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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必須是《有錢的快樂你想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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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史上最年輕的太后,現在正被狗皇帝摟在懷裡。


「皇帝,如此不妥。」我知道我掙扎不開,畢竟如今他已經二十四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連弓都拉不開的幼童了。


「念慈,讓朕抱一抱。」手卻不安分地往我衣里探。


「皇帝今日不是來看摯兒嗎?想必他下了堂,正往回走。」我抓住他的手,同他四目相對。


「念慈,朕想你了。」話音剛落,他便吻了上來,將我壓在桌上,瓷片同茶落了一地,腰帶早已被他扯開,二人的華衣纏在一起。


「外面會聽見!」我將手用力地抵在他胸前,怒道。

「念慈,從前這般的時候怎不見你忌諱?」


褻衣已被他扯下,我闔上眼,不讓淚水流下。


世人皆道,顧家女好命格,十五得盛寵,十八失子失寵,雙十復榮華,二十又二登鳳位,二十又五為太后。


多少女子在宮中耗盡年華,都得不來的榮華富貴,而我只花了十年有多便成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


卻不知這華貴的鳳袍下埋著無數枯骨,尊貴的位置上是無盡的孤獨。


最愛我的阿爹去了,與我有過魚水之歡的帝王皆不愛我。他們要的是我背後的顧家,那個甘願付出性命捍衛他們疆土的顧家。


————————————


我十四歲生日那年,同父兄一起上茶樓。


正趕上新進的狀元郎路過,我好奇地推開窗往外看,大紅色鶴紋羅袍襯得他五官更加俊朗,劍眉星目,是極好看的。


鮮衣怒馬少年郎,滿樓紅袖招。

那時的我,想嫁給那樣的好兒郎。


幾個月後,一封聖旨將我召進宮中。還未及笈,就成了宮妃。


不久後我爹奉命出征,進宮那日竟成了永別。


初次侍寢那日,搖曳的帳頂下是無盡的痛苦。


盛寵如咒,我自然成了宮妃們的眼中釘。可惜,我是先帝拿來要挾阿爹的籌碼,仗一日未完,我的恩寵便不斷。


還記得那日軍隊凱旋,先帝與我在城牆上,先帝問我:「淑妃可知朕此刻心情?」


他自然是高興的,死了我阿爹,卻多了二十座城池。


我笑著搖頭,不敢說話。生怕我一說話,眼淚就會掉下來。


本來我阿爹不用死的,多虧了皇后的好兄長。阿爹說過,人生有得必有失。我得了妃位,卻失了阿爹。更可笑的是,從來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


我用我的榮寵,換皇后全家的性命。

我不想有孕,每次侍寢後我都會服下避子湯。我的命運已經這般悲慘,我不想我的孩子像我一樣。


但不久後我有孕了,先帝很高興,封我為貴妃,大赦天下。


兩個月後,我的「孩子」沒了。先帝查出了是皇后所為,但僅僅禁足罰俸。


但我卻絲毫不在意,我利用假孕引出皇后,雖然皇后沒有受到重罰,但這麼多年皇后的所作所為先帝都看在眼裡,我的「孩子」就會是最後一根稻草。


我假意怨了先帝,不願侍寢。久而久之,先帝便失了耐心。


而我卻樂得清閑。


我以為我再也不用躺在那張龍床上了,可惜,命運無情。


失了阿爹的顧家,就像失了主心柱的屋子,在皇城的陰謀中搖搖欲墜。


幼弟心善,為救一奴而衝撞了宰相府的大公子,而宰相恰恰就是皇后的兄長。


早年加官進爵的顧府,卻抵不過強權,多麼諷刺。

那時我便意識到,我不能總是依附旁人。既然想不被欺負,那便要變得更強。


六皇子宋凜,是宮裡最不起眼的皇子,生母是一位戲子,在入宮唱戲時被先帝臨幸。不過寥寥數次便有了身孕,但卻被皇后陷害早產,血崩而終。


我初次見宋凜那日,他在秋狩時想要在先帝面前拉開最沉重的弓,可惜不過時徒勞,換來的是先帝的不屑和諸皇子的嘲笑。


皆以為宋凜是個廢物的人,都沒活下來。


我進宮數年,見宋凜僅寥寥數面。失寵後第一次見他,發現他早已高出我大半個頭。


那時宋凜跪在大殿,被皇后指證陷害太子。


而太子宋澍則同蘇選侍跪在一旁,二人衣衫有些不整。


「臣妾今日午時與宮門前曾與六皇子見過。」我替宋凜做了假,自然是想他日後能為我所用。


「從貴妃宮門至太子寢宮再快也要小半個時辰,皇后告訴朕他如何陷害太子!」先帝盛怒。


「顧貴妃,你可知在殿前說謊的罪罰!」皇后對我怒目而視。

我無奈笑笑,「臣妾與六皇子僅有數面之緣,臣妾為何要說謊?」


皇后語塞,斂起怒容。


最後,蘇選侍被杖斃,太子雖沒有被廢,但已失了聖心。


次日,宋凜來尋我。


「貴妃娘娘為何幫兒臣?」


「今日御膳房送來的桃花釀甚好,六皇子可要試試?」才說完,我就已經給他滿上了一杯。


「怎麼,不敢喝?」


「兒臣不善飲酒。」


「桃花釀不易醉,無妨。」


「兒臣……謝貴妃娘娘賜酒。」

桃花釀不易醉人,但酒里卻有讓人動情的藥物。


一夜荒唐。


————————-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阿爹帶我們去郊外遊玩。


我踩了一個水坑,泥水濺濕了青色的羅裙。長兄和幼弟都都被我逗樂了,阿爹無奈地給我找來清水清洗。


夢裡的天,一望無垠。


夢裡的我,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有父兄的寵愛。


我睜眼醒來,看見明黃色的帳頂,只覺得無趣。燭火在肆意地跳動,在黑夜中劃開光明。


「太后醒了。」我的侍女雲琉給我端來一杯茶。


「竟睡到了夜裡。」我不禁自嘲起來。

「今日是六月十二,太后您睡了兩日。」雲琉滿眼擔心。


「怪不得,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了。」我接過那盞茶,輕抿一口。


「太后八月才過生辰,如今不過才二十八。皇上也是,都不知道心疼一下您!」雲琉從不喜我貶低自己。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管不住嘴。對了,記得將葯熬給哀家。」我輕彈一下她的額頭,佯裝嚴肅道。


