅櫻輕聲說著,嘴邊卻掛上了笑。


若生看得分明,也不揭穿她,只道:「哦?都有什麼?」


「人是夫人從晉州帶回來的。」


若生睨她一眼,漫不經心地點頭:「我知道。」


紅櫻抿著嘴笑,繼續說:「聽說新來的那幾個,都是林家的家奴。」


「哪個林家?」若生挑起一道眉,低聲問道。


紅櫻笑的得意,「就是四太太的娘家。」


若生聞言,驀地一怔,有些神思恍惚起來。紅櫻沒注意,還在說:「不過倒也不是本家的,是林家在晉州別院里的人。」

第 014 章 往事


「奴婢聽說那別院里旁的沒有,偏就養了這麼幾個人……」話匣子一開,紅櫻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一會工夫便從林家的晉州別院說到了四太太林氏身上去,再一會便又攀扯上了四房。


若生點點頭,神色如常地聽著,似乎十分專註,可其實心思早已飛去了旁的地方。


連家在她爹這輩,攏共只得一個姑娘並四個小子。這裡頭,只有三叔則遠是姨娘所出,其餘幾位皆是若生的祖母十月懷胎生下的。但五個孩子里,跟著他們長大的,真計較起來卻只有雲甄夫人一個。祖父母去世時,她爹跟幾位叔伯都還年幼,為人處事尚且懵懂,更不消說支撐門庭了。姑姑身為長女,只得先行接下重擔。


然而她一面忙著接手連家祖業,一面又要分心來教導弱弟,著實不易。


連三爺跟連四爺當時年歲更小,泰半時間都是跟著乳母長大的,同她不至生疏,卻遠談不上親近。


不過幾位兄弟的感情,倒一直不錯。到底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又小時便失去了父母,自然互相依賴得緊。便是若生她爹如今沒半點大人模樣,底下幾個小的也都拿他當哥哥敬著,見了面「二哥,二哥」地喊,從沒有胡來的時候。


若生也記得很清楚,同她爹走得最近的,是四叔連則寧。


四叔是連家的老幺,小她爹不過三歲,生得一張笑面孔,又是舌燦蓮花能說會道的人,十分討人喜歡。若生前世便極為喜歡這位四叔,每每瞧見四叔家的五妹妹揚著腦袋笑言我爹今兒在殿前得了皇上的讚賞,又或是我爹說明兒個要帶我去遊船……她便艷羨得很。


遊船也好,放風箏也罷,她都無所謂,但隨著年歲漸長她就愈發覺得這才是父女相處之道。


不像二房,她是一天天長大了,她爹卻還是一團孩子氣。


所以她便總往四房去,借口尋了五妹妹玩,卻只為順帶著得四叔一句誇讚,似乎這樣五妹妹的日子她也就能過得了。


真真是個傻子……


回憶著那些原本早該湮沒在歲月長河中的往事,若生嗤笑了聲。


紅櫻卻正說到暢快處,突然聽到她嗤笑,不由啞了聲,踟躕問道:「姑娘……可是奴婢有哪說的不對?」


若生垂眸,輕笑著,道:「我讓你打聽四房的事了嗎?」


紅櫻一怔。


「你還真是沒有半點分寸了。」少女的神色陡然間變得不可捉摸,濃密纖長的眼睫像把小扇子,在她眼下落下了一片陰影。


紅櫻看著,心劇烈跳動起來。


「怦怦——怦怦怦——」


寂寂夜幕下,她的心跳聲萬分響亮。


她小聲辯駁:「奴婢並沒有刻意打聽四房的事。」


姿勢閑適慵懶地坐在那聽她說話的少女,卻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上翹,並不言語。一雙杏眼,明澈乾淨,卻似深不見底。只看一眼,人就好像要生生陷進去。


被這樣的眼神望著,紅櫻的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


四周極安靜,她不敢再開口申辯。


若生也不開口。


紅櫻的腦袋便慢慢低了下去,坐在綉凳上的身子跟著瑟縮了下。


責罰打罵都並不可怕,真正叫人害怕的,往往是這樣冷冰冰的安靜。


時間過得愈久,這安靜就越是叫人膽戰心驚。


良久,角落裡燃著的燈,突然「噼啪」炸開了一朵燈花。


紅櫻一驚,差點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好容易才按捺住,逼著自己僵著身子坐定。可身下柔軟舒適的墊子此刻卻好像又冷又硬,令人如坐針氈。她坐立難安,坐在熱炕上的若生卻慢悠悠打了個哈欠,終於道:「下去吧。」


「是。」紅櫻長長鬆了一口氣,起身告退。


正要走,她卻又被叫住了。


若生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口中道:「等到三月,你便及笄了吧?」


能叫主子記掛著自己的生辰,是頗有臉的事。紅櫻聽她這般問起,心下愈松,笑著應是。


若生微微一頷首,沒有再開口,只笑著擺擺手示意她出去。


等到人影消失在了簾後,她面上笑意便斂了,轉頭吩咐綠蕉道:「明兒天亮了便去將紅櫻她娘找來。」


綠蕉不解,但主子不說她也就不問,只好生應下退了出去。


若生望著她的背影,卻無聲嘆了口氣。


綠蕉忠誠有餘,卻可惜了不是個聰明能幹的。若非當年她身邊正缺人使喚,乳娘又覺得外頭新進的人不如在木犀苑呆慣了的,這大丫鬟的位子只怕也不會有綠蕉的份。


她胡亂想著,也無心再翻書,只命人將燈吹滅,躺下閉上了眼睛。


然而方才一闔眼,她便想起了四叔來。


幾個兄弟里,四叔同她爹長得最像。但她爹一笑,兩頰酒渦便燦爛得令人也不由跟著一塊高興起來,四叔臉上卻沒有酒渦。


大抵人的性子如何,同樣貌也是有幾分干係的。


她爹跟四叔都是愛笑的人,可一個那般真,一個那般假。


暗無天日的時光里,她偶爾也會想,如果不是四叔,連家是不是就不會倒得這般快?


躺在用湯婆子暖過的被窩裡,若生卻突然覺得有些冷,遂將身子蜷縮成了一團,將頭往胸前埋了埋。


外頭夜風吹拂,颯颯一片輕響,她聽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最後一次見四叔時,他面上神情如何,若生已全然想不起,但他說過的那些話,她都還記得牢牢的。


那天,他就高高站在台磯上,穿著連家人用慣的上等料子,逆著光,面目陌生。


若生跟繼母並幼弟若陵,則站在台磯下。她手裡抱著父親的牌位,簇新的,連漆都還未上過。


她緊緊扣著那塊木頭,幾乎要將它嵌入身體里。


盛夏時節的風,熱得人渾身冒汗。


她掌心裡,卻是一片冰冷。


四叔站在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雲淡風輕地將刻薄又無恥的話一句句拋擲在他們面上——


「阿九,你不要怪四叔。」


「識時務者為俊傑,四叔我只是選了對的那條路。」


「你若要怪,便怪自己生為連家人吧……」


風那樣大,將他的袖子吹得獵獵作響,卻到底也沒能將他的話給吹散了。


被風吹得揚起的散亂髮絲遮住了她的視線,若生半點也看不清站在上頭的人,卻知道他絕不是自己昔年纏著叫四叔的男人,更不是她心中父親的模樣。


她渾身顫慄,咬破了唇,口中一片腥甜,而後驀地將手中牌位擲了出去,筆直砸在了他額上。


頭破血流不過一瞬間的事,衣冠楚楚的連四爺哎喲一聲捂住腦袋,低下頭去。


若陵嚇著了,在朱氏懷裡哇哇大哭起來,她卻只冷眼看著台磯上的人大笑了兩聲。


她爹拿四叔當了一輩子的好兄弟,一輩子也沒對他動過手,委實便宜了他。


但笑著笑著,她又哭了,咬著牙把眼淚往肚子里咽。走出連家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不能像若陵一般,放聲大哭了。


想起那一日自己做的事,若生蜷在被窩裡的身子動了動,幽幽嘆了聲。


她爹倒也不曾說錯,她的確是個不孝女。


他活著時沒有好好待他,他去了,她竟還將牌位都砸了。


不過她爹要是能瞧見她往四叔頭上砸出的那道大口子,想必也會高興的吧?


若生嗅著被子上的淡淡香氣,闔眼想著父親,想著繼母,想著年幼的弟弟……


不由得,淚水漣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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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5 章 脾氣


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翌日醒來時,面上還帶著濕冷的水汽。


綠蕉送了浸過熱水擰乾的帕子上來,她接了仔細敷在臉上,好半天才算是緩了過來,但鏡子里的那張面孔瞧著還是浮腫的,倒像是吃胖了兩分。她慣不喜塗脂抹粉,木犀苑裡也幾乎沒有這些物件,是以想掩一掩也沒法子。


日頭高升,她去了明月堂用飯。


她爹正坐在那琢磨著昨兒個的翡翠燒賣不錯,念著要廚房趕明兒繼續做,抬頭就瞅見她走了進來,頓時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怎麼過了一夜就跟團發麵似的,發起來了!」


「……」若生頂著張腫臉大步走過去,徑直在已擺好了早膳的桌前落座,夾了塊千層油糕吃,斜睨他一眼,含糊嘟囔道,「您趕緊用了飯回去練字去。」


連二爺撇撇嘴,搶著也去夾了塊油糕。


三太太說話算話,前兒個才說起要請朱氏上她那去嘗嘗家鄉菜,這轉頭就索性將廚子直接送到明月堂來了。


江南來的師傅,又是在京里呆了段日子的,這一手好菜南北結合,倒是別有風味,不光是朱氏的家鄉味了。不僅如此,這位新來明月堂的大廚,白案上很有火候,只隨手揀了幾道拿手的做了讓連二爺嘗過,連二爺便再捨不得人走了。


光是此刻擺在他們跟前的這道千層油糕,便甜糯柔韌,令人垂涎三尺。一層層薄如紙,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若生好吃,連二爺也好吃,父女倆埋頭吃著東西,倒也不說話了。


朱氏進門時,倆人正搶著最後一隻灌湯包子。


連二爺一面想吃,一面又想著不能同閨女搶食,急得筷子都要握不住。若生笑得眉眼彎彎,故意鬧他,說:「爹爹想吃嗎?」


「不想!」連二爺耷拉著腦袋。


若生樂得不行,筷子尖上掛著的那隻灌湯包直晃蕩,搖搖欲墜。


連二爺趕忙拿了碟子去下頭接,「等會掉桌上了看你還怎麼吃!」


「我不吃,這就是給您的。」若生將灌湯包輕輕落在了連二爺手裡的瓷碟上,笑得話音都在顫,「別涼了。」


連二爺眨巴著眼睛看她,跟著笑了起來,兩頰酒渦隱現:「阿九真孝順,好孩子得賞,還是給你吃。」


一旁伺候著的丫鬟婆子俱都面面相覷。


這府里金山銀山堆著,還能短了這兩位主子的吃食?就一包子,誰愛吃就吃了吧,快別讓了。


但主子在座,也沒人真敢將這心思說出來。


若生原也就是故意逗他,哪裡就非吃不可,眼瞧著東西都要涼了,就催道:「我這都成發麵了,還是不吃了。」


連二爺一怔,瞅瞅包子再瞅瞅她,而後鄭重點頭道:「這倒是真的!」


「涼了就擱著吧,吃新鮮的。」


突然,朱氏端了籠熱氣騰騰的灌湯包上來,不偏不倚擱在了桌子中央。


剛進門見著那一幕,她扭頭便吩咐了下去讓廚房再送一籠屜來,這會正熱著。


連二爺湊近看了兩眼,感慨道:「這就對了,早就該讓再上一籠的!」


若生跟朱氏對視一眼,皆笑著搖了搖頭。


少頃,早膳用罷,若生帶著綠蕉告退先回木犀苑去。明月堂距離木犀苑並不遠,以若生的腳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但若生回程的路上,卻是走走停停,慢吞吞得很。


多練了幾日,她的路已經走得很穩,哪怕小跑幾步也毫無問題。


陳太醫照舊隔幾日就來看她一回,仔細看過她走路後,也說不像是有問題的,腿腳穩健,已是好全了,這才不再來。


是以她如今慢悠悠不肯走快,卻是另有原因。


抄手迴廊外頭栽著的花木,已隱約可見翠色。


不過幾日,這春日的氣息就漸漸濃郁了起來。真是風一吹,春意便蔓延開了去。


她走一會停下看兩眼,等回到木犀苑時一算,這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近半個時辰。


然則她磨蹭,也沒人敢催她。


紅櫻的娘老子是一大早便來見她的,可人不在,只得候著。本以為既是主子喚自己來的,必不會久等,誰知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天,分明是故意被干晾著了。


若生進了木犀苑,卻也沒有立即傳紅櫻她娘來說話,只慢條斯理地更衣換鞋,一派悠然自得。


又過一刻鐘,紅櫻她娘耐不住了,支使木犀苑侍奉茶水的小丫鬟來探一探。


這茶一沏,小丫鬟笑著道:「姑娘,崔媽媽候了好一陣了。」


話沒錯,語氣也沒錯。


正端了茶盞要吃茶的若生卻「哐當」一聲將杯子摔了出去,發火道:「怎麼,我還不配叫她等一等了?」


聲音拔得高高的,窗外路過的下人們皆聽了個清楚。


「都說崔媽媽在四嬸跟前得臉,權當半個主子待著,連四叔見了她也得畢恭畢敬叫一聲媽媽,真是好大威風!」若生又摔了只杯子,摔得沏茶的小丫鬟尖叫一聲躲開了去,「成,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不配叫她候著,我就該跪著去請她才是!」


在場的幾個丫鬟都嚇糊塗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上前去扶她坐下,安撫道:「姑娘快別惱,仔細這碎片割了手。」


說話間又有人匆匆去地上將碎瓷收拾了,半刻不敢延誤。


若生一張小臉上卻全是氣,瞪著雙杏眼氣鼓鼓看著一地狼藉不言語。


綠蕉急得手足無措,跺腳道:「奴婢去叫崔媽媽來!」


「我不見她!」若生眼眶裡霎時蓄滿了淚水,扭頭就撲在炕上悶聲大哭起來,「我哪配見她啊!」


這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門外偷聽著動靜的丫鬟原是同紅櫻交好的,聞言立馬撒丫子跑去通知了紅櫻。


紅櫻一聽就懵了,提了裙子就飛奔去找她娘,進門就問:「您都幹什麼了?」


崔媽媽一頭霧水,我這等了一早上胳膊腿都要等僵了,還能幹什麼?倒是姑娘叫她來做什麼?


