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謝苗的想法差不多,我覺得自己大概是可以理解他的。

囿於個人能力和生活處境,在其他人看來或者在以前的自己看來是正常需求的東西都開始慢慢變成了奢望。

我自稱自己為閑散人士,給自己扣上生性疏懶的帽子,把自己裝在佛系的套子里,並給這種態度粉飾成隨心隨性,由此我才能心安理得的繼續熬過這無可挽回的一生。

別人可能會覺得我麻木,將我比作「木石」,但是我的經歷讓我堅信:你會明白的,你會習慣的,求而不得的慾望是將你拉進泥潭的魔鬼!

我不在乎,我什麼也不要!沒有爹娘,沒有老婆,沒有自由,沒有房屋,沒有一根木橛子!什麼也不要,見它的鬼去!

我害怕失去,所以我乾脆不去爭取。我雖沒有快樂,但好在我不用再去經歷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從來都沒有選擇活著,我仍然存在只是因為我害怕死去,我下定決定無欲無求地等待此生的結束。

人們一輩子東奔西跑,日日夜夜地跑,到頭來什麼好處也沒有。這是實話!

筆者大膽地推測老謝苗應該也是曾經被女人傷害過,被生活玩弄過的人。

因為人的三觀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生活的經歷以及我們接收的外界信息給予我們的。

不論是老謝苗自己的經歷還是瓦西里等人的經歷,都讓老謝苗產生了這種堪比木石的三觀。

陳思成說過類似於:男人成功的動力最初來自於想要擁有更多的女人的慾望,當然他作為一個公眾人物,說這種話是不妥的,但這可能也確實是他的一種人生觀,所謂成功人士的人生觀

筆者聯繫到自身,希望去理解老謝苗想法的合理性,試圖強調環境對一個人想法的影響。

就拿從戀愛到婚姻來舉例吧,這是筆者目前經歷過的最真實的事情。簡單的講個故事會更好表達。

(引用部分的內容用於展現外界對主人公的影響,黑體字部分用於描寫主人公反應。)

書上: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親戚:父母這麼辛苦,要給父母分擔壓力。

世代貧農,收入低微。父母辛苦,張三淚目,生活節儉,學習刻苦,考上大學,未來有路。

網上:為什麼說大學就像是一所美容院?

網上:男生怎樣打扮才會讓人覺得清爽。網上:為什麼男生的鞋比衣服貴那麼多?

消費盛行,帶貨火熱,愛美天性,虛榮常情。

親戚:你這鞋子什麼牌子的?唔,有些父母就算是自己不吃飯,也要給孩子買好鞋穿。

張三羞愧,自覺不配,萬事從簡,只為心安。

網上:大學一定要談一場沒有遺憾的戀愛。

網上:象牙塔里的愛情。網上:清華大學情侶直播學習,互相監督,互相進步。父母:如果在學校碰到合適的,可以談。

姑娘玲瓏,張三心動,美玉微瑕,張三不覺,一心求愛,少年情濫。

網上:怎麼辨別對方是不是渣男?

網上:這幾種男生,你要遠離。

媒體營銷能力強,能把亞當變個樣。渣男,直男,上帝直呼內行。

網上:為什麼姑娘不回你信息?

網上:追到什麼情況下就不用追了?網上: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姑娘信息回的慢,張三心裡似火燙。姑娘態度不明確,張三隻能繼續舔。

網上:怎麼樣提高與女生的聊天技巧?

網上:約女生出去玩,怎麼為她安排好一天才合理?網上:送女生什麼禮物才最合適?網上:為什麼這麼多直男都要送女生這種東西?網上:怎麼從對方的言行判斷他的教養?

