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記者,我似乎趕上了很多好時候。幾年前在北京做科技記者的時候,正值國家政府大力推廣創新創業;之後出國學商業新聞,先在芝加哥跑交通口(芝加哥是中西部最大的交通樞紐);搬到華盛頓以後,做金融政策的報道,正值川普時代,正大刀闊斧放寬銀行監管。
看,其實短短這些介紹就可以看出,記者的定位應該是時代的記錄者,只是有時候「運氣好」,做出了推動社會的大事情,但那不是常態。(換言之,不要天天把「鐵肩擔道義」掛在嘴邊,會失望的)
在開始分述我的每段經歷之前,先講一個小故事。前不久我寫了一個新聞,一個關於房產評估模型逐漸替代傳統房產評估人的小新聞。發表後我把文章發給我採訪的一個房產評估人,她回我說:你寫了一篇好新聞,關注了對我們這個羣體很重要的事情。我覺得做記者就是這樣,你寫的東西或許對大局而言無足輕重,但對一個人或者一個羣體來說就是天大的事情。我們既要謹慎認真的對待每篇文章,也會從一個一個小故事中,獲取一個一個小小的成就感。
用一句話總結我在北京做科技記者的經歷,那會是:記者需要在集體狂歡中保持清醒的頭腦,而清醒的頭腦往往是痛苦的。我想很多人有這樣的共識,在所有新聞類別中,科技新聞泡沫最多,受到資本的影響也非常大。自從矽谷的崛起,各種獨角獸企業的估值,其實已經只是數字而已了。但是作為記者,你還是要寫出例如「下一個Facebook」,「改變人類的新產品」這種用常識想一想都不可能的新聞。我在做科技記者的過程中,就有--我明明知道那個產品根本不可能成功,但畢竟這是老闆佈置的任務,好吧我還是寫吧--這樣的經歷。
那時候就覺得自己在做了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甚至更可怕的是有時候自己竟然無意識的寫出了,被評論批為黑稿的新聞。我覺得其中很大的一個原因是,所有文章歸根結底,是我一個人的腦子寫出來的,沒有採訪,只是從網上搜集資料,有偏頗在所難免。我沒有在國內的新聞業待很久,所以不知道不採訪寫新聞是不是常態,但想說新聞不應該這樣。回到最開始說的,記者是記錄者,而不是創造者。
說話間就到了來美國求學的時候,學新聞。為什麼做這個決定呢,其實除了一直以來有出國讀書長見識的願望以外,主要還是因為在國內記者工作太累,真的有點精疲力盡需要讀書來充充電。至於為什麼還是學新聞,簡而言之就是腦子進水了...
第一學期的巨大挑戰是:街頭採訪和電話採訪。做的第一次街頭採訪,是要採訪市民對城市10%以上的高消費稅的看法。我本身的性格是比較羞赧的那一類,讓我在街頭攔一個人採訪,真的讓我心裡壓力巨大。我繞著市中心縱橫交錯的街道走了一下午,還記得那天風非常大,路上都是形色匆匆的路人。
我還記得第一次鼓起勇氣採訪的人是坐在廣場邊上的一個金髮姑娘,我靠近她說了句 excuse me,然後介紹自己是新聞專業的學生,能不能採訪她關於稅率的幾個問題。這個姑娘態度很好,但是她不是本地人,只是來這裡旅遊的,並不符合採訪對象的要求。雖然沒有採訪到,但第一次開口對我是很大的鼓勵,她也祝我能夠順利採訪的別人。有了第一次,後面就順利了很多。
我記得讀本科的時候,新聞系學生討論的一個母題是,學新聞對性格有沒有要求。我的感悟是,有外向的性格會輕鬆很多,但是性格不是放棄一個職業的理由。我本身是個巨宅巨內向的人,我的週末生活就是在家裡待兩天,只出去買個菜。但是工作狀態時就會主動給別人打電話,主動參加活動認識人,採訪別人。一開始是一直在逼自己,但後來習慣了就好,這纔是professional的表現。我記得之前和以前一個採訪對象發展成為朋友關係之後,有一次她私下跟我說,沒想到我生活中是這麼內向的一個人。
回到正題,說到另一個困難是電話採訪。因為我做的是商業新聞,就免不了要給在紐約的經濟學家和股票分析師打電話採訪。作為非英語母語的記者,語言障礙在打電話的時候尤為明顯,因為你唯一的信息感知渠道就是聽力。解決這個問題的方式主要有兩個,一是在採訪對象同意的情況下錄音,這樣之後可以重複聽以便理解,二是要對話題有足夠的瞭解。比如說我寫一個公司的財報,在打電話之前至少得把10k讀一下,至少要了解公司的基本業務以及公司相關的最近的新聞。作為記者,做好功課非常非常重要。(說到這點,我還挺慚愧的,還是挺經常偷懶的)
說回讀書的時候,第二學期和第三學期其實都是實操,尤其是第二學期,就是要求一學期(三個月左右)寫12篇稿子,然後有稿件類型的要求(如至少一篇關於small business的稿子,至少兩篇財報,至少一篇數據新聞等等),也有圖表、新聞配圖(要自己拍攝)的數量要求。
數據新聞我寫的是 「Trump』s promise unlikely to stimulate rail industry」 當時採訪了鐵路運輸行業組織的專家,研究了主要鐵路公司的財報和運輸數據,並製作了很多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