「那個葯喝了傷身,太后這畏寒的病就是喝出來的。」雲琉所說的,就是避子葯。我不想有孩子,無論是先帝的還是宋凜的。我本身已經夠悲哀了,我不想我的孩子延續我的悲哀。


宋凜自然也不希望我有孩子,畢竟他不想有麻煩。


還記得有一年冬日,我剛復寵,宋凜竟膽大包天地潛進我的寢殿,連身上的細雪都沒拍乾淨就鑽進我的被窩裡。


「兒臣冷,貴妃娘娘給兒暖暖身子。」我本想一腳踹他下床,誰知他竟抱住了我的腿,那一雙細長的鳳眼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妖魅。


半夜醒來後才發現二人的青絲纏成了結,只好尋來剪刀剪斷。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如此,念慈已是我妻。」宋凜將那束短髮拿在手裡,另一隻手將我攬入懷中。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走了。」我將他推開,這些俏皮話不過是他拿來討好我的把戲,若我真信了,那便是蠢。


「念慈厭棄我?」他被我推下床,胸膛半露,鳳眼彎得天上的月亮。


就在回憶之時,幾聲急促的腳步聲將我扯回現實。


「皇祖母!」稚嫩的童聲穿過殿門傳到耳中,好一會兒才看見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朝我跑來。


「摯兒怎還未睡?」


「大皇子擔心太后,來過好幾回好幾回了。」雲琉在一旁說道。


我張手想將他抱入懷中,可他卻停在面前搖了搖頭。


「父皇說皇祖母病了,不能讓皇祖母抱。」宋摯鄒起眉頭的樣子可愛極了。


「摯兒真乖,如今夜已深,快回去歇息罷。」我撫平他的眉頭,示意乳母帶他下去。


「那……摯兒明日再來給您請安。」宋摯不舍地行了禮,被乳母帶離。


「還好太后身邊還有大皇子。」雲琉感慨道。


我只笑笑並未說話。


如今宋凜的後宮裡宮妃不少,獨獨沒有皇后。


早在登基時我便勸過他,他不肯。他說,後位之重,他要慢慢選。


宋凜已經登基四年,膝下只有摯兒一個孩子。摯兒是生母是一個宮女,她十分懂得抓住機會。


宋凜臨幸她那日,他剛下早朝便往我的乾安宮走。



「皇上今兒怎麼來了?」我正在綉一件孩子的肚兜,阿嫂前幾日生了個女兒,我想給她做些東西。

「今日前朝勸朕納妃,安國公也在其中。」


安國公便是我長兄,即便我沒有示意,他也會這樣做的。


長兄覺得我與宋凜的關係違背人倫,從一開始他便不贊同我的做法,但又別無他法,畢竟培養一個傀儡做皇帝總比依附討好一個皇帝要容易活命得多。


「大臣們也是為皇上子嗣著想,如今後宮連一個嬪妃都沒有,皇帝膝下無子,國運堪憂。」


「母后在給誰做衣裳?」他坐到我身旁看著我,讓我渾身不自在。


「哀家的侄女。」


「母后會給朕的孩子做嗎?」說著,他的手覆上了那塊綉布,指尖與我的指尖相碰,帶著幾分冰涼。


「你日後若子嗣多,哀家可怎麼做得來。」我挪開綉布,暗示他不要動手動腳。


自他登基之後,我便刻意同他保持距離,不願同他做那些親密之事。


忽然不遠處傳來東西散落的聲音,抬頭一看,是送針線的宮女手不穩。


「奴婢一時疏忽,請皇上、太后娘娘恕罪!」她抬起頭,杏眼帶淚,那副模樣,任是個男子都會動心。


「沒想到母后宮裡也有這樣標誌的人。」宋凜眸底冷得可怕,嘴角卻帶著笑。


「那便讓她今晚去服侍皇上。」我亦笑著應他,我巴不得他後宮充盈,這樣我也能早日功成身退。


我原本以為她會走得很遠,誰知競過不了那道鬼門關。


她生產那日,宋凜將摯兒放到我手中,想來他能感應到生母的離去,正哭得撕心裂肺。


「以後他的衣物,要拜託母后了。」


———————


次日,摯兒今早給我請安時我還未起,因此打算去南書房接他下堂。


不巧的是,宋凜也在。


「母后。」


「皇上怎麼來了?」我停住腳步,勉強扯出點笑意。


「朕今日下朝早,便打算來問問摯兒的功課。母后身子才好,怎麼不多歇息?」宋凜今日著了一身暗紅色的雲紋龍袍,配上他那副更甚女子的容顏,如同鬼魅。琥珀色的瞳孔映著我的身影,薄唇勾起,他心情倒是好得很。


「皇上有心了,哀家見身子大好便出來走走,整日悶在乾安宮只怕要發霉了。」話才說完,一個湛藍色的糰子從南書房裡跑出來,撲到我腿上。


「皇祖母!」宋摯奶聲道。


「走這麼快也不怕摔著。」我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宋摯這時才注意到我身旁的宋凜,頓時像泄了氣似的,畢恭畢敬地向宋凜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看來禮數要重新學了。」宋凜撇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冷漠。


「摯兒還小,禮數遲些再學也無妨。」我自是看不慣宋凜這樣,懷裡的摯兒都有些顫抖。


宋凜沒有理我,只是督了宋摯一眼。


「父皇所言極是,兒臣知錯。」說著,宋摯低下了頭。


我想將宋摯抱起來,誰知他卻後退了幾步,朝宋凜的方向走去。「父皇說了,皇祖母身子不好,不能抱。」


我抬起頭,正對上宋凜彰顯勝利的笑容,將我原本的好心情一把火燒盡。


我實在對宋凜沒了耐心,「好,那同哀家一起回宮。哀家今日讓人做了芙蓉酥呢。」


「朕也未用早膳,正好陪母后一起用。」宋凜臉上笑容更甚。


「那自然是好的。」我咬牙道。


剛想走,南書房裡又出來一個人。他著了一身玄色鶴袍,身如修竹,修眉俊目。這人,我是見過的,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臣文祁參見皇上、太后。」


