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開國皇帝,他所想的都是如何把他建立的皇朝傳給子孫後代,千秋萬代,永世不絕。
大家都知道,從第一個皇帝秦始皇開始,秦朝二世而亡,漢朝就算西漢東漢加起來也就四百多年,後面的分裂時期不提了,各大一統王朝,也挺不過二三百年而亡的命運,歷史好像就是一個循環,幾百年一聖人出,收拾舊山河,然後太平久了亂世再來,皇朝末年處處都是漏洞,無力迴天。
前朝的教訓,難道這些天才聖人不知道吸取嗎?
他們完全知道,也正是因為他們吸取了這些失敗的教訓,他們才製造了新的制度,但是這些新制度,也埋下了新朝滅亡的種子。
朱元璋曾經說過,「朕觀元朝之失天下,失在太寬。昔秦失於暴,漢興濟之以寬,以寬濟猛,是為得之。今元朝失之於寬,故朕濟之以猛,寬猛相濟,惟務適宜爾」。
什麼意思呢?他覺得元朝治理天下太隨意了,太寬了。這種觀點可和我們常識不大一樣啊,我們歷史觀裡面,元朝不是個殘暴的異族統治王朝嗎?漢族不是四等嗎?為什麼他會說一個「寬」字?
因為元朝是一幫遊牧者建立的王朝,他們漢化程度是最低的,在征服了中國以後,採用的治理方法就像兒戲一樣,跟強盜集團分贓差不多,每個大小頭目手下各自有一堆小弟,他們自己管自己,大頭頭只跟這些大小頭目打交道,不建立一套直接管理到基層的機構,甚至連財稅都搞包稅制,由色目人包乾某個地方的稅務徵收。
甚至到了後期農民造反的時候,元朝還把這些造反者當成新增加的分贓者,隨便招安,給個頭銜,各地豪強勢力很大,有錢有軍隊,基本上架空了朝廷。
那麼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時候就完全相反了,雖然沿用了行省制度,可改成嚴格的中央集權,沒有地方勢力的空間,為了打擊地方豪強,還學了漢朝的「徙富民」,把那些有錢人弄去守皇陵。對民間的限制更多,管頭管腳管穿衣喫飯蓋房子,還有路條限制普通人出行。
他真是想製造一個完美製度來一勞永逸解決,特別是對自家子孫更是疼惜,從生管到死。
皇朝建立後,功臣就是個大麻煩。他把這些功臣都解決了,拔光荊棘上的刺,留給孫子一根光溜溜好拿的棒子。結果這麼軟弱的接班人,面對一個藩王造反都搞不定。這就已經預示了明朝的結局了,明末輸的也是這麼喫癟,清朝得天下跟朱棣靖難一樣不可思議的容易,如有神助,其實不是神助,而是自己亂七八糟才讓人怎麼打怎麼有。
明末的人自己也在反思,黃宗羲寫的《明夷待訪錄》第一篇《原君》:
後之為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公。始而慚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
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無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嗚呼!豈設君之道固如是乎?
古者天下之人愛戴其君,比之如父,擬之如天,誠不為過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讎,名之為獨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規規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至桀紂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而妄傳伯夷、叔齊無稽之事,乃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曾不異夫腐鼠。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
雖然,使後之為君者,果能保此產業,傳之無窮,亦無怪乎其私之也。既以產業視之,人之慾得產業,誰不如我?攝緘縢,固扃鐍,一人之智力,不能勝天下欲得之者之眾。遠者數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潰,在其子孫矣。昔人願世世無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語公主,亦曰:「若何為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創業時,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廢然摧沮者乎?
皇權的崩潰,就在於皇帝的子孫後代喫光了血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