不知何為愛,不知愛她何(一)

姑娘你聽我說,不是我情誼薄。實在是壓力大,想想都會害怕。

聊天要有技巧,吃飯要安排好,禮物要送的妙,分寸要把握好。

要不就算了吧,散步聊天也好啊。

網上:七夕節/情人節 送 男友/女友

網上:七夕節/情人節 限定 XX朋友圈:往後餘生都是你,愛你呦@XX 配圖:微信紅包520朋友圈:在一起的100天,紀念!@XX 配圖:奶茶、火鍋、電影票。

不知何為愛,不知愛她何(二)

奶茶火鍋電影票,戀愛必備三件套。

我想要對你好,但是我沒錢包。拿父母錢戀愛,這樣我做不到。

朋友圈又虐狗,張三我心裡焦。不是我情誼薄,是真的沒必要。

我想你也理解不了,只覺我沒給你的想要。

在一起不開心,究竟是什麼原因?

是張三我層次低,配不上公主你?

網上:為什麼說門當戶對有道理?

網上:怎樣才能表現得像一個成熟的男人?網上:你是怎麼看待農村人的?網上:為什麼說原生家庭很重要?網上:為什麼有很多女生願意更和大叔在一起?網上:為什麼說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情?網上:關於婚姻的各種破事,不想再舉例了。

不知何為愛,不知愛她何(三)

姑娘她沒嫌棄,張三我自卑心。張三我層此低,配不上姑娘你。

婚姻豈是兒戲,需白首不相離。恨原生家庭低,言行我皆粗鄙。

戀愛已有分歧,更何談在一起。

女人~,就是魔鬼!

物價與房價齊飛,屌絲與舔狗一色。

我講這個故事是想說明,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麼大,無奈,真的無奈,沒得選擇。

你可能會說:為什麼不嘗試和命運做鬥爭呢?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實際上是:放棄,隨遇而安是絕大部分人的選擇。筆者認為,每個人對成功的概率都有一個心裡的閾值,低於這個值他就不會再去堅持了。

的確,這不正能量,但我絕對沒有在勸任何人去放棄鬥爭,奮鬥是永遠的主題。

但是,事物的兩面是相生相滅的,總有人會做出不同的選擇,選擇奮鬥的勝利者當然可以在史書上書寫自己的傳奇,選擇放棄的人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再看老謝苗,他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對生活懷有熱情,嚮往愛情的吧。實在是沒辦法,在西伯利亞流放地,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老謝苗有追求幸福的資本嗎?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最後再分析一下:老謝苗在囑咐年輕的韃靼人的時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講個類似的故事,就好懂了。

我丟了一把鑰匙,我茶飯不思地找了三天三夜,沒有找到。我開始鑽牛角尖,覺得是上天在耍我,上天就讓人找不到丟了的東西。我氣急敗壞,發誓以後不論丟了任何東西都不會再找,不會再給上天耍我的機會,我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高明,並一直在踐行,戰勝上帝的竊喜彌補了丟失鑰匙的悲傷。

有一天我的同桌也丟了一把鑰匙,我千方百計地說服他不要去找。為什麼?因為我害怕他找到了以後,他獲得了快樂,而我之前的憤怒以及決心都變得毫無意義。我希望他加入我的行列,接受我的理念,和我一樣放棄找鑰匙的慾望。


早晨起來又讀了一遍,契訶夫和魯迅似乎有相似處,他們有能力越過種種邊界,迅速地找到認知的邊緣和疆界,並站在一個更黑暗更遙遠的地方回望他所生活的人世,但魯迅並沒有達到契訶夫的孤絕。這是一個小說家了不起的地方,無論在意識和實踐上,都要求作家進行一種極端的探索,這樣的探索,絲毫不遜色於喬伊斯等現代小說家的在文本和敘述層面的實驗。好比一個人已經爬到了珠峰頂端,這時再要求他在上面做個360度轉體後空翻,是荒謬的。

契訶夫在這篇小說里寫出了,或者說我可以讀到小說背後純黑的背景。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敘述能力,我其實並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這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只能說,他觸及到了一個,庸俗點說,令人嚮往的境界。或許帶著嚮往之情,我永遠無法達到,帶著任何感情,我可能都永遠無法達到。而他在四十多歲就死了。對這樣的小說家,還能說什麼呢。