可紅櫻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飛快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她娘駭然:「哭了?」


紅櫻跳腳:「您趕緊去瞧瞧賠個禮吧,這沒得牽累了我!」


「別慌別慌,」崔媽媽抹一把額上冷汗,「三姑娘一直就是個嬌縱愛發火的,這火不定就是沖著我來的。」但話雖如此,她還是立即就往前頭去了。然而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住了,說姑娘不見她。


崔媽媽這才急了,「撲通」一聲直接就地跪倒,「姑娘,您可千萬別為奴婢這麼個不中用的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呀。」

第 016 章 罰跪


一邊說著,她一邊悄悄給紅櫻使了個眼色。


紅櫻就要撩了帘子闖進去,可才堪堪邁開一條腿,綠蕉就從簾後出來了,皺著眉頭看她兩眼,道:「姑娘正哭著呢,不願意見人。」紅櫻聽了這話,心頭頓時湧上一股不忿,她素來瞧不上綠蕉,哪知綠蕉突然間就有要蓋過她的意思。


這會她娘巴巴跪在門口,她又叫人給攔住了,就連邊上探頭探腦打量著的小丫鬟那雙眼裡也滿是古怪。


她愈發惱火起來,抬手就推搡著綠蕉要越過去。


可綠蕉身子骨遠比她強健,不像紅櫻雖是奴籍,但因老子娘都在府里當差,並不曾做過粗活,手腳嫩著倒像是位府裡頭的姑娘。她大力推了兩下,站在前頭的綠蕉卻是紋絲不動。


紅櫻斥道:「姑娘還哭著呢,你不在邊上伺候著攔我做什麼?」到底顧忌著裡頭的若生,她壓了壓聲音。


綠蕉沒動,也不吭聲。


跪在冰冷地磚上的崔媽媽卻忍不住了,看明白閨女跟綠蕉像是有私怨的,便知這事不能再叫紅櫻插手了,當即抹著眼角哭道:「姑娘快消消氣,奴婢給您賠罪,都是奴婢不好,惹了您生氣。」說著揚手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可奴婢只管候著,怎敢催您呀!」


言下之意,那奉茶的小丫鬟口中說的話同她沒有半分干係,都是那小蹄子自己胡亂嚼的舌根。


崔媽媽三言兩語想將自己擇開了去,手下也不踟躕,又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刮。


「啪啪」兩聲,響徹木犀苑上房。


四周寂了一寂,紅櫻退了下來,抿著嘴跪在了崔媽媽邊上。


崔媽媽暗鬆了口氣,眼眶卻越發紅起來。


內室里則半點聲息也無,綠蕉理了理厚厚的門帘子,回了裡頭。不一會,便有捧著盛了碎瓷片托盤的丫鬟三三兩兩出來,手裡或是端著盆水或是拿著抹布。


路過崔媽媽跟紅櫻身畔的時候,唯恐牽累了自己,誰也不敢吱聲,只加快了腳步匆匆走了過去。


風漸漸大了起來,跪在那的兩個人打起了哆嗦。


紅日當空掛著,但乍暖還寒的早春時節里,這日頭似乎也是冷的。


沙漏里的細沙一點點流逝,紅櫻小聲問她娘:「娘,咱們就這麼跪下去?」


三姑娘脾氣雖大,但也沒跟今日似的,被硬生生氣哭過。


紅櫻很慌,崔媽媽也慌。


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崔媽媽慌歸慌,陣腳卻沒亂。


她張開張嘴,輕飄飄吐出幾個字來:「我是告了假來的,久不回去,四太太不會不管。」


畢竟她不是二房的人,更不是這木犀苑裡的人。她在四太太跟前當差當得好好的,這無緣無故被罰跪在了三姑娘門前,總有那好事機靈的會去四房報信。


崔媽媽料定事情會這般發展,這才毫不遲疑直接便就地跪下了。


她也的確沒有料錯,少頃四房便來了人。來的是四太太的陪房牛嫂子,進了木犀苑也不理崔媽媽母女,只權作沒瞧見,笑盈盈跟著人進了屋子裡,見了若生便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漂漂亮亮的一雙眼,都哭成核桃了。」


氣氛似乎因著這話鬆快了些。


坐在炕上斜靠著松花綠彈墨大迎枕的若生卻連眼皮也沒掀一下,似乎根本不曾聽見般。


牛嫂子見狀心道不好,也就斂了神恭恭敬敬彎腰道:「四太太新得了一批江寧送來的好料子,想著府里還沒開始做春衫,又有您喜歡的顏色,便打發了奴婢來請您得了空去瞧瞧,可有中意的。」


「才從千重園裡拿了幾匹回來,我不缺料子。」若生淡漠說道。


牛嫂子聽著她鼻音濃重,倒真是哭過的,不由也心驚了些,又聽她直截了當回絕了連客套話也不說,就知真是動了大怒的,原準備說來求情的話也就咽了回去。


若生不留她,她又略說了兩句便告退了。


出了門就瞧見崔媽媽眼巴巴看著自己,她皺了皺眉,大步走了過去。


崔媽媽心頭一涼。


這之後四房就沒有再派人來,木犀苑裡的人也就都當沒看見她們一般,該做什麼做什麼,誰也不耽擱。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時間難熬得緊。


小廚房做得了午飯,裝進紅木食盒裡,暖著送進了內室,蓋子一起,香氣四溢。


紅櫻早早餓了,聞見味道更是飢腸轆轆。


她咽了一口唾沫,恨起了自己的娘來,連累她跪了足足半日,當真是要連腿都跪斷了。


可崔媽媽卻在想,是不是紅櫻在木犀苑裡闖了禍,惹得三姑娘不快,故意藉機發作,連累了自個兒。


母女倆互相猜忌著,竟是誰也不願意搭理誰了。


直到午時過半,屋子裡才傳出一句話來——「起來吧。」


崔媽媽感恩戴德,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可身下兩條腿僵得像木頭,趔趄著就摔了回去。費了好大力氣,二人才算是站直了身子。


與此同時,四太太林氏正大發雷霆。


她咬著牙將案上茶器拍得哐當作響,手指掐著緞面靠枕,用力得骨節發白。


「仗著大姑奶奶寵著她那爹,她也跟著狐假虎威,如今連我的人也敢胡亂收拾了!」


牛嫂子聞言趕忙上前勸道:「三姑娘不懂事,您難道也跟著她一般見識?不過是個婆子,且就讓她折騰去吧。」


四太太心裡猶自不舒坦:「我跟前除了你就屬崔媽媽最得力,她發作崔媽媽,豈不就是打我的臉?」


幾個妯娌里,她出身最好,門第最高,年紀最小。


在家時那也是嬌滴滴被捧在手心裡養大的,結果到了連家,她就事事都矮了人一頭。


雲甄夫人最要好的是孀居的大太太,最重用的是三太太,饒是如今二房那續弦朱氏,也似乎比她得臉。


四太太氣得要哭,又問:「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外頭都傳開了。」牛嫂子斟酌著,含糊道。


四太太瞪她一眼:「說!」


牛嫂子這才道:「底下的人在傳,說是崔媽媽在二房同個奉茶的小丫鬟背後說道二爺跟三姑娘……」


「……」四太太愣了愣,「千重園裡想必也已經得了消息了吧?」


牛嫂子嘆口氣:「那是當然。」


四太太憤憤拍了下桌子,張了張嘴,卻到底沉默了下去。


崔媽媽跟紅櫻卻還渾然不知,只當自己逃過一劫,終於叫若生消了氣。


不曾想崔媽媽剛走到木犀苑門口就給叫住了。


綠蕉照若生說的話道:「紅櫻三月里就要及笄了,她娘既是這般模樣,想必女兒往後也好不了,木犀苑是小廟留不住,索性這就給領回去早日配了人嫁了吧,往後再不必進木犀苑當差了。」


「什麼?」崔媽媽唬得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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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7 章 收拾


綠蕉卻已將話撂下,轉身走了。


崔媽媽「噯」了兩聲,不見人停下腳步,頓時慌得手足無措起來。


這原沒什麼,紅櫻及了笄,自然是要著手準備著說門好親事的。而且她一貫在木犀苑裡得用,和三姑娘若生也交好,來日想指個連家的管事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眼下出了這麼一樁事,紅櫻得了個因為她這為娘的不中用以至於三姑娘不願意留人的名,還能說什麼好人家?


崔媽媽人精似的,當庭站著一琢磨,就想得明明白白的。


她咬著牙,原地踱步來迴轉悠,一時間沒了法子。回頭再跪著去求饒不是,就這麼應下扭頭走了也不是。她就這麼一個閨女,還指著人掙臉,哪能就這麼算了。


心頭好一陣千迴百轉,崔媽媽終於是狠下心腸抬腳往外去了。


三姑娘是求不得了,這二房的主子也是求不得的,索性去求了四太太,想個法子再為紅櫻指個好人兒。


她如是想著,腳步不停,匆匆去找了紅櫻。


紅櫻卻如喪考妣,抱著自己床頭擱著的首飾匣子不肯撒手,死也不想挪腳。聽著她娘好聲勸了兩句,她反大怒道:「您聽見三姑娘說的了沒?這事都是您的錯!要不是您惹了三姑娘生氣,有我什麼事啊!」她說著,淚珠子沿著眼角簌簌滾落,不一會便哭花了臉。


崔媽媽氣得接不上話,想了想終歸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姑娘再惱,這東西總還得叫紅櫻先歸置收拾了才好走,便也就不再同女兒多言,轉身兀自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


沒想到,她前腳出的門,紅櫻後腳也就被兩個粗使婆子扭著胳膊趕了出來。


崔媽媽大驚失色,迎面丟來只青皮小包袱,「啪」一聲就砸在了她臉上,從裡頭滾出兩三身半舊的衣裳。


牆倒眾人推,守門的婆子瞧見這一幕,「哎喲」了聲,譏笑道:「紅櫻姑娘這行頭可夠簡樸的!」


紅櫻焉受得住這般奚落,當即就要衝上去撕了這婆子的嘴,好險叫崔媽媽給攔住了,壓低了聲音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胡鬧!沒得又落了人口舌,連這幾身衣裳也落不著!」


舊歸舊,好歹都是三姑娘往常用剩下的料子,隨後賞下來的,拿到典當行里,還值幾個大錢呢!


崔媽媽一手拎了包袱,一手拖住閨女的手,硬是將人給拉走了。


午後的天,瓦藍一片。


崔媽媽母女倆頭頂上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木犀苑裡有人卻歡喜得很,紅櫻被趕出了門,這缺就遲早得有人頂上,難得的機會。於是幾個二等丫鬟就總想往若生跟前露臉,想著斟茶送水討個高興。然而若生除了綠蕉外,誰也不見。


她就仰面躺在炕頭,靠著只大迎枕,面上覆著塊帕子,良久沒動靜。


綠蕉憂心忡忡的,怕她睡了過去,遂想著要去將帕子取下來,再攤開了被子為她蓋上。


這時候若生卻忽然一抬手,將面上帕子掀了去,睜著眼坐起半個身子,笑道:「怎地也不知先喊我一聲。」


綠蕉鬆了口氣,搖頭道:「您這些日子都睡得淺,奴婢怕一喊就給吵醒了。」


「哪就這麼容易醒。」若生笑著將手中帕子遞給她,自又扯了被子來擁著,問道,「人走了?」


「是,被崔媽媽拉走了。」


若生挑起一道眉,「看來是準備回頭求四嬸去。」


崔媽媽在四太太跟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遇上了這樣的事,回去求個恩典情有可原。畢竟在崔媽媽眼中,她雖則是木犀苑的主子,卻只是個半大孩子,說話再響亮又如何,畢竟上頭還有一溜的長輩呢。至於明月堂的二太太朱氏,更不在崔媽媽眼中,她斷不會為這事求到明月堂去。


若生揣測著四嬸震怒的樣子,挑起的眉角落了下來,笑著打發綠蕉去給自己沏杯茶來,渴了大半天了。


綠蕉應聲而去。


剛提起茶壺,門口帘子一晃,衝進來個人。


伴隨著一陣喧鬧,連二爺大步流星地走近,湊到她跟前仔細看兩眼就罵道:「說!誰將你氣哭了?爹爹讓人揍他!」說著就捋起了袖子。


若生這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去阻,將他的袖子放下來,道:「您怎麼就這麼跑進來了?」


外頭那麼多人,攔他卻也是攔不住的,也沒人真敢攔。


若生攥著他的袖子不放,無奈說:「好歹也先支個人來傳話才成樣子。」


連二爺瞪她,「那你叫人氣哭了怎麼也不知支個人來找我幫你出氣?」


這……似乎也有些道理……


「我如今這不好好的嗎?」若生沖綠蕉招手,讓她送了茶上來,親自遞給她爹,「您別急呀,我都已經出過氣了。」


連二爺半點不客氣地接了一口灌下,隨後長出一口氣,道:「那你說說,你都怎麼出的氣?」


「我把人趕出去了。」若生推敲著,揀了他聽得明白的事說了。


連二爺卻並不十分滿意:「到底是哪個?叫什麼名?」


若生不敢告訴他是四房的人,他要是知道了還不得立即就衝去四房找四嬸算賬,她便企圖矇混過關,只說是個婆子,又飛快轉移了話題說起那新來的廚子做的吃食,說起這眼瞧著天日漸暖,萬物復甦,也快到時候吃春餅了。


春餅又名五辛盤,以各種時蔬、餅餌、果脯等裝盤而成。


連二爺喜歡吃甜的,對糕餅點心情有獨鍾,對果脯也喜歡得緊,聽到她說這個登時眼睛一亮,眨眼間就被她給帶跑了話頭。


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的紅櫻母女倆,卻沒這好興緻。


倆人餓了大半日,連滴水都沒喝進嘴裡過,這會口乾舌燥,渾身無力,連吱個聲都嫌累人。


原想著回了四房怎麼也能喘口氣,哪曾想這腳還沒站穩,四太太就打發了人來訓話。


紅櫻被三言兩語趕回了家去歇著,只崔媽媽一人被帶到了四太太跟前。


一進門,崔媽媽就哭開了,「太太明鑒,奴婢冤啊……」


回應她的卻是四太太一句——「掌嘴!」


崔媽媽愣住。


牛嫂子馬上應聲揚起了手,左右開弓,沒兩下便將崔媽媽一張臉打得高高腫起。


四太太則吸著氣,揉著手中帕子咬牙道:「你也不是頭一天進府當差,難道連怎麼說話也不知?若連這點規矩也得重頭學,你倒不如死了安生,省得平白給我添麻煩!」

第 018 章 除根


她生得嬌俏,但此刻發著火,橫眉冷豎,半分溫柔也無,語氣也是一字字愈發冷硬下去,端的一副恨不得拿話將崔媽媽當頭砸死了才好。


伴隨著斥責的話語,牛嫂子的手揚起又落下,因未得她的吩咐,只管狠狠往崔媽媽面上摑去不敢停歇。只片刻,牛嫂子的掌心也成了紅通通一片,開始火辣辣的疼起來。


崔媽媽「哎喲哎喲」慘叫著,跪在地上的身子漸漸不穩,「嘭」一聲摔在了一旁,頂著兩頰上腫得高高的五指紅痕哭著討饒:「太太,奴婢當真是冤呢……」


四太太文聞言,原本已熄了些的怒氣登時又似燎原大火般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擺擺手制止了牛嫂子的動作,讓人站到一旁後,霍然抓起手邊的茶盞擲了過去。茶水兜頭澆了崔媽媽一身,燙得她立即伏下身去,渾身顫慄起來。四太太冷眼看著,拿帕子拭去方才濺到自己手背上的兩滴茶湯,咬牙切齒地道:「你還有臉喊冤?」


「你要是冤,那我豈不是都要冤得六月飛霜了?」


「二房那一大一小原就不是什麼好出息的,一個傻一個狂,可闔府上下哪個不知那對父女在千重園裡最得臉,你偏上趕著找麻煩,是活膩味了還是怎的?」


四太太一口氣說了兩句,越說越覺得心裡堵得慌,又見崔媽媽衣衫濕漉,一張臉又紅又腫,頭髮上還掛著幾片蜷曲的茶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話也懶得再說,只讓牛嫂子趕緊將人拖下去,省得叫她看見。


崔媽媽兩耳嗡嗡作響,隱約聽見她如是吩咐牛嫂子,當下顫抖起來。


方才來人說四太太要尋她問話,進門就又讓人掌了嘴,她雖又驚又怕,但到底還想著等過會四太太氣淡了,還能有機會申辯,可眼下這話也不問就要將她趕出去,豈不是大禍臨頭?