「文卿請平身。」


原來是他,十年前那個在街頭騎馬的狀元郎。


宋摯扯了扯我的裙角,小聲地說:「祖母,他便是我先生。」


「哀家先前便聽摯兒說起過文大人,不知摯兒最近學得如何?」


「回太后,大皇子天資聰穎,學得很快。」


「那便好,若無事,朕和太后先回宮。」我本想再說幾句,不料被宋凜打斷,只好作罷。


「臣恭送皇上、太后、大皇子。」離開時,聽見了文祁的聲音。


「母后見過文卿?」


「文大人當年高中時,有幸看過一眼。」


「怪不得母后看他時不像在看生人。」


頭頂目光灼灼,我忍不住偏過頭。


「文大人才華橫溢,貌比潘安。聽聞當年娶皇姐時,許多世家小姐一夜心碎。」


「女子自然是想嫁好男兒,無甚稀奇。」許久,我才應道。


接著,便是一路無言。宋凜本就脾氣古怪,話里不是帶刺就是試探,和他說話費神,後面我索性不搭理了。


到了乾安宮,宋凜讓宋摯做完了功課才能吃芙蓉酥。看著宋摯可憐巴巴地咽口水的樣子,我是又好笑又心疼。


我本想讓雲琉留下來,避免上次的事再發生。可宋凜還是讓他的心腹劉肆喜把雲琉帶了下去。


我特地坐得離宋凜遠了些,一張圓桌,我們二人面對面坐。


「摯兒還是個孩子,你這樣未免太苛刻了。」


「念慈,那你對朕是否也太苛刻了呢?」宋凜一手撐著頭,一手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


見我不動,他嘆了口氣,又道:「上次是朕一時衝動,你放心,等你身子好全前朕都不會碰你。」


「哀家謝皇上關心。哀家聽說,張婕妤前日染了風寒,皇上早些用完去看看她罷。」我自是不會相信他,立刻下了逐客令。


「念慈,當年是你在桃花釀里下的葯。如今你卻趕朕走?」宋凜下頜緊繃,雙眸眯起。


「當年你我各取所需,如今自然是該散則散。後宮嬪妃個個比我年輕、比我貌美,皇上何必在意我這一個。」


「念慈。」他無奈地喚我。


「皇上,我是你的嫡母。」我糾正他。


「只要你想,做皇后亦可。」


「宋凜,你瘋了。」


「念慈不是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桃花釀有問題。」他忽地起身坐到我身旁,附在我耳旁輕聲道:「念慈,那些葯不要再喝了。」


早年長兄知道我和宋凜的事時,曾擔憂會養虎為患。如今不知是我養虎為患,還是作繭自縛。


雲琉曾問我,有沒有愛過宋凜。我答她,像我這種人,自入宮那日,心已死。餘下的日子,不過是想靠著算計幫顧家擋些風雨罷了。


與宋凜這段感情,本就是緣於算計,我從來不求什麼結果,也沒資格求結果。


待我回過神來,發現宋凜早已離去,對面坐著宋摯,吃得正歡。


——————————-


今日才送走那些來請安的鶯鶯燕燕,便迎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雲琉告訴我嫂嫂進宮時我完全不敢相信,這四年來,我與家裡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臣婦參見太后娘娘。」嫂嫂與長兄是娃娃親,自幼便感情很好。她是極賢惠的,她嫁過來那年,阿爹剛離世,家裡的大事小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


「嫂嫂快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何必在乎那禮數。」我連忙將她扶到一旁坐下。


「臣婦知太后娘娘關心,但在宮裡改盡的禮數還是要盡的,不能被旁人笑話了去。」嫂嫂笑著拍了拍我的手。


「嫂嫂今日怎一人進宮,都不見珺華。兩年未見,只怕如今我都認不得了。」


「太后又不是不知,將軍向來脾氣倔,不喜進宮。今日將軍去了郊外教兵,臣婦還是瞞著他進宮的。」說到這裡,嫂嫂忍不住嘆了口氣。


確實,自從宋凜登基後,我與阿兄鮮少見面。逢年過節送去的禮品,都不願收。


「宮裡險惡,阿兄這樣做不無道理。」我笑著安慰道,卻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她。


「將軍心裡還是惦記著太后娘娘的,每年您的生辰,他都會親手做一道鵪子水晶膾。」


鵪子水晶膾,是我十二歲時拉著阿兄去茶樓里吃的。還記得我吃完之後,上吐下瀉,折騰了好幾日。阿爹將阿兄狠狠地罵了一頓,還罰他在院子里扎了六個時辰的馬步。


那時的我,不僅對阿兄毫無歉意,還吵著要繼續吃鵪子水晶膾。阿爹自然是不許我再去,阿兄被我吵煩了親自去茶樓學做那道菜。


平日里耍慣刀槍的阿兄,卻被鍋勺難住了。他連續試了一個月,才做出讓我勉強能入口的鵪子水晶膾。


「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阿兄還記得。」阿兄從來都是那樣的人,外冷內熱。「對了,我聽說念軒要參加今年的武舉。」


念軒是我的幼弟,當年他惹了事,在天牢里關了月余,我曾偷偷派人去打點過,生怕他在牢里濕冷的環境里患上惡疾。


明明是至親,卻被宮牆隔斷了往來,十年了,都未曾見過一面,不知道他如今長得像不像阿爹?


