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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七百八十六歲的那天,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

我其實沒有想著竟能有這樣的好事情,我只是想混在林家入宮的隊伍里,跟著新後進宮做個宮女,哪成想迎親的隊伍都到了門口,林家大小姐臨陣反悔,硬是拿我當了替身塞進了花轎。

幸而我狸貓族化成的人形,本就生得美艷。

林家只好說我是養在城郊的二小姐,反正皇上娶的只能是林家的女兒,是誰倒無所謂。只要身邊人無人說破,便不會有事。

我便借著林家的名頭入了宮,蜀國這些年難得有這般盛大的儀式,一路上百姓歡呼,紅妝十里,好不熱鬧。鳳攆到了宮門,帘子被掀開。

一雙修長又白皙的手伸在我眼前,他對我說,

「皇后,下轎吧。」

我牽上他的手,手心微涼,隔著絲綢蓋頭隱約看到他,整個人都清減不少。我心裡由不得一揪。

蜀國建國於川嶺,地勢險要,他是先帝唯一的子嗣,雖是皇帝,也不過剛剛二十歲。

他拉著我往宮殿的殿台上走,宸宮高聳入雲,身後的山呼漸漸不聞,只剩我二人腳步聲。他今日一身華服,不知可會覺得累?我手下法術輕使,以靈力在他身後助他登台。

卻聽他輕笑一聲,他對我說:「皇后,朕是不是見過你?」

笑話,你怎麼可能沒見過。

但我轉念一想,又覺得我們不可能「見過」,換句話說,這是皇上第一次見化為人身的我。

「皇上真會說笑,我林家女子向來久居深閨,哪裡會見到皇上呢。」

他捏緊了我的手,我聽他熟悉的聲音在我身旁說道

「朕知道你不是林氏,但誰願意嫁給朕,誰就是朕的皇后。」

我又想起那時在林府聽到的傳言,皇上身有絕症,命不久矣,根據蜀國歷代的規矩,皇帝死後後宮所有妃嬪都得殉葬。

而當今聖上又因身體久病沉痾,怕是難以人道,嫁與他也難以留有後嗣,聖上早就領養了旁支的孩子,好在他殯天后繼承皇位。

是以皇上二十多還未娶妻納妾,一來是沒人願意嫁他,二來,皇上仁慈,不願有姑娘因他白白斷送性命,陪他送死。

第一個原因我是萬萬不敢苟同,第二個原因,我確實深信不疑。

我望著蜀國的天際彩雲紛飛,霞光萬丈,在萬民敬仰之下,我與他祭祖宗,拜天地。

從今往後,我花瓏,便是這蜀國的女主人了。

諸多禮數都行過一遍,這封后竟是從早晨直到晚上才結束,我二人終於回到了寢宮,嬤嬤遞了如意到他手中,我心中欣喜又雀躍,

蓋頭被緩緩解開,我掃到周圍宮女驚艷的眼神。別的自信沒有,我對我這副皮相倒是十分有把握。

他倒是十分平靜,遞給我一雙筷子,和我一起夾盤子里的餃子。

餓了一整天,雖然不知道人類的食物為什麼要煮的半生不熟,但我還是吃的很香。

他摸摸我棕黑色的頭髮,笑著對我說:

「慢點吃,怎麼和只小貓咪一樣。」

我微微愣了一下。心底里悄悄想著,人家才不是小貓咪。人家可是大老虎見了都害怕的狸貓精。

他又把各種棗啊桂圓啊塞在我手裡,我掃視了一下周圍,並沒有看到我愛吃的小魚乾,心裡略有些失落。

吃飽喝足了,我學著宮女的樣子替他更衣,他果然比以前更加消瘦,我看了看他手腕上一道已經模糊的疤痕,不由得想笑。

「皇上這手上怎麼有疤啊?」

他看了一眼,又噢了一聲,回答道:

「以前朕養的貓撓的。」

「是嘛?那在哪?能不能帶臣妾去瞧瞧?」

我心裡暗自罵道,人類都是騙子,我怎麼就成了你養的貓。

他突然停住了,「娘子怕是見不到了,那淘氣的小東西跑丟了。」

紅燭搖曳,他抱了抱我,懷抱一如從前那般溫暖。他揉揉我的頭髮,就像以前對還是貓身的我一樣。

他說,睡吧。

我就安然窩在他懷裡,迷迷糊糊睡著了,夢裡又回到了一片山林里,一個少年拿著些魚乾在逗我。陽光照在他身上,他那麼乾淨美好。

2.

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穿戴整齊了。我二人雖已結為夫妻,但昨日也只是相擁而眠。

我並未去多想其中緣由,是否真的如傳言一般,也或許只是因為我二人也是初見,一切都不必過於心急。

宮女服侍我穿好金綉鳳袍,這衣服倒是襯得我面如桃花。簡單洗漱後,他拉我坐在妝台前,他說

「娘子,今日為夫為你畫眉。」

一旁嬤嬤附和著:「皇上為娘娘畫眉呀,兩人定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我雖是端莊的坐在妝台邊,卻難掩心裡的雀躍。

他手中執黛,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拂著我的臉頰,一下一下輕點在我的眉頭上。

我瞧他認真的神情,我二人近在咫尺,頓時覺得呼吸都有些緊張了起來。

雖然不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接觸,以前他也喜歡抱著我晒晒太陽,摸摸我的腦袋和肚子。

但那是的我,畢竟是一隻貓。

他勾勾畫畫,又停下筆,凝視我一會,看著我笑了。

我以為是他畫壞了,趕忙湊過去去看銅鏡,映入眼帘的卻是我清俊的容顏,和秀麗的峨眉。

他合上手中黛盒,似是自言自語的說到

「當真是眉若遠山,目如秋水,皇后傾國啊!」

我沖他莞爾一笑,反駁到:

「皇上又不是昏君,怎會讓我傾國。」

可我也並未說錯。眾人都知皇上身體孱弱,卻也知道他勤政愛民。

自繼位以來,從未有一日休朝,朝中大小事宜,皆會批複,他繼位這兩年,蜀地國富民強,無人敢犯。

封后第二日,我與皇上按規祭拜先祖,上玉牒,我們並肩站著,面前除了歷代皇帝的畫像,便是幽幽燈火映著的許多妃嬪封號。

他拉著我的手,與我叩拜,只聽他與我說:

「你也看到了,規矩便如此,朕繼位那時,需監督先帝妃嬪殉葬。聽著她們的哭聲,朕心底里也實在不忍。」

我那一剎那便理解了抵死悔婚的林家大小姐。

「人是活的,規矩是死的,那為什麼不能改改規矩?」

他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我並沒有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人類果真是難懂。

只聽得耳畔禮儀太監念完了長篇大論的封后詔書,又將我二人名字並列寫上玉牒。

皇上名諱謝映,我瞧著上面並排寫著的『謝映 林氏花瓏』,覺著頗有儀式感。

他對我說,「瓏娘,我會對你好的。」

我瞧著他,燭火讓他本來寡淡的面色變得紅潤起來,他眼神炯炯,眉目如畫。

我初入皇宮,對周遭都不熟悉,他便帶著我去宮裡走走。

我瞧著什麼都是新奇的,宮中雕樑畫棟,景色倒是極美。他也不急,一邊與我說著都是些什麼宮殿。

這偌大的宸宮,其實分外冷清。因為後宮無其它后妃,而先皇的後宮都殉了葬,那些美人兒都成了落滿塵埃的牌位。

「瓏娘,你瞧,這便是朕平日的寢宮。」

他說著便帶我進去,我耳朵尖,聽到最後面跟著的侍衛竊語:

「皇上不是前幾日都在服藥,還發燒了一整夜,怎麼今日興緻如此之好,走了大半個宮。」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新娶了皇后娘娘,氣色都比前幾日好了不少。」

我心下一沉,修鍊千年,除了意外情況,我的身體向來極好。可我確實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情況如何。

畢竟我與他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那些日子,他還看上去一切都好。

我伸出手,扶住他,心裡暗暗有些擔心。

「剛登基時宮裡格外冷清,後殿朕也不常去,日日除了上朝,便是一個人在這裡。」

我點點頭,「那皇上日後可得常來臣妾宮裡,別忘了臣妾。」

他笑了笑,「應該是皇后別忘了朕。」

我掃了掃殿內,布置整齊,東西都安靜的陳列在書柜上。

柜子旁有一張小像,我瞧著眼熟,走進一細看,是一隻通身皮毛水亮的狸花貓。

眼眶頓時濕潤了,我理了理頭髮,收起情緒。

他順著我的視線瞧過來,

「怎麼,喜歡嗎,以後瓏娘若是無聊,也可在宮裡養養貓兒。」

「沒什麼,就是覺得還挺好看,皇上喜歡貓嗎?」

他點點頭,「再也沒遇到過那麼聰明的貓了,便沒有再養過貓。」

我心裡又傲嬌又開心,這是在誇我么,臉上卻不動聲色。

「皇上還真是有情,一隻貓都記得那麼清楚。」

我瞧著那畫中的我,時光好像又被倒放回了五年前。

3.

我本是青城山上的一隻花狸貓,兩千年前因受過路的一位得道高僧點化而有了慧根。

萬物皆有其命數,能活過既定的壽命的就沒有幾個,我借著山中靈氣也有了幾分修為。

山中比我道行深的狐狸,已經飛升成仙,還有隻蛇妖,也已化了人形。

只剩我在這山中,百獸雖然不敢招惹我,可我還是一副狸貓的模樣,變不成別的,更別提成仙不成仙。

那日我窩在桂花樹下曬太陽,秋天的陽光溫暖柔和,透過風聲,遠遠地就聽見有人的聲音傳來。

我睜開眼睛,緩緩爬上樹枝,瞧著一少年帶著僕人往我這走來。

少年一身錦袍,烏黑的頭髮被玉冠挽起,瞧著年歲不大,一身貴氣卻是一眼看得出來。

我蹲在樹上俯視他,不知這行人要來做什麼。

我雖久居山中,卻也時常被不知分寸的凡人驚擾到,更甚有在山上殘害生靈的,我自然是不能忍。

卻不成想,這少年像是瞧到我了,霎時眉眼彎彎,神色溫柔的站住。

「小傢伙,是在這裡等我嗎?」

陽光照在他身上,眉眼俊朗而柔和,讓人不由得放下戒心來。

他瞧我仍在樹上,不肯下來,便命僕人從包袱里取出自己的飯盒。

我瞧他手中的食物誘人,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但我可是兩千歲的大貓咪了,要是別人拿點食物就能騙走,豈不是早就被人捉了去。

我呲了呲牙,沖他低喉了一聲。但我忘了我既沒有化成人的能耐,也沒有變成老虎的本事。

我的狠話到了嘴邊都變成了喵喵喵。

他笑的更開心了,還把飯食里的肉挑出來,放在地上。

「秋天山中吃的不多吧?我住北山腳下宅子,你若是走投無路,可以來我府里常住。」

他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我說,我瞧著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拍了拍衣袖上的落葉,帶人走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林里,我若有所思的跳了下來。

地上三條小魚乾,一大塊雞腿,一看就很和我胃口。我馬上叫了只黃鼠狼過來,瞧他狼吞虎咽了大半隻雞腿也什麼事都沒有,立馬親自上陣解決了剩下的美味。

不得不說人類的東西就是好吃,我躺在石頭上打了個嗝,盤算著要不要從山東頭搬到北邊去蹭吃蹭喝。

思來想去一整個下午,覺得不去白不去,反正我千年道行在身,諒他也不敢把我怎麼著。我便晃著尾巴去了北山。

我跳進了那棟小院,外面瞧著不起眼,裡面卻是別有洞天。

大約是因為在山腳下,做了不少防野獸的陷阱,我一個不注意就被套在裡面,本來想著用法術逃脫,卻不知如何,被那坐在院子里扶琴的少年看到了。

他蹲下身子,解開纏在我身上的網,順便把我撈起來抱在懷裡。

「你這小傢伙,是聽得懂人話嗎?竟真跑到我這兒來了。也是緣分,就留下吧。」

那天晚上我吃了一整隻燒雞,他倒是一點也不小氣,還摸摸我水亮的皮毛,叫我慢著些,別噎到了。

我心裡不由得高興,有這等混吃混喝的好事情,我當然留著當爺了。

他身邊的那些僕人稱呼他什麼太子殿下,我聽狐仙說過,應該是人上人,畢竟吃不飽飯的人大有人在,像他這樣跑到山裡還能有吃有喝住著獨棟院子撫琴的,確實沒幾個。

他單獨留了一間房給我住,但我發現那棉布鋪的窩,遠遠比不上這小公子的絲綢羽被和高榻來的舒服,於是我很自覺的「爬上了」他的床。

我在這裡觀察了好幾天,確認他真的沒什麼惡意,就更加放心的吃吃睡睡。

少年年紀不大,卻總是心事重重。好像只有把我抱在懷裡理我皮毛的時候,才能發自內心的露出點笑容。

「小寶貝,給你起個名字叫阿花好嗎?」

我舒服的趴在貴妃榻上,不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多麼傻的名字,他居然也起的出來。