=====以下原回答=====

謝邀,我胡說幾句,沒有認真讀到最後,太困了。

俄羅斯有現實主義小說,現實主義是俄羅斯的土地上長出來的。一個北方廣闊國家。

寒冷會壓縮人的幻想能力,寒冷也可以帶來幻想的效果。在殘酷中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奢華。

為什麼老謝苗說上帝要讓人們過樣的生活,因為老謝苗在河上,河下是遊動的魚。這是純粹的世界,是最真實的。

你不覺得老謝苗有點中國道家思想的意思嗎?年輕人幻想哪怕和老婆在一起一天,再怎麼也值了。這當然是年輕人的想法,因為他把和老婆在一起這件事,放大了,誇張了,幻想了。換句話說,他還不知道他生活的現實是怎樣的,他還沒有走進生活里,只是生活在幻想里。

這是契訶夫小說的後勁,倒退二十年,我看了這個小說,大概也只會得出枯乾乾的大道理,是要追求慾望還是放下慾望呢?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其實,我想說的是現實主義這件事,如果一個作家或者聲稱作家應該搞現實主義寫作的,從這篇小說里看不出現實主義遠不是他想寫就能寫,甚至連門在哪都不知道,他趁早別勸人寫什麼現實主義,他知道什麼是現實主義嗎?寫現實就是現實主義嗎?

遠離那些大道理和粗淺的哲理甚至雞湯分析,契訶夫是超一流的小說家,而非一流的。他是頂級的。以一個頂級的小說家的期待去讀這篇小說,也不會失望的。

我好像沒說什麼,那最後就說一個細節,老謝苗給年輕人講了一段往事,一個被流放的老爺的往事,這件事,就是可以揭開的一層,這是一種特別高級的敘述藝術,屬於一抬手就知道你台下練了多少年寫作技巧是不是爐火純青的那種敘述,就算翻譯過來都擋不住的那種驚艷。

算了,我好像什麼都沒說明白。


沒有什麼難理解的吧。小說寫了3個人物,謝敏--精明人,韃靼人,那個叫謝爾蓋伊維棋的公爵男爵或者官員的罪犯。

謝敏徹底絕望,絕望到拒絕自由,甘於西伯利亞流放地強加給它的「生活」。謝爾蓋伊維棋則不甘於現狀,依然尋找追求正常生活的意義。韃靼人認同謝爾蓋 的生活方式,所以,他認為謝敏是壞人,是石頭人。

小說寫得沉悶,缺乏文采。這和契訶夫一貫粗製濫造得文風相一致,總想在小說了弄出點教育意義。

總之,這不是一個好的短篇小說,更像一篇信手塗鴉的隨筆。


「上帝創造人,是要人活,要人高興,要人傷心,要人憂愁,可是你,什麼也不要,所以你,不是活人,是石頭,泥土!石頭才什麼都不要,你也什麼都不要……你是石頭,上帝不愛你,愛老爺!」

沒有人天生沒有慾望沒有七情六慾,天生是一塊石頭,謝苗也不是農民出身,可是在他流放後的人生里他終於失去了一切,通過自己與他人許多的不同經歷但是一樣的宿命和結果,他恍然大悟,或者說他埋頭痛哭,才明白無力。他沒有足以挽留自己挽留一切的力量,但是本質上他仍舊不服,他總是一副揶揄的口氣。

「她害了癆病。這就叫西伯利亞的幸福,見它的鬼!」

我妻子跟一位戴眼鏡的老爺走過這兒沒有,謝苗?』『過去了,』我說,『您上野地里追風去吧!』精明人臉上現出得意的神情,好像他證實了一件事,好像由於事情的結局不出所料而高興似的。那個穿短狐皮襖的男子的狼狽不幸的樣子分明招得他十分快活。

或許會有人說,這是怎樣的一個黑暗社會,強權、壓迫等等封建農奴的罪惡,但是不論一個社會怎樣罪惡,然後被推翻,但是讓人痛苦的遠不是那些表面的東西,是人內心最根源的貪婪和慾望。你為推翻了舊政權舊時代,就沒有人會被壓迫了嗎?不,不會的,哪怕是最初光鮮教堂助祭的兒子到流放地後見識到的一切,我想謝苗決不會認為他們這群被流放者的痛苦來源是被流放,他們的痛苦來源是他們被剝奪了追求的力量,他們到一個苦寒之地,但是這個地方支撐不了他們想要的幸福,甚至養育不了他們的希望。