「念軒很勤快,天未亮就起來練武。」嫂嫂說到念軒,口裡儘是稱讚,讓我安心不少。


二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半個時辰過去了,茶水糕點都未曾閑下來吃半口。


嫂嫂走時,本想讓她帶些進貢的藥材給阿兄和念軒補補身子,卻被她婉拒了。


「將軍身子硬朗著呢,臣婦看太后娘娘倒是臉色不大好,怕是心氣鬱結之症。」嫂嫂外祖曾是太醫,因此她也精通醫術。「後日宮宴,將軍會進宮。臣婦聽說太后已許久不參加宮宴,去熱鬧一番也是好的。」


「嫂嫂,多謝。」


「都是一家人,不該言謝的。」嫂嫂溫聲道。


———————————


兩日後,北岄使臣來朝,皇帝設宴招待。


殿上的舞姬長袖曼舞,鍾樂聲、朝臣祝賀聲不絕於耳。


隨著北岄使臣到來的還有北岄的公主,好像是叫百里鈺宣。她就坐在我左下邊,曼頰皓齒,沁雪冰肌,眉眼間比這邊的女子多了幾分英氣,配上一襲紅衣,好像身邊帶著烈火,那樣明媚又燦爛。


她今晚喝了許多酒,可能是因為那邊民風彪悍的緣故。美人既醉,朱顏酡些,目光皆停留在宋凜身上。


鄰國的公主來和親,自然是要做皇后的。


想到這裡忍不住想喝點酒,但我桌上的果酒被宋凜換成了桃花釀,還是忍住不喝罷了。


阿兄就坐在下面,但我們卻未對視過。


許久,阿兄在我的余光中離了大殿。我連忙借故離開。


我早已安排好人將阿兄帶到不遠處的偏殿,不為別的,就是相同他說說話。


待我到時,阿兄早已坐在偏殿中。


「臣給太后娘娘請安。」


「阿兄不必多禮。」我沒有扶他,我了解他的性子,即便我再如何勸說,他都會把禮數做全。


「宮內眼線多,太后下次還是不要再約臣私下見面罷。」阿兄起身,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北疆的風沙在他臉上無情地留下痕迹,昔日皇城裡的貴公子早已不見,只剩下戰功赫赫的安國公。


「阿兄放心,這些事我還是有分寸的。」我在他對面坐下,「聽說念軒要參加今年的武舉?他那樣的心性,還是不要做官的好。官場險惡,就怕被有心人利用。」


阿兄嘆了口氣,「臣同太后娘娘想的一樣,只是他向來性子倔,不撞南牆不回頭。臣已經同考官交待過,必不能讓他中舉。」


「這樣也好。」我朝他點點頭,「念軒也都二十三了,旁的公子這個歲數都做阿爹了,怎還未成親?」


「給他相看過幾門,他都不大滿意,說成親之事不宜操之過急。等著等著便到了這般年紀,臣和夫人也就隨他去了。」說到念軒成親,阿兄臉上才有了幾分無奈的神色。


「還是孩子心氣,等過幾年怕會好了。」我笑著應道,想來阿兄也不願意念軒娶世家女子,以防宋凜疑心顧家勾結朝臣。


「但願如此。時候也不早了,臣先歸宴。」語畢,阿兄起身告辭。


阿兄前腳離開,宋凜後腳便進來了,著實嚇了我一跳。


「皇上怎麼在這?」


宋凜今日喝了酒,鳳眸染上醉意,眉尾微挑。「念慈能來,朕就不能來嗎?」


話音才落,雲琉便被劉肆喜帶了出去。


「宮宴還未……」結束二字還未說出,宋凜已經蹲在我的腳邊,指尖的涼意透過布襪傳到腳踝。


「宋凜!」我彎下腰去制止他,但右腳的鞋襪早已早已被他褪去,映入眼帘的是我紫青的腳踝。


「怎麼弄的?」宋凜眉頭緊鎖,抬頭問我。


我想將腳抽回,但稍稍一動就疼得緊。「昨夜半夜起身喝水,崴到的。」這是實話,昨夜將雲琉嚇了一跳,還說是我要見阿兄心裡太高興了。


「看來沒朕睡你身邊,你就容易犯糊塗。」宋凜輕聲笑道,眉眼間暈開淺淺的笑意。


「皇上現在看完了,可以鬆手了吧?」我瞪了他一眼,還是收不回腳。


「怎麼今日不坐轎攆?」他從袖裡掏出一個白玉瓶,想要給我上藥。


「最近尚宮局在翻新轎攆,哀家的雖然早已翻新好了,但今日皇上的蕭德妃說她身子不適,派人來借。哀家能不借嗎?」


「念慈這是吃味了?」他笑得更歡了,指腹沾上藥膏在患處揉動,疼得讓我不忍皺眉。


「哀家今日上過葯了。」


「那為何還能走成那樣?」


我今日明明演得非常好,連雲琉都說半點看不出我是崴了腳的人。


我只求宋凜快點塗完,別被人發現我們在此處。堂堂皇上和太后,不在國宴上應對使臣,在偏殿里做這些事,想想都覺得荒唐。


————————-



「你怎這般心急,皇上才離了宴席,也不怕被人發現!」

「就宋凜那個戲子生的,不過是顧家的傀儡,離了顧家,他什麼都不是。」


……


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隨著腳步聲漸漸接近。


「有人來了!」我連忙拍開宋凜的手,穿上鞋襪。


宋凜卻不慌不忙地將葯收拾好,然後忽地將我抱起。「看來今日有人想偷歡。」


「你要做什麼?」我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


「當然是躲起來,還是念慈想讓他們給你我請安?」他朝我挑挑眉,嘴角含笑。


「躲去衣櫃?」


「心有靈犀。」


才躲進去,便聽見開關門的聲音。接著是衣料間接觸的細瑣聲、男女交歡之聲,頓時情慾之息充斥殿內。


我在宮裡十多年,也忍不住雙頰滾燙。抬起眼眸,竟發現宋凜這廝正盯著我看,雙眼眯著,不懷好意。


接著,雙耳就被他覆上,頓時感覺清凈了不少。宋凜則朝我比著「非禮勿聽」的口型,我也伸手遮住了他的雙眼,看的我心亂。


如今正值炎暑,才躲進去一會兒,我衣衫便濕了,腳也麻了,幸得靠在宋凜上身才得以撐到他們離去。


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宋凜的手離了我的雙耳,臨走前還不晚揉了揉我的額角。「身子這般虛,出了一身虛汗。」他向來喜歡取笑我,他先出了衣櫃,再將我抱了出去。