但我也沒有拒絕。

他總是能找到不少有趣的東西來逗我開心,有的時候是一個琉璃珠子,有的時候是一隻綁著名貴的鳳鳥羽毛的長棒。

好傢夥,鳳鳥如此稀有,竟被他拿來陪我玩,我心裡驚訝卻又裝作不經意的伸出爪子,隨著他的引誘撥弄兩下。

兩千多年,我瞧著同類一代又一代,出生又走向死亡,只余我一個,既變不成人,也成不了仙。

山中萬物都畏我,怕我。我從不愁吃喝,卻也早已沒有動物敢來撫摸我的脊背,或是舔舐我的皮毛。

他讓我突然羨慕起那些有家的貓,雖然他們看起來又肥又蠢,胖的連老鼠也捉不住。

他日日在我耳畔念叨一些話,比如「今天怎麼少吃了半個雞腿?」「阿花不要再打碎書房裡的硯台。」

他碎碎念的樣子,像個老媽子,可我竟不覺得聒噪。

除了與我相處,他便是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彈琴,或是跟一群人坐在書房裡議論。

我接觸人類不多,但畢竟活了兩千多年,雖不知他們具體在說什麼事情,卻也能聽懂一些。他們講的那些「朝政」「時局」「陰謀」之言,我便能肯定了,他是當朝皇帝唯一的兒子。

那些黑衣人寸步不離的守著這院子,看似小貓咪能隨便出入的地方,其實都有人在暗中盯著。

這讓我有時候覺得不太舒服,我便越過院子,跑到林子里撒撒野。

他便會出院子來找我,我聽到他來,便故意跑到他能看到的地方。

但每次看到他眼裡那種失而復得的驚喜之色,我心裡會有點小小的驕傲,看來他還是能明白我的重要性;但好似又有點愧疚,讓他為了我擔心。

他不顧自己月白色綉金蟒的長袍沾了塵埃,蹲下身子來抱我。

「阿花怎麼如此調皮,又自己跑了出來,萬一被山中野獸傷了怎麼辦。」

我心裡想,你這宅子十里開外都沒猛獸敢來,不還是因為我。

但我還是扒著他的衣襟,任由他抱我回去。他的領口上多了一串貓爪印。

他知我不喜碰水,只是拿了自己的帕子給我擦擦灰,就任由我在他桌上柜上床榻上跳來跳去。

我總是覺得,我才是主人,畢竟他對我真是極好極好,我硬生生從來蹭飯,變成了住在他這。

我喜歡爬上房頂,聽他一個人坐在花園裡彈琴,眼前是青城山縈繞的雲霧,背後是山川和茂密的林子。

看著這麼大一個為他而建的院子,這麼多為他守著的人,但我一種他什麼也沒有的錯覺。

他好像只會對我發自內心的笑,只會和我說無數的廢話。

我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大概我們也是一樣的。這兩千多年來,我都未有過這般的感覺。

聽蛇精說過,那是人類才有的感情。蛇精修為比我還高許多,卻因私情放棄了成仙的機會,我心裡不太能理解

日復一日,他在這山中住到了春天。

我不知道這麼一個養尊處優的太子為什麼要來這山裡避世而居,但這一切平靜的,讓我誤以為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只是有一日清晨,我才從夢中醒來,隔著林子我便聽到有大批人馬前來的聲音。

我看了看身邊的太子,他正襟危坐,一身禮服,顯得頗為鄭重。

他彷彿察覺到我在看他,便把我抱在懷裡,然後對我說:「阿花,我帶你回京吧。」

我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跟著他去了京城,這很明顯不符合一個貓妖的做派。


《據說我成了自己的替身》

*獨寵女主的瘋批暴君×為了男主不擇手段的禍國妖妃

兄妹骨科,雷者自避


1

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

2

「抬頭。」

上位面容俊美的男人忽地出聲,他的聲音聽起來極其不耐煩,親自經歷了一上午的無聊選秀後,他的耐性早被磨得差不多要沒了。

而事實上,我也等得十分辛苦。

於是幾乎是他話音將將落下,我便立馬抬起了頭,動作迅疾、絲毫不拖泥帶水。

許是被我的驚世美貌鎮住,他原本不經意間的目光倏地凝住,失態地不顧現場眾多宮人和臣女的熱辣目光,直接起身朝我快步走來。

下台階時還差點扭到腳,好在一邊的多善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否則貴為堂堂一國之君的阜南今日怕是要出洋相,被史官不留情面地記錄一句:

「順安十三年某月某日,帝始見嬌,大喜,折足相迎。」

想到這兒,我的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阜南則很快來到我面前,蹲下身子細細打量起我的驚天容貌來。

未幾,他抬手用大拇指搓了搓我眉尾的紅痣。

在他的手指觸碰到我的眉尾的瞬間,我感到一股難抑的顫慄感自尾椎直達天靈蓋。

但很快,這種感覺隨著他絲毫不憐香惜玉地暴力揉搓消失地一乾二淨。

「嘶。」

我輕吟一聲,似瞪非瞪地看了他一眼。

阜南手上的動作一頓,突然右手一滑掐住我的下巴靠近他的臉。

他仔仔細細打量我幾眼,最後威脅似的壓聲道:「別頂著這張臉做這種淫蕩的表情。」

「...」

我頗為失望地點點頭,「是。」

不過在此過程中,依舊頗有心機地皺著眉委屈應聲。

模樣可憐。

然而阜南不吃這套,他得了我的回答便立馬抽回手順便用手帕擦拭了下與我相觸過的肌膚。

「封妃。」

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再不欲繼續參與這場沒什麼意思的選秀。

太后早逝,皇帝又早早離場,幾個負責督辦選秀的內官面面相覷了一瞬,然後齊齊說了聲:「恭送陛下——」

阜南離場後,選秀便直接停了下來。

我感受著周圍或善意或不善的目光,絲毫不為所動。

倒是阜南的背影,讓我久久注視。

末了,我舔了舔塗了口脂的紅唇,眼底是毫不掩飾的侵略意味。

對於阜南,我勢在必得。


3(9.9更)

阜南是我的哥哥,貨真價實的、嫡親哥哥。

他大我五歲,我比他遲五年從娘胎里蹦出來。但父皇母后他們卻都說,我跟阜南簡直像一對雙胞胎似的。要不是我比阜南小整整五歲,說不準還有機會讓他代我去捱太傅的板子。

後來越長大,我的容貌也就越貼合於更加陰柔女氣些的他。

這一度導致我稍微化化妝便能大搖大擺去碰瓷一些不大熟悉阜南的官員——他們大都有機會看到阜南的臉、但卻因為隔得實在太遠、只能隱隱約約記住部分阜南的面部特徵。

因為這個,阜南沒少訓我。

當然,訓我的方式就是打我屁股這種越長大越讓我覺得羞恥的事情就是了。

我猶記得,距離阜南上一次打我屁股,已經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

那次是因為什麼,我已經不大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好像是又出宮惹了什麼禍。我一回自己的寢宮,還沒來得及去先跟母后通通氣、讓她不要給我哥告狀,阜南就先一步來了。

氣勢洶洶的,衣角飛起老高。

我當時剛坐下打算喝杯茶,就被他從位置上拉了起來、反扣住雙手按在了他的腿上,整個人以一種不可言說的奇怪姿態趴著。

「長能耐了。」他按著怒氣問我。

我面紅耳赤地趴著,我說:「哥哥哥哥哥哥,等會兒。」

他哼笑一聲,隔著衣裳一掌拍在我的屁股上:「等什麼?等你編好說辭騙我?」

當時正值盛夏,我穿的衣裙質地都極為輕薄。是以他滾燙的掌心剛蓋住我的臀部時,那溫度便十分清晰地傳了過來。

剛開始阜南還沒覺出什麼,後來看我一直不做聲,他便鬆了手將我的臉轉向他,這才看到我羞紅的臉。

他狠狠一頓,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我已經長大成女子,再也不是之前抱著他的大腿哭喊著要哥哥抱抱的小屁孩了。

他的手還按在我的臀部,氣氛一陣尷尬。

「哥哥……」我的聲音細若蚊吟,「我、我錯了。」

阜南立馬將手抽回去,順便帶著凳子猛地後退了一步,沒有絲毫防備的我差點摔在地上。

他看了看我,冷硬道:「……知道錯了就好。」

那之後,阜南便突然開始跟我拉開了距離。

以往我還能撲進他的懷裡讓他做主給我弄點兒新奇的小玩意兒玩玩兒,後來他一看到我就拉下臉來不讓我上前。

我跟母后告狀,母后也笑著哄我,當我是個小孩子一樣:「寧寧乖,你長成大姑娘了,不能再讓哥哥抱了。」

我當然知道,別人家的兄妹不像我跟阜南。別人家的妹妹不會像我一樣,長大了還要時時刻刻粘著哥哥,就連哥哥到了選妃的年紀也要撒嬌威脅不許他選妃。

可別人家的哥哥,也同樣不會,像阜南這樣。不許我跟男孩子一起玩兒,不許我讀那些女規女戒,甚至我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他也說我還小、要再留我幾年。

別人家的兄妹,或雞飛狗跳、或守禮互親。

可我和阜南,像用從同一片泥沼中挖出的泥捏出的、本不該卻是的一對兒扭曲又污濁的陶器,彼此相融相知、卻又本質骯髒。

「陛下聖安!」

「恭迎陛下!」

我正擺弄著面前的茶具,就聽到外面宮人們驚懼又恭敬的聲音。


現在的男主:

「別頂著這張臉做那種淫蕩的表情。」

「別碰朕。」

「守好你的本分。」

以後的男主:

「阿寧,叫哥哥...」

「阿寧,我胸口難受,你揉揉...」


待更。

我終於發現了,我就是一個禁忌文學愛好者罷了hhhh


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成婚三年,他都沒有和我圓房!


他所有的痴情都給了那個宮女出身的淑妃蕭氏,還生了個兒子趙璽……


第一章 深宮


過了重陽節,京都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沖刷著街面,大半個月都沒有消停,入秋的京都滿目枯枝,遍地落葉,天氣也變得陰冷潮濕,寒意入骨。


慈寧宮燒起了地龍。


太皇太后王氏不願意出門,在東暖閣支了桌子,叫了外孫女嘉南郡主姜憲和太皇太妃白氏一起打葉子牌。


可就算是這樣,也還差一個人。


她們只好讓慈寧宮的女官孟芳苓湊了個數。


太皇太妃白氏不免感慨:「我們兩代的皇上可都是難得的痴情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他們得償所願了,卻留下我們這些孤苦伶仃的人在這深宮裡熬著,連打個牌都湊不齊一桌來。」


太皇太后沒有做聲。


孝宗皇帝在世的時候獨寵靜妃安氏,等到先帝繼位,則獨寵貴妃秦氏。


這後宮自然沒什麼人。


姜憲捏著紙牌的手卻有些顫抖。


這個時候外祖母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也會成為這深宮裡熬著的人吧!


因為當今皇帝趙翌也是個痴情的人。


只不過他的痴情沒有給她這個後來成了他皇后的表妹,而是給了那個宮女出身的淑妃蕭氏,還生了個兒子趙璽。


至始至終,趙翌都沒有和她圓房。


三年的皇后,七年的太后。黃河決堤,西北地動、兩湖大旱、江南洪澇,國勢艱難。東有遼王趙翊虎視眈眈,西有臨潼王李謙枕戈待旦,南邊有靖海侯趙嘯狼子野心,她抱著三歲的趙璽垂簾聽政,苦苦支撐著這個一不小心就會崩潰離析的趙氏王朝,趙璽卻親手端了碗毒藥給她,把她毒死在了慈寧宮。


然後她一睜眼,回到了元鼎十年,她十三歲的時候,見到了早已過世的外祖母太皇太后王氏。


她即委屈又憤恨,撲到外祖母的懷裡就哭了起來,像個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孩子終於見到了疼愛自己的親人……


如今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七、八天,她也從重生的驚愕和欣喜中回過神來,知道前世那些如鯁在喉的疑惑再也不可能找到明確的答案,可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琢磨著趙璽的行徑。


他為什麼要毒死她?


十歲的趙璽,養在深宮,從哪裡來的毒藥?


背後有沒有人指使他?


指使他的人到底是誰?


遼王趙翊?


靖海侯趙嘯?


還是臨潼王李謙?


自古以為百事孝為先。她是趙璽的嫡母,宮中那麼多陰損的招術他不用,偏偏親自上陣,親手端了碗毒藥給她。他準備怎麼向朝廷群臣交待?怎麼向宗室外戚交待?


有了弒母這麼個把柄,就算是趙翊不用,趙嘯不用,李謙也肯定會用的。


她死了,趙璽還想當皇帝,做夢去吧!


想當年,韃子進犯京都時,李謙借著「勤王」的名義就一路打進了禁宮城,闖進了慈寧宮。


要不是她許了他異姓王,封了他西北總督,轄陝西、四川九府三十六州二百零六縣五十七衛二十一所,他只怕轉身就去了乾清宮,坐在金鑾殿上稱王稱帝了。


她把整個西北都給了他。


可這混蛋還不知足!