我一直認為人類社會的一切意識來源都是人類本身,因為我們貪婪,所以我們想要搶奪一切,因為我們之間有強弱之分,所以我們才階級分化,因為利益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始情緒,哭笑憂愁煩惱等等都是我們慾望的體現與表達。

所以人的一生就是一個流放的過程,你或者開始於一個美好起點,或者開始在一個貧困的家庭,但是你會擁有各種的情緒,你會被強權被他人奪取一切,你會抗爭你會反抗會想方設法,但是你終究會消耗完所有力量,得到一個失去一切的結局,生命的最終逝去。

韃靼人或許還正是一個人年輕的階段,但是謝苗已經老了,他嘲弄正值中年還抱有幻想的瓦西里·謝爾蓋伊奇,他也寬容韃靼人對他的痛恨,就像最後他們在寒冷的夜裡睡去,也不會關著門,因為韃靼人要進來,因為瓦西里·謝爾蓋伊奇也要進來,一切走在流放路上的人最後都要進來。


這是黑暗社會下,底層的深深的麻木和絕望。

如果了解契訶夫的經歷,這段時間,他結束了薩哈林之行,風格越發陰鬱。他也開始嘗試遠離甚至批判他的偶像托爾斯泰的價值觀,雖然他始終崇拜託翁。

老船夫「精明人」謝苗,隨遇而安,無欲無求,還喜歡說教,應該就是托翁價值觀的代表。而契訶夫眼中,人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樂,更有權追求合理的慾望,那瓦西里和韃靼人應該就是代表。

托翁和契訶夫都是現實主義的偉大代表。

瓦西里和韃靼人雖然是契訶夫心中真正意義上的人,但因為種種主觀或客觀的原因,陷入了惡劣的環境,雖然心有光明,但無法逃離而去正常追求。所以,這兩人被迫接受現實,走向謝苗的預言,也很可能。

畢竟,文中也提到了,謝苗的層次可不比他們低啊,最後也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老弟,我不是普通的農民,不是粗人出身,而是教堂助祭的兒子。當初我沒流放的時候住在庫爾斯克,老是穿著禮服,現在呢,我卻把自己磨練到這個地步,能夠光著身子躺在地上大吃青草了。只求上帝叫大家都過著這樣的生活才好。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人也不怕。

契訶夫的風格是冷峻的,沒有批判誰,只是畫出了底層的一個剪影——當時俄國的底層是多麼悲慘和絕望。一如他探訪薩哈林苦役地的初衷,希望寫出這些底層的人生,引起當局的重視。


個人延伸:

文史不分家。

我關注過俄國紅色政權的歷史。

我總是將俄國這一時期的文學,與後來的紅色政權相聯繫。這些文學經典,深深地刻畫了俄國人的最深的靈魂,影響了當時的精英。這些文豪,有意或無意地引導俄國人走向了1917年的那一頁。

紅色政權大林子也被長期並多次流放過,那可是北極圈附近,環境非常惡劣,加上他的悲慘童年,也許這種種經歷造就了他的鋼鐵意志,給自己改名為「Stalin」,取意「鋼鐵」。他可能就是當時俄國底層的一個縮影,一個最強力的代表。當然,還有契卡創始人「鋼鐵的費利克斯」。