崔媽媽一頭霧水,只因為木犀苑裡那位哭了一場發了脾氣,四太太怎會生這般大氣?


但輪不到她弄明白,牛嫂子已喊了人進來三兩下將她拖下去了。


一地狼藉亦飛快被人收拾乾淨。


四太太拄著下巴,閉著眼生著悶氣。


牛嫂子走近,輕聲勸道:「您同她置什麼氣。」言罷又道,「三姑娘往日同您雖不親近,可性子素來也不算壞,有一是一,也不會將這事牽扯到您頭上來。」


四太太聽完卻只閉著眼從鼻子里發出個「哼」字音來。


又過片刻,她才啟唇道:「我顧慮她做什麼,我顧慮的是千重園裡那位。大姑奶奶平日里最恨的就是旁人背後說道二房那幾個,而今這事叫她知道了,她如何能不惱?崔媽媽給我闖了大禍了!」


打狗看主人,擒賊也得先擒王。


崔媽媽是四房的人,是她手底下的,從崔媽媽嘴裡冒出來的話落在有心人耳里那就等同於是從她嘴裡出來的。


如果不是主子放縱,哪個又敢胡亂說?


四太太皺著兩道眉,皺成了一個緊緊的川字。


牛嫂子嘴角翕翕,想了想還是說了:「但畢竟只是傳言罷了,崔媽媽興許並不曾說過那樣的話。」


「她說沒說過有什麼打緊!」四太太睜開了眼,「既傳開了,誰還會去深究!三嫂指不定這會正等著看我笑話呢!」她惱極,抬頭朝著窗子望了一眼,怒氣洶洶地道,「外頭怎麼這般吵?」


牛嫂子屏息聽去,並沒什麼大響動。


四太太卻捂著耳朵道:「趕緊去叫她們散了去!」


她不敢辯駁,匆匆應聲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往廊下走去,只見幾個丫鬟在輕手輕腳地搬著廊下的幾盆花。開了春,這花也得挪挪地方,這事還是四太太先前吩咐的。牛嫂子站在那張望了兩眼,大步走過去讓人停下暫且不必搬了,又將人都趕得遠遠的。


走出兩步,裡頭有個平時同牛嫂子相熟交好的丫鬟壓低了聲音悄悄問:「崔媽媽做了什麼這麼讓太太動氣的事?」


牛嫂子瞪她一眼,「一個攪肚蛆腸的老虔婆而已,能做什麼,快住嘴吧!」


青衣丫鬟訕訕然噤了聲,避去了一旁不敢再多嘴。


牛嫂子這才又轉身往四太太跟前去。


然而千重園裡一直也沒個動靜,雲甄夫人亦始終不曾招了四太太去說話。四太太有些耐不住了,打發了人去打探,卻只聽聞雲甄夫人派了竇媽媽去二房送了回吃的,並沒有旁的動作。


四太太漸漸琢磨過來,這是雲甄夫人等著看她如何處置呢。


她就不禁躊躇起來。


沉思半晌,她終是拿定了主意。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張臉腫得油光發亮的崔媽媽接到了歸家養病的命令。她一把從小杌子上跳了起來,養病?她身強力健的,養什麼病?她這一出門,將來焉能還有機會回來?崔媽媽急得六神無主,轉頭又得了一句話,說是四太太憐她只有一個女兒,而今又患病在身,便賞她個恩典,將紅櫻配給二門上劉婆子家的小子。


二人年歲相仿,正是琴瑟和鳴的好對象。


崔媽媽聽完卻是直挺挺倒了下去。


劉婆子在府里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家的小子更因為生來跛腳,一直呆在連家最偏僻的那個小田莊上。而且聽聞其人生得肥頭大耳,草包一個,怎麼也算不得良配!


崔媽媽這下子,可是真的病倒了。


是日傍晚,她便收拾了東西被人送出了二門,往自家去了。


她男人原也是在四房當差的,管著車馬,時常跟著主子在外走動也算有頭有臉,結果沒幾日也不知怎地弄壞了輛車,被貶去看門了。但門房上的活計,其實也是有流水進項的。


若生聽說後,還暗自笑話過四嬸平素瞧著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不曾想真到了關鍵時候也不含糊。


她先弄走了崔媽媽,又將紅櫻配了人,如果轉頭再將紅櫻的爹也可勁折騰,勢必引起底下動蕩。


畢竟紅櫻一家在府里多年,盤根錯節,同許多家都沾親帶故,不能一口氣全給收拾了。但這一回,四房仍舊是傷了元氣。四太太涼薄的名聲亦不脛而走,不多時就在僕婦中傳遍,從此往後想跟著她的人,難免多了些顧慮,輕易不敢掏心掏肺。


且崔媽媽又是四太太用慣的人,乍然缺了,暫時的混亂是必然的。


一步錯,步步錯。


四太太日漸手忙腳亂起來,然則她當時又不得不拿出個交代來,總不能為個婆子誤了自己。


可找誰頂了崔媽媽的缺呢?她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底下的人,對連二爺卻是愈發敬著了,連帶著看到二太太朱氏的時候,也總是畢恭畢敬,笑容滿面的。


若生瞧見過兩回,心下已很滿意。


她順道思量起來,是不是該趁機尋個機會往四房安插些自己的人手。沒有空缺就沒有插手的餘地,而今有了缺,委實不該浪費。只可惜,她手頭根本沒有能用的人,連她自己房裡還缺著大片呢……


若生嚼著塊她爹硬塞過來的肉脯,暗暗嘆了口氣。


又過幾日,紅櫻出嫁了。


消息傳來時,她正靠在窗下翻書。顏先生的課,她曠了好些天,但她原就是有一日沒一日的跟著聽,不去顏先生指不定還高興。只是如今醒悟過來,人活著能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沒準哪一天就都用上了,她便動了從頭好好學的念頭,是以回去上課之前先自個兒翻翻書吧。


然而翻了幾頁,字都認得,意思卻是大半看不懂……


可見她前世都光顧著玩去了。


若生汗顏不已,乾脆地將書一合,扭頭招呼了綠蕉進來,吩咐道:「開了匣子取一百兩給紅櫻添箱。」


一百兩,於在連家長大,跟著她過慣了錦衣玉食好日子的紅櫻而言,著實不算什麼。


但對若生而言,這筆給紅櫻壓箱底的銀子,了的卻是一個心結。


從今以後,她就再不必耿耿於懷。


紅櫻這一世,永遠沒有機會背主了。


若生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看手中書卷,蹙著眉頭又慢吞吞打開了來。


授課的先生都喜歡勤苦的學生,她還是再看兩眼吧。


網路文學第019章 雨水來自 掌珠去查看?


第 019 章 雨水


抱著這樣的念頭,在眾人眼中一向十分怠惰的若生愣是默默將幾冊書給囫圇翻閱了一遍。


待到她抱了書去聽顏先生講課時,顏先生著實大吃了一驚,一張老臉皺巴巴的,半天沒回過神來。在場的幾位堂姐妹,亦都唬了一大跳,只當自己是白日里撞了邪,就差探頭朝窗外去看今兒個這日頭是不是打從西邊出來的。


四叔家的五妹妹更是一見她進門,就開始板著臉不痛快了。


因著崔媽媽的事,她見若生很是不喜。又兼四太太心情不佳,轉頭為點小事斥了她幾句,她就全將賬算在了若生頭上。


這會瞧見若生進來落座,笑著見過先生,又泰然自若地同長房的兩位堂姐寒暄問候,她就漸漸綳不住了,提著只狼毫在紙上亂塗,一面冷嘲熱諷起來:「三姐竟還有準點來聽課的時候?我怎麼覺著這坐在一塊都有點陰森森的,背上直竄涼氣呢?」


顏先生正正聽見,眉頭一皺便要出聲斥上句,卻不防還未開口就叫若生搶了先。


「五妹妹嫌同我一道聽課背上竄涼氣,那就回去吧!」若生笑眯眯的扭頭看她,「大不了回頭跟幾位弟弟一道來聽就是了!」


顏先生留在連家擔任西席,少爺教,姑娘也教,只教授的東西不盡相同。男丁們將來是要下場走仕途的,學的是大道理,姑娘們學的則不必如此晦澀,除卻讀書認字寫詩作賦,閑暇時也跟著學些琴棋之技。


五姑娘自然是要留在這聽課的,哪有同兄弟們一道談論家國大事的道理?


她一噎,氣得握緊了筆,卻到底閉了嘴不再說下去,只埋頭在紙上塗抹起來。


顏先生見狀撫了撫鬍子,也就背過身去講起了書來。


到了午後,眾人又跟著顏先生練了半日琴。若生手拙,一曲未曾彈完,顏先生已評價道,魔音穿耳……老頭子搖頭晃腦地說著,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來,似乎這四字已是留了天大的情分了……


擱了前世,若生鐵定摔了琴拂袖就走,可而今老老實實聽著只覺慚愧不已。


她看看自己的手,十指纖纖,生得也是靈巧模樣,同堂姐妹的也無甚區別,怎地她們就好端端的,落到她這就連雞爪彈琴也不如了?


顏先生也不敢說她沒有天賦,只說練吧練吧,勤能補拙。


幾位堂姐也是各自溫聲勸解,多練練就是了,現如今不過手生罷了。


唯獨五姑娘得意洋洋彈了一曲又一曲,昂著小下巴斜眼看若生,鼻孔都快朝天了。


她在古琴上,的確頗有天分。


若生收了手,仔細聽了一曲,也不吝讚美,誇她彈的好。


五姑娘一聽愣住了,倒是有些尷尬起來。


好在這課上一日歇一日,翌日不必開課,也就不必碰面。


正巧,這日又下了大雨。


往年春雨貴如油,今年卻下成了瓢潑大雨,嘩啦啦從夜裡響到了天明,仍落個沒完。


這才剛進二月,夜雨過後,四處卻都見了綠。柳樹也開始抽條了,地上的青草也蓬勃生長著,眼瞧著春意就已經極旺盛。


因雨一直不停,若生也就賴在床上沒有起身。誰知這雨一下,就下了兩天兩夜。間或下一些,時而又傾盆落下,卻總不見停歇。顏先生感染風寒,這課也就暫時停了。


千重園裡也安安靜靜的。


一下雨,四周便只聞得噼里啪啦的雨打芭蕉聲,至於往常喧囂的人聲,似乎反而都隱去了。


若生人閑著,心思卻沒閑過。


她一直在想,玉寅兄弟既是林家的家奴,那當年那些事是不是同林家脫不了干係?可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大對。畢竟當年四叔打著識時務為俊傑的名不顧親情道義,冷心冷麵地將他們趕出平康坊後,他自己也沒落得什麼好。


他成了連家的當家人,可當時連家已幾乎不復存在。


她最後一次見他時,他還住在連家大宅里,可沒多久,這宅子就不再是連家的了。


唯一活著的連四爺,打腫臉充胖子,也還是不夠。那時候的他,還算得上是什麼連氏當家人?


只怕就是他自己,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沒有顏面這般告訴自己吧。


是以若背後是林家,身為林家的姑爺,最後焉會落到那個地步?


若生想不明白,只能一步步往下走。


前世玉真留在了浮光大公主身側,至於玉寅,她除了那時朦朧中見過他一次後,就再不曾聽說過他的消息。


這世間,就好像從來也沒出現過一個叫玉寅的人一般。


但這名原就是雲甄夫人賜的,根本不是他們的真實姓名。


他後來,成了誰?


若生閉著眼側卧著,滿腹心事,翻來覆去地翻攪著。


耳畔是淅瀝瀝的雨聲,廊下早已濕透。她忽然聽見有人踩著濕漉漉的地面匆匆而來的聲響,聽了片刻,她就笑著睜開了眼,能這麼在木犀苑裡走路的人,除了她爹還能有誰?


她趿了鞋子往外走,迎面撞見了她爹。


連二爺將腳上木屐一脫,長腿一邁,吧嗒吧嗒就往裡走,懷裡還抱著點東西。


朱氏就跟在他後頭,見狀急了:「二爺您別光著腳,地上濕氣大!」


可方才讓他著了鞋子,他就不樂意,這會更不願意了,皺皺眉道:「怕什麼!」


「怕您凍著了呀……」朱氏還真順著他的話正正經經答了。


連二爺就遲疑了下,隨即點點頭:「那成,穿吧。」說完又嘟囔,「……凍著了就得吃藥,還不如穿鞋。」


若生在旁聽得要笑,趕忙讓他坐了。


他就從懷裡掏出個包成一團的東西來。


若生定睛看去,荷葉包的,皺巴巴,顏色灰綠,應是去歲晒乾了存儲的。因存得好,這會嗅著還有股淡淡的清香。她抽抽鼻子,問:「這是什麼?」


連二爺將東西往案上一擱,三兩下剝開去,道:「燒雞!」


「……」


他雀躍地道:「下著雨閑來無事吃燒雞多好!翅膀給我吃,腿也給我吃……」


「……」


朱氏在旁笑著說:「二爺一早吩咐廚房特地做的。」


雞不過兩斤,烹調得當,肉質細嫩,滋味鮮美異常。


連二爺一路跑來,就是為的同她一道吃,早已垂涎三尺。於是一家三口就圍坐在炕上聽著雨聲吃起了燒雞,再點一壺茉莉香片,倒像是若生夢裡的場景。


吃了一隻腿,連二爺眼巴巴瞅著第二隻,想了想卻塞給了若生。


若生就笑,又遞給朱氏。


連二爺倒也不反對,可見這些日子聽朱氏講故事聽得上心了。


吃完了一隻雞,連二爺扒拉著窗子朝外看起了雨,嘀咕著:「怎麼總不見停?」


雨大風也大,廡廊下都是水,就連屋子裡也潮乎乎的。


朱氏沉吟著,就讓人去取了剪子跟紙來,沒一會便剪出個小小的紙人來。小人兒一手拿笤帚,一手拿簸箕,模樣古里古怪。連二爺盯著看了幾眼,道:「像院子里的小丫鬟掃地!」


若生看著,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掃晴娘」。


她頭回看見這樣的紙人,也是出自朱氏的手。


彼時正逢盛夏,時常大雨如注。他們住的小院子破敗陳舊,外頭下大雨,屋子裡就下小雨,濕得不成樣子。若陵那孩子不喜歡下雨,就總纏著問,娘什麼時候出太陽,問過又來問她,阿姐,阿姐,太陽呢……


他總追著問,朱氏就只能剪了個「掃晴娘」哄他。


風一吹,紙人就搖曳起來,兩隻小手一動一動,似乎真的在掃些什麼。


說來也怪,次日這天還真的就放晴了。

第 020 章 祖業


小小的若陵納罕不已,此番連二爺見了也是一臉驚奇。


朱氏原只是剪了紙人來哄一哄他,權當是個樂子。沒曾想,這天傍晚,已接連下了幾日的雨竟真的漸漸小了,等到各處掌了燈,天上就已不大有雨絲落下,只有早前積聚在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不多時便在地上匯了一小汪清泉。


清風一吹,又蜿蜒開去。


入夜後,這場春雨便算是過去了。


夜色黑沉沉的,瞧著卻反而比白日里灰濛濛的天色更清透兩分。


月色依稀可見,彎彎一輪,細弱伶仃。


「掃晴娘」貼在窗子上,安安靜靜地望著夜色。


若生熄燈睡下後,也難得好眠了一夜。自她前些日子在木犀苑裡醒來,這段時間她就一直不曾睡好過。明知眼下一切安泰,可她只要一闔上眼,就少不得噩夢連篇,睡到夜半大汗淋漓醒來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她睡得很好。


有夢,卻也是香甜的美夢。


三更時分,綠蕉輕手輕腳起身,進來為她掖被子,頭一低便瞧見她在笑。閉著眼安靜睡著,身形舒展放鬆,眉頭不曾蹙起,唇角反倒是掛著抹恬淡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若生也比往常要遲上兩分才起身。


她睜開眼時,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春日的天空因為放了晴,泛著碧藍的顏色。碎金般的日光照耀在琉璃瓦上,七彩流動,像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園子里的草木漸次復甦,該生綠芽的生綠芽,該抽條的抽條,一派勃勃景象。


她忙著起身洗漱,明月堂里她爹也懷念著昨日那荷葉燒雞的滋味,慢吞吞從床上爬了起來。


推開門看了兩眼天,他驚得合不上嘴,於是就穿了鞋匆匆忙忙跑去同朱氏說,「掃晴娘」是真的!