每到三年歲貢進京的時候,不是給她鬧出些結交內臣、朋黨營私的事來就不罷休。


她從最初的憤怒斥責到最終無奈的妥協。


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為了安撫李謙,她還曾聽從承恩公曹宣的話給他送過美人。


而那色胚居然還得寸進尺,撩了她珠簾,面不改色地讓她把陪伴她多年的貼身宮女送給他做妾室……


每當她想起這件事,她就糟心不己,胸口彷彿有團火在燒。


還好在她重回十三歲。


人生可以重來。


以後的路可以重選。


她再也不會去管趙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誰喜歡誰去給他們趙家收拾爛攤子去。


她要嫁人。


要生兒育女。


要琴瑟合鳴。


要過自己的小日子。


管他改朝換代,管他誰做皇帝,都與她不相干!


姜憲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定了定神,出了張牌。


太皇太妃喊了聲「碰」,一面把自己的牌甩在了鋪著的茜紅色漳絨毯上,一面笑著道:「保寧,這幾天你睡得可好?」


保寧是姜憲的乳名。


這名字是太皇太后取得。


她的母親永安公主是孝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兒,長大後嫁給了青梅竹馬的鎮國公府二公子姜鎮英。


乾元十五年,先帝在西苑設圍場。射獵的時候,本來被灌了迷藥搖頭擺尾的熊瞎子不知為什麼突然發了狂,姜鎮英為了救先帝,死在了圍場。


懷著七個月身孕的永安公主得到消息頓時就昏死過去。


姜憲早產。


永安公主勉強睜開眼睛看了女兒一眼就去了。


太皇太后一生受孝宗皇帝的冷落,能這樣安安靜靜地守著,不過是想用自己的「識趣」給女兒謀個康泰平安罷了。


如今女兒女婿都去了,她傷心欲絕之餘,提出要把姜憲抱到慈寧宮由她撫育。


先帝很是內疚,不僅下旨讓姜憲進宮,還封了她為嘉南郡主,享五萬石的親王俸祿,永不減俸。


當時鎮國公府的國公爺是姜鎮英的胞兄姜鎮元。


看到突然間老了二十歲的太皇太后,他不敢不應。


從此姜憲除了端午、中秋和春節會回鎮國公府去探親,其他的時候都住在慈寧宮陪著太皇太后。


相比鎮國公府,慈寧宮更像她的家。


而她重生回來的那場哭泣則把大家都嚇壞了。


太皇太后摟著她眼淚婆娑地迭喊「心肝」,不停地追問她出了什麼事。


她不想外祖母擔心,只說是做了噩夢,這才有了太皇太妃關心的問候。


「這幾天孟姑姑讓人給我煮了安神茶,我喝了好多了。」姜憲笑吟吟的應著,抹了張牌。


太皇太后看著外孫女日漸紅潤的面孔,微微頷首,滿意地笑了笑,打了張牌。


「吃!」太皇太妃喊著,喜上眉稍,「我可就早就等著這張牌停胡了。」


「真的。」太皇太后緊張起來,數著牌桌上的牌算著太皇太妃要哪張牌成牌。


有宮女跑進來稟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妃,郡主,太后過來了。」


眾人都有些意外。


姜憲則暗道一聲糟糕。

第二章 太后


太后曹氏是先帝的嫡妻,當今皇帝趙翌的生母。


先帝獨寵貴妃秦氏,幾次流露出廢后之意,她受盡了先帝的羞辱和冷落,比太皇太后當年的處境還要困難。


可她並沒有像太皇太后那樣忍讓退後,而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庇護,忍了秦貴妃十年,在秦貴妃進宮的第十一年生下了趙翌。然後母憑子貴,在先帝在世的時候憑著趙翌嫡子的名份得到了朝中重臣及宗人府宗人令的支持,逼皇帝立了趙翌做太子。


先帝殯天之後,她不僅抱著五歲的趙翌垂簾聽政做了太后,還讓秦貴妃給先帝殉了葬,把秦貴妃所生的皇長子趙翊遠遠打發去了遼東就藩……


如今皇帝趙翌已經十五歲了。


男子十五而束髮。


乾綱獨斷的曹太后卻依然住在只有皇后才有資格住的坤寧宮,即沒有給趙翌選後的意思,也沒有還政於趙翌的意思。


太皇太后也因此對曹太后有些不滿。


但不滿歸不滿,如今的曹太后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慈寧宮哭得可憐兮兮的曹皇后了,太皇太后還要給娘家的兄弟留一條路,還指望著曹太后能善待姜憲,哪裡還敢說什麼,皇帝和太后之間的事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眼裝作不知道了。


前世的姜憲,自然能感受到外祖母的無奈,也盡量離曹太后和趙翌遠一些。


可重生後的姜憲卻知道,就在今年的十月十四日,曹太后生辰的那一天,得到了她伯父鎮國公姜鎮元和先帝叔父簡王趙政支持的小皇帝趙翌,帶著三千禁衛軍把曹太后做壽的昆明湖萬壽山圍了個水泄不通……十月十八日,曹太后還政於趙翌,十月二十五日,曹太后死於長春宮。


享年四十七歲,謚號「孝定」。


次年三月初十,趙翌立她為皇后,原來的宮女蕭容娘因為生育有功,被立為美人。


姜憲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她這幾天忙著確認自己到底是黃粱一夢還是重生了一回,忙著和記憶力中已病逝八年的外祖母相聚,忙著分析前世的那些恩怨,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一件事給忽略了。


不過,就算是她記起來了又能如何?


趙翌活脫脫就像他的生母曹太后,生性多疑狡詐,行事冷酷狠毒。他想圍逼曹太后,肯定早已謀劃多時,她伯父姜鎮元只怕是早就上了趙翌的賊船,這個時候慫恿伯父和他拆夥,既打草驚蛇引起曹太后的懷疑,還會因為釜底抽薪遭了趙翌記恨,兩邊都不是人。


而朝廟之上最忌的就是這種兩邊討好的牆頭草。


樂觀點想,前世趙翌至少成功了,她伯父有了從龍之功,姜家的聲勢也更上一層樓。她要是打斷了前世的格局,曹太后依舊當政,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說一千道一萬,姜憲捫心自問,實際上她是覺得相比一直以來都很陌生的曹太后,和她做了三年夫妻的趙翌如果當權,可以能更好對付一些,曹太后的事,她還是別管了……


姜憲起身欲扶外祖母。


太皇太后卻擺了擺手,慢慢地放了牌,道:「天氣這麼冷,還是請太后娘娘到暖閣里來說話吧!。」


「這樣好嗎?」太皇太妃有些擔心。


自從曹太后當朝,秦貴妃所生的皇次子、皇三子、皇四子在這十年間死的死,殘得殘,瘋得瘋之後,宮裡的人都很是忌憚曹太后,特別是像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這樣出身功勛的世家,還有兄弟侄兒在朝中為官的。


太皇太后冷笑,也沒重新梳洗,就這樣由太皇太妃和姜憲一左一右攙著去了暖閣的次間。


慈寧宮的大太監劉小滿躬身在前面帶路,十來個太監宮女簇擁著曹太后走了進來。


她笑著喊了聲「母后」。


曹太后的大太監程德海已狗腿地給曹太后端了張太師椅過來。


劉小滿垂著眼帘,臉色有些難看。


太皇太后卻當沒看見,客氣地道:「這風大雨大的,難為你來看我。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讓人傳個話過來就是了,何必還親自跟一趟。」


曹太后已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或許是這幾年順風順水,早年間先帝留給她的陰憂在她身上已看不出一絲的影子,她面色紅潤,目光有神,穿著了件很是尋常的石青色葡萄四柿紋的褙子,只在耳朵上戴著紅寶石雙福赤金耳墜,眉宇間滿是上位者的自信。


姜憲等人上前給她行禮。


曹太后眼角瞥也沒瞥太皇太妃一眼,對太皇太道:「有些日子沒來慈寧宮了。今天正好不太忙,就過來看看。」然後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姜憲的身上,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保寧,我怎麼感覺你又長高了?」


曹太后對姜憲一向頗為友善。


這固然與姜憲倍受太皇太后寵愛有關,也與她的伯父鎮國公姜鎮元是當朝三大國公之一,先帝臨終前指給趙翌的輔助大臣,如今還掌管著西山大營的兵權有關。


所以曹太后一直想把姜憲嫁給自己的侄兒承恩公曹宣。


前世,姜憲對曹太后把比自己大八歲的曹宣湊成堆的做法很反感。


曹太后進宮之前,曹家不過是個小小的四品世襲都指揮僉事而已,曹宣到了二十一歲還沒有定親,誰都知道曹太后這是想用曹宣的婚姻提高曹家的門第。


略有點骨氣的人家都不會去幹這種事,想幹這種事的曹太后又瞧不上眼,這一來二去的,曹太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姜憲的身上。


今生,面對曹太后別有目地的親切,姜憲的心情卻頗為微妙。


趙翌親政之後,她和曹宣一個是被皇上束之高閣、有名無實的皇后,一個是皇上深深厭惡、打壓清理的餘孽,看頗此的處境都不免生出幾分同病相鄰的唏噓來,反而在曹太后死相互幫襯,默契地結成了盟友,一起熬到了趙翌死,她成了太后,曹宣成了她的股肱之臣……


曹太后只怕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吧!


姜憲努力回憶著自己十三歲的時候。


她那個時候好像還挺天真浪漫的,覺得有外祖母和伯父護著,只要她不去惹別人,別人也犯不著得罪她,對曹太后和趙翌如同隔壁的鄰居,客氣而疏離。


那就裝個規矩守禮的小姑娘好了。


姜憲就朝著曹太后抿著嘴笑了笑,算是回了曹太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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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茶房


畢竟是做過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姜憲對曹太后的心思還把握得很准,她這樣,曹太后不僅沒有覺得自己被冒犯了,還覺得姜憲這小姑娘越大越懂事,溫婉端莊,很討人喜歡。


曹太后臉上的笑容又溫和了幾分。


太皇太后看著卻覺得膈應。


曹太后心思她是知道的。


她不喜歡曹太后,也就連帶著不喜歡曹宣,瞧不上破落戶的曹家了。


「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一個樣子。」太皇太后壓著心裡的不悅應付了曹太后兩句轉移了話題,道,「皇上也有幾天沒來我這裡了,他可還好?我聽劉小滿說皇上這幾天都吃得不香?是飯菜不合胃口嗎?可叫太醫去瞧了?」


劉小滿常代太皇太后去問話。


曹太后聞言笑道:「叫太醫去瞧了,說是積了食,不是什麼大事,禁了幾天食就好了。」她說著,目光又落在了姜憲的身上,道:「上次過來時喝的杏仁茶很好喝,聽說是你親手做的?沒想到保寧還會做茶點。」


姜憲是誰?


鎮國公府大小姐,永安大長公主的女兒,享親王俸祿的郡主,太皇太后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的人,別說是曹太后了,就端給太皇太后「親手」做的東西那也不過是站在茶房裡指點宮女太監是在茶點上灑點山楂片好還是放點葡萄乾好。


曹太后是宮裡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她這麼說不過是在委婉地告訴姜憲她有話跟太皇太后說,讓姜憲迴避而已。


若是前世那個無心的姜憲,她可能一時還聽不出曹太后的話外之話,可重生回來的姜憲在當太后的時候自己平時就沒少這樣跟人說話,哪裡還需要別人提點,不僅想也沒想地站了起來,還落落大方地問曹太后:「難得您說喜歡,那我再去給您沖一碗吧。不知道您喜歡放些乾果還是放些漬糖?」


曹太后看她的眼神就更滿意了,慈愛地呵呵笑了幾聲,道:「都好,都好。」然後目光一轉,把後知後覺跟著姜憲一起起身的太皇太妃留了下來:「你坐。讓保寧忙去,我們坐著說會話。」


太皇太妃只好又重新落座。


姜憲心裡卻盤算起來。


曹太后向來是無事不登三保殿的。既然把太皇太妃留下來了,看來不是想通過太皇太后給她伯父傳話……十之八九是宮裡的私事……可這後宮冷冷清清的,能有什麼私事?難道是給趙翌選後?


可前世沒聽說曹太后要給趙翌選後啊!


就算她最後做了趙翌的皇后,那也是因為她伯父親自帶著三千禁衛軍把曹太后圍在了萬壽山,趙翌頗有些論功行賞的意思。曹太后在的時候,可沒打算給趙翌找個像她這樣身家背景顯赫的皇后。


曹太后到底來幹什麼呢?