我本不願他抱我,但無奈腿腳發麻。


「還瘦了這樣多,你每日究竟用不用不用膳?」說著,還不忘顛我一下。


我不想理他,只好岔開話題。「你就由得你的德妃給你戴綠帽?」


「念慈放心,朕沒碰過她。朕可不是四皇兄,什麼女人都要。」說完,他將我放到凳上。明明是他被綠了,卻還一副哄我的樣子。


「等下別回宴了,回殿歇息罷,用朕的轎攆。還有,」說著他將白玉瓶拋到我懷中,然後俯身扶著我的後腦,好讓我逃脫不了接下來的吻。


「記得塗藥。下次要沒好,朕可要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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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帝王愛如斯涼薄,為了穩固江山,他將她打入冷宮,讓她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01


那一日的春光格外明媚。遠處青山含黛,近前桃花似錦,青玉河水隨著微風輕漾,粼粼閃閃。綠柳如傘,遮著春光旭日,清風徐來,花香隱隱。


含光帶著斗笠,坐在樹下,微微眯眼盯著水裡的浮漂。身旁的魚簍里,放著釣來的幾條小魚,不時噗通兩下。不遠處的一塊青石上,站著父親的義子江承影,烏髮青衣,俊逸如竹,腳旁擱著一隻強弓,還有幾隻野雉。


他膂力僥健,能臂開九石。父親曾對她說過,當世天下,箭法無人能出其右。


含光常想,若不是父親被人陷害,被迫在這梁、商交界處的虎頭山落草為寇,承影此刻或許已是揚名天下的少年將軍,白馬銀槍,意氣風流,可惜.......飛鳥不盡良弓藏,也是件憾事。


水面光影跳躍,承影魚竿上的浮漂輕輕動了動,而後一浮一沉,似是有魚上鉤。


含光唇邊含著一絲調皮,悄悄拿起一塊小石頭扔了過去。水面驚起一圈漣漪。承影回頭看來,英挺的眉毛皺了一下,忽又展開。


她俏皮一笑,明艷不可方物。


承影微怔,看了一眼便扭過頭默然換了魚餌,將魚竿重又拋入水中。他素來寡言少語,不論含光如何逗他,都是古井無波。


山澗之間,幽靜空曠,偶有飛鳥撲閃翅膀從水面掠過。正因靜到極致,是以突然傳來的兵器交擊之聲,石破天驚一般。


含光和承影同時抬眼朝對面的山崖看去。


山岩邊,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圍攻三個人,其中一個女子,更是被重重圍困。練武之人,目力超群,含光一眼看出山崖之上並不是卧虎寨里的人。


黑衣人招式狠厲,下手陰毒,招招皆是斃命殺著。三人情勢危急,險象環生,特別是那女子,更是被傾力圍攻,兇險至極。


含光生平最見不得以強欺弱,以多勝少,這樣欺凌一個女子,實在有失江湖道義。而青天白日,這些人黑衣蒙面,可見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人,行的必是見不得光之事。


利器相擊聲中,刀劍反射著日暉,快如電光。那三人寡不敵眾,已經被逼到了山崖邊。


含光正想讓承影出手相助,突見一個黑衣人一刀砍向那女子。


女子似是力竭,躲避不及身形一顫,另一個黑衣人便趁機飛起一腳踢中她心口。她身子猛地往後一墜,與她一起迎敵的兩名男子飛撲過來,竟是想要拉住那女子!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三人齊齊落下了山崖。


所幸山崖之下便是青玉河,倏忽之間,三人落入河水之中,激起丈許的水花。


崖上的黑衣人立刻湊到崖邊。承影不再猶豫,搭弓射箭,流光飛電一般連著射中幾人,崖邊其他的黑衣人不敢再上前,躊躇之後,從山崖退下,大抵想繞道下來。


墜落山崖的三人浮在水中,身邊的河水如水墨般渲染開一團一團的殷紅之色。


承影跳入河中,將那兩個男人拉到岸邊,其中一個已經昏了過去,另一個拚命的咳出幾口河水之後,趴在地上不住的喘氣,已是精疲力竭。


含光指著河中女子對承影道:「哥,你怎麼不先去拉她?」


承影臉色微紅,別彆扭扭的哼了一聲:「你去拉她。」


含光撲哧笑了:「你可真是迂腐,難道生死關頭還想著男女授受不親么?」


承影略有點尷尬,低聲道:「不是有你在這兒么?」


含光將裙子往腰裡一塞,踏入水中將那女子拉上岸。她已經昏了過去,衣衫盡濕,多處都有血跡。


承影見三人俱已帶傷,便道:「含光,我去寨子里叫人,你在這裡等著。」說罷,便縱身幾個輕躍,消失在竹林之中。


含光低眉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她身形極是高挑,雖長手長腳,但眉目俊俏清雅。


含光正欲解開她的衣衫查看傷勢,突然那地上喘氣的男子一個虎撲趴在了女子身上,一臉戒備的看著含光:「你是誰?」


含光指著身後巍巍青山,俏生生揚眉一笑:「我是虎頭山的三當家!」


洛青城瞪圓了眼:「三當家,你是說,你是山匪?」他無法相信,這般嬌滴滴的小姑娘竟會是山匪?