昨兒個還是大雨瓢潑,轉眼便晴空萬里。


連二爺覺得這小紙人可神,連帶著朱氏在他眼裡也跟神仙一般厲害。等到若生動身到明月堂陪他們一道用早膳時,他已目不轉睛盯著朱氏看了好一會,直看得朱氏面色酡紅,不自在得很。


若生見了也忍不住替朱氏尷尬,哪有這般直勾勾看人的?


她就佯裝不經意地拽了拽她爹的衣袖,笑道:「這轉眼就進二月了,想來淮城的蒲菜也都冒尖能吃了吧……」


連二爺一愣,轉頭問:「好吃?」


「那可不!」若生笑眯眯看著他,「取新鮮蒲菜做了湯,湯汁鮮得人連舌頭都要吞下去。味似嫩筍,卻又不是筍味,端的是清香甘甜,細嫩爽口,酥脆著呢。」


一箸脆思蒲菜嫩,滿盤鮮憶鯉魚香。


如何能不好吃?


連二爺饞了:「我得去讓廚房備上這道菜!」


若生拖著他不撒手,道:「這會可吃不上。」


「你方才還說進了二月,蒲菜該能吃了?」連二爺皺眉,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若生憋著笑:「淮城才有,遠著呢!」


且再過些時候,這蒲菜就該老了。越是圖鮮嫩的東西,越是難求。他們身在京城,委實不容易吃上。


連二爺眉頭皺得愈緊,而後突然恍然大悟,笑著說:「不怕,讓人加緊送上來便是!」


大胤朝多水,京城依水而建,偌大的一條運河更是早已挖得,由北到南,一通到底,大大縮短了幾地之間的路程。漕運在大胤一直十分興盛昌隆,而連家幾代來一直掌著大胤泰半的水路。


不過連家在連二爺這輩之前,並沒有人入仕為官。因此連家把控著水路漕運,明面上等同於同朝廷作對,一直處在半黑不白的尷尬位置上。


多年來,朝廷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但想要連根拔除這股勢力,牽一髮而動全身,絕非易事。


大胤多水路,多漕運,自然也就多水盜水匪。大如某些沿岸幫派,小如零散孤舟鼠輩,林林總總,多如牛毛。連家是這裡頭最有勢力的一支,一旦沒了連家,原本的平靜就會被瞬間打破。


是故朝廷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連家祖上雖是跑江湖出身,但到若生曾祖父這一輩時,便已同那些閑散小幫很是不同。


連家成了地頭蛇,也是強龍,水道上的規矩漸漸就由連家說了算。


沒兩年,膽敢在連家眼皮子底下動手的盜匪,就越來越少。


一條條四通八達的水路,有了難得的安寧。


就連時年的漕運總督,提起連家,也不得不說一聲缺不得。


彼時,連家的當家人是若生的曾祖父連卯。


他有手段有心計,世故圓滑,偏又再仗義不過,是個極厲害的人物。當年受過他恩惠的人,數不勝數。


於是在他的帶領下,連家硬生生從黑洗成了灰。


所以到後來,朝廷也不想著怎麼收拾連家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方勉強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然共處著。


再後來,若生的祖父領著連家嫡枝遷到了京城,原先的那層皮也就跟著換了換。


待到嘉隆帝即位,雲甄夫人掌權,若生的幾位叔伯也長大入仕,各自迎娶了京城權貴家的姑娘。


如今的連家湊合著也算是身家清白的一門新貴。


而今南來北往的船隻里,至少還有一多半都屬於連家。


運往京師的漕船上,有各地名窯產的貴重瓷器,有本地罕見的新鮮瓜果衣料……也有正大光明領了牒的一船船食鹽……米糧,錢幣……


是以,連家的富貴,可想而知。


哪怕是從來不管事的連二爺也知道,想吃口蒲菜湯,讓人加緊從淮城送來就是。即便不夠新鮮了,至少也壞不了。


他一會工夫已想得妥妥噹噹的,扭頭就要找人去傳話。


若生失笑,忙讓他先用了早膳再去。


他這才坐下,夾了他喜歡的翡翠燒賣吃。荷葉邊的薄皮里包的是素餡小菜,口子上倒綴著火腿細茸,形狀石榴,身綠如翡翠,頗得連二爺眼緣。味道也好,鮮美可口,滋味爽利。


連二爺用了兩隻,還不忘提了公筷親自給若生和朱氏分別夾了只到碟子里。


用過飯,因天氣晴朗,連二爺又吩咐完了吃的事,就想著要去花房裡將他養的幾隻鳥帶出來晒晒日頭遛遛彎。


但才走出兩步,他就停下了,巴巴問:「誰陪我一道去?」


原就跟著他的金嬤嬤愣了愣,在旁答:「奴婢跟您去。」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似乎又覺微窘,遂又不吭聲了,只小步邁開了腿往前去。


若生頓時明白過來,就悄悄扯了扯朱氏的袖子,輕聲道:「這是想讓您跟著一塊去呢。」


朱氏輕輕「啊」了聲,抹一把額,「瞧我這笨的!」言罷,謝過若生,急急追了過去,走到邊上喚了聲二爺,道:「妾身陪您一道去。」


連二爺就翹了翹嘴角,笑起來了。


走得遠了,若生還能聽見他在說「掃晴娘」什麼的。


她就也忍不住笑起來,略收拾一番往反向走了去。


千重園裡那幾位,眼下還看不出端倪來,她能探聽到的也僅僅只是他們是從哪被姑姑帶回來的,至於旁的,想再往深里挖一挖,委實不易。一則她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不曾插手連家庶務;二來她手下無人,寸步難行,總不至直接跑到姑姑跟前指著玉寅幾個說,他們將來要禍害連家,留不得。


她揉揉臉,嘆口氣低下了頭去。


沉思片刻,她轉頭看了看身後。


綠蕉亦步亦趨地跟著,見她望向自己就微微笑了笑。


若生就也重新愉悅起來。


——總會有法子的。


她在心底里輕聲告訴自己。


*****


少頃進了三房地界,三叔派了人在門口候著她,她就沒再讓綠蕉跟著進去。


前世她總往四房跑,三房卻來得極少。


三叔是庶出的,同她爹不是一個娘生的,到底不如四叔來得親近。


加上三叔性子沉靜,話少,三房唯一的姑娘宛青行四,性子也隨她爹,若生前世就也不愛同她打交道。


真論起來,她同三叔遠不及她同四叔熟悉。


跟著人進了後罩房,她先瞧見了門口站著的小丫頭,十歲上下的模樣,梳著辮子,上頭戴了朵珠花,模樣素凈得很。見她走近,就伸手去撩帘子。若生掃她一眼往裡頭走,卻發現這小丫頭也跟著走了進來,不由微微蹙眉。


三叔身邊什麼時候用上了這點歲數的丫頭了?


她不覺多看了兩眼。


對方被看得揪了揪衣擺,低頭輕聲道:「三姐,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若生:「……」


原來是四堂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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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21 章 聞笛


見她怔著,四姑娘宛青踟躕了下,說:「……我這就下去洗把臉。」


「不用不用!」若生回過神來,連忙攔住,「乾淨得很,是我瞧差了!」


四姑娘這才站定不動了,揚著臉柔柔笑了笑,請她往裡頭走,一面道:「爹爹說三姐不常來,今兒個難得過來,便使我在旁作陪。」


一來若生年歲不算大,但也不小,饒是連家沒什麼規矩,私下裡單獨來見三叔說話真論起來也有些不大成樣子;二來若生跟四堂妹素來不親近,能得此機會多會會,總好過連面也見不上。


若生也知道,三叔一向都很看重這些。


明面上三叔性子淡薄,並不大喜歡同人應酬打交道,雖則和連家其餘幾位主子關係不錯,但也不算太親密。再加上他是庶出的,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愈發顯得生分了。


可其實,他才是那個最為注重血脈親情的人。


若生隱約明白他的心思,又兼知曉他前世下場凄涼,連帶著四堂妹宛青的日子也過得很不好,不由心生悲愴,遂牽了四姑娘的手,輕笑道:「這可敢情好,我往前就想著要來尋四妹一塊說說話呢。」


四姑娘鮮少同她共處,不由得受寵若驚,連連點頭:「三姐往後只管使人來找我便是,左右木犀苑離得也並不遠。」


若生聽著,頰邊笑意更深。


四堂妹一開口,這說話的腔調都像極了三叔。


明明是她說想來尋四妹說話,原該是她上門拜訪才是,可四妹卻立即就接上了話說,派人支話讓她去木犀苑便是。


為人秉性如何,有時候真的只需幾句話就能看明白。


說來三嬸也是這般性子的人。同一貫好皮相的連家人比較起來,三嬸的樣貌卻只是平平,但她脾性好,沖人笑著說句話,這臉上的眉眼就都似乎變得動人了兩分。


這大抵就是骨子裡的美了,像一壇酒,埋在地下,歷經時光磨礪,反倒會變得愈發香醇。


三嬸也是好福氣的,進門沒多久,就有了喜訊。


頭胎就得了一雙龍鳳胎,這小的那個女兒就是此刻陪著若生一道往連三爺那去的四姑娘宛青。


到了第四年上,她又得了一個兒子。


這麼多年來,三叔身邊更是連半個通房丫頭也無,更不必說妾室。夫妻和睦,兒女成雙,世間靜好,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若生想著三房的人事,跟著四姑娘小步往前。


須臾,耳畔傳來一陣笛聲。


她在音律上一向沒什麼建樹,跟著彈個琴,就連顏先生這樣好耐心的人也忍不住說是魔音穿耳,可見她在這上頭有多不成氣候。但她聽著笛聲,卻聽得痴了。


她知道三叔是個才子,然而這卻還是第一次親耳聽見他吹笛。


琴棋書畫,任挑一件,三叔都信手拈來。


雖則不比顏先生跟國子監里的那些大家,可他的字畫在坊間也是排的上號的。


但三叔在仕途上卻走得並不遠,他並非八面玲瓏之人,在官場上打轉只有碰壁的機會,哪有青雲直上的時候,是以三叔自己也沒在那上頭多花費心思。若生沒記錯的話,這一年,三叔還只在翰林院里任個閑差,幹些抄抄寫寫的活計,遠不如四叔走得輕鬆。


一曲還未盡,若生不想打斷,就搖了搖頭,沒有讓四姑娘往裡頭去。


二人暫且候在外頭。


她站在那,雙手垂在身側攥住了一角裙子。門檻就在腳邊,她低頭看了看,慢慢深吸了一口氣。她想起了父親,父親離世後,是火葬的。熊熊大火燒紅了半邊天,也將她爹燒成了一抔灰燼。


人吶,活著暫且不論,死了總是要入土為安的。


可她爹沒能安息,也沒能入土。


大火熄滅後,她親手拾整的骨灰。半灑半留後,她在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里留了一些,日日貼身帶著,也就權當父親還在自己身邊。若陵身上則掛了一隻小香袋,朱氏親手制的,小巧玲瓏,綉工細緻,穿了紅繩掛在他脖子上。再後來,她拿定了主意要讓朱氏帶著若陵離開時,去融了生母段氏留給自己的一支金釵,改打了一副小金鎖。若陵的脖子上,就又多了件東西。


那隻釵剩下的零碎,換了銅鈿,被她悄悄放在了朱氏的包袱里。


她知道,母親在天有靈如果看到了這些,也定不會怪她融了她的遺物。


……漸漸的,若生的眼眶紅了。


四姑娘瞧見,慌了起來,輕聲喊她「三姐」,「你怎麼了?」


她別過臉抹了抹眼角,笑說:「三叔的笛子吹得太好。」


「爹爹,三姐誇你呢!」四姑娘聞言雀躍起來,趁著連三爺一曲將盡衝上前去,朗聲說道。


連三爺聽了大笑,搖搖頭說了兩句謙辭,便招呼若生過來,問:「阿九今兒個過來,是為了平州那樁事?」


一聽說起了正事,四姑娘就噤了聲,退開兩步自去庭中石桌前揀起一卷書,認認真真看了起來,並不跟在旁邊好奇多聽。


若生望了她一眼,見狀愈發感慨,三叔怎地將四堂妹教得這般穩妥。


「三叔,」她思忖兩句,斂神收回視線,福了一福,同連三爺道,「算算日子,去平州的那行人應當已有消息了。」只是眼下還不知道究竟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連三爺點點頭,取出一封信給她:「半個時辰前才送到的,正巧你使了人說要來,我便沒讓人給你送去。」


若生謝過接了展開來看,一眼就看到上頭那行字寫著——暫無消息。


後頭寫著的,是他們如何找的,又分別找了哪些地方。


若生只粗略掃了一眼,蹙眉思索起來,雀奴的生父姓吳名亮,在平州有妻有子,雀奴自幼也是在平州長大的,但吳亮祖籍何處,是否平州本地人士,雀奴不知,她更不知。


此時距雀奴被賣也已過了兩年,吳亮一家是否還在平州委實說不好。興許在那大婦賣了雀奴之後,他們就舉家遷走了也保不齊。


她明白這件事不容易,看了信,心中雖然失望,卻並沒有絕望。


她低頭仔細又看起了信中他們已找過的地方。


這時,她聽見身旁傳來三叔溫和勸慰的聲音:「你也別急,我讓他們留在平州再打探一段時間,只要有過這麼個人,就一定會有蛛絲馬跡可供追查。」

第 022 章 狹路


若生抬頭望去,但見三叔面上神色平靜,眉宇間自有一種令人心安的東西在,不由得跟著平靜下來。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他,頷首應是後,又再次懇切謝過。


連三爺卻愣住了。


這可不像是他知道的那個連家三姑娘!