姜憲心裡頭轉個不停,腳下卻絲毫沒亂,步履輕盈地出了東暖閣。


凄風冷雨的,她出來就打了個寒顫。


她身邊的大宮女丁香已抱了件桃紅色鸞鳳穿牡丹的刻絲灰鼠披風出來,急急地給她披在了身上:「郡主,您小心著了涼。」


姜憲「嗯」了一聲,攏了攏披風,往設在偏殿的茶房去。


曹太后在大壽之前,大赦天下,宮裡凡滿二十歲的宮女、三十歲的女官都放了出去。丁香和她另一個大宮女藤蘿就是這次放出宮去的。後來一直服侍她的是百結和情客。她對丁香和藤蘿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了。


她被趙璽毒死,百結也就罷了,做了李謙的妾室,因為李謙沒有正室,內宅由百結主持中饋,頗受李謙敬重,她不擔心。只可惜了情客,事出突然,沒有把她安排好。


她不準備嫁趙翌了,百結不用跟著李謙了,情客也不用跟她熬了,她今生怎麼也要照看著點倆人才是。


只是這宮裡人多口雜,與其這個時候提攜兩人,還不如等丁香藤蘿出宮了再說,免得別人以為百結和情客使了什麼手段,以後不好服眾。


姜憲在心裡琢磨著,那邊早有機敏小太監趕在姜憲的前頭撩了茶房的帘子。


她進了茶房。


一陣熱氣撲面而來。


丁香快步上前幫她脫著披風。


姜憲眼角的餘光卻越過丁香的肩膀看見茶房裡站著兩個穿著青藍色錦衣、一看就不是內侍的青年男子。


她嚇了一大跳。


耳邊已傳來如水澗青石般清越的聲音:「郡主,好久沒見。」


姜憲不由睜大了眼睛。


曹宣,他怎麼在這裡?


她歪了頭朝里望去。


丁香抱著姜憲的披風疾步退到了一旁。


眼前的男子面若春曉,鬢若刀裁,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不笑的時候也帶著幾分纏綿繾綣,不是號稱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曹宣還是誰?


姜憲不禁微微地笑。


就在她被趙璽毒死前的兩個時辰,她還宣了曹宣進宮召對,商量國庫空虛之事……


姜憲朝她頷首,親切地喊了聲「承恩公」。


曹宣眼底閃過一絲訝然。


這位紫禁宮的明珠,慈寧宮的寶貝,赫赫有名的嘉南郡主,見了他從來都是眼高於頂的繞道走的,今天居然會友善地和他打招呼?


她吃錯藥了吧?


不過,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曹宣拉了身邊的男子向姜憲引見:「郡主,這位是福建總兵李長青李總兵的長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姜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神色大變休,連退三步。


她今天出門沒有看黃曆吧!


給曹太后沖碗杏仁茶而已,遇到曹宣也就罷了,竟然在這裡遇到了李謙!


曹宣什麼時候和李謙勾搭在一起的?


最近的一次上書房議事,曹宣還說什麼沒辦法削減李謙的兵力,能不能讓李謙和趙翊對上,讓他們兩虎相爭……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


每次李謙那邊鬧出點什麼妖娥子都是曹宣幫她從中調停周旋,難道那些都是掩人耳目騙她的?


姜憲神色不善地在曹宣和李謙之間來回審視。


曹宣和李謙交換了一個不知所以的眼神。


什麼一回事?


李謙朝著曹宣眨眼睛。


曹宣則挑了挑眉,示意他小心點。


嘉南郡主長這麼大估計還沒有人對她說過「不」字。


李謙要惹怒了她,就算李謙的父親是正三品的總兵,他姑姑想要重用的人,他姑姑也不會為了李謙得罪姜憲,得罪鎮國公府,得罪太皇太后的。

第四章 重逢


李謙是第二次和曹宣打交道。


第一次是通過浙江總兵李道引薦,隨著父親到承恩公府拜見曹宣。


第二次是單獨隨曹宣進宮拜見曹太后。


他自然不可能看著曹宣揚眉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李家在整個朝廷的地位,他自己在其中所應該起的作用,他卻看得清楚明白。


不用曹宣再多暗示,他今天若是得罪了這位金枝玉葉的嘉南郡主,他以後,李家以後,恐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內,都別想進入朝廷的核心圈了。


可他到底哪裡出了錯呢?


他和這位傳奇般的嘉南郡主可是頭一回見面。


兩人之間別說是恩怨了,連句話都沒有說。


他幹嘛看見自己像看見了鬼似的。


李謙想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摸摸自己的臉。


他飛快地睃了姜憲一眼。


不過,這位嘉南郡主長得可真是……一般啊!


瘦瘦小小的,像個豆芽菜似的。那皮膚,白得跟雪似乎,一點顏色也沒有。鼻樑又挺又直,端肅而不失秀雅,在女人的相貌里很是少見。一雙眼睛又圓又大,清澈澄凈,黑白分明,如白水銀里養了兩丸黑水銀,到底是非常的漂亮。此時睜大了瞪著他,明亮璀璨,讓他無端端就想起自己小時候養的那隻波斯貓,每當遇到家裡養的那隻京巴狗時,就會害怕地跳到窗欞或是矮榻上居高臨下地蹲在那裡盯著那京巴狗,看上去優雅從容,實際上卻如臨大敵,防備著、警惕著,只要那京巴狗有點動靜就準備隨時跳起來逃走。


李謙沒能忍住,明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垂著眼瞼,裝著溫和無害的樣子畢恭畢敬地上前給嘉南郡主問安,可他還是咧著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


姜憲恨不得一腳把他給踢出去。


又這樣!


又這樣!


每次見面都這樣!


別人都垂著眼瞼恭謹地向她行禮。只有他,睜大了眼睛盯著她瞧,輕佻無禮地沖著她笑,她正正經經地和他說話,他就嬉皮笑臉地應答,她要是退後一步,順著他的話安撫他,他又做出副大義凜然、浩然正氣的樣子來……以至於每次他進京歲貢,她前兩個月就會開始緊張,等見了面,她覺得半條命都沒了。


她索性免了他的歲貢,結果他還不領情,讓他的幕僚洋洋洒洒地寫了十幾張紙的摺子向她表忠心,說自己無論如何也會進京給她請安的,還小人得意地威脅她,說如果遼王和靖海侯看見他沒有進京請安,還以為他對朝廷,對太后有了二心,想「清君側」,引起戰火可就麻煩了……她氣得好幾天都沒有吃飯。


姜憲瞪著李謙的眼睛更大了。


李謙實在是沒辦法控制自己。


他笑得更燦爛了。


嘉南郡主這個樣子,和那炸了毛的貓有什麼兩樣。


真是太好玩了!


難怪宮裡的嬪妃都這麼喜歡她。


要是他有個這樣的妹妹,每天逗逗她,指定也很喜歡。


姜憲肺都要氣炸了。


這混蛋,除了笑還會什麼?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口好牙似的。


他肯定不知道只有吃玉米棒子長大的人才能有這樣一口好牙?


不對,他爹李長青才是吃玉米棒子長大的。


等到他的時候,他爹已經招安,被曹太后從山西汾陽弄到了福建做總兵。後來趙翌親政,李長青不知道怎麼走通了趙翌身邊的心腹,後任司禮監大太監的孫德功,讓李謙做了大同總兵府的游擊將軍。


李家如虎入叢林,從此再也沒有人夠挾持。


等到自己做了太后的時候,更是割地賠款,不知道答應了他多少喪權辱國的條件……簡直是她畢生之辱!是提也不想提起的噩夢。


念頭一閃而過,姜憲微愣。


不對啊!


現在李謙還只是名聲不顯的毛頭小子。別人提起他來,不過是以李長青長子的身份相稱,根本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小兒止哭,被朝臣們私底下稱做「武安君」的臨潼王,她幹嘛要忌憚他啊?


真是給他嚇糊塗了。


姜憲頓時如釋重負,精神煥發,心情大好。


李家想回山西老家是吧?


想回到老家稱王稱霸是吧?


啊!想得美!


也不看見你遇到了誰?


小瞧我!想威脅我!


可惜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李謙也有落到我手裡的一天。


看我怎麼整治你!


你們李家就給我好好獃在福建打倭寇好了!


到時候讓身材高大,皮膚白凈的李謙晒成個黑碳那就更好了。


姜憲想想那場景就覺得心情飛揚,一雙大大的杏眼彎成了月牙兒。


然後想到了剛才的失態……


「曹大人!」她立刻挺直了背脊,習慣地喊著曹宣,友善地道,「沒想到會在宮裡見到外人,嚇了我一跳……」


是嗎?


曹宣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困惑。


誰都知道嘉南郡主是個香饃饃。


今年端午節,安陸侯太夫人帶著孫子進宮給太皇太后問安,嘉南郡主突然被安陸侯世子攔在抄手游廊搭訕,她用一雙眼睛寒冰似的直直盯著安陸侯世子,硬生生地把安陸侯世子瞪得磕磕巴巴,沒說上兩句話就落荒而逃。


他當時看著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那也是第一次見到安陸侯世子。


他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她怕生。


曹宣的腦袋飛快地轉了起來。


難道有人私底下帶李謙來見過姜憲了?


或者是聽說了什麼?


眼下的形勢卻容不得他多想,他壓下心底紛亂的念頭,風姿卓然微微躬身行禮,笑道:「哪裡,是我們唐突了。」然後張大了眼睛望著姜憲,水汪汪的桃花眼如秋水泛起了一道道漣漪,「有沒有嚇著你?」


聲音柔得如三月里的春風。


姜憲有些惡寒。


曹宣每次想要說服別人按著他的意思來做事的時候,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擺了擺手,神色間顯得寬和又大度,道:「還好,還好!」


李謙心裡卻生出些許的感慨。


身份再尊貴有什麼用?


從小在這宮規森嚴的紫禁城長大,抬頭天井大的天空,低頭巴掌大的一塊地,怎會不膽小怯懦。


他斂了笑,正色地上前給姜憲行禮:「嘉南郡主,失禮了。」


姜憲很是意外。


李謙竟然這樣謙和地和她說話……難道是因為他年輕還小的緣故?


她看了李謙一眼,笑吟吟地還了禮,道:「曹大人怎麼會和李大人一起進宮?還在茶房裡喝茶?」


註:「武安君」是白起的封號,此處暗指李謙的兇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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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嬌嬌


曹宣覺得今天自己得重新認識一下這位素來眼高於頂的嘉南郡主。


她遇到自己不僅親切地打招呼,還給一個三品總兵的兒子行了個福禮!


這在從前簡直是不敢想的事。


他默然了片刻,這才道:「阿謙從福建過來,我帶他進宮來給姑姑請個安。到了坤寧宮才知道姑姑已經備好了儀駕儀輿,我們就隨路跟了過來,看能不能有機會給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問個安。」


是嗎?


姜憲可不相信。


她真正開始記事是從她做了皇后,被趙翌冷落開始。之前的事,對她都是幸福的、溫馨的、快活的、自由自在的,就算是什麼苦惱,也不過是天氣炎熱,宮中的女官們卻不讓她吃冰,或是下起了大雨,她種在臨溪亭附近的花被風吹雨打零落泥中做不成香露了,還有就是曹太后又做了什麼讓外祖母不高興的事了,她要哄外祖母高興……所以在她少年的記憶里,曹太后帶給外祖母的不快她是記得最清楚的。


姜憲仔細地回憶著,還就真的想起一件事來。


有一次,曹太后像往常那樣來拜訪太皇太后,也像今天一樣,和她拐彎抹角地說了一大通話,她沒有聽清楚是什麼意思,還是外祖母吩咐她,讓她去茶房給她們沏杯茶進來。她這才知道曹太后這是要把她給打發出去。她難堪之極,想著她們又不是真的要喝茶,不僅沒有去茶房給沏茶,還借口身體不舒服,給留在這裡服侍的宮女留了句話就帶著丁香和藤蘿回了她所住的慈寧宮東三所……根本沒有去茶房。


結果她一回到東三所就遇到回宮的清蕙鄉君白愫,兩人說了半天的體己話,直到曹太后走,才結伴去東暖閣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問安,而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在曹太后走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心情不好,以至於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直到曹太后被拘禁在了長春宮,她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前世曹宣就和李謙坐在茶房裡喝茶,只是自己沒有碰到而已?


