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點:晉語獨立與否,杭州話的歸屬問題,丹陽話的歸屬問題,金呂片歸屬問題,通泰片的歸屬問題,新湘語的歸屬問題。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官話似乎沒有音繫上的共同創新,換言之,從音繫上看,官話的大部分共同特徵似乎都是保守的,而創新的部分又總能找到跟別的方言重合的地方。所以但從音繫上,很難找到官話的共同創新。不過我說的這番話,很可能是因為我對官話和中古漢語瞭解得不夠透徹。

羅傑瑞(1988)[1]從辭彙/音系的共同點研究了漢語的譜系。他給出了十個判斷標準:

  1. 第三人稱是否用「他」
  2. 從屬標記是否為「的」
  3. 一般否定是否用「不」
  4. 動物的性別是否在動物名詞之前(如「母-雞」)
  5. 是否只有平聲分陰陽
  6. 舌根音是否齶化
  7. To stand是否用「站」
  8. To walk是否用「走」
  9. Son是否用「兒子」
  10. House是否用「房子」

其中,5和6是音繫上的標準。但是這兩條標準不一定是創新。我們現在知道有的西南官話中去聲是分陰陽的,說明原始官話應該至少構擬成平、去分陰陽的語言。舌根音顎化也有一點點問題,如果顎化指的的是變成塞擦音的話。有的官話方言舌根音保留塞音的特點。有的非官話方言也顎化了。反而辭彙上的創新應該更加重視。不論如何,羅傑瑞根據這十條,把漢語分成北部、中部和南部三個分支。北部方言自然就屬於官話了。羅傑瑞的方法論是有道理的,但是判斷的標準可以隨著研究的深入而改變。

羅傑瑞在他的書裏沒有提到「共同創新」的問題。沙加爾[2]在一個講座上展示了他根據辭彙的共同創新為漢語方言劃分的譜系。我在別的回答裏也引用過這個圖。但是就算如此,用沙加爾的方法論也沒有辦法區分湘方言(主要用的長沙話)和官話。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白一平(2006)的官話譜系[3]

白一平把杭州話和長沙話也算入官話當中了,他把這樣的分類方法叫做Macro-Mandarin(廣義官話?)。很可能他也未能找到官話之間的共同創新。他在這一研究中使用了保山、蘭州、洛陽、濟南、南京、如皋、合肥、揚州、長沙和杭州方言。

白一平構擬了一個原始廣義官話。以下是其聲母系統:

入聲韻尾則可以構擬*-t和*-k兩個。如下表:

通過原始廣義官話和現代方言的音系比較(主要是合流),白一平運用軟體計算出了廣義官話的譜系樹:

這棵樹把官話方言分成了兩個分支,北部方言(洛陽、濟南、蘭州),南部方言(其它方言)。也就是說,官話最早發生的分裂就是南北分裂。南部方言又可以分裂成兩組,一組是杭州、長沙和如皋,另一組是合肥、南京和保山。杭州這一組與其它官話的差異最大,互通度最低。

通過這些研究,我覺得「官話」也許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語言學術語,但它跟「藏緬語」一樣,雖然也許不是特別經得起科學的推敲,但是它是一個方便的術語,用於指代我們腦子裡認為是「官話」的方言。漢語族的譜系劃分受到了很多研究傳統的影響,我覺得很多方面還是可以繼續商榷的。

參考

  1. ^Norman, J. (1988). Chines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 ^Sagart, L. (2011). Classifying Chinese dialects/Sinitic languages on shared innovations. Paper presented at the Séminaire Sino-Tibétain du CRLAO (2011-03-28). Downloadable at https://www. academia. edu/19534510.
  3. ^Baxter, William Hubbard. Mandarin dialect phylogeny. In: Cahiers de linguistique - Asie orientale, vol. 35 1, 2006. pp. 71-114;


就用戶小雲哥哥的回答中所提到的的羅傑瑞的十個標準來看,其中有些很難成為區分官話非官話的標準。例如「是否只有平聲分陰陽」,冀魯官話(以及北京—東北官話),膠遼官話和中原官話的平上去入四聲都依清濁發生過分化,只不過後來聲調又發生了合併。這其中,只有陰陽去聲發生了合併。但冀魯官話和中原官話仍有一些方言分陰陽去聲,分陰陽去聲的冀魯官話與不分陰陽去聲的冀魯官話聲母韻母體系大體相同,很難說是受到了其他方言的影響,而且分陰陽去聲的冀魯官話與分陰陽去的非官話在地理上也未必相鄰。故是否分陰陽去不能當做區分官話非官話的標準,甚至不能當做區分官話次方言區之間的標準。對一些官話次方言來說,陰陽去合併可能是一個比較晚的音變。「舌根音是否齶化」這一條標準同理,它的發生時間更晚,連作為官話次方言區內部分區的標準都不一定可行(在我看來)。