這一大群體,一旦被整合起來,被激發起來,就此造就了後來的紅色洪流,極權帝國。


契訶夫《在流放中》:冰山一角

兩個流放犯人(老謝苗和年輕韃靼人),在西伯利亞河邊擺渡。謝苗習慣了孤身一人,覺著人慾望越少越好,應該什麼也不要。韃靼人渴望家人陪伴,認為人有感情,應該有所追求。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外號叫「精明人」的老謝苗和一個誰也不知道姓名的年輕韃靼人坐在河岸上一堆篝火旁邊,另外三個渡船工人待在小木房裡。謝苗是個六十歲光景的老人,瘦伶伶的,牙齒脫落了,可是肩膀挺寬,仍舊很健康的樣子,他已經喝得醉醺醺了。他早就應該去睡覺,可是他衣袋裡還有半瓶酒,他深怕屋裡的年輕人問他要酒喝。那個韃靼人有病,沒精神,把身上的破衣服裹得緊緊的,正在講辛比爾斯克省多麼好,他撇在家裡的妻子多麼漂亮,多麼聰明。他年紀在二十五歲上下,不會超過這個歲數,現在襯著篝火的亮光,顯得臉色蒼白,露出哀傷的病容,看上去像是一個孩子。[1]

開門見山,兩個流放犯坐在西伯利亞河邊的篝火旁。一老一少,一有名有號一無名無姓,一飽經世故一乳臭未乾,一健康一患病。

開篇兩人形成對立。


韃靼人舉眼看天空。星星跟在家鄉看見的一樣多,四下里也是一片漆黑,可是總還缺著點兒什麼。在家鄉,在辛比爾斯克省,星星完全不同,天空也不一樣。

「壞!壞!」他反覆說著。「你會過慣的!」精明人說,笑了,「現在你還年輕,傻氣,你嘴唇上的奶還沒幹,你憑你那股傻勁兒覺著天下再沒有比你不幸的人了,可是將來總有一天你會對自己說:『只求上帝叫大家都過著這樣的生活才好。』你瞧瞧我。過一個星期,大水退下去,我們就要在這兒擺下渡船。你們要到西伯利亞各處飄蕩,我呢,卻留在這兒,從這邊河岸划到那邊河岸。我白天晚上來來去去,照這樣過了二十二年。梭魚和鱒魚在水底下,我在水上頭。謝天謝地。我什麼也不要。只求上帝叫大家都過著這樣的生活才好。」

韃靼人在意的不是星星天空,是家人不在身邊。可是有家人陪伴,就沒有別的抱怨了嗎?

誰也說不準。

謝苗孤身在此地擺渡了二十二年,卻心滿意足。他無欲無求、無憂無慮,似乎是一種令人嚮往的人生境界。可是,人應當毫無欲求嗎?哪怕智慧、善也不追求?


韃靼人往篝火上添些干枝子,向火跟前湊近一點兒,躺下來說:

「我父親是個多病的人。等他死了,我的母親和妻子就要到這兒來了。她們答應過的。」「你要母親和妻子來幹什麼?」精明人問,「這簡直是傻氣,老弟。這是魔鬼迷了你的心竅。滾它的,魔鬼!你千萬聽不得他的話,那該死的東西。別讓他得勢。他拿那些女人來逗你,那你就頂他,說:『我不希罕!』他拿自由來逗你,那你就咬住牙,對他說:『我不希罕!』我什麼也不要!不要爹娘,不要老婆,不要自由,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我什麼也不要,滾它媽的!」

此處「自由」應該是指不再受罰,恢復平民身份。

韃靼人忍受不了孤獨,盼望母親妻子到來,卻不考慮她們來了之後怎麼辦,好像一個天真的小孩子。

「魔鬼」是什麼?

謝苗說魔鬼拿女人、自由、爹娘來引誘人,難道魔鬼是指生命?

魯迅在《希望》中引用了一首petofi的詩:

希望是什麼?是娼妓:

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

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

你的青春——她就棄掉你。

生命是魔鬼嗎?