她如果回到西暖閣能碰到白愫,就可以證實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錯了。


姜憲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笑道:「恐怕你們要等一會了——太后娘娘說有話和太皇太后說,這不,把我打發出來沖杏仁茶,只怕不是一時半刻的事。」


曹宣笑道:「相請不如偶遇。又說下雨天留客天,這都是天意。郡主不如留下來和我們喝杯茶吧?我剛才聽彩霞姐姐說,有新進貢的胎王菊,清熱敗火,慈寧宮這麼早就燒了地龍,郡主不妨多喝喝胎王菊。」


姜憲急於證實自己的猜想,懶得和他應酬,笑著道了聲「多謝曹大人了」:「我倒是想喝杯胎王菊,就怕御醫院的田醫正這幾天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月里不足,太皇太后那是放在心尖上養大的,不要說吃的穿的必是最精細的,就是那長命燈,一點就點了十三年,等到太皇太后去世,她的伯父鎮國公姜鎮元又接著給她添香油錢。


至於田醫正,則是御醫院的醫正田進坤。


姜憲這邊凡是季節變化,添減吃食,都得田醫正請了平安脈,和御醫院的那些御醫商量之後上了摺子才能有變化。


曹宣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由撲哧地笑,道:「那我就不勉強嘉南郡主了。」


「可也別因為我掃了興。」姜憲笑著掃視了屋裡一圈,指了個穿著四品內侍服飾的太監,吩咐他給曹宣和李謙沏壺好茶,自己說還有事,出了茶房。


李謙見狀就用手肘拐了拐曹宣:「沒想到嘉南郡主這麼講究,喝個茶都得御醫院的醫正商議。」


他對姜憲的印象挺好,覺得這小姑娘雖然貴為郡主,膽有點小,被養在深宮裡有些不諳世事,可處事卻得體大方,不落俗套,看得出是個雖然不太喜歡應酬卻很會應酬的人。


曹宣看了他一眼,道:「這算什麼?太皇太后為了她在慈寧宮設了小廚房。她做菜的高湯都是用豬骨頭、雞骨頭、鴨骨頭和三年的金華火腿燉制而成的……這是我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我不知道的菜呢!」


宮裡的人為了防止被人下毒,都不會透露自己到底喜歡吃哪幾樣菜,每次御膳房端上來的菜不管好吃不好吃,喜歡不喜歡,都會吃兩三筷子就放下。曹宣就算是貴為權傾朝野的曹太后侄子,也拿不到慈寧宮小廚房的菜單。


李謙「哦」了一聲,還欲再問,有宮女笑盈盈地進來請他們:「太皇太后請承恩公和李將軍進殿拜見。」


此時李謙在父親李長青手下任五品游擊將軍。


李謙只好收斂了心緒,隨著曹太后去了東暖閣。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東暖閣的帘子撩起來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茶房。



姜憲無意打探曹宣和李謙都做了些什麼,她急步沿著抄手游廊繞過了東暖閣,往東暖閣後面的東三所去。


誰知道迎面就碰到穿著件大紅色百蝶穿雲錦灰鼠皮披風的白愫,由兩個宮女擁著朝她走過來。


「掌珠!」姜憲高興地叫著白愫的乳名,小跑幾步,緊緊攥住了白愫的手。


白愫是太皇太妃白氏的侄孫女,北定侯白家的嫡長女。


姜憲五歲的時候,白愫隨著母親進宮來給太皇太妃請安。太皇太后見白愫明眸皓齒,冰雪聰明,和姜憲同年同月生,只比姜憲大了十天,想著這宮裡不是孀居的嬪妃就是低眉順眼服侍人的內侍宮女,怕姜憲養成個畏畏縮縮的性子,就留了白愫在宮裡陪伴姜憲。


太皇太妃和北定侯夫人開始還怕白愫和姜憲玩不到一塊去,不曾想兩人一個活潑可愛,一個溫柔細緻,就像一母同胞的兩姐妹,很快就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了。


太皇太后很是高興,給白愫請封了一個清蕙鄉君。


這對白愫以後嫁人很是有用。


北定侯夫人也就不好意思常接白愫回去。


姜憲和白愫做一輩子的好姐妹。


就算後來白愫嫁給了晉安侯,晉安侯見姜憲被趙翌晾著,不允許她進宮,她還是風裡來雨里去的,每隔十天都會進宮去拜見姜憲。

第六章 閨蜜


姜憲想到從前的事,眼淚都要蹦出來了。


說起來,她和白愫已經有兩、三個月沒見了。


她被趙璽毒死之前,晉安侯正以白愫無出為由要納妾,她壓著不讓,白愫卻已心灰意冷,不僅同意給晉安侯納妾,而且還把晉安侯府的中饋托給了晉安侯府的二夫人打理,說自己累了,去姑嫂廟裡住些日子,清靜清靜。


可姑嫂廟是京城有名的庵堂。


很多高門大戶的女眷在那裡出家。


姜憲知道後膽戰心驚,生怕白愫就在那裡住下了,特意把白愫的母親北定侯夫人接去了姑嫂廟裡陪白愫。


為了這件事,李謙還專門上了道摺子給她,說既然晉安侯眼裡沒有白愫,讓她乾脆下旨讓晉安侯和白愫和離算了,趁著白愫年輕,還可以再嫁,免得拖久了耽擱了白愫的青春……


她當時氣得把那摺子丟在地上連踩了七八個腳印。


李謙自己離經叛道,一把年紀了不成親,說起別人的事來卻頭頭是道,真是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念頭閃過,她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姜憲不由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怎麼一想到李謙就暴跳如雷。


李謙太容易左右她的情緒了。


這並不是件好事。


她得想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消除李謙對她的影響才行。


姜憲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抱了白愫的胳膊,道:「侯夫人的身體好些了嗎?」


姜憲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既然如同記憶中般地見到了白愫,姜憲已經可以肯定,這就是曹太后死前最後一次來拜見太皇太后了,而白愫則因為母親生病回了北定侯侍疾,在北定侯府住了快半個月才回來。


前世她死的時候白愫的母親都還健健康康地活著,可見北定侯夫人的病沒有什麼大礙。


果然,白愫溫聲道:「我母親沒事。她只是受了點風寒。太皇太后特意派了御醫院的田醫正去給我母親診脈。母親吃了幾副葯就好了。」然後解釋道,「母親有些日子沒有看見我了,特意留我在家裡住了些日子。」


白愫的母親一直擔心白愫在宮裡受了欺負,每隔些日子就會接她回去小住些日子。


姜憲笑著點頭。


白愫就問她:「你這是要去哪裡?太皇太后那裡有客人嗎?」


姜憲就把曹太后有話單獨和太皇太后說,還帶了曹宣和李謙過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事告訴了白愫。


白愫是在宮裡長大的,自然認識曹宣。而曹太后的父母、兄弟早已經不在了,曹家只留了曹宣這根獨苗苗,曹太后把曹宣看得比趙翌還要重,常常宣了他進宮,白愫和曹宣也認識。


「承恩公嗎?」她訝然地望著姜憲,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姜憲看著一愣。


白愫已笑道:「這麼說你根本就沒有給太后娘娘沖杏仁茶?不知道太后娘娘會不會生氣?要不你先回東三所歇歇,我讓人去給東暖閣那邊傳個話,就說你吹了風,身子骨有些不舒服。」


宮裡人人都知道嘉南郡主是風吹不得、雨淋不得的。這樣的借口再好不過。


前世的這個時候,姜憲也用了這樣的借口。


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聽白愫這麼一說,她莫名地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按道理,她不是應該先問李謙是誰嗎?


這半天下來,姜憲意外頻頻,到了這個時候,腦子已經有點糊了。


她索性把這些都統統拋開,笑道:「也好。我們回屋歇會,等曹太后走了再去給太皇太后問安。」


就像前世那樣。


白愫笑盈盈地應「好」。


兩人一起去了東三所。


從前白愫也住在這裡,不過姜憲住東邊,白愫住西邊。三年前,太皇太后覺得白愫也不小了,兩個小姑娘都得有自己院落了,就吩咐把西三所給收拾出來給白愫住。可白愫是進宮來陪姜憲的,平時還是呆在東三所的時候多。


白愫吩咐人去給東暖閣的送信,脫了披風和姜憲坐在臨窗大炕上說著這次回去的所見所聞。


姜憲仔細地聽著,認真地回憶著十幾年前的舊事。


兩、三盞茶的功夫,孟芳苓就過來了,笑著屈膝給她們行了禮,道:「太后娘娘回了坤寧宮。太皇太后聽說鄉君回來了,讓郡主陪著鄉君一塊去東暖閣說話呢!」


姜憲和白愫重新凈了臉,梳了頭,換了身衣裳,由宮女內侍簇擁著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已在東暖閣裡間臨窗的大炕上歪著了,見白愫進來,太皇太妃立刻就坐了起來,紅著眼睛伸出手去喊了聲「我的掌珠」,那激動悲切的樣子讓白愫的眼眶立刻變得濕潤起來,哽咽著喊了聲「太皇太妃」,磕在了炕前。


「你這孩子!」太皇太后嗔道,「回來了就好。不年不節的,用不著行這樣的大禮。」又責怪太皇太妃,「說話就說話,哭什麼哭?不過幾天沒見,也值得這樣?」說完,還看了太皇太妃一眼。


太皇太妃忙掏出帕子擦著眼角,笑道:「我這不是高興嗎?」


「既然是高興,就別掉眼淚了。」太皇太后說著,示意白愫坐到她身邊來,道,「你別理你姑奶奶,她這是想你想的。你什麼時候回的宮?用過午膳了沒有?保寧中午只用了小半碗碧梗飯,想必也餓了。我讓小廚房的給你們做芸豆糕墊一墊,等會我們吃青菜粥。」


姜憲笑著上前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行了禮,和白愫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兩人身邊,好奇地道:「太后娘娘來這裡幹什麼?為什麼帶了那個李長青的兒子來見您?」


她一面說,一面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的神色驟然緊繃,但很快又松馳下來。


太皇太后卻道:「我怎麼也是做婆婆的,太后娘娘雖然不常來,可也不能不來吧!至於那個李謙,宮裡遇到了,太后娘娘要抬舉他,我也就做個順水人情,給她做做臉面好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抬舉李長青的是曹太后,太皇太后憑什麼給他臉面?


姜憲在心裡冷哼。


知道再多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也不再問,笑嘻嘻地和白愫吃著糕點,隨後陪著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打了會牌,直到華燈初上,才回了東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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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打聽


百結和情客一個領著群捧著帕子、香胰、面盆的宮女迎了上來,一個領了幾個宮女在東次間的內室里鋪床焚香。


姜憲看這樣子今晚上應該是情客值夜了。


她不由在心裡點頭。


前世她對李謙一讓再讓,最後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聽從曹宣的建議給李謙送了幾個相貌十分出眾的宮女。他一開始還有些不屑,後來不知怎麼想通了,不僅把幾個宮女都留下了,還提出把百結或是情客賞給他。


她當時雖然氣憤,可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也仔細考慮了良久。


在宮裡,忠心比能力更重要。


百結和情客就是對她最忠心的人之一。


但百結膽小,遇事沒有她的吩咐她就不敢多走一步,反倒是情客行事潑辣,有她不方便明說的事她更願意交給情客去做,情客也比百結更適應宮裡的生活。


姜憲問了百結的意思,最後把百結賞給了李謙。


所以等到晚上大家都去歇了,屋裡只留下了當值的情客時,姜憲低聲地吩咐情客:「你明天去東暖閣打聽打聽,太后娘娘過來都跟太皇太后說了些什麼?」


情客非常的驚訝。


丁香和藤蘿才是東三所的大宮女,這樣辛密的事,郡主通常都是吩咐丁香或是藤蘿。


難道太后娘娘會趁著大壽的時候大赦天下,郡主準備放丁香和藤蘿出宮?


她心裡盤算著,面上卻不顯,恭敬低聲應「是」,起身挑了挑鎏金掐絲琺琅蟠龍耳香爐里的安息香。


屋子裡的氣味更甜了。


姜憲睜大眼睛,半晌才睡著。


夢裡,李謙大步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伸手就撩開了她的珠簾。


由蓮子米般大小的東珠串成的珠簾相互撞擊著,叮叮噹噹,聲音悅耳。


她抱著還像糯米糰子般年幼的趙璽僵直地坐在萬字不斷頭的紫檁木矮榻上,手裡捏著太醫給她配的毒藥,哆哆嗦嗦卻依舊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他,厲聲問道:「你是誰?」


李謙沒有說話,上前幾步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道:「宮中的女子是服侍皇上的,是皇上的女人,您就這樣賞了我,我哪敢用?我說您到底是關心我的子嗣呢?還是想壞我的內宅呢?我看你不如再把您身邊體己的大宮女賞個給我得了,既可以幫我管管內宅,還可以幫我鎮鎮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醇厚,說到最後還挑著眼角看了她一眼,輕佻狂放的哪裡像個超品的郡王。


她氣得直發抖,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然後姜憲就醒了。


牆角八角立柱宮燈瑩瑩如皎月,帳子上丹鳳朝陽的織錦泛著青藍色的光芒。


姜憲卻再也睡不著。


眼睜睜地看著屋裡的光線漸漸明亮,天色慢慢發白。


情客掛了帳子,指使著小宮女去抱了放在火盆上烘著的夾襖,服侍著她起床。


姜憲頭還有些暈乎乎的,直到百結捧了首飾匣子讓她挑選今天要用的簪環時才發現百結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她。


「怎麼了?」姜憲不解地道,「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百結這才小聲地道:「郡主,您今天還要擦點粉嗎?」


姜憲剛重生的那會兒,晚上不敢睡覺,怕一睜開眼睛又回到了過去。好不容易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晚上就開始做自己被趙璽毒死的噩夢……今天她見到了李謙,又開始夢到李謙……


這李謙不會真是她命中的劫吧?


只要他出現了,連那些噩夢都不敢再來纏著她了?