其次是「To stand是否用『站」這一條,實際上在明朝之前,華北的官話區普遍不用站,站表示To stand好像最早出現在唐朝的淮南地區,隨著明初的官話(此處特指南京官話)的擴展滲透到其他北方官話中去,甚至取代不少北方官話方言中的「立」字(當然今天北方仍有不少官話用「立」字,詳見中國語言地圖集)。除非你認為這些北方官話方言不屬於官話方言,那麼「To stand是否用『站」這一條標準便不能成立。

羅傑瑞的第一第二條標準(「第三人稱是否用「他",從屬標記是否為「的」」)確實可以說的上是漢語方言中的早期區別,但是否可靠地區分官話非官話仍值得考慮,例如江淮官話黃孝片中,一些方言第三人稱用渠,一些用他,而這些方言聲母韻母體系往往相差不大。這些黃孝片方言中的一些方言從整體上來說也與其餘官話方言相差不大,說是非官話也有些勉強。所以說羅傑瑞的第一第二條標準也未必絕對可靠。

至於羅傑瑞的第四第十條,也未必成立。例如House是否用屋,反而可能是早期南方官話與早期北方官話之間的區分點(本人的假設,可能不成立)。

再說說舊時正話的譜系問題,舊時正話的韻母體系與明初蘭茂的《韻略易通》(記載明初的南系官話)韻母體系高度相似,也與明初反映崑山吳語讀書音體系的《韻要粗釋》的韻母體系(見14-syci tsonjitih Khuensaegho)高度相似。如果一個人因為它的韻母六尾俱全就否認它屬於官話,只能說明他對早期南系官話的歷史缺乏理解,或者說誤以為明朝前中後期的南京官話的音系就一直是《西儒耳目資》所反映的那樣(成書於《西儒耳目資》幾十年之前的反映南京官話音系的《書文音義便考私編》韻母還是入配陽的,把《西儒耳目資》的音系當作明朝官話的典型音系的人對南系官話的歷史瞭解較少)。

最後,我草草地說一句,現在被劃分為的官話方言是靠家族相似構成一個整體的,硬要找到中唐以後的共同發生的音變也並不是沒有,但恐怕比較少(例如陽上不獨立),而且依據這些標準新劃分的官話區面積可能還會擴大。如果你支持現在的中國語言地圖集中的官話區域劃分標準說明的話,官話區的面積要縮小不少。如果你認為現在的官話區劃分合理的話,不用做改變,我只能說你未必能據此構擬出一個中唐以後的歷史上真實存在的「原始官話」。

寫回答的時候沒有多少積累和引證,也有些偏題。歡迎各位有依據的批評指正。

(補充一下,關於題目描述中的丹陽話的歸屬問題可以參考一下這個帖子【圖片】發現丹徒丹陽過渡區方言麻韻可以用作鑒別特徵【淮語吧】_百度貼吧)


摒棄「官話」概念,從我做起。

如果繼續糾結「官話」是什麼,則這個問題爭論一百年也不會有答案。現有的定義標準充斥著「大部分」「主要是」,給不出一個能科學化定量的標準。

西南官話僅僅是入派陽平嗎?西官入派入聲已經算是岷江大路貨,雅安各縣是派陰平,其他區域還有派上聲。

江淮僅僅是入聲讀喉塞嗎?洪巢充斥著老派k尾、t尾甚至全新的l尾。

「官話」的定義一定是見組細音齶化嗎?柳州及周邊近千萬人的方言可不是這樣——幾百萬人,已經不是什麼突變形成的小數字了。

每個地方每個片區是能找到共性的,但「官話」這個垃圾桶實在太大,大到只能用排除法定義,這個定義有什麼用呢?

摒棄「官話」概念,從我做起。


「官話」這個詞有兩個含義:第一個含義是,明朝和清朝兩代,政府機關使用的通用漢語;第二個含義是,跟清朝政府採用的通用漢語存在形態共性的一類現代漢語。

為了區分它的兩個含義,一般把前者叫做「明清官話」,後者叫做「官話方言」。

官話方言是一種形態的分類,實際上漢語族以下的各層級都是形態分類。我們至今尚未明確各種具體的現代漢語之間的發生學關係。說白了,到現在連個語支都劃分不出來,哪種方言是怎麼起源的,完全不知道。

所以,現在我們認為是「官話」的東西,有可能只是抓住了一些表象就把它們放在一起了,而兩者可能並沒有起源上的關係。


按照現在依據入聲歸派給官話分類的原則,原始官話只能算成江淮官話。由此可以擬構官話的變遷分化史如圖:

最左的兩個粗箭頭也可理解爲官話早期的南北分裂。南方官話依舊一個入聲,有地方入聲等於陽平;而北方官話開始分陰陽入。


底層標準是一個合取的標準,官話方言要同時符合中古微母字不讀-m、中古日母字不讀鼻音聲母、中古濁上字二分(次濁上歸清上、全濁上歸去聲)這三個條件,至於例外如同時滿足這三項的漵浦話,其實是語言接觸的結果,它還有塞音塞擦音三分的老湘語特點,所以可以歸入湘語。

至於晉語,基本上大家爭議的點是它有入聲的問題,但是官話方言內部有入聲的不少見,江淮官話就是有入聲的,西南官話很多也有,單憑這一點似乎不足以把晉語單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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