他狐疑地問了句:「說起來,阿九應當不曾去過平州一帶吧?」


連家的人手,多數分布在運河沿岸,再者就是京師,至於旁的地方卻是涉足不多。府里的主子上至雲甄夫人,下至若生這一輩的孩子們,往常得了空閑若要出門遊玩去的,也總是往這些地方去。連三爺仔細回憶了一番,倒真想不出何時去過平州。別說底下那幾個小的,就是他們自己,也幾乎不曾到過平州。


所以當若生先前提起這事時,他便已心生疑竇。


而今又見若生看著信連眉頭都看得皺了起來,且再三同自己恭謹道謝,不覺疑慮更甚,禁不住仔細詢問起來。


若生聽見問話的這一瞬間,心頭則是千迴百轉,萬般掙扎。她想說真話,可真話哪裡能說?她說編個謊話,可思來想去,也沒有好的法子將這件事敷衍過去。


正猶豫著,她聽見三叔又問了一句:「至於那姓吳的商人,你又是從何得知?」


雖說長輩們也不拘著她出門,但是她認得的人,也出不了京都範疇才是。連三爺困惑疑心,皆有道理。若生捏著指間的薄薄一張紙,微微垂眸,笑了起來,佯作滿不在意地說道:「我雖沒有去過平州府,可聽總是聽說過的。」


「三叔,我同您說件事,您可不能告訴旁人。」她抬眼,眸光微閃。


連三爺瞧著小姑娘家家一臉憋著話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沉吟片刻終於道:「是什麼事?如果是要緊的大事,還是不能瞞了你爹跟你姑姑他們。」


若生聽著就暗暗嘆氣,三叔怎麼也不知順著她的小兒話語隨口哄上兩句,竟就這般嚴肅地說了這樣的話來。


但她原沒打算就此打住,也就暫且不管,只開口道:「我前些日子在段家聽人無意間說起的,說是有人早些年在平州遇見過一位姓吳名亮的富商。他身邊有個東夷來的舞姬生了個孩子,長了雙鴛鴦眼,一隻藍一隻黑,頗稀奇。」她咂舌讚歎了句,忽然扭捏起來,「三叔您也知道,我這人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事,聽了後回頭連覺也睡不好,光念著了。」


這話若換了別人來說,連三爺肯定得思量思量,可這話出自若生之口,他就信了。


這樣的事,的確是若生做得出來的。


而且她的外祖段家,祖輩據傳就是打從平州府來的,是以平州那邊還留了幾支旁系族人,偶爾也有上門來打秋風的。


若生偶爾也會去段家小住兩日,聽說些這樣的坊間趣事傳聞,並不奇怪。


連三爺相信了她的話,也就道:「既如此,那我回頭就讓人送消息過去,讓他們去打探那生了鴛鴦眼的孩子的下落,只分幾個人繼續找那商賈就是。」如果能找到那孩子,就妥了;如果找不到,能找到吳亮,也是條線索。


連家人寵孩子寵得沒了邊,三爺也不例外。


既然覺得稀罕想親眼目睹一番,那就派人找到了讓她看一看就是。


連三爺就沒有繼續拿這事當回事,又同若生略說了兩句就笑著招呼了四姑娘宛青來,讓她陪著若生在三房好好轉悠轉悠。


四姑娘倒害羞起來,有些不敢。


若生就上前挽了她的胳膊,親親熱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揀了話來說。


小姑娘性子穩妥,但終究年歲擺在那,隨著時間流逝,也漸漸打開了話匣子。


堂姐妹倆人唧唧喳喳說了好一會的話。


原本的生疏,似乎就慢慢地消失了。


又過兩刻鐘,若生告辭,四姑娘就依依不捨地將她送到了門口。若生就笑,說回頭得了空還來同她一塊玩,又請她來二房吃飯。三太太請的廚子,自己還沒用過就送給了明月堂,想必四姑娘也還沒機會嘗一嘗那廚子的手藝。


若生邀了兩回,四姑娘才點頭答應了。


二人這才在門前分別各自散去。


一出門,綠蕉迎了上來,請示若生可是回木犀苑去。若生略一想,搖了搖頭說:「暫且先不回去。」


自從姑姑從西山回來,她就一直沒有出過千重園的大門。


若生跟她爹並朱氏三口人也只一塊去千重園用過一頓飯,除這以外,她並不常見到姑姑。


她前世實在是懶怠又沒眼色,識人不清,又不願意多管事,最後連姑姑是怎麼病倒的,怎麼就一病不起再無回天之力的,她都鬧不清楚。她只記得,後來有很長一段日子,姑姑都不大願意見人。


是以,趁著而今一切安好,她先多在千重園裡走動走動也好。


然而誰知,她才同綠蕉走進千重園沒一會,就迎面遇上了個人。


春日的暖陽下,他身著白衣,逆光而行,眉目不清。若生卻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氣味,一如記憶中那般熟悉,熟悉得叫她一顆心倏忽就沉了下去。


她始終沒有辦法忘記那個夏天。


很久以前,漫漫炎夏,曾是她一年裡最快樂的時節。


只因十三歲時,她也曾像今日這般在千重園中偶遇玉寅。


但今時還只是二月的天,那會卻正值盛夏。


她原不曾記掛在心上的少年,以一個莫測的姿態闖入了她的視線,就此成了一枚拔不掉的尖針。


是的,一枚針,一枚毒針。


玉寅他,是一枚卡在她骨頭縫隙里銹跡斑斑的針。生疼,卻怎麼也拔不掉。


那一天,他站在池畔朝她伸出了手。


在他身後,一叢新蓮正搖曳生長,散發著柔弱又頑固的矛盾氣息。


她看見,他潔白的外衫上池水斑駁,指間卻拈著一枝含苞待放的蓮花。


那一瞬間,她嘗到「相思」二字的滋味。


——甜的,甜得發膩。


然而如今她再回首去想那一天的所見所聞所想,皆只像個笑話。


幾年後,夏天就成了她最厭憎的季節。宣明二十一年的那個五月,紅日當空,滴雨不下。巨大的太陽將最後一絲水汽耗盡,也終於耗盡了連家的氣數。


她沉默著,迎面而來的少年已慢慢到了近旁。


他彎腰見禮,口稱「三姑娘」,神態再恭敬不過。


若生有一剎那的失神,隨即慢條斯理地道:「你叫什麼名?」


網路文學第023章 操心來自 掌珠去查看?


第 023 章 操心


似是不曾料到她會突然發問,玉寅顯然愣了愣。


不過轉瞬,他便笑著答道:「回三姑娘,夫人給小的賜名為玉寅。」


若生微微點了點頭,望著他唇畔那抹陌生中好像又隱隱夾雜著幾分熟悉意味的笑,漫然又問:「是哪裡人士?」能當著面刨根問底,自然要問個透徹。


玉寅這回倒不曾遲疑,她話音剛落,他就將話給接上了,「小的是晉州人士。」


「哦?那你是在晉州長大的?」若生彎著嘴角,「倒是沒有半點晉州口音。」說這話時,她的視線半分不離玉寅的那雙眼,彷彿這樣就能從裡頭看出些她過去不曾注意過的東西來,然而站在對面微微躬身的少年眸中沒有絲毫波動。


「姑娘謬讚了,」他道,「小的自幼學的是京城官話,反而不大會說晉州口音。」


晉州距離京城並不十分遠,但晉州話同京城口音還是有些區別的。


若生生在京城長在京城,自然聽上去也就覺得分外明顯些。


她沒有從他話中聽出晉州口音,他這般解釋,似乎也說得通。林家的根基到底還在京城,他如果是林家的家奴,雖則長在晉州,但打小學的是京城話也是極有可能的。


若生就照舊只點了點頭。


然而內心裡,她還存著疑慮,此番被雲甄夫人從京城帶回來的人,若真出身林家,那這件事是否就同四叔四嬸脫不了干係?他們,又是不是真的就是林家養在晉州別院里的家奴?


但不管她怎麼想都記不清,前一世四房跟千重園走得近時,他們是否出過紕漏,露過馬腳。一晃眼幾年,她原先又不曾特地留心過,而今想要回憶起來,著實艱難。不過大抵是不曾的,所以才能瞞天過海,等到事發便已是無力回天。她一時間頗有些迷糊起來,滿腹心事惴惴難安,就沒了心情繼續盤問玉寅。


既是另有所圖進的連家,又豈是被她問上幾句話就能問出異樣來的。


她就擺了擺手,打發了玉寅下去。


候在邊上的少年得了話,卻並沒有急著離開。


他在等著她先行。


若生便多看了他一眼,看著春日暖陽下少年如畫般的眉目,看著他眼角的小痣,看著他微翹的唇角,輕笑了聲。


笑意現得快,去得也快。


她大步邁開越過他而去,眉眼在剎那間冷了下來。


綠蕉則依舊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倆人一前一後進了千重園深處。


雲甄夫人正支使人擺了桌椅曬著日頭打牌,瞧見她就「咦」了聲,道:「怎地這會來了?」


姑侄二人往常就親近得很,雲甄夫人說完緊接著又道:「也好,既來了,就陪著姑姑玩一把?」


若生自小在千重園裡打轉,七八歲上下就在牌桌上不肯挪步,雖不算厲害的,也比尋常人強上許多。雲甄夫人極喜歡她,偶爾得了空也會喊她來。故而若生聽到她如是問,也就立即笑著應了,自選了一方先行坐下。


雲甄夫人看了一眼,卻突然淡聲吩咐坐在若生對面的人道:「玉真同三姑娘換個位子。」言罷看向若生,「財神爺今兒個坐南方,你就往那坐。」


若生聞言就樂,這是姑姑指著她贏錢呢。


她就起身換了座位,落座時忍不住看了眼玉真。


說是玉寅的親哥哥,但若生這般認不清人的,倒也不曾認錯過他們。


玉真說話的口氣,眼神,甚至於抬手間都充滿了輕佻意味。這是個不莊重的人。好在眼下這種日子,也用不了他多莊重。


若生只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她在想,姑姑身邊的人林林總總總也有十來個,可能上這張牌桌的人卻並不多。


玉真,才進府多久?


姑姑身邊生得比玉真兄弟倆俊美的人,一貫也不缺,這二人究竟是憑藉什麼討了姑姑歡心?


可雲甄夫人的面上,看不出一點端倪。


她暗嘆口氣,看著人發牌。一桌四人,一人八張牌,剩下八張就放在桌子中央。她抓起自己跟前的牌,幾張索子,一張萬萬貫,並一張枝花,瞧著無甚興趣。


雲甄夫人出了牌,是張文錢。


她伸手去桌子中間取牌,也是張文錢。


四人輪流出牌,取牌,轉眼就過了兩輪。若生明面上興緻勃勃,可內里卻漸漸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得想個法子讓玉真兄弟倆在千重園裡不能得勢才好,可這就得先弄明白姑姑究竟為何對他們另眼相待,委實不是容易的事。


不過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那幾年身在煉獄中的日子,教會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


只要等對了,工夫自然就不會白費。只要活著,就有等到的那一日。


可惜的是,前世她沒能活到那一日。


若生手裡出的牌漸漸亂了起來,惹得在座其餘幾人都不禁狐疑地變了變神色。雲甄夫人更是直接蹙起眉頭訝然說道:「怎麼了這是,還不如你七歲那年頭一回上牌桌打的。」


若生臉皮一僵,再差也差不過那時才是,姑姑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


她訕訕然擱了手裡的牌,道:「不打了不打了……」


雲甄夫人也不惱,只讓人替了她,扭頭問:「瞧著像是有什麼心事,同姑姑說一說?」


「我能有什麼心事。」若生笑吟吟搖了搖頭。


雲甄夫人「嗤」了聲,「難不成是為了那樁事?」


「什麼事?」若生怔了怔。


雲甄夫人低著頭看牌,指尖蔻丹紅灼似火,在牌間跳躍。她輕笑著說:「你爹前兒個才來見過我,說是想著你也該開始說親了,問我京里哪家的公子合適。這事,他沒知會你?」


「……」若生傻了眼。


雲甄夫人面上笑意深了些:「成日里孩子似的,也難為他記掛著你的終身大事。」


若生聞言嚇了一大跳,忙道:「他定是一時興起,您不必放在心上!」


京裡頭的姑娘十五六成婚的多,十七八的也不少,更有早些的十三四便出了閣的,但議親之事,通常十二三就都開始張羅起來了。比較來比較去,花個一兩年,總不稀奇。待到定親,又要花費上年余來好好籌措婚事,一來二去,也就及笄了。


但前世長輩們開始提及她的婚事,並沒有這般早。


至於她爹是否在意這事,她更是一點也不知道。如今她跟她爹親近了許多,他動了心思操心她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姑姑只是笑著說:「好了,你也別怕,他還想多留你幾年,怎會這就巴不得你出閣?不過是想著要趁早尋摸起來,多看看罷了。」


若生苦笑,她上輩子沒經歷過她爹插手這事,如今碰上了可還真是手足無措。


偏她爹那麼個藏不住心事的人,這回竟也瞞得滴水不漏,一點也不曾透露給她。


也不知,他想找個什麼樣的女婿……


若生記得,自己前世還真說過人家,頭一個說的就是昱王長孫少淵。嘉隆帝親口同姑姑提的這事,加上昱王年輕有為,母族也算得勢,不管怎麼看都是她高攀了。哪怕只是做個側妃,也算連家的殊榮,何況彼時嘉隆帝提的可是正妃。但姑姑最終不曾應允,這件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似乎還說過一回,說的是段家大舅舅的次子,她的二表哥。可姑姑嫌二表哥身子骨不夠強健,瞧著弱不禁風的,又兼本就不喜段家人,便想也沒想就拒了。


她自個兒,卻是從來也沒在意過這些事,而今回想起來,也只有零星片段,記不清了。


時至掌燈時分,她去明月堂用飯,還沒等站定,她爹就竄了過來,手裡揚著張請柬,一把塞進她手中,笑眯眯說:「送到明月堂里來了。」


若生一面展開來一面疑惑地道:「是什麼?」


「是你舅母要辦春宴!」


若生已展開了請柬,略略看了一遍,「她春天要辦春宴,夏天要辦納涼宴,秋天要辦賞菊宴,冬天要辦賞雪宴,每逢生辰還要請客,到底圖的是什麼?」她滿不在意地將請柬一合就要往邊上丟。有這閑工夫,她不如在家多陪她爹斗蛐蛐。


連二爺卻一把搶過,問:「你不想去?」


若生頷首:「不想。」


連二爺就小聲嘟囔起來:「那是小祺的娘家……」


「您想我去?」若生聽到他說起亡母,不由嘆了聲。


連二爺就重重點頭。


若生沉吟著:「那就去吧。」


「聽說今年的春宴不止請了女客,也請了男客,讓你表哥招待。」連二爺展顏,撫掌大笑,「你回頭多留心,瞧瞧有什麼好的青年才俊,看對了眼就回來跟爹爹說!不過太胖的不能要,太瘦的也不成,對對,太矮的也不行,鬥雞眼更不行……」

第 024 章 赴宴


一頓飯的工夫,連二爺就差不多將京里能有的少年郎都給嫌棄了個遍。


不管是高矮胖瘦,聰慧抑或敦厚,左右就沒一個能叫他覺得滿意的。若生聽得頭昏腦漲,等到他好容易止住話音時,她已滿腦子只剩下這不行那不行,那也不行……


她提著象牙飯箸呆愣愣地看著她爹,喃喃道:「那您是想要個什麼樣的?」


連二爺夾起面前的紅煨羊肉塞給嘴裡,嚼著含糊道:「……又不是給我說親,你中意便是了,問我做什麼。」言罷幾下將原就煮得軟爛的羊肉咽了下去,驚喜得笑起來,說:「這羊肉好!」


挑的上等羊腿肉,洗凈下於滾水煮開撇去浮沫再撈出清洗,而後再將熟了的羊肉切成骰子般大小的塊狀,放入砂鍋與雞湯同煨,湯中再加切好的新鮮筍丁、蕈丁等一道煨上個把時辰,湯濃肉香筍脆,滋味妙哉。


連二爺吃得高興了,就又將先前說了半晌的事給拋去了腦後,只管招呼起了若生吃羊肉。


若生尚來不及說什麼,就已被他填鴨似的塞下去一碗肉,差點沒撐著,好半天說不上話來。


反觀連二爺,則歡暢淋漓地吃了一頓,又笑容滿面地叮囑她兩日後去段家赴舅母的春宴時,不要忘了去向外祖母外祖父請安。


若生扒拉著碗中飯粒,心不在焉地應了,回到木犀苑時臉色卻頗有些難看起來。


舅母的宴,她前世幾乎一次不落。小時不過像是走親戚,舅母回回也都使了人親自來接她出門,她也很樂意去。雖則她娘未出閣時在段家不受寵,可這門親事,促成的是連、段兩家之間的交情,她就是這份交情的見證。段家對她娘可有可無,等到她娘去了,她在段家反而成了極重要的一個。


她每回過去,外祖母也會笑著摟摟她的肩,讓人趕緊上吃的上玩的,舅母表姐們也都是送料子的送料子,送頭面的送頭面,委實親熱。


是以哪怕她明知道姑姑並不大喜歡段家人,她也照舊總往段家去。


後來她長大了些,繼母朱氏進了門,她就愈發覺得段家人親近起來。


畢竟,她身上也還流著一半的段家血脈。


可就是這樣每次她去都熱情得不像話的外祖一家,在連家出事後,落井下石,冷眼旁觀,待她如同陌路人一般。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是如此。


連家人滿身銅臭,祖上也不光彩,可又哪裡比得上段家人那刻在骨子裡的利益至上?