姜憲心情頓時有些低落,隨手選了兩支紅珊瑚珠花讓百結幫著戴上,吩咐她給自己抹點粉:「……免得被太皇太后發現我沒睡好。」


到時候外祖母肯定會興師動眾地請御醫院的田醫正給她來把脈,說不定還會引了曹太后和皇上派人過來問候,甚至是讓曹宣過來探病。


百結垂目應諾,動手幫她化了個淡淡的妝。


姜憲讓人去請了白愫,兩人一起去東暖閣給太皇太后問安,等到太皇太妃過來,眾人一齊用了早膳,去大佛堂上了香,念了段經,回到東暖閣又各自抄了幾頁經書,用過午膳,服侍著太皇太后歇了午覺,姜憲、白愫和太皇太妃這才出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去了隔壁的壽康宮。


白愫挽著姜憲的胳膊往殿後去。


她悄聲問姜憲:「你昨天遇到了承恩公,他有沒有說什麼?」


關於曹太后的意圖,慈寧宮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姜憲不敢興趣地道:「沒說什麼!打了個招呼而已。我能和他有什麼說的?」


白愫沉默了片刻,道:「你也不用每次見到承恩公都不理他……他這個人,我聽別人說,還挺不錯的……大家也都身不由己……」


從前白愫也這樣勸過姜憲,姜憲嘴裡應得好,心裡卻很不以為然,覺得曹宣看她的目光少了熱情,根本就不喜歡她,偏偏還要做出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人,當她沒見過世面的傻瓜似乎的,特讓人厭煩,因而不管白愫怎樣勸她,她見了曹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可這一世,姜憲想到昨天白愫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我昨天不是好好地和他打招呼了嗎?」她望著白愫的眼睛,道,「我現在長大了,肯定不會像從前那胡來了。」


「那就好!」白愫笑著。


不知道為什麼,姜憲覺得白愫的笑容有些寂寥。


姜憲皺了皺眉。


兩人已走到東、西三所的分岔口。


「那我回去休息了,」白愫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姜憲那裡,而是略顯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道,「我們下午一塊練字。」


姜憲頷首,直到白愫的身影消失在了西三所,她這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丁香伺候她換了衣裳。


她吩咐丁香:「讓情客進來給我捶捶腿,你們都下去歇了吧!」


丁香應「是」,喊了拿著美人捶的情客進來。


情客不緊不慢地幫姜憲捶著腿。


廳堂的自鳴鐘滴答滴答的,規律的響聲讓姜憲昏昏欲睡,閉上了眼睛。


情客壓低的聲音卻在她耳邊響起來:「郡主!曹太后為清蕙鄉君的婚事而來,說是想把清蕙鄉君嫁給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

第八章 主意


「什麼?」如石破驚天,姜憲猛地坐了起來,睡意全無,「你說什麼?」


情客低聲道:「太皇太后並沒有下禁口令,我是聽端茶進去的印霞說的。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還見了那個叫李謙的。但是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太后娘娘提這件事的時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裝作沒有聽懂似的。太后娘娘走後,太皇太妃就哭了,還說『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門第低不說,還要遠嫁,太后這是沒有把北定侯府放在眼裡,不就是欺負北定侯府這些年來沒有出什麼人才嗎?要是真有這麼好,怎麼不在『三公』裡頭選一個嫁過去……」


姜憲已無心聽下去。


她捏著帕子在屋裡走來走去。


怎麼會這樣?


前世她和白愫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的閣,根本沒有李謙什麼事……


不對!


姜憲停下腳步。


她回來之後什麼事也沒有做,事情完全照著從前的軌道在走。前世她沒有見過李謙,是因為她沒有去過茶房,並不代表李謙就沒有來拜見過太皇太后,不代表曹太后就沒有過這樣的打算。


如果是這樣,李謙突然出現在慈寧宮就能夠解釋得通了——曹太后也知道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所以讓曹宣叫了李謙進宮,把李謙帶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想讓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在李謙的相貌上答應這門親事。


真是……


姜憲在心裡低低地罵了一句。


不知道李謙是否知道自己進宮的目的?


應該是知道的吧?


這混蛋,居然敢一臉坦蕩地進宮相親。


還敢打白愫的主意……


姜憲把帕子團成了一團,丟在了炕上猶不解氣,索性把桌子上的茶盅茶盤全都掃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這怒火從何而起!


滿屋的宮女內侍嚇得跪成了一片。


姜憲心裡更覺得堵得慌。


她壓著情緒交待丁香:「我心情不好,你們把這些東西收拾,別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內務府那邊,拿了銀子給他們,讓他們把我打壞的東西都補上就是了。」


宮裡的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哪個宮裡領的,誰領的,換季的時候壞了損了,為何壞了損了,都要一筆筆記錄的。


丁香戰戰兢兢地應「是」,不敢多問,領了幾個二等的宮女小心翼翼收拾著屋子。


姜憲乾脆出了門。


情客幫她穿上了披風,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雨還沒有停,台階前那株西府海棠的葉子被淋得油綠潤澤。


有兩個小宮女手裡捧用青竹編成的荷仙姑花籃從旁邊的抄走游廊路過,清脆的聲音在靜寂無音的院子里清晰可聞。


「這雨要是繼續這麼下下去,等到太后娘娘生辰的那天,這些娟花怎麼紮上去啊?到時候程公公肯定會發脾氣的,還指不定誰會遭殃呢!」


「關我們什麼事啊?我們可是慈寧宮的。幫著他們做娟花已經是退讓了,難道這老天爺要下雨,也與我們相干?」


姜憲面無表情。


情客目露擔憂之色,望了望兩個漸行漸遠的小宮女,又望了望姜憲,咬了咬唇,上前就要喝斥,卻被姜憲揚手制止了。


曹太后四十七歲的壽辰,也是她垂簾聽政的第十年,程德海等人為了奉承討好曹太后,效仿前朝的武則天,要在秋天令百花齊放,差了針工局領頭,和各宮的宮女為曹太后壽辰做絹花,準備在曹太后生辰的頭一天晚上點綴在花樹上……


前世,她若是聽到身邊的宮女內侍這樣的議論慈寧宮的忍讓與退縮,她定會把那些議論的人斥責一番。也正是她這樣的態度,讓大家都不敢再當著她說些閑言碎語,以至於等她知道趙翌不妥當的時候,她已經做了皇后,悔之已晚。


她不會嫁給趙翌的。


白愫也不會嫁給晉安侯。


那她該怎麼做呢?


姜憲低下頭。


曹太后為李謙做媒,說到底,實際是想籠絡李謙的父親李長青。


李長青也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他決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前世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門親事,十之八九是因為曹太后很快就出了事,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又不樂意,自然也就沒有人提起這門親事,更不可能有什麼後續了。


就像前世曹太后也很想她嫁給曹宣,後來曹太后死了,不也沒有人提起了!


姜憲定了定神。


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可不是她簡單地嚷嚷幾句就行了的。


這件事,她得好好地琢琢磨磨。


姜憲抬起頭,挺直了脊背。


那就從改變對坤寧宮的態度開始吧!



到了下午,小皇帝趙翌過來了。


他一頭扎進了太皇太后的懷裡,抱著太皇太后的腰撒著嬌兒:「祖母,我都兩三天沒來您這裡,您也不讓趙小滿去叫我。熊師傅每天都留一大堆功課給我,您看,我的手都起繭子了。」


趙翌說著,伸了手給太皇太后看。


纖纖細指,白嫩得如那蔥頭,比女孩子還要秀氣好看。不要說繭,就是紅印子都沒有一個。


他白皙的瓜子臉,尖尖地下巴,細長的丹鳳眼間透著瀲灧的光。


太皇太后看著就喜歡,吩咐孟芳苓去小廚房裡端新做的糕點之後就摟了趙翌說話:「皇上,熊師傅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以後可是要治理天下的,學問見識要是不厚重,怎麼壓得住內閣的那幫子文臣士子?等熬過了這些苦日子就好了。」


熊師傅叫熊俊榮,翰林院大學士,先帝臨終前給趙翌指定的老師。


趙翌乖乖點頭,嘴裡卻嘟呶著:「不是有太后娘娘嗎?反正我學不學都一樣。」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變得和煦起來,笑嗔道:「胡說!皇上若是學得不好,不要說太后娘娘了,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不敢把玉璽交給你啊!」


趙翌嘻嘻地笑,直起身來在太皇太后面前站好,笑盈盈地喊著姜憲的乳名:「保寧,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呢?我那天讓小豆子給你送了瓶玫瑰香露你也不給我回個音,害得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得了瓶桂花香露也不知道要不要送到你那裡去……」


做皇后之前,姜憲還是挺喜歡和趙翌玩的。


不僅僅是因為宮裡只有她和白愫、趙翌三個小孩子,還因為趙翌喜歡和她玩,對她千依百順,有什麼好東西都願意和她分享,送給她。


現在看來,小崽子趙璽和他爹趙翌倒是一模一樣的,她養了趙璽十年,趙璽毫不含糊地送了碗毒藥就要了她的命,她和趙翌青梅竹馬,他立她為皇后之後就把她當成了擺設晾在了坤寧宮。


她的眼神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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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上


姜憲在心裡嘲笑著自己,但七年的太后生涯還是讓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和平常一樣微笑著和趙翌打著招呼:「這兩天雨太大,做什麼都沒興趣。你讓人送過來的玫瑰香露我還沒有用過,還不知道是否喜歡。不過,你那裡若是還有香露,依舊送給我吧……」


到時候拿了送人,做做順水的人情。


趙翌笑著應「好」,立刻吩咐他貼身的內侍小豆子去乾清宮拿香露。


太皇太后看他們這麼好,滿臉的笑意斂都斂不住。


趙翌就朝著姜憲和站在一旁的白愫招手,道:「我們出去玩!」


這還是姜憲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趙翌。


舊時兩人在一起的歡聲笑語頓時浮現在她的腦海,可那些因他的怠慢而讓她倍受侮辱的日子和被砒霜毒死的痛苦卻把這些舊時光擊得粉身碎骨。


趙翌,真是讓人噁心。


她笑著拒絕了趙翌:「外面天氣太冷,我不想出去!」


趙翌聞言目光微沉,流露出一副失望的樣子。


白愫訝然地看了姜憲一眼,好像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種小事上得罪趙翌。


她眼底閃過一絲擔憂,略一猶豫,上前幾步,笑著給趙翌行了個福禮,低聲解釋道:「皇上,外面又潮又冷,屋裡又燒了地龍,這一冷一熱的,郡主怕是受不住……」


趙翌恍然,忙道:「保寧,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是真的有好玩的東西給你。」他挑著細長的丹鳳眼湊到她身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透露出一副親切無間才有的熟絡。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很快又寬慰地笑了起來。


姜憲暗暗冷哼。


趙翌哪裡是想和自己玩,分明是想讓外祖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


她裝作什麼也不懂,笑道:「有什麼東西非我要出去看?不能拿出來給太皇太后……」


她的話音未落,趙翌已像小孩子似的露出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伸手就拽住了姜憲的手肘,一面拉著她往外走,一面道:「你跟我出去就是了。」


姜憲猝不及防,被他拉著趔趔趄趄地往外走。


白愫急急地跟了過去。


撩了厚厚的夾板帘子,乾清宮服侍趙翌的幾個大宮女和內侍都在。


他們一個個都分左右站在門外的抄手游廊上,笑盈盈地望著他們。


而東暖閣前的院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堵上了,水積在院內,幾隻被縫了翅膀的綠頭鴨、彩鴛鴦被放在院子里的積水裡,正被雨水淋得四處亂竄,狼狽不堪。


「好玩吧!」趙翌頗為得意地斜睇著姜憲。


她是嘉南郡主的時候,趙翌常這樣逗著她玩。她雖然覺得有些不好,卻也說不出具體的哪裡不好。等到她重新來過再看趙翌的舉止,以小見大,這才發現趙翌的殘忍——他連無力反抗他的小東西都要捉弄,更何況是人!


「還是把它們放了吧!」姜憲笑道,「這樣縫了翅膀在雨里,它們就是想划水也劃不成,會很艱苦的。」


趙翌頗有些不悅,道:「幾個畜生而已……」


白愫忙出面幫姜憲解圍:「皇上,這是誰的主意?可真是新穎。」


趙翌聽著好像又高興起來,笑道:「是嫻儀的主意!她很聰明吧?」


姜憲聽到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來了。


嫻儀,是最受趙翌器重的大宮女之一,姓宋。父親早逝,家道中落,為了養活幾個弟弟妹妹進宮做了宮女。她是宮女中少有的能夠斷文識字,寫著一手好字的女官。曹太后頗為欣賞她,曾想讓她去坤寧宮當差卻被她委婉拒絕。而且她不僅宜嗔宜怒長得十分漂亮,還心思百轉聰明伶俐。


可不知道為什麼,宋嫻儀沒爬上趙翌的床反而被趙翌殺了,那個平時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角落裡躲著,畏畏縮縮像只鵪鶉一樣的蕭容娘卻為趙翌生下了長子趙璽。


想到這些,姜憲心中一動。


曹太后死後,朝野嘩然,宮裡的氣氛也很緊張,太皇太后拘著她和白愫在慈寧宮裡不讓她們亂走動,直到趙翌順利親政,她的伯父進宮來和太皇太后商量她和趙翌的婚事,太皇太后私底下問她的意思,得了她的首肯,她出宮回到鎮國公府待嫁,然後是冗長而繁瑣的三書六禮,帝後大婚……只到她做皇后,趙璽才冒了出來。


她那時候很少走出慈宮寧,對坤寧宮和乾清宮的事都知道得不多,沒有多想,以為蕭容娘是曹太后給趙翌安排的教導趙翌人事的宮女,還很是大度的封了她一個美人……現在想想,趙璽是二月二日的生辰,這個時候蕭容娘已經有六個月身孕了吧!