也許。窮人也好富人也罷,飛禽也好走獸也罷,它不會顧及任何個體。

這麼說來,它至少還公正。


「大約兩年以後,我把他渡到這邊岸上來,他搓著手,盡笑。『我現在到格里諾去接我的妻子,』他說,『她可憐我,』他說,『她就來了。我那個人兒啊,她心多好,多善。』他樂得氣也透不出來了。過了一天,他帶著他妻子一塊兒來了。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太太,戴著帽子,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各式各樣的行李,一大堆。我那個瓦西里·謝爾蓋伊奇在她身邊忙個不停。他的眼睛一會兒也離不開她,把她誇來誇去總也誇不夠。『對了,謝苗老兄,哪怕在西伯利亞,人也活得下去!』……那位太太卻沒跟他住多久。她怎麼住得下去呢?粘土啦,河水啦,寒冷啦,要蔬菜沒有蔬菜,要水果沒有水果。周圍全是些無知無識的人和醉醺醺的人,沒一點禮節,她呢,卻是生長在大城裡嬌生慣養的太太……將近早晨,瓦西里·謝爾蓋伊奇趕著一輛雙馬雪橇,飛跑到渡口來。『我妻子跟一位戴眼鏡的老爺走過這兒沒有,謝苗?』『過去了,』我說,『您上野地里追風去吧!』他飛跑著,追他們去了。他連追了五天五夜。後來我把他渡到對岸去,他往渡船上一撲,拿腦袋撞船板,哇哇地哭……他迷上了另外一樣東西。你猜怎麼著,他的女兒長大了。他瞧著她,他疼她。她呢,說實在的,也真不錯:長得挺好看,眉毛黑黑的,性情活潑。每到星期日他總是跟她一塊兒騎著馬上格里諾的教堂去。他倆總是並排站在渡船上,她笑,他呢,眼睛一會兒也離不開她。『對了,謝苗,』他說,『哪怕在西伯利亞,人也活得下去。就連在西伯利亞也有幸福。瞧,』他說,『我有一個多麼好的女兒!大概周圍一千俄里以內,你休想找著另外一個像她這樣的人。』『您的女兒不錯,』我說,『的確,這是實話。……』可是我心裡說:『等著瞧吧……這妞兒正年輕,她的血流得正歡,她要生活,可是這兒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果然苦惱了,老弟……她蔫下去,蔫下去,憔悴了,病了,現在她站都站不住了。她害了癆病。這就叫西伯利亞的幸福,見它的鬼!這就叫人在西伯利亞也活得下去……」

「好,好。」韃靼人嘟噥著,冷得縮起身子。「什麼事好?」精明人問。「妻子,女兒……苦役算什麼,傷心算什麼,反正他看見妻子,看見女兒了……你說,什麼也不要!可是什麼也不要,壞!他妻子跟他一起住了三年,那是上帝賜給他的恩典。什麼也不要,壞;可是三年,好。你怎麼不懂呢?」

瓦西里將所有目光傾注在妻子女兒身上,以至於忽視了生活環境,忽視了其他一切……結果自然不出謝苗所料。可是韃靼人卻認同瓦西里。

嬌生慣養的人在西伯利亞難以生活,這是實話。

謝苗被環境經驗束縛,韃靼人被兒女私情束縛。孰優孰劣?

魯莽行事不計後果,無動於衷袖手旁觀,兩者皆不明智,都不可取。

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咳。[2]


「我要趕到阿納斯塔西耶夫卡去。我女兒又病重了。據說阿納斯塔西耶夫卡有一位新派來的醫師。」

他們把馬車拖上駁船,劃回去。謝苗稱之為瓦西里·謝爾蓋伊奇的那個人,在大家划船的時候始終站在那兒不動,抿緊厚嘴唇,瞪著眼睛發愣。車夫請求他允許在他面前抽煙,他也沒答話,好像沒聽見似的。謝苗用肚子壓住船舵,譏誚地瞧著他,說:「哪怕在西伯利亞,人也活得下去。活得下去喲!」精明人臉上現出得意的神情,好像他證實了一件事,好像由於事情的結局不出所料而高興似的。那個穿短狐皮襖的男子的狼狽不幸的樣子分明招得他十分快活。

謝苗好像是某場遊戲的旁觀者,因為結局不出所料而高興,如同一個頑皮的孩子。

時間如同一個在玩石子遊戲的兒童。[3]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4]