含光含笑點頭:「你放心,我們只劫富濟貧。方才放箭救你們的是我大哥。」


洛青城心裡暗道:這真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竟然落到山匪手中。


含光指著他懷裡的女子,問道:「這姑娘,是你夫人?」


洛青城嘴角一抽,連連擺手。


含光又問:「是你心上人?」


洛青城噗的吐了一口水,險些噴在含光身上。


含光往後一閃身,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們私奔?所以被她家人追殺?」


洛青城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水,苦著臉道:「她是我的主人。」


「追殺你們的人是誰?」


洛青城皺了皺眉頭,咬牙道:「我不知道。」


含光好心道:「那你們先跟我回山上寨子里吧,好好養傷再作打算。那些人一定會從山崖上繞下來尋你們。你們身上有傷,可是抵擋不住。」


洛青城頓時變了臉色,「不行,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


「你們傷成這樣,還能走么?讓我看看她的傷。」她伸手便想去揭開女子衣衫。


洛青城面色一變,一掌揮出。含光只好出招應對,心裡奇怪他為何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反而與她為敵。


洛青城一路被追殺至此,又身負重傷,和含光交手了十幾個回合便有些力竭不支,血隨著濕衣往下流,河岸上布了數十個血腳印。


含光眼看他面色漸漸蒼白,便一狠心施出一招憾風停雲,推在他的胸口上,洛青城本就重傷力竭,此刻不過是靠著一口真氣提著,含光一掌拍上他的心口,他便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含光撕下他的外衫衣角,將他小腿處的傷口纏上。


這時,承影領了幾個虎頭山的弟兄過來,將三個人抬上擔架,帶回了卧虎寨。


進了寨子,承影讓人將那兩名男子安置在議事廳的耳房,因寨子里幾乎都是男人,所以含光便將那女子帶到自己住處的偏房之中。


小丫頭紅杏和翠羽端著清水傷葯進來。


含光洗了手,正要給那女子驗傷上藥,換身乾淨衣服。


這時,承影匆匆進來,「我給那兩人脫衣上藥時,發現有個男人,是…..」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不妥,停住了口。


含光奇道:「是什麼?」


他一臉窘迫,哽出了兩個字:「太監。」


她一愣:「你沒看錯?」


他尷尬無語,這種事,怎麼可能看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一眼定乾坤。


「那你去告訴爹爹。」


承影點頭,轉身去找義父虞虎臣。


含光蹲下身子,將傷葯放在手邊,解開了女子的外衣。一眼看去,不由心裡咯噔一下,這姑娘的胸,為何平成這樣?這樣的胸脯,還能叫個女人么?她抖著眉梢,上手摸了一下,不禁心裡一抽.…..平川荒蕪,慘兮兮的只結了兩顆小的可以忽略不計的小豆子……她怔了片刻,心裡突然驚起一個念頭。


她站起身子細看地上的美人,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個子太高,眉毛太濃,手腳太大……她略一遲疑,深吸了一口長氣,一狠心提起了腳……用鞋底子往那裡踩了一下。


果不其然!


她摸著胸口長吸幾口氣,扶額走出卧房,對門口侯著的紅杏道:「去把寨主請來。」


片刻功夫,虞虎臣匆匆趕來,仔細看了幾眼地上的「美人」,對承影道:「你看看他是否也是個太監。」


含光道:「他不是太監。」


「你看過了?」


含光連連擺手:「沒,」她紅著臉道:「我,用腳踩了一下。」


虞虎臣嘴角一抽,丫頭,你太粗暴了。


承影尷尬地手掩唇角輕咳了一聲,心裡好生同情地上這位「仁兄」。


虞虎臣道:「這幾個人的身份只怕不簡單,承影你去搜一搜他的身上,可有什麼表明身份的東西。」


承影走過去,把地上的「美人」從上到下摸了一遍,一無所獲,最後將他腰間的一枚玉佩接下來遞給了虞虎臣。他身上除了衣服,只有這件物事。


虞虎臣接過玉佩,不由皺起了眉頭。這玉佩一看就是上品,玉色溫潤通透,雕工精美絕倫,而且那鏈子,是一條細金鏈。由此可見,此人非富即貴,而且身邊還帶著一位太監。


太監!虞虎臣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當即一驚,對承影道:「你隨我來。」


含光正欲跟去,虞虎臣回頭道:「你守著此人,切莫離開。」


含光應了一聲,走到那人跟前。看著他一身女人裙衫,她實在忍不住想笑。堂堂鬚眉男兒,為何要偽作美嬌娘?不過,他的容貌的確俊美,當得起「貌若潘安」四個字。她從沒有這樣近,這樣細的看過一個男子。看著看著忽然有種感覺,似乎他的容貌曾在夢裡見過一般,有種奇妙的似曾相識之感。


地上的人似乎感覺到了有人注視,蹙了一下眉頭,猛然睜開了眼。


剎那間,清寒眸光如同夜色之中寶珠出匣,一片清冷通透的光華,寒月清輝一般。四目相對,似有片刻的時光停滯,她微一愣神,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站起身來,恍若未聞。雖衣著不倫不類,卻自帶一身清傲華貴,讓人不敢小覷褻玩。


她見他一身女裝,便忍不住心生促狹,輕笑道:「你若不說,那,我只好叫你姑娘了。」


他背身沉默......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明顯是生了氣。


她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姑娘。」


「霍三。」他答得飛快,但語氣冰冷,帶著一股意氣。


「哦,你叫霍三。」含光仍舊笑眯眯的不氣不惱,不得不說,他生氣的模樣也十分好看,如同冰山之巔的一枝寒松,自有一味清貴冷傲不可褻瀆之風華。


「你把衣服脫了吧。」


他一聽立時轉過身來,露出羞憤之色。


她見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莞爾一笑:「把你身上濕衣換了吧,我這裡既有男人衣衫,又有女人衣衫,你想要那件?」


他緊鎖劍眉,心生不耐,卻無奈隱忍。


含光見他默然不語,便取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放在桌上,好奇又問:「你為何女扮男裝?」


他避而不答,開門見山道:「放我們下山。」


含光嫣然一笑:「好啊。」


他一怔,似有點意外。


含光笑著打趣:「你是個男人,又做不了壓寨夫人,自然會放了你。不過,你裝成女人,倒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呢。」


他眸中頓時浮起一團慍意,臉頰上染了若有若無的一抹緋色。含光只覺他羞惱而隱忍的樣子有趣,還想再繼續逗他幾句,虞虎臣快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承影和落水的那兩個人。


虞虎臣的臉色史無前例的嚴肅板正,進門便道:「你守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含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霍三。他高傲無謂,身姿挺拔,默立桌前一如冰川玉樹,看著虞虎臣的目光並沒有半分的懼意。