她經歷過那些冷眼,而今再接到舅母下的帖子,就不免意興闌珊起來。


但她既答應了她爹去,那便去吧,權當再去看兩眼母親生前住過的地方也好。


於是過得兩日,若生就收拾一番領著綠蕉出門了。


連二爺一路將她送到了馬車上,左看右看嫌她穿戴得太過素凈了些,可著勁想要往她兩頰塗個大紅胭脂,說氣色好……若生唬得連頭也不敢抬,急急忙忙應著「氣色已夠好了」,一面支使車夫快些動身。


馬兒打著響鼻,抬腳跑出老遠。


她這才靠在小窗格邊上,探眼朝著來時的方向遙遙看了一眼。


她爹長身而立站在那,穿一身湖藍直綴,揚著手沖她揮別,朱氏捧著披風陪在一旁,也學著她爹的模樣小心翼翼揮了揮手。


若生先是笑,後就忍不住紅了眼,趕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連家位處京都南面的平康坊,段家則在另一側的青柳衚衕,馬車若走得快,也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她可不能紅著眼下車。


若生就索性閉上眼靠在綉銀紅雲紋的緞面軟枕上養起了神。


約莫三刻鐘,馬車到了永定伯段家門前。


她聽得耳畔清脆的馬蹄「噠噠」聲響頓住,遂睜開了眼。


綠蕉來扶她起身,輕聲道:「門口有人候著。」


若生蹙了蹙眉,頷首不語,略收拾了一番就下了馬車往段家門裡去。門口果然站著一行人,也不知是專程等著她的還是今日來客都候。她才往前邁開一步,就聽站在人群前頭的一人笑著喊了聲「阿九」。


若生循聲看了過去,卻覺此人十分陌生,一時竟是猜不透是誰。


頭上梳的是驚鵠髻,穿戴也老成。


她想了想,自己一共有三位舅母,其中一位舅舅是庶出的,非她外祖母所出,所以這來迎她的定然是另外兩位舅母才是。


可具體是哪一位呢?


僅看穿戴,似乎也看不出年紀上的細微差別。


她稍遲疑了下,上前斂衽行禮,略去排行笑著喚道:「阿九見過舅母。」


「……」來人的臉色卻是一下子就異樣起來,僵著麵皮,嘴角翕翕,「我是你二表姐……」


若生:「……」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話來,「多日不見,二表姐生得越發像大舅母了……」


她這時才看清楚,眼前的人頭上反綰的髻下留了一簇發尾垂在肩後。


——這是未出閣的姑娘才會特地留出的「燕尾」。


她方才一時沒有想起來,她大舅舅所出的表姐之一,極喜富貴老成妝扮,自覺成熟穩重又兼壓得住場,總將自己往老氣了捯飭。


綠蕉論起來這也還是頭一次跟著她出門來,這人也是認不全,沒法在旁悄聲提點她。紅櫻原先倒擅這個,若生就不覺思量起來,應當加緊選兩個人上來頂了紅櫻的缺才是。


實誠衷心的有綠蕉足以,往後要提的人旨在有眼力見,嘴皮子利索。


她暗自思忖著,對面的段家二姑娘見她不再言語,就有些忍不住了,道:「阿九你這總記不清人的毛病,合該請個大夫來好好治治才是。」被表妹叫成了舅母,生生老了一輩,段二姑娘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打腫了,語氣就不由尖刻了些。


然而她話音才落,站在她邊上的大丫鬟就悄悄碰了下她的背。


段二姑娘便噤了聲,重換笑臉招呼若生入內。


既是賞早春之景,這宴就辦在了段家的花園裡。


石亭子里三三兩兩聚了人,外頭也早早安置好了桌椅,茶器點心亦一早備上。


若生被人領著先去見了大舅母。


到了跟前她定睛看了看,大舅母身上的衣裳這還不比方才二表姐那身瞧著老成呢!何況倆人也的確生得頗像。


她腹誹著,笑吟吟上前,依次見過幾位長輩,隨即問起外祖母去向。大舅母方氏卻笑道不急,老夫人不喜熱鬧,這會正歇著,老伯爺前日出了遠門,這會並不在府中。


若生原也沒什麼興趣見他們,聞言樂得輕鬆,便由大舅母親自領著去同幾位表姐坐在了一處。


年長的幾個各自同若生打過招呼就自去說話,細聲細氣,說著些點茶、刺繡之事。唯有坐在若生邊上的那一雙姑娘,一見她就笑開了花。倆人穿著幾乎一色的衣裳,髮式也雷同,就連腳上穿的鞋,手腕上戴的鐲子瞧著都差不多。


若生分不清誰是誰,卻知道這倆人是誰。


大舅母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剩下的兩個女兒皆是庶出。


庶出的大表姐前年已出閣,二表姐她方才也見過了,這剩下的就只有三表姐素雲跟四表妹素雪。


段素雪一落地,姨娘就去了,就此被抱到嫡母身邊教養,因只同行三的姑娘差上一歲,倆人自幼十分要好。


若生旁的不記得,這二人喜歡做一樣的打扮,她卻是記得的。


她彎著唇角上前,三表姐素雲就迎了過來,笑道:「阿九今日穿的這身衣裳可真好看!」


四表妹立即接話:「可不是怎地,瞧著是留香縐?三姐前日不也才做了一身?」


「哦?我倒記不清了。」三表姐笑著驚訝道。


「就是三姐你嫌穿著不舒服,賞給了丁香的那一身!」


若生饒有興趣地聽著,道:「就是,這留香縐也就值得給下頭的丫鬟穿。」


網路文學第025章 唆使來自 掌珠去查看?



46本古風重生言情小說,有些已經成經典了,有些是比較新還需要時間考驗的,都有書評!

1.重生唐婉 作者:油燈

特點:重生,棄渣男,唐婉和陸遊,2012-06-05完結

芭蒔圈掃文組詩情 8.5分評價)這是一篇棄渣文,渣男就是陸遊,寫唐婉重生,和愛自己的人在一起,渣男陸遊遭報應(也許可以少背點詩了~)。看完後,你的三觀沒有裂,但你的常識可能要遭劈了。著名的情詩《釵頭鳳》原來是光鮮的愛情包裹的黑心腸。作者大大的文筆和劇情很不錯,起碼那種原來是這樣熟人的違和感閱讀後會消失,畢竟敢把古代有名的愛情反轉的這麼厲害,沒有幾把刷子是會被打死的~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什麼黑粉。剛開始我讀的時候是做了一番心裡建設的,將其看成是同名不同人的文章,只是現在,我連陸遊的詩都一直反感著。真的是將陸遊從頭黑到尾,還如此的合情合理,清新自然。好文!!

2.畫春嬌 作者:衛幽

特點:古言,重生,女強,2019-05-08完結

字數:93.01萬字

(小懶推文)侯府嫡小姐前世在家裡遭難後,被陳王救下成為千機司掌門人,掌控整個皇朝的詭聞趣事。一朝重生,薛琬誓要改變家人的命運,找回前世的親信悉心培養,要組建完全屬於自己的千機司。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前世嘗過權利的滋味,重生後更加野心勃勃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故事。喜歡大女主的可以入坑,無腦爽文風,各種美男出沒,女主還掌握著許多機密要聞,同時擁有超級精妙的易容術,比較無所不能。

3.重生惡婆婆 作者:暮序

特點:重生,古言,婆婆,2018-03-18完結

字數:605183字

(芭蒔圈掃文組一九 8.8分評價)是被書名耽誤了。前世有些家庭倫理劇,兒子看中貌美女子,女兒幫哥哥拉表姐的線,被貌美女子的哥哥殺害,……,大悲劇。重生後,女主疼女兒也不恨兒子,最最主要是發展了愛情,當然老公還是同一個,一言以蔽之,幸福的女人後面有一個愛你愛你的男人!(作者是這個意思)女主在愛情的滋潤下,心胸開闊,有委屈老公上,兒子出錯傷害了老公上,最後幸福地冒泡。

4.宦官的忠犬宣言/重生之娘娘我的嫁 作者:扶華

特點:古言,重生,男主忠犬真太監掌權強勢皇太后,2014.09.24完結

字數:354911字

(小懶推文)女主是先皇后的親妹妹,先皇后死後宮中下旨女主為繼後,據說這是先皇后的遺願,希望女主能夠好好照顧自己的兒子。沒幾個月皇帝就死了,女主當上年輕的皇太后,勤勤懇懇照顧皇帝為皇帝守著朝堂,結果皇帝羽翼豐滿之後將外家從頭擼到腳,連身為皇太后的女主也沒逃過一劫。臨死前,女主才發現身邊那個陰鬱的大太監,是願意用生命去保護她的人。

女主重生到十年前,這時候已經當了皇太后,小皇帝也已經會當面討好背地裡搞事了。女主提前將身份卑微的太監男主叫到身邊來侍候,這一次,她不想再等他艱難孤獨地成長到獨當一面,她想要好好地對他,在這個過程中,女主對男主也情愫暗生,而男主嘛,早就對女主情根深種。

結局HE。女主和男主成了一對兒,小皇帝被滅了,新立了一個向著女主的皇帝,女主交出朝政,退隱和男主過神仙眷侶的生活。

扶華的文筆自然是沒問題的,該交代的地方也交代的比較清楚。只是這本我讀著比較平淡,而且不太吃女強男只是慢慢變強這個梗,不過喜歡這類真太監和皇太后戀愛故事的可以入坑一讀。

5.雀仙橋 作者:吱吱

特點:重生,古言,權謀,2018-04-08完結

網路文學雀仙橋作者 吱吱會員 8 折¥ 0.05/千字去查看?

(芭蒔圈掃文組石算 8.8分評價)前世長公主夏侯虞和大將軍蕭恆是政治聯姻,為了扶持幼弟皇帝,所以他們兩人相敬如賓,基本沒感情交流,結果在危急時刻將軍竟然不顧自己救了長公主,也正是這一救,讓長公主莫名其妙重生了,重生後的公主對將軍就很好奇了,畢竟覺得他們沒有感情,將軍怎麼會捨命救她。

這一世,當公主沒能挽回弟弟的命後,她選了自己一個同父異母弟弟當了皇帝,而沒有同意將軍選的另外一個弟弟。從此之後,事情開始發生變化了,在他們互相防備和互助中,開始產生感情了。是的,他們今生相愛了,文中的男女主都是那種外冷內熱的人,感情線很清楚,但感情發展也是很慢了,看到快結束了,感情才爆發,前面連牽手親吻都是沒得。各位配角描寫倒是不錯,各有特色,尤其是男主媽媽吳氏,溫柔美麗,一輩子都被丈夫兒子保護著,以及各個家族矛盾鬥爭也是寫的很激烈了。

6.國子監緋聞錄 作者:頁里非刀

特點:重生,古言,失憶,女扮男裝,科舉,2019-05-25完結

字數:129.49萬字

(小懶推文)前世女主身為皇后為了幫皇帝複位,色誘首輔,皇帝重掌大權後將她毒殺。這一生女主重生到小時候家裡被滿門抄斬的那會,做出了和上一世不一樣的選擇,女扮男裝上學當官,想要查出家裡慘案的真相,被首輔大人看上,確認是對的人,恢復女裝嫁人的故事~文筆還是闊以的,劇情銜接的也不錯,衝突感強,吸引力還不錯,喜歡這類的可以一讀!

7.重生之夫君可欺 作者:衍瑟

【文案】:

一朝錯情,她獨為那個棄她如敝屣的薄情人負了夫君,背上殘花敗絮的罵名。

苟且偷生卻得知一切全是他的精心謀劃,她萬念俱灰,挾著滔天恨意飲下鳩酒,與王府一同焚燒殆盡。

孰料再度睜眼,她竟回到了文定之日……

一句話文案:其實,這就是一個女紙淪為女配又不得好死後,重生勾搭夫君的故事。

特點:重生,宅斗,2013-12-01完結

字數:345410字

8.皇家寵婢 作者:假面的盛宴

【文案】

作為六局最高尚宮,重活一世,秦艽(jiao)知道那低調隱忍的五皇子將會在諸王奪嫡中脫穎而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生殺予奪,手段狠絕。

可她卻一點都不想再去抱大腿,而是打算跟在盲眼的六皇子身邊,當那個一直替他更衣疊被的小宮女。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竟會從低賤的宮女,搖身一變成了王妃,最後還成了皇后,這究竟是哪兒出錯了?

閱讀提示:

男主瞎子,女主兩輩子的白月光,為他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那類白月光。

瞎子會好,女主非善類,男主也不是啥好東西。

論兩輩子都被同一坨屎糊住眼睛是何等滋味o(╯□╰)o

特點:古言,重生,帝後,男主殘疾(瞎眼),蠱毒,2018-12-05完結

cp:辣手花痴小宮女×白月光芝麻餡兒瞎皇子

字數:438646字

芭蒔圈掃文組勿忘我 8分評價) 一晚上就看完了 感覺不錯 男主是中了蠱毒 去苗寨解毒 女主意外懷孕 雙胞胎 男主的毒傳到他兒子身上 女主不得不留下來解毒 男主回皇宮 繼續周旋 分開4年 終於在一起 男主登基為帝 後宮只有女主一人 確實很難得 不容易

9.長公主不想死 作者:衣青箬

文案

有幸重生一回的倒霉公主賀卿,每天都在努力活著。

立新帝、扶朝綱,一不小心用力過度,她把自己作成了權傾朝野的外戚。

朝中肱骨顧大學士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她。

……

滿朝文武都知道,代理朝政的護國大長公主,跟政事堂里做主的顧參政政見不合,總是在朝上吵成一鍋粥。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下了朝也吵。

——在一個被窩裡。

特點:重生,古言,公主,2018-12-31完結

字數:613661字

(小懶推文)朝廷風雨飄搖,母族不顯的賀卿身為公主就更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上輩子居然被小人給算計到沖喜陪葬的地步,好在賀卿重生了,並且有幸和穿越女爭搶自己身體的時候融合到了來自未來的穿越女的記憶,見識大增,開始有能力為自己謀劃未來,並且逐步改善整個國家的最終命運。賀卿重生後並不是一下子就能呼風喚雨的,而是穩紮穩打地嶄露頭角,同時進入了顧錚的視線。文筆劇情都值得一看,言情戲有點單薄,喜歡這類公主掌權的書友可以入坑!