韃靼人走到精明人面前,帶著痛恨和憎惡瞧著他,周身發抖,用不連貫的、夾著韃靼話的俄國話說:「他好……好,你壞!你壞!老爺是好人,很好,你是畜生,你壞!老爺是活人,你,死屍……上帝創造人,是要人活,要人高興,要人傷心,要人憂愁,可是你,什麼也不要,所以你,不是活人,是石頭,泥土!石頭才什麼都不要,你也什麼都不要……你是石頭,上帝不愛你,愛老爺!」

大家都笑起來。韃靼人輕蔑地皺起眉頭,搖了搖手,把身上的破衣服裹一裹緊,走到篝火那兒去。渡船工人們跟謝苗慢步走回小屋裡去。

韃靼人總算作了一次有力發言,可是他們不為所動,彷彿他們真是石頭似的。

按理說人都有感情,是什麼讓他們變得木人石心呢?

謝苗說過:

我不是普通的農民,不是粗人出身,而是教堂助祭的兒子。當初我沒流放的時候住在庫爾斯克,老是穿著禮服。

韃靼人也說過他是被冤枉的:

他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叔叔搶走一個農民的幾匹馬,把那個老頭打得半死,村社審判不公,下了一個判決,把三弟兄一齊流放到西伯利亞來,叔叔是有錢的人,倒留在家裡了。

由此可見,原因在流放地之外,在把他們流放到此地的統治者身上。是有錢人剝削了窮人,是統治者受賄冤枉了韃靼人,是社會讓原本有信仰的謝苗變得麻木了。


「天真冷!」有一個渡船工人啞聲啞氣地說。潮濕的土地上鋪著麥稈,他躺下去,伸直身體。

「對了,真不暖和!」另一個人同意道,「這日子真是活受罪!……」大家躺下睡覺。門給風刮開了。雪飄進屋裡來。誰也沒心起來關門:他們怕冷,而且懶得爬起來。「我挺好!」謝苗說,他快要睡著了,「只求上帝叫大家都過著這樣的生活才好。」「你是個結實的漢子,誰都知道。連魔鬼都不來抓你。」外面傳來狗嗥一樣的聲音。「這是什麼聲音?是誰在那兒?」「這是那個韃靼人在哭。」「嘿!……真是個怪人!」「他早晚會過慣的!」謝苗說,立刻就睡著了。另外幾個人也很快就睡著了。門始終也沒有關。

「石頭」也怕冷……

他們彷彿是已經被社會拋棄的人。


謝苗與韃靼人,契訶夫站在哪一邊?

他曾寫下這樣一句話:

我的座右銘:我什麼也不要。[5]

當然,這可能是他為筆下的人物設計的台詞、信念,並不能代表他的立場。

雖然作者交給年輕韃靼人的言論頗為有力,使局面看起來不那麼一邊倒,但是不難發現,謝苗更勝一籌。無論是兩人所佔的篇幅,或是言論的充分、深刻,謝苗都勝過年輕韃靼人。而且小說以謝苗始,以謝苗終。

然而,契訶夫要表達的,僅僅是「我什麼也不要」?

小說篇名「在流放中」。通過其中人物的講述,我們能看到:之所以在流放中,是由於統治者昏庸無道。「在流放中」不過是「冰山一角」。

《在流放中》既展現了慾望與代價的關係,也展現了理智與情感的博弈,而且輕描淡寫地借人物之口,揭開了那「骯髒、複雜、混亂」的面紗。


在遙遠寒冷、人跡罕至的西伯利亞河邊,兩股力量在交戰:

「萬事到頭一場空,何苦自尋煩惱?」

「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飛過。」[6]

「飛過又怎樣,還不是要落到地上。」

「上帝不是為了讓人趴在地上等死才給人翅膀的!」

「呵呵。」

……

參考

  1. ^《在流放中》引文選自汝龍譯本。
  2. ^選自馬王堆漢帛《老子》甲、乙本。
  3. ^出自《赫拉克利特殘篇》,王揚譯。
  4. ^出自《老子》(通行本五章)。
  5. ^出自《契訶夫手記》,賈植芳譯(87頁)。
  6. ^出自《飛鳥集》泰戈爾著,鄭振鐸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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