她一出門,身後哐當一聲,門被關上了,「擦擦」兩聲,裡面還上了門閂。


她心裡又是好奇,又有些不暢,連承影都能知曉的事,她卻被虞虎臣攔在門外不能參與。不管她武功再好,到底是個女子,在虞虎臣心裡,抵不上個義子。


她微微嘆了口氣,靠著門框坐了下來。不想,這門裡的幾個人竟然足足談了一個時辰,才把門打開。


虞虎臣率先出來,對含光道:「你即刻和承影下山,護送霍公子去東陽關。路上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是他的侍女。承影是他的丈夫,送他回東陽關走娘家。」


含光瞪大了眼睛,「什麼?」


「你先別問緣由,他日自會明白,你只要記得,路上若有危險,拚死也要保護他的周全。」


含光驚詫的看著父親,又看了看霍三,他到底是什麼人,父親竟然要讓自己拚死守護。


「你去收拾幾件衣服給他帶著,再備上一頂帷帽,無事不要讓他開口說話,有人問起,便說他嗓子啞了。」


「那兩個人呢?」


「我讓你趙叔帶著那兩個人先去東陽關。你和承影先去鎮上,找個大夫將他的傷好好瞧一瞧,再帶上傷葯,一路上好生侍候,萬不可大意。」


含光還想多問,虞虎臣道:「快去準備,即刻動身。」


含光點點頭,回到卧房找了幾件衣裳打成一個包袱,又翻出一頂帷帽遞給霍三。


霍三已經換上了方才含光給的衣衫,此時帷帽帶上,一下將面容擋得嚴嚴實實,只能從衣著上看出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承影備好馬車,將裡面鋪上了厚厚的毛毯,扶著霍三上了車,然後對虞虎臣深施一禮,「義父保重。」


「嗯,一路小心。」


看著父親恭敬嚴肅的神情,含光越發疑惑,這霍三,究竟是什麼人?


三人出了寨子,承影牽著馬,順著山路朝山下鎮子里走去。


山野之際本就偏僻幽深,此刻日落半山,山路上半個人影也無,偶有幾隻山鳥被驚飛,撲刺刺的扇著翅膀遠飛而去。


承影素來話少,走在前頭一聲不吭。馬車裡更是沉悶,霍三盤腿坐在含光對面,帷帽上的黑紗直垂到腳面,黑糊糊一團。承影若是根木頭,這位便是塊磚頭,端著一副敵暗我明的架勢,不動聲色地隔著黑紗端詳含光。


含光感覺到他的注視,忍不住打趣:「夫人,這裡沒人,你帶著帷帽不悶么?」


「沒人的時候,不要叫我夫人。」從帷帽下喝出一句切金斷玉般的聲音。


含光笑:「那沒人的時候,你也別帶著帷帽啊,你不嫌悶,我看著還悶呢。」


霍三不語。


含光故意又喚:「夫人,」


他立刻將帷帽取下了。


含光莞爾一笑,只覺有趣,此人經不得逗,不像承影,如千年冰山萬年礁石,刀砍不動,水潑不進,甚是無趣。


他摘下帷帽之後,仍舊沉默不語。含光挑開車簾,望著外面,但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等她回眸時,他的視線卻已移開。


因他有傷,馬車不敢行快,晃到鎮上,天已黃昏。


承影找了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含光心裡納悶:兩間,晚上怎麼安歇?眼角餘光瞅了瞅這兩男人,心裡暗笑,是了,這兩人打著夫妻的名號,只怕要一路同睡直到東陽關了。


含光扶著「江夫人」進了房間,問承影道:「大哥,我們是先吃飯,還是先去醫館?」


承影放下包袱,對霍三施了一禮:「我去請大夫到客棧來,公子稍候。」


霍三淡淡的嗯了一聲,似有點倦累。


承影一走,屋子裡便靜了下來。霍三照舊一言不發,端坐如泥塑。


含光面上輕鬆,其實一出寨子,心裡便十分謹慎。平素施順了手的青龍偃月刀自然不能帶出來,太過招眼,便取了虞虎臣的一對鴛鴦寶刀,名喚雲捲雲舒,帶在身上,須臾不敢離手。看虞虎臣臨走時的那個表情,送霍三去東陽關似乎十分兇險。


她對自己和承影的功夫非常自信,但霍三身上有傷,萬一遇見什麼危險,他便是個負累,虞虎臣又交代她以死相護,她還不想死,所以一切小心為妙。承影一走,她便打開前後窗戶四處看了看,將周圍地形瞭然於心。這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大門進來,便是天井,西進一個過道通往後院,便是柴房、伙房和馬廄。


不大工夫,承影請了個大夫來。


含光守在門口,大夫給霍三看了傷,重新上藥包紮,又留下些傷葯。


承影給了大夫二兩銀子。


大夫頓時有點驚懼,「這,這診金太多了。」小鎮民風淳樸,承影出手如此闊綽,反而讓他不安。


含光嫣然一笑:「不多。萬一有人問起,你就說,來客棧是為一位江夫人診脈,喜脈。」


承影欲笑不敢,苦忍的眉尖直顫,忙將大夫送了出去。


霍三一臉殺氣,眼中暗器無數,將含光罩個水泄不通。


含光笑得越發俏皮:「江夫人,我這樣說,是不是很妥當?」


他咬牙切齒吐了兩個字:「妥、當。」神色已是怒極。


含光柔聲淺笑:「若是含光這幾句說辭公子便沉不住氣,又如何能一路女裝裝扮到東陽關?只怕路上還有許多人問呢。」


霍三聞言,一臉冷凝怒色緩了下來,如一曲十面埋伏轉為春江花月。此刻屋裡一片昏黃,小窗斜進來半扇餘暉,照在他臉上,蒼白臉色平添了些許溫潤,文雅恬淡,恍如謫仙一般。


含光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穿穿女人衣服又怎地?我也常穿男人衣服。」


霍三微微蹙眉,心說,那能一樣么?


承影託了飯菜進來,放在桌上,神色恭敬:「飯菜簡陋請公子將就。」


四菜一湯,算不得簡陋。霍三看著粗瓷碗和竹筷,卻皺起了眉頭。


含光和承影互看了一眼,不解何意。


霍三道:「承影,你去買一雙銀筷來。」


含光恍然,莫非他是怕飯菜有毒?