這可是趙翌的第一個孩子。


如果這是曹太后安排的,這麼大的事,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太皇太后知道了,以她老人家性情,不可能不聞不問。


想到趙璽那個小崽子,姜憲覺得她應該關心關心蕭容娘才是。


她漫不經心地對趙翌點了點頭。


有個宮女模樣的少女就跳了出來,笑吟吟地道:「郡主,是皇上想著這幾天下雨,怕您不好玩,殫思竭慮地想讓郡主開心,讓奴婢們想法子,奴婢們這才有了這主意。」


少女粉嫩嫩的面龐像杏花,亮晶晶的眼睛像天邊的星子,滿滿透著欣喜,讓人看著就心生幾分喜悅。


姜憲想了一會才認出眼前的人是宋嫻儀。


她微微地笑,沒有作聲。


宋嫻儀有些緊張。


嘉南郡主本身是個話不多的人,卻很喜歡性子活潑、會說話的,她每次這樣越僭的跟嘉南郡主說話,嘉南郡主都會搭上幾句話,今天的嘉南郡主卻有點奇怪……好像不太喜歡她的越僭似的。


她心中生怯地低了頭,退到了一旁。


姜憲心裡就更納悶了。


這麼個知道察言觀色的人,怎麼會觸犯了趙翌呢?


而小豆子看著氣氛不好,睃了趙翌一眼,二話不說挽了褲腿就跳進了積水裡,道:「既然郡主想看他們亂跑亂飛,奴婢這就把它們的翅膀都放了。」


有機敏的內侍見狀跟著小豆子跳進了積水裡。


院子里頓時嘈雜起來。


趙翌卻沒有管,而是拉了姜憲一旁說話:「母后今天早上下旨,讓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進宮做了三品侍衛!我聽說他昨天曾經跟曹宣一起來慈寧宮拜見祖母,是嗎?」

第十章 好話


李謙居然做了侍衛。


姜憲很是驚訝。


前世她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若是前世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曹太后死後李家卻沒有被清算,是因為李謙還沒有進宮曹太后就出了事,這件事不了了之了呢?還是李長青怕長子留在京城做了質子,想辦法推脫了這件差事,讓李家和李謙逃過了一劫呢?


姜憲很想知道。


或者是討厭了一個人了,這個人做什麼也不對。


從前每次朝中或是宮裡有了什麼變故,趙翌都喜歡這樣把姜憲拉到無人處小聲地和她嘀咕半天,她有種被小夥伴信任,和好朋友分享的快樂。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趙翌這是欺負她年幼不懂事,向她打探曹太后的用意。


她有點煩趙翌。


可一想到這件事涉及到曾經幫了她良多的曹宣,她還是道:「這件事是曹宣的主意嗎?」


前世,曹太后突然暴斃,大家都猜是趙翌害死了曹太后。為了政局,為了皇帝的體面,朝中的文武大臣和功勛外戚都保持了沉默。所以趙翌不好立刻殺了曹宣,就暫時先把曹宣拘禁在了承恩公府。


曹宣沒有辦法,通過白愫的丈夫晉安侯請了白愫出面找到了她這裡來,想讓她在趙翌面前為他說幾句好話,只要能留下他的一條命,貶為庶民或是流放九邊都可以。


趙翌想封他的乳母為奉聖夫人。


姜憲覺得不妥。


趙翌就頗有些交換的意思——他放過曹宣,她同意封他的乳母為奉聖夫人。


白愫那個時候剛剛嫁給晉安侯,她想讓白愫在蔡家立威,就應了趙翌的意思,兩人心照不宣地把事辦了。


儘管如此,趙翌卻一直沒有放過宣曹的意思。


要不是他活得短,曹宣早就沒了性命。


今生她不準備嫁給趙翌了,曹太后那邊卻一定要還政給趙翌的,到時候曹宣也就少了庇護之人,她能救曹宣一點就救他一點吧!


果然,趙翌聽了直皺眉頭,道:「保寧,是不是曹宣和你說了什麼?你怎麼突然幫曹宣說起話來。這件事縱然不是曹宣的意思也肯定與他有關……」


姜憲滿臉困惑,道:「太后娘娘應該不會允許曹宣賣爵鬻官吧?」


趙翌沒話說了。


曹太后死後,背了各種罵名。但不管大家如何罵她,都不能否認她在選拔官員上的公平公正。


這也是為什麼趙翌需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才能殺了曹宣的緣由,也是後來曹宣之所以能幫得上她忙的原因。


「會不會是那個李長青有什麼特別之外?」姜憲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立馬就把李家給賣了。


「你是說那個福建總兵?」趙翌支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著,「我原來也懷疑。隔得那麼遠,還是土匪招安,完全派不上用場……如果不是走了曹宣的路子,太后難道還想重用他不成?」


姜憲聞言想到了一個人。


靖海侯趙嘯。


這個時候他還不顯。


揚名的是他的父親趙寬。


他是太祖皇帝靖王一脈,後來犯了事,降了爵。算起來,靖海侯府和趙翌同宗,是皇室血脈。


他們家世代鎮守福建。在倭寇進犯之前,他們家也就是個混吃等喝的皇親國戚。可等到倭寇來襲,他們家借著剿倭,一日日的狀大起來,等到趙翌當權,朝廷已經無法節制他了。


想當初,趙嘯沒少給她下絆子。


她這個時候給他找點事做應該也不算是麻煩吧?


姜憲笑道:「我前些日子回去過端午節的時候偶爾聽我伯父提起來,說如今朝廷的水軍都在靖海侯手裡,那個李長青不是土匪招安嗎?他肯定是個不服管教的。福建如今是靖安侯地盤,一山容不得二虎。李長青在那裡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吧?要是我,怎麼也要找個機會出去換個地方。」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後悔了。


把曹宣摘出來就摘出來,幹嘛還要把李家給摘出來。


念頭一閃而過,她又安慰自己,算了,就當是看在當初李謙打進了紫禁城也沒有反,自己給他的一點謝意吧!


趙翌被姜憲忽悠著開始散發思維地想著這件事。


「你是說,」趙翌斟酌著,「李長青想調任,母后希望他和趙嘯打擂台……為了安撫李長青,就留了他的長子在宮中當差……不怕李長青不妥協……」


呸!


這是你趙翌的作法吧?!


李家不過是想奉承巴結好曹太后回山西老家去做土皇帝而已。


不過,只要趙翌知道這是曹太后而不是曹宣從中牽扯就行了。


「誰知道呢?」姜憲嘻嘻笑道,「太后娘娘的心思總是很難猜的。」


「一定是這樣的!」趙翌自信地道,問姜憲,「你說我把這個李謙調到乾清宮當侍衛如何?」


從前趙翌雖然在曹太后面前表現的像個被嬌寵壞了的孩子,卻不敢挖曹太后的牆角,用她的人。


現在敢跟曹太后搶人了!


趙翌的話一出口,姜憲頓時意識到此時的趙翌已下了決心要搬倒曹太后,和曹太后魚死網破了。


「你找個機會跟太后娘娘說說就是了。」姜憲敷衍著趙翌,和他東扯西拉了幾句,開始搓手。


趙翌知道她身體不好,怕把她給凍死了,和她一起回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忙吩咐宮女給幾個人端了熱茶進來。


大家喝著茶,坐在炕上聊天。


趙翌留在慈寧宮吃了晚飯才走。


姜憲一回到東三所就吩咐情客去打聽蕭容娘,並小聲地叮囑她:「……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了。她此時應該懷有龍子。」


情客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但還是恭敬地道:「郡主放心,我曉得厲害。」


她辦事,姜憲素來放心。


姜憲點了點頭,讓藤蘿拿來了五十兩銀子給她打點。


情客一言不發地揣在懷了。


白愫過來找她做針線。


姜憲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把她帶過來的藤籃放在了一旁,道:「誰還指望著你穿新衣不成?這大晚上的,仔細傷了眼睛。」


白愫也不是喜歡做針線的人。


她順勢就依在了炕頭的大迎枕上,嘆著氣道:「不過是覺得無聊,想和你說說話罷了。」


從前她們也常常如此。


姜憲讓丁香去沏壺茶過來:「就用上次進貢的大紅袍。」


丁香笑呤呤地應聲而去。


白愫就道:「太后娘娘也是,這天下遲早是皇上的,她怎麼也不給曹家留條後路,這樣一點權也不給皇上,以後承恩公可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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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決定


兩天之內,白愫第三次提到曹宣。


從前姜憲年紀小,不懂事。現在重新來過,早已學會了從細枝末節里去發現那些隱藏在表皮之下的東西。


她慢慢地摩挲著四季平安的粉彩茶盅,很是隨意的樣子笑道:「曹宣不管怎樣和皇帝也是嫡親的表兄弟,他又不會謀逆,有什麼好擔心的?」說完,還開玩笑地道,「就算他曹宣想造反也沒這資格啊!他畢竟只是外戚。恐怕皇上更擔心遼王。」


當初,遼王可是由先帝的禁衛軍統領護著出的京城。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土匪山賊,讓聽到消息的人還以為遼東遍地是反賊呢!


白愫聽著急了起來,道:「我跟你說正經的!你看今天下午皇上說的那些話。你不也覺得有些不妥當才那麼回他的嗎?」


姜憲想到前世。


她不待見曹宣,不喜歡聽人說起曹宣的事,白愫也就幾乎不提曹宣。


姜憲又想到那次白愫進宮來為曹宣求情。


她當時非常的詫異,問白愫:「你什麼時候和曹宣有交情了?」


姜憲還記得當時白愫的臉騰地一下紅得好像滴血似的,說話也吞吞吐吐的:「不,不是我,是侯爺……和承恩公交好……」


那是白愫生平第一次求她。


她還以為白愫是臉皮太薄,不好意思。


現在想想,以晉安侯那種趨炎附勢、薄涼尖刻的性子,怎麼會幫著眼看就要倒霉,而且再也沒有翻身機會的曹宣呢?


姜憲看著白愫。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落,在眼窩處留下一片陰影,顯得秀麗而溫婉。


原來白愫喜歡的是曹宣!


有曹宣珠玉在前,那晉安侯除了出身,簡直一無是處。


白愫心裡,肯定很苦吧!


姜憲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描繪著茶盅上那大紅色寶瓶的輪廓,心裡隱隱刺痛。


「掌珠……」她一字一句地道,「曹宣是外威,他的爵位三代而終,是作不得數的。何況正如你所說,皇上因太后的緣故,以後肯定會遷怒曹宣,曹宣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京里略有此根基底蘊的人家都不會把自己的嫡長女嫁給他。討不到好不說,還平白得罪了皇上。」


白愫臉色一白,直直地朝姜憲望過來。


眼眸中滿意是惶恐和慌亂。


「我,我沒有……」


有沒有,大家心裡清楚!


姜憲抓住了白愫的手,目光真摯而誠懇。


白愫漸漸鬆懈下來,眼眶裡泛著水光,哽咽著喊了聲「保寧」。


姜憲心裡難受極了。


她不會讓白愫嫁給晉安侯。


她也沒有辦法讓白愫嫁給曹宣。


還有曹宣。


他的處境太艱難了。


她原想等曹太后的事落定了,向伯父求情,把曹宣流放到嶺南去。


以曹宣的本事,只要不死,總能掙扎出一條活路來。


可和白愫成親不行。


皇上絕對不會讓曹宣娶白愫這樣一個高門顯赫的妻子。


北定侯府也不敢把女兒嫁給曹宣。


就算是想辦法讓白愫嫁給了曹憲,他們以後的日子怎麼辦?


前世趙翌只活了三年,沒有人出面幫著說項的曹宣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今生沒有了她這個皇后,趙翌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到時候曹宣還有命在嗎?


晚上,姜憲留白愫歇在了東三所。


她們像小時候一樣緊緊地靠在一起睡在一張床上。


等到姜憲的呼吸變得平穩綿長之後,白愫悄聲地喊著「保寧」。


姜憲閉著眼睛佯裝沒有聽見。


然後白愫開始翻身。


像烙餅似的,一會兒就翻個身。


姜憲的眼淚就止不住涌了出來。


愛憎會,怨別離。


她重生一回,難道就是為了重新看一遍身邊的親朋好友是怎麼痛苦煎熬的嗎?


那她重生的意義在哪裡?