10.嫡女重生記 作者:六月浩雪

簡介

在家是小透明,嫁人後是擺設,最後葬身火海屍骨無存,這是韓玉熙上輩子的寫照。

重活一世,韓玉熙努力上進,只願不再做陪襯與花瓶,然後覓得如意郎君,平安富貴過一生。

可惜事與願違,嫁了個身負血海深仇的郎君,韓玉熙的人生開始翻天覆地,但她新的人生卻是好事多磨,苦盡甘來。

特點:宅斗,重生,嫡女,2017-03-09完結

(芭蒔圈掃文組頁頁頁頁 9.5分評價)這是我至今為止看過最長的文,本文從女主重生寫到女主的孫子,把每一個主要人物都交代的清楚明白,而且人物個性鮮明。本文題材一般,但是情節設計精彩,劇情緊湊,情節引人入勝。本文的女主是一個安靜、理智的人,雙商在線,我從女主的處事風格上學會了一些道理,這是我去年看的小說,我還能記得這麼清楚,間接的說明了本文是一篇好文,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11.君心應猶在 作者:華燈初裳

文案

她助心上人得到滔天權勢,卻在他新婚之夜含恨自焚。

上蒼公允,讓她重回這外表奢蘼、實則荊棘的人世間。

這一世,她胸藏機韜,步步為營。

誓要在亂世中謀一個從容自在,歲月靜好!

只是未曾想到,她卻遇上了一位……

******

大帳內

他眉峰輕挑:「若不,我解開衣袍,予你一觀?」

說著,他抬起手,摸向系在腰間的寶帶……

她眉眼彎彎:「你若自解羅衫,我便一觀何妨?」

勾在寶帶上的手,頓時僵如磐石。

他怎忘了,這小東西,歷來便與一般的姑子不同啊!

特點:重生,古言,權謀,2014-07-24完結

字數:563062字

(芭蒔圈掃文組幸有我來山未孤 9分評價)古代權謀文,小說風格偏向古風。女主重生類型。

女主聰敏機變,心思玲瓏,遇事冷靜沉著。重回遍地荊棘的世間,女主為報前世仇怨,為尋今生安穩自在,步步為營,小心籌謀,一路上幾度涉險瀕死。出榮村,荒林攔車、雍城尋醫、渭水之行、齊郡驚變、入稷下,登諸子台、故地重回、覆舟山下,設局試真情、再入雍城、故人重逢已陌路。女主一路走來,孑然一身,在亂世中身如浮萍,幾經生死,困難重重。後終守得雲開見月明,有親、有族、亦有一人以真心相待。負心之人,焚身之苦已逝。榮村中,前世今生踏出兩條不同之道。女主終於明白重生的意義,找回了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12.鐘意 作者:初雲之初

文案

壞是真的,喜歡你也是真的。

鐘意前後有過兩個丈夫,都是一等風流人物,羨煞旁人。

可前一個將她獻給別的男人,後一個最終殺了她。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安國公的次子,風光霽月,後來承爵做了國公。

第二個來頭就更大了,天潢貴胄,後來做了皇帝。

特點:古言,重生,宮廷侯爵,大唐架空,瑪麗蘇,2018-09-06完結

字數:417138字

(小懶推書)上一世鐘意身為國公府受寵的小閨女,訂的是一等一的好親,可惜後來夫君將她送給秦王,秦王登基,她等來的不是封后,而是死亡。這一世,鐘意要避開那兩個人,不但要救下父親的性命,還心懷仁善利用先知救下更多人的性命。當一個人女人從情情愛愛中脫身而出,思想的寬度和廣度都會提升,鐘意亦是如此。女主還是比較蘇的人設,精通醫術,才思敏捷,心懷天下,最終找到屬於自己真正的幸福。文筆不錯,故事寫的很流暢,大唐架空背景,喜歡古意盎然紅妝不讓鬚眉的書友可以放心一讀。

13.辟寒金 作者:蓬萊客

文案

不服辟寒金,哪得帝王心?

不服辟寒鈿,哪得帝王憐?

……

河西節度使謝長庚娶了長沙王王女慕扶蘭。

新婚夜,連新婦長什麼樣都沒看清的謝長庚,在大半年後終於回了家,卻發現她已回了娘家。

雖然非常不滿,但他只能追了過去。

特點:重生,古言,有萌娃,男主野心家,女主會醫的王女

字數:379294字

(小懶推文)慕扶蘭上一世嫁給謝長庚,恭敬侍奉婆母,對夫君柔順聽從,結果婆母做主給謝長庚納了恩人家的女兒戚靈鳳為妾。慕扶蘭和兒子熙兒淪落為敵人的人質,野心勃勃的謝長庚心中妻子哪比得過天下,絲毫不顧及人質安危,最後慕扶蘭慘死,謝長庚大業即成,追封慕扶蘭為元後,封了戚靈鳳為皇后。慕扶蘭放心不下兒子,靈魂盤旋在長明燈中不去,卻眼睜睜看著長大成人的熙兒在她靈前自刎,他說,他要去陪娘親!再睜開眼時,慕扶蘭回到剛嫁給謝長庚的半年後,這一次,她對謝長庚只有恨,收拾包袱款款回了娘家,要改變哥哥和長沙國的命運,哪知道,謝長庚竟然追了過來!那樣聰慧深沉的男人,想要徹底擺脫,又談何容易呢?

14.再入侯門 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顧嘉本是真千金,卻因錯抱而流落在外,十幾年後才回到父母身邊。養在鄉下的她心思單純,比不過那位一直被父母養著的假小姐,深宅大院之中她處處艱難,受盡苦楚,最後就連親事也是撿了一個對方不要的。

重活一世,再入侯門,她只想撈錢,撈足了就走,什麼父母親情,什麼豪門公子,一邊去吧。

無腦蘇爽文一枚,重生後走上人生巔峰的故事

特點:古言,重生,抱錯嬰孩,爽文,2019-4-30完結

字數:832956字

芭蒔圈掃文組凍檸七 8.1分點評)女主前一世也是嫁給男主的,男主是那種比較正經的人,也做了很多暖心的事,女主沒有get到他的點,一直以為男主不喜歡她,因為生不出孩子,迫於婆婆和世人的非議,鬱鬱而終。

女主重來一次,不再讓和自己幼時抱錯的惡毒姐姐利用,也不再對自己識人不清,耳根子軟的母親抱有希望,只想賺足白花花的銀子,遠走高飛。上輩子的丈夫哪裡有銀子來的重要,一定要鎮定。

女主在逐漸與男主接觸的過程,發現了自己以前不了解男主,男主既像上一輩子又和自己印象中有差異。男主追妻的呆樣還是挺萌的。

15.似錦 作者:冬天的柳葉

特點:重生,宅斗,甜文,2019.3完結

字數:169.52萬字

(小懶推書)女主上輩子膚淺虛榮,執意嫁給心悅平民女子的國公府公子,婚後十分不幸,守寡時都還是完璧之身,後來流落到烏苗因為容貌相似當了聖女的替身,嫁給男主,學了些本事,最後還是沒逃過年輕慘死的命運。這一世能夠重來,女主利用先知和聰慧解除了婚事,撮合了前世深情的公子和平民女子,提升在家族的地位,拯救哥哥的命運,收穫拯救的幸福人生……文筆還是很靠譜的,劇情也算流暢,只是故事不驚艷,可看可不看的那種,沒有作者從前的書那種抓心撓肺也想看下去的感覺。故事節奏緩慢,男女主互動還算甜蜜,穿插著宅斗和朝局,比較中規中矩的一篇古言重生文,文荒可讀!

16.歸朝 作者:姚穎怡

特點:重生,古代架空,雌雄莫辨,帝後,女扮男裝,2019.2.6完結

字數:160.85萬字

芭蒔圈掃文組林林 4.5星推薦)這是一篇轉世文,雌雄莫辯的少年霍小九,上一世身為開國女皇帝的女兒,在母親的御夫謀朝篡位以後被逼吞金自殺。這一世被當做男孩子嬌生慣養長大,嬌氣但不恃寵而驕,和姐姐相依為命。第三次被綁架後自己逃脫,後來結識了綁架她的展懷,共同經歷了許多事,解開了身世謎團,並重創盛世。

本文輕鬆向,作者寫作功底紮實,文風輕鬆,銜接自然,人物刻畫得個性鮮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尤其是主人公小九,似乎就是個可愛、有頭腦、期待長大的孩子。

17.北朝紀事 作者:綠梅枇杷

特點:重生,架空南北朝,宮廷侯爵,2019.1.12完結

字數:1978919字

(小芭推書)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今日為帝為後,明日橫死街頭。嘉語的上輩子實在不怎麼痛快,固然有自己的緣故,也有旁人居心叵測的陷害。重活一世,嘉語知道身邊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占著先知的優勢,要扭轉家人的命運,要收穫幸福的人生,而上一世最親近的姐妹同時是最大的對頭賀蘭袖也重生了……文筆很古雅優美,無論是人物還是場景亦或者心理轉折都寫得很到位,劇情也引人入勝,衝突感強。

18.農門命婦 作者:平林漠漠煙如織

特點:重生,前期種田,宮廷侯爵,將軍,發家致富,甜文,美食

字數:589749字

(小芭推書)這是一個重生女主玉芝找兒子同時花開又一村的故事。前期有很長一段都是寫玉芝調教愚父打臉極品爺奶和叔嬸小姑,同時利用美食發家致富,後期則重點寫玉芝和許靈、阿沁的感情互動。玉芝從二十多歲重生為妙齡少女,骨子裡母愛泛濫,又堅強自立聰明臭美,特別的甜萌。男主許靈是一代名將,喜歡笑,一笑就有兩個小酒窩露出小虎牙來,公事雷厲風行,私下純情可愛。作者文筆在線,故事輕鬆流暢,人物都非常討喜,劇情也是一波三折很吸引人,金手指開的特別大,內容特別甜美,溫暖美好的重生美食種田爽文。

19.重生之我的侍衛大人/我的侍衛大人(重生) 作者:伊人睽睽

特點:重生,甜文,古代架空,女主病嬌

字數:617368字

芭蒔圈掃文組9759 推薦)女主是重生的,渣男應該也算重生了叭,反正就是做夢知道女主和他上輩子發生的事,渣男就想和女主在一起在這輩子追女主,男主就跟書名一樣是個侍衛,上輩子女主被渣男害死了,然後女主在當阿飄的時候看到男主幫她報仇,看到男主對她的深情,重生了之後就追男主,然後男主又因為身份和各種原因自卑,女主就很急,然後各種霸王強上弓 有給男主下藥,勾引什麼的哈哈哈,女主可以說是病嬌類型的 整體還不錯,結尾h

20.渣夫重生了 作者:秦皇

特點:女主穿越,男主重生,爽文,打臉,男主視角,甜文

字數:495095字

(芭蒔圈掃文組舊年啦 推薦)打臉爽文,還是男主本人親自打臉自己的那種爽文。男主的性格是對心頭好各種愛,對不愛的能讓人絕望。男主對女主是真愛,但是男主手裡太有錢了,讓各路神仙都想分一杯羹,設計各種計謀離間他們夫妻。女主是現代穿越過去的,原生家庭情況也不是很好,身為官宦家庭,卻被姐姐謀了親事,女主被男主誠心感動嫁入商戶,過了三年相愛的好日子,不想商戶家庭一樣的複雜,想一生一雙一世人太難了,首先男主就沒過得去美人關,男主哥哥買的瘦馬按照男主的喜好調教後成功送的男主後院,女主一腔熱血付之東流(現代人不會宅斗)想靠愛發電,電醒男主,可惜男主被小三麻痹了神經,女主哭瞎了眼睛病死了,恨男主到死。歷經一世作死的悲慘人生,男主重生到女主生二胎時當天,開啟了自己打自己臉副本,全文男主視覺,所以格外酸爽。

21.江山美人謀 作者:袖唐

特點:重生,春秋戰國,權謀,亂世

字數:95萬字

(芭蒔圈掃文組凍檸七 推薦)是權謀文,春秋戰國時期,女主重生的,文筆好,讓人有種要一氣呵成讀完的感覺,最讓人醉心的是女主個人魅力,女主以各個國家為棋子,運籌帷幄。感情戲不是主線

22.南朝春色 作者:林家成

特點:重生,南北朝背景

(芭蒔圈掃文組水晶 推薦)《南朝春色》,出版名《南朝春》,是林家成的一部重生穿越類型的網路小說。講述一個女子重生之後的絕世風華。是「魏晉風情」系列第三本,寫的是南北朝的故事。我最喜歡這個作者的這種文,感覺那個時代的人思想那麼自由,雖然女人身份極低,可是他們尊重文人。每個筆下的女子都有特殊的思想,在那個世界大放異彩。這一本也是一個絕色女子在被丈夫獻給帝王后就狠心殺了丈夫並且自殺,結果重生之後,一心想避開上輩子的遭遇,想按自己的想法重活一世。

23.盛寵之嫡妃攻略 作者:沾衣

特點:重生,權謀,甜文,養成

(芭蒔圈掃文組塵塵 推薦) 我看這文的原因是看了作者的另一本《寵妃》,被推薦來的,開始我以為宅斗部分會比較多,結果是朝堂風雲筆墨更多點,整篇文文筆沒得說,文風很棒偏古風,劇情說實話節奏偏慢,而且裡面描寫的男人間的博弈,感覺我智商有限,看的懵懵懂懂的,但裡面的感情線我很喜歡,不會很濃烈但也不會清淡,像梨子一樣很清甜,看著覺得很溫馨,這文有種田的節奏,古言的文風,養成的愛情,喜歡的可以看看。

24.寵妾為後 作者:平林漠漠煙如織

特點:夫妻雙重生,甜文,權謀,晉江VIP2018-12-02完結

(小芭推書)前世趙郁喜歡蘭芝,納她為姬妾,多年來只有她一個女人,卻不會表達,導致兩個人誤會越來越深,最後韓側妃在趙郁將封蘭芝為後時弄死了蘭芝,趙郁當皇帝後除了理政就是想辦法拯救和蘭芝的姻緣,終於,兩個人重生了,蘭芝回到韓側妃將下毒害她永遠失去當母親機會的那一天,她不知道那一天真正發生過什麼,可她陰差陽錯自求離開王府,逃過人生一大劫難,肚子里還揣上了趙郁的孩子。趙郁真的是做到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極致了,蘭芝打他他都甘心受著,還找了青衣衛易容高手來化身趙穆入贅蘭芝家,拋開郡王身份全心全意地對蘭芝一家好,默默地為了蘭芝的正妻位置和皇帝抗爭。全文很流暢,代入感超級強,男女主的互動也非常的甜,最喜歡男女主內心獨白帶個呀,總感覺像是冬日裡吃了口暖暖的蜜糖,劇情有黑暗的部分,更多的是暖心日常,基調輕鬆,文筆過關,人物招喜,閑暇時可以一看。註:非要糾結三觀邏輯這些的慎入,看小說而已,能下口就別計較太多咯。

25.童養媳之桃李滿天下 作者:郁雨竹

特點:古代架空,勵志,重生,男高智商,青梅竹馬,朝斗,教書育人

網路文學童養媳之桃李滿天下作者 郁雨竹會員 8 折¥ 0.05/千字去查看?