承影應了聲是,轉身出去了。


含光守著一桌子飯菜,直等得饅頭沒了一絲熱氣,也不見承影回來,心裡有點不安,不時掃一眼桌角的鴛鴦刀,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


屋內一片靜謐,霍三不言不語,目光不時落在含光身上,含光覺得怪異,自己和承影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他為何不盯著承影卻總是看著自己呢?她很肯定他的凝視並非是因為自己身為妙齡女子,因為他的目光毫無好色貪戀之意,透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探究。


終於,樓梯蹬蹬響了幾聲,含光迅速起身,握起雲舒站在門邊。


「是我。」


聽得是承影的聲音,含光長舒口氣,打開門讓進了承影。


承影從袖中拿出一雙銀筷,雙手呈到霍三跟前。


霍三接過一看,銀筷一頭雕花已呈烏色,便蹙眉問道:「怎麼是人使過的?」


承影歉然道:「銀器鋪子早已打烊,連著尋了幾條街都是如此,無奈只好去一大戶人家買了一雙舊的,請公子將就。」


霍三默然不語,放下了銀筷。


莫非是有潔癖,不肯用他人舊物?含光便拉了承影一把,「大哥快坐下吃吧,菜都涼了。」


承影站著沒動。含光咬了一口饅頭,見霍三仍舊沒有下筷,便笑了:「霍公子,我吃了沒事,你也不會有事。」


他這才拿起一個饅頭,對承影微一頷首,「坐下吃吧。」


含光發現,他從頭至尾只啃饅頭,沒用筷子。含光暗自佩服,潔癖潔到這個份上,委實不易,落難在外,還如此挑剔,可見此人身份高貴,平素定是個養尊處優之人。


吃過飯,含光起身要去隔壁,承影道:「你睡上半夜,下半夜我來叫你。」


含光一怔,「怎麼,不是你陪著他睡?」


「義父交代,讓你我值夜守護。」


含光走到隔壁,關上房門。一時半刻並無睡意,腦中想的全是霍三。父親竟然如此關心他的安危,不僅夜裡要守夜,遇事還要以死相護,他究竟是誰?


過了一會兒,門上輕輕扣了兩聲,承影端著一盆熱水進來。


含光道了聲謝,接過熱水放在臉盆架上,洗了把臉,回頭問道:「哥,霍三究竟是何人?」


剛被熱水覆過的臉頰,有一抹輕盈的淡緋色,像是細雨潤過的海棠。承影錯開了眼,答道:「你別多問。義父說過一句話,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含光吐吐舌頭笑道:「那也要死個明白,人生一世,總不能糊糊塗塗的就死了。」


承影正色,盟誓一般說道:「有我在,不會讓你死。」


含光不知是不是自己花了眼,竟覺得他眼中閃過一團熾焰明光,但轉迅即逝。


睡到下半夜,含光被一聲輕微的叩門聲敲醒,她提起枕邊的鴛鴦刀,輕輕打開了房門。


承影站在門口,對她點了點頭。


含光便進了隔壁房間,輕輕插上門閂,走到床前。


霍三側卧而眠,窗前一燈如豆,燈光素淡,隱約照著他的面容,睡夢中依然蹙著眉頭。


含光怕他壓住腋下的傷口,便想讓他平躺,誰知手剛一放上他的肩頭,他一下子坐起了身。含光沒想到他如此警覺,可見平素也是個睡不安穩的。


含光柔聲道:「你平躺為好,我怕壓著你的傷口。」


他頓了頓:「傷在左側。」


逆著燈光,她的輪廓十分柔和,笑容恬美,恍若月光下的一朵蓮花。他一時恍神,若有所思。


含光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輕聲道:「那你快睡吧。」


他閉上眼眸,若干往事浮浮沉沉相繼從記憶中湧現,還有一個故人的身影。


他不由暗嘆塵緣的奇妙,抬眼看去,卻發現她竟然靠著床柱睡著了。這叫守夜么?他伸手正要推她,不想手剛要觸到她的身子,她忽地握住了他的手,低聲呢喃了一聲:「娘。」


他這輩子有過各種稱呼,被人喊做娘卻是生平頭一遭,莫名一個惡寒,下意識地就甩開了她的手。


含光一驚而醒,刀已出鞘。寒光一閃之際,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出手之快,不弱於御林軍首領秦照嵐。


含光醒來,見屋裡什麼動靜也沒有,回頭望了望霍三,他劍眉長目,神色安恬。這張容顏為何有熟稔之感?她看了幾眼不好意思再看,莫名覺得奇怪。


他閉著眼睛裝睡,心裡波瀾漸起,被掀開的回憶像是一盞青燈,無數螢火蹁躚而出,燦如星光。


此刻已是四更,含光平素練功早起慣了,被霍三一驚,睡意全無,便拿著刀坐到了窗前。


方才的夢裡,竟然夢見了母親。她一身是血,摟著霄練,從山崖上縱身躍下。


夜色冷清,萬籟俱靜,年少時的記憶被方才的那個夢喚醒,清晰如昨。那年,她十二,霄練九歲。梁商開戰,父親帶兵鎮守驚風城。沒人知道北城門下的地道是何時挖的,深夜,當梁軍突然天降一般出現在城內時,那一夜的驚風城如同修羅地獄,血流成河,橫屍遍地。


虞虎臣帶著殘兵拚死頑抗,顧不上家眷。是江一雁拚死將他們帶到城外,梁兵追上時,含光和承影被江一雁藏在樹上,含光眼睜睜看著江一雁被砍死在樹下,眼睜睜看著母親抱著弟弟跳崖。承影死死的捂著她的嘴,她生生咬掉了他中指上的一塊肉,血和淚混在一起的味道,她永生難忘。


自那日起,她和承影便瘋了一般的練功,可是,再也沒人抱著她叫一聲姐姐。


再沒有人。


鴛鴦寶刀,娘說好了,她和霄練一人一把......


她的手撫上雲卷,緊緊握住。


恍惚間坐了一會兒,突然,窗外紅光一閃,颼颼幾聲,幾枚火箭穿窗而過,釘在桌上,窗戶紙瞬間被點燃,含光大驚,立刻起身走到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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