(芭蒔圈掃文組『空、白』 推薦)男女主長於瓊州(被朝廷流放的官員,生活條件差),成為罪民!

女主醫藥世家,祖父是最有潛力的太醫,良心之下,救難產的妃子得罪當朝貴妃,被栽贓陷害,流放瓊州!對於人物群像描寫的很不錯,不管正派反派,智商都在線,對於男主的舅舅,舅媽,母親和女主師父描述的都很好,讓人很喜歡這幾個人物!男主的高智商和對女主的愛護是最讓人羨慕的,好像就沒有男主解決不了的事情!

文章最精彩的在前半段,平反的過程中對於科舉,朝斗,包括計謀都有很深刻的描寫,讓人看的酣暢淋漓!

26.帝女難馴作者:藍幽若

特點:宮斗,重生,權謀,男主是智囊,男主殘疾,復仇,公主

(小懶推書)代入感強,行文給人一種很真實的故事正在發生的感覺,各種勾心鬥角,還有案件的推進都比較引人入勝,結局時所有的疑問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釋。當然,女主昭陽重生後也並非金手指大開萬事順遂,都是靠智慧來解決掉前方的擋路石。與男主的甜蜜互動也很讓人開心,男主是個狐狸一樣的人物,身體有疾,智近於妖。女主有膽識有謀略,很招人喜歡的人設。情節跌宕起伏環環相扣,劇情吸引力非常大,還有很多反轉,文筆成熟優美,行文也不拖沓顯得精鍊,結局很完美,很贊的一篇重生復仇文。

27.大豪商,掌家娘作者:綉寒書

特點:男主重生,古言,復仇,甜寵

(芭蒔圈掃文組『空 推薦)是最近少有的幾篇能夠讓我能著去熬夜看的小說。男主重生,但在一開始並沒有說明,從男主日常的生活態度當中可以隱隱的感覺出來,在50%左右的時候,才明確的提出了男主重生的這個事,對於男主對家人的態度,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

男主出生於商人世家父親陰險,冷漠,無情。前世今生,男主的父親都因為要攀上更好的關係,讓繼母當面害死了男主的母親,還將男主的姐姐賣到青樓。小說中男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為自己的親生母親報仇,讓自己的親生母親能夠進入到家裡的宗祠。

而前世男主是女主的姐夫,女主的丈夫和自己的姐姐偷情,女主和男主一塊兒被帶了綠帽子,前世中男主被父親陷害進入監獄,是女主送上了唯一的溫暖,但是也因此女主被認為不貞,上吊自殺。

男主在監獄中死亡重生後回到幼兒時期,開始布局,用手段娶了女主,使女主避開前世那個渣男丈夫!結婚時因生意原因,在洞房花燭夜之時外出,一去三年,三年後回來對女主一心一意,各種甜寵。

男主雖然心機比較深沉,但,保持著自己的內心底線,女主溫柔爾雅但也並不任人拿捏,有自己的小

心機,會恰當的保護自己!

28.掌珠 作者:意遲遲

(芭蒔圈掃文組『空 推薦)女主是個臉盲,重生。父親因小時候被人陷害,成了傻子,親生母親因小時候自己的出生難產而去世,姑姑權力極大,養了很多男寵。

前世女主不喜自己的傻子父親,也不喜歡自己的繼母,對一個潛伏在自己家中報仇之人錯付真心,造成自己一家被屠戮,女主眼瞎成了啞巴在世上苟且活了三年,苟活之時,遇見了男主瀕死,因那時並無來往,也不知男主身份,男主就這麼死在了女主眼前!往往在災難之時才能明白究竟誰對自己好,重生之後的女主,一改前世的紈絝作風開始對繼母好,幫助既幫助父親接納繼母,對於女主雖然臉盲,但一眼就能認出,後來在與男主相處的過程中,逐漸產生感情,女主也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了自己和男主前世的命運。

文章寫的很好,個人很喜歡,尤其是文章當中女主的父親,雖然是個傻子,但是很吸睛,寫的很精彩! 雖然重生,沒有金手指依然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點一點的去猜測,去發現真相,男女主之間的感情發展的很自然,很流暢,給人很舒服的感覺,總之我很喜歡!

29.明華長公主 作者:陳燈

文案

重生到小姑身上,

相貌平平不受寵的皇后搖身一變,

成為被所有人捧在掌心,擁有絕色容光的長公主。

嶄新而光明的人生在她面前展開。

(小芭推書)古意盎然的重生古言,劇情比較離奇,情節發展曲折婉轉,文筆非常給力,人物設定大讚。女主崔華儀(阿蘅、崔華瀾)就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武能上馬平天下,文能信手考科舉,重生後她的愛情故事,註定激蕩傳奇,讓人驚艷和迷醉。

30.卿本風流 作者:林家成

林家成的文,質量很有保證,文風大氣框架完整,情節計謀縝密,人物刻畫的比較成功,魏晉風骨綺麗優雅,偏虐!結局有些倉促,HE!

一個有夫之婦和一個「孌童」的如何攜手走上權利巔峰?如何共同譜寫一段傳奇亂世情緣?這也是一個女人追求自由,自強不息的奮鬥歷程。

31.鳳難求 作者:陸戚月

這是一個前世男主各種渣女主死後各種懺悔,然後男主被女主弟弟弄死,這輩子男女主重生,女主重生的時間比男主早一些,扭轉了很多上輩子的慘烈結局,改寫了家人的命運,而男主在上輩子女主死後終於發現自己的真愛是誰,這輩子開始辛苦追妻之旅的故事。

有看過《吾皇愛細腰》的小可愛嗎?這本就是男主父母的重生文喔!

女主箭法高明英姿颯爽,還聰慧善謀,故事推進的節奏也把握的挺好,個別讓人覺得糾纏挺膩歪,總體還是非常流暢的一篇文。結局HE,依然在一起,依然當了帝後,依然生了上輩子那個兒砸。

32.首輔夫人黑化日常 作者:柔橈輕曼

姜家是蘇州首富,姜嫿乃嫡長女,四個妹妹,父親被姑母下毒覬覦家產,父親過世後,姑母入住姜家大宅,她亦被表姐毀容,被未婚夫嫌棄陷害另嫁,潦倒一生。浴火重生歸來,她不再是上輩子那個嫻靜的姜大姑娘,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以血洗血。原本上輩子毫無交集的兩人卻因她退婚招婿被綁在一起,她只想要相敬如賓,直到曉得這上門夫君是十年後讓朝野側目的燕首輔時,加以利用,兩人成為真正夫妻,他予以她最好的寵愛,可知曉一切都不過是她的計策,他是否還會寵愛於她?本文算是半復仇題材,前世傷害女主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女主半黑化算是本文的看點,前期男女主感情濃烈,後期會有大爆發,環環相扣,文筆細膩。

33.丹陽縣主 作者:聞檀

特點:重生、權勢爭奪、庶嫡女

(小芭推書)老寫手有個特點,很會營造氛圍,抓住讀者的心,讓你不能不跟著往下看。攝政太后養在身邊的丹陽縣主,死在皇權爭奪中,死因是個迷局,然後重生成了國公府旁系家的庶嫡女身上,身為卑微到塵埃里。薛元瑾要面對身份的落差,要改變卑微的地位,還要和那些已然執掌大權的人過招……每一個點,都將是精彩的交鋒,都會高潮迭起扣人心弦!忍不住期待,忍不住想像,忍不住想看完全書!

34.老大是女郎 作者:羅青梅

簡介:

忽然發現英明神武的老大原來是個貌美小娘子,該怎麼辦?

小弟們表示,當然是繼續追隨她啦~

重生成另一個人的女主,不為復仇而活,而是專心上進,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

青春年少,一往無前。

親情、友情、愛情,功名利祿,錦衣玉食,她全都要。

(小芭推文)從《大唐第一公主》開始關注羅青梅,她的每本小說里我們都能尋到一些暖暖的餘韻,超越很多網文。《老大是女郎》中的親情友情分外打動人心,女主的智商一直在線,人物靈動形象讓人生喜,男主出現的略晚,感情線稍微薄弱,容易認錯男主。這是一本正劇,指望輕鬆詼諧是不行噠,需要耐著性子慢慢看,文筆和故事都值得擁有,屬於質量比較高的網文!

35.恃寵生嬌 作者:泊煙

特點:男主重生、甜文、養成

(小芭推書)基調是甜文!雙方感情很對等且真摯,沒有第三人,沒有第三人,唯一的一個妾,男主重生後沒碰到就放走了!故事寫的很流暢,代入感棒棒噠,情節本身沒啥出奇的,但是作者娓娓道來就是引得人想往下看。文中既有朝堂迭代的權柄鬥爭,也有後院女人們為了目的惺惺作態。我很喜歡的一點是男主重生後,並沒有繼續一門心思做皇帝,而是醒悟生活中有更多值得擁有的事物,最後的結局也很贊,小皇帝沒有變壞,男主也過上想要的生活!

36.一任群芳妒 作者:流光寂

特點:帝後、幼年喪母、表兄妹成婚

(小芭推書)前世姜承鈺是個包子,性格軟弱易被欺騙,在家裡被姨娘糊弄,在外祖母家被表姐欺負,出嫁後被夫君玩弄!幸而,重生的女主願意改變,願意堅強,用兩輩子的智慧,勇斗內宅掌權的姨娘,重獲父親的寵愛,之後征戰國公府的內院,再到王府,最後獨寵後宮,一路榮華!算不上老謀深算的宅斗,正常人的水平,但是女主重生後就處於艱難的境地,故事的發展一直在寫她如何斗贏敵對者,維護自己的利益讓自己過得更好,推進的節奏把握的比較好,看起來輕鬆流暢,不燒腦,代入感還算可以!

37.四嫁 作者:墨書白

全文字數:495795字

(小芭推書)故事設定挺有趣的。前三次女主嫁給男主,都死於非命,並且種種證據表明,是男主幹掉了女主?女主摔,再次重生後,連報仇都不想了,只想遠離男主,珍愛生命。結果呢,命運無法解釋,兩人之間的聯繫千絲萬縷,鎮國長公主和攝政王之間的故事。我覺得男主很萌,對外人鐵血無情,犀利尖銳,對女主痴心一片,此情不悔。作者的寫作功底還是不錯的,娓娓道來的故事像是貓爪似的撩著我的心,懸念十足,人物生動形象,特別是對於感情,描寫的恰到好處。很多小說里,男女主一見面就天雷勾地火,非卿不娶非卿不嫁?可實際上呢?我認為真正的感情,是複雜的,夾雜著很多因素。相交莫逆的男女未必適合做情侶,而那些淺淺淡淡以為不愛的,誰知道是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人覺得這本小說中的女主不愛男主,試問,怎樣的愛才叫愛呢?連著嫁給男主三次都死於非命,難道不該自己立起來么?若是不愛,怎麼會救他,纏他,嫁他,死了重生還是覺得他身邊最安定?看著不累心,偶爾小爆笑,女主活得真,男主愛得深!

38.有座香粉宅 作者:耳雅

全文字數:275854字

(小芭推書)不受寵的姑娘打掃祠堂時發現奇怪的香灰,一個噴嚏後老祠堂垮塌,再醒來時已經成了祖上名聲斐然的香粉娘娘。甩掉冷清的王爺夫君,石梅發現自己竟是太后的親女,受封香粉公主,建了座香粉宅,做著香粉生意,怡然自在,並邂逅鬼刀莊主白公子,展開一段春風沉醉般的愛戀。人物性格很討喜,愛的乾脆利落,純粹自然!

39.嬌娘醫經 作者:希行

簡介:

程嬌娘的痴傻兒病好了

但她總覺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嬌娘

她的腦子裡多了一些奇怪的記憶

作為被程家遺棄的女兒

她還是要回程家

不過,她是來找回記憶的

可不是來受白眼欺負的

網路文學嬌娘醫經作者 希行會員 8 折¥ 0.05/千字去查看?

(小芭推書)女主說的很多話做的很多事都讓人覺得很痛快。跟著這本書或哭或笑,歡樂感動同行,看完後有一段時間突然不想再看任何小說。

40.四季錦 作者:明月璫

前生娘是長公主,舅舅是皇帝老爺,康寧郡主阿霧表示她那過的就是讓人幹什麼別人就得幹什麼的生活。

今生爹是庶子,娘是庶女,國公府六姑娘阿霧表示她那過的就是節衣縮食別人讓幹什麼就得幹什麼的生活。

阿霧表示有些接受無能。不過好在這張臉還看得順眼,前輩子康寧郡主啥都有了就是缺一張美顏。

只是年紀越大這臉怎麼就越。。。。。。

阿霧以為,這人可以漂亮、很漂亮、十分漂亮,但千萬別漂亮得閃瞎人的眼。

阿霧開始為這張臉感到前途堪憂了。

(小芭推書)把我看哭的一篇文

41.重生明珠 作者:七和香

這是一個殺伐決斷的靈魂穿越到一個包子女身上之後發生的故事!

(小芭推書)男主太亮點了,每個女人都渴望有那麼一個相公吧。

42.後宮上位記 作者:薇薇安vivian

重回一世,總要收起矯情,換個活法兒。

沈臘月深知,在這深宮內院,端莊可是不討好的。

有些算計,有些風情,還有些跋扈,她成功的演繹了一位胸大無腦的媚主女。

當然,不這樣,又怎能汲汲上位?

43.媚公卿 作者:林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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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執意要嫁給他,最終自焚而死。

重生後,在這個講究門第風骨的魏晉時代,她起於卑暗,胸懷機謀

44.庶難從命 作者:雲霓

她是個庶出的小姐,錯信骨肉親情,讓她付出了生命。當重生人間,她再次以庶出小姐的身份回到這個地方,有誰還記得那個,為這份繁華命喪黃泉的庶女。

就算困難重重,她也要放手一搏,改變命運,她要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庶難從命。

45.十里紅妝 作者:薄慕顏

重生回到童年,繼母變成庶母!

前一世,成親當日未婚夫棄婚。

這一世,能否遇到自己的良人?

46.二重銅花門 作者:多木木多

父親那麼喜歡小妾、丫頭,對母親,對她也是尊重的,也是偏向的。不然,她在張家怎麼可能替母親管小妾,替庶出的弟妹說親事?

李顯為什麼一點也不在乎她這個妻子?

她理解不了,不明白。就像鳥無法理解魚。

已經是柳嫂子的良緣哭倒在她的腳邊,面色煞白,淚如雨下。連個丫頭都心疼她,李顯為什麼會這麼對她?

再一晃眼,張憲薇回到了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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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兩本我都沒看過,不喜歡看重生文

我比較喜歡群像文,尤其是配角描寫的有血有肉 不是非黑即白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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