還有趙翌和趙璽。


她可以不去計較前世的那些恩怨出宮去,也可以看著奉聖夫人在京城裡耀武揚威,由蕭淑妃穩坐太后的保座,讓趙璽登基。但做為享親王俸祿的郡主,她每到初一、十五大朝會必進宮給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請安,她能心甘情願地拜倒在那些前世曾經傷害過她、背叛過她的人腳下嗎?


姜憲坐了起來。


她憑什麼委屈自己!


前世她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委屈過自己。


憑什麼今生洞察了先機反而要畏畏縮縮地做人。


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既然要鬧,那就大家鬧一場。


索性再鬧大一點。


就是捅破了天,也不過是一個死字。


她又不是沒有死過!


姜憲長長地舒了口氣。


頓時覺得自重生以來大悲大喜的心情都平靜下來。


白愫卻被姜憲的猝不及防嚇得差點魂飛天外,她忙跟著坐了起來,道:「你怎麼了?是口渴?我來喊丁香把燈移過來,你把衣裳披上,入了秋,夜風刺骨,被吹著了可不得了。」


她把帷帳撩了一道縫,伸出腦袋去。


姜憲擦了擦面,滿手的水。


白愫總是這樣,像她的小姐姐,和她一起睡的時候必定會睡在外面,有什麼事都照顧著她。


她啞著嗓子道:「讓她們打了熱水給我凈個臉吧!」


白愫這才發現姜憲臉上全是淚水。


「你這是怎麼了?」白愫著急地拉了她的手。


「我沒事。」姜憲望著帳角掛著的菊花香囊,聲音沉沉地問白愫,「你想嫁給曹宣嗎?」


白愫又是一陣慌張:「沒,沒有。你別亂想了。惹了別人笑話。我不過只見了承恩公幾面罷了……」


「可你不說家裡不同意,不說有失閨閣聲譽,卻只說怕別人笑話。」姜憲直白地道,「你說的這個『別人』,是曹宣吧?你怕他不喜歡你?」


「不是,不是。」白愫看著丁香把燈移了過來,恨不得撲上前去捂了姜憲的嘴。


姜憲沒有再提這件事,靜靜地讓丁香和藤蘿幫著凈了面,重新抹了香膏,喝了幾口熱茶,這才重新躺了下來。


白愫打發了屋裡服侍的,放了帳子。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蠟燭「噼里啪啦」地爆出幾聲燈花來。


姜憲問白愫:「你覺得太后娘娘這兩年會還政給皇上嗎?」


白愫搖了搖頭,悵然地道:「怎麼可能!」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我這次回去聽我爹說,前幾天太后娘娘還杖斃了一個上書請她還政於皇上的御史……這幾天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

第十二章 摻合


姜憲冷笑。


曹太后當政的時候那些人覺得曹太后牝雞司晨,都盼著趙翌上台。


等到趙翌上了台,他們才知道原來趙翌連個牝雞都比不上!


「曹太后一日不還政給皇上,皇上就一日記恨曹太后,記恨曹家。」她淡淡地道,「所以,一旦曹太后失勢,曹宣就等著被皇上清算吧!到時候他不要說妻兒的性命了,只怕是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不會的!」白愫高聲打斷了姜憲的話,睜大了眼睛瞪著姜憲。


姜憲毫不退縮地回瞪著她。


周遭的氣氛漸漸尖銳起來。


白愫神色微變,肩膀一縮,長長地嘆了口氣,喃喃地道:「你說得對……」


姜憲眉宇間卻依舊咄咄逼人。


「那你準備怎麼辦?」她問白愫。


白愫更顯頹然,低聲道:「我還能怎樣?總不能因為我的緣故,讓整個白家都跟著我擔驚受怕吧!我們在宮裡住著,外面的事不過是道聽途說,猶如那搭台看戲,看到那悲傷的時候也會落淚,可也就只是落幾滴淚罷了,不會傷筋動骨。可我這次回家侍疾,多住了些日子,有些事這才深切地體會到……安國公夫人來探病的時候,送了一對百年的人蔘過來,當時是我接在手裡的。因要登記在冊,我就打開來看了看,結果發現那人蔘上用五彩的絲線結了對梅花攢兒,我大吃一驚,再仔細一看,竟然是前幾年安國公夫人生病時太后娘娘賞給安國公府的……」


「你怎麼認出來的?」姜憲愕然。


「你不記得了?」白愫道,「當時內務府把人蔘拿過來的時候,你正在學著打絡子。孟姑姑去請太皇太后示下,你就把自己打了一半的梅花攢兒套在了那兩株人蔘上。那裝人蔘的匣子還是我蓋上的呢!」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姜憲早忘了。


白愫悵然道:「從前誰家會把御賜的東西拿出來隨禮!可見安國公府的日子有多難過了,更不要說其他功勛之家了。而我們家如今還能保留幾分功勛世家的體面,那也是因為我進宮陪你,先帝和太皇太后都多有賞賜,才沒有落到和他們一樣處境……」


姜憲問她:「那你自己呢?就這樣認命算了?」


白愫苦笑,道:「我娘總不會害我!」


的確。


白愫到了適婚的年紀,姜憲已做了皇后,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活著。不僅北定侯夫人,就是她們也跟一起為白愫的婚事發愁,把整個京城門當戶對,年齡相當的男子都捋了一遍,挑來挑去,選了晉安侯。


結果呢,晉安侯窺知了姜憲的處境,怕得罪奉聖夫人方氏和趙翌,告誡白愫疏遠姜憲不成,覺得夫綱不振,連帶著對白愫也不喜起來。


白愫是在慈寧宮長大的,是有封號的鄉君,晉安侯不待見她,她斷然不會拿了熱臉去貼晉安侯的冷臉。


夫妻倆人越走越遠。


而姜憲自己呢?


她的婚事何嘗不是太皇太后和姜鎮元千挑萬選的,青梅竹馬,姑表親威,從小一起長大,性情相投……還不是走了眼。


可見有些事不是你好好策劃就能得償所願的。


既然如此,何不率性而為,讓自己高興一點呢?


姜憲凝聲道:「掌珠,如果不連累北定侯府,你願意嫁給曹宣嗎?」


白愫眼睛一亮。


姜憲冰雪聰慧,不僅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說得上話,在皇上和鎮國公面前也說得上,加之她又是個說話做事落地有聲的人,她出聲說要幫自己,肯定有辦法!


可這光亮在白愫的眼底如煙火般轉瞬即逝。


她垂著頭道:「我願意有什麼用,我和曹宣從頭到尾沒有說上十句話。有幾次是我隨你在半路上遇到了他,他給我打了聲招呼。還有一次是三月三,他奉了曹太后之命過來送簪花,對我說了句『郡主簪松紅梅好看,鄉君更適應簪茶梅』。還有一次……」


姜憲懷疑她把每次見到曹宣時的細節都記住了。


上輩子她是怎麼和晉安侯過了那麼多年的?


姜憲想想都覺得心酸。


她立刻打斷了白愫:「好了,好了。現在說這些做什麼?我只想問你想不想嫁給曹宣!」


白愫臉脹得通紅,半晌才小聲地道:「有誰不願意嫁給他的呢?」


姜憲暗暗好笑,道:「那不就得了!你管他喜歡不喜歡你,你喜歡他就行了。」


前世,曹宣也沒有娶親。


他雖然沒有說,但姜憲看得出來,曹宣對自己的處境一直都很擔憂,有點不敢娶妻,怕連累了妻兒。


「若是哪一天你覺得曹宣對你不好了,你覺得和他過不下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和離就是了。至少你得到了自己喜歡的,沒有什麼遺憾的。」姜憲笑道,「就像你喜歡吃牛街的炒肝一樣,雖說吃了會拉肚子,可好吃啊,吃得時候高興啊!而且拉肚子的後果你又不是不能承擔,你有什麼可怕的!」


她說著,突然想到了李謙。


現在想想,李謙當初說得也有點道理。憑什麼白愫就要在那裡傷心難過,為晉安侯府操勞辛苦,晉安侯就在那裡心安理得地享受。


她要是知道白愫喜歡的是曹宣,早就搓和白愫和曹宣了。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白愫聞言被姜憲的離經叛道嚇得直哆嗦,她驚慌失措地捂了姜憲的嘴,「你當著我說說就算了,可不能當著外面的人也這樣說,太皇太后聽到了會擔心難過的。」


姜憲笑。


不管她怎樣,白愫都始終站在她這一邊。


她把白愫的手從自己的嘴巴上扒下來,笑道:「我也不和你多說,你仔細想想,看我說得話有沒有道理。人生苦苦不過幾十年,我們自己都不給自己找點高興的事,還有誰會在乎你高興不高興?」


白愫若有所思。


姜憲把被子拉齊了下巴,閉上了眼睛。


她還得派人去打聽打聽李謙到底分到了哪裡當差。


他的人品雖然一般,能力卻很強。屬於那種有才無德的人。這樣的人通常都像個爆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炸了。


她還是小點心的好。


特別是她想改變前世的一些事,需要得伯父姜鎮元支持的時候,這個傢伙可別給自己出什麼妖蛾子才好……還有就是白愫,要抓住一切的機會,想辦法改變她,免得她像上一世那樣,只知道窩在家裡當她的賢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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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找人


姜憲七想八想的,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太陽露出小半個臉,照在油綠的枝葉上,乾淨清新,讓人看著心情都跟著舒展開來。


黃鸝、鸚鵡、八哥在屋檐下婉轉地啼鳴。


姜憲坐在鏡台前,在宮女捧著的首飾匣子里指了指那枚粉色碧璽芙蓉珠花。


梳頭的宮女忙恭敬又不失小心地拿起了那枚珠花,幫她簪了鬢角。


白愫掩嘴打了個哈欠,坐在一旁臨窗大炕上,問正手腳麻利地給她沏茶的宮女:「今天早上吃什麼?太皇太妃過來了嗎?」


那小宮女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白白嫩嫩的一張包子臉,模樣兒頗為喜慶。


她將沏好的茶放在了白愫的手邊,笑眯眯地道:「太皇太妃已經過來了。今天御膳房做了梗米白粥,百合蓮子血糯粥,梅乾菜排骨粥,小米海參粥,開花饅頭,金銀饅頭……」聲音清脆地報著菜名,聲若銀鈴,非常的好聽。


白愫不由笑了起來,道:「瞧你這張嘴,倒沒有辜負這名字。」


小雀忙道:「這名字可是郡主給我取的。」


眾人都善意地笑。


屋裡的氣氛很是溫馨。


姜憲也笑了起來。


前世小雀也一直跟著她,管著她的膳食,在她剛剛垂簾聽政的時候躲在後殿的退步里悄悄地給她做包子煎饅頭熬粥,最後卻因為風寒被移出宮,死在宮外。


如果小雀不死,趙璽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得手吧?


她問白愫:「我昨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樣了?」


白愫看上去情緒有點低落,昨天晚上十之八九沒有睡好。


她猶豫了半晌,道:「我,我也不知道……」


「還是快點決定好了。」姜憲笑道:「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呢!」


「什麼事?」白愫忙道。


姜憲朝著白愫眨眼睛,道:「你幫我問問曹宣,李長青的長子李謙分到了哪裡當差?」


「我不去!」白愫紅著臉道,頓了頓又忍不住道,「你問李謙做什麼?隨便找人去問問不就行了?「


「我這不是怕皇上知道了想七想八遷怒承恩公嗎?」姜憲胡說道,「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真的讓劉公公去打聽了。」


「你怎麼能這樣?」白愫不依。


兩人說說笑笑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正等著她們早膳。


姜憲和白愫給兩位老人問了安,去了大佛堂給菩薩上了香,回到東暖閣用早膳。


宮女們悄無聲息地擺著碗筷。


劉小滿微躬著腰走了進來,低聲對太皇太后道:「內務府里剛才傳來消息,說太后娘娘要大赦天下,後宮也跟著沾沾光,放一批宮女和女官出去。如今懿旨應該已經蓋了大寶,很快就會送到內務府了。」


太皇太后拿箸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宮中的關係盤綜錯雜,誰是誰的心腹,誰是誰的眼線……沒有個十年八年都摸不清楚。誰是誰的心腹,誰是誰的眼線,往往一個不經意,就會讓自己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面。而最好的辦法不過於放一批宮女、女官出宮——管你是誰的人,只要你不是我的人,我就把你以年齡太大的理由放出宮去。出了宮,你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沒有用了。


這種摧枯拉朽的方式簡單、直接、粗暴,卻又該死的有效。


若是操控得好,慈寧宮和乾清宮的一舉一動都將逃不過曹太后的眼睛。


做為曾經的太后,姜憲回過頭再看曹太后的一舉一動,心中不由暗暗地稱讚曹太后。


她實在是比她那個兒子聰明能幹多了。


不過,這麼大的事曹太后都沒有和太皇太后商量一下,可見她根本就沒有把太皇太后放在眼裡。


但姜憲並不擔心。


前世她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曹太后還是被圍在了萬壽山。


她就別亂插手這件事了,免得因為她的原因引起了什麼變故。


她垂下了眼帘,佯裝不知道其中厲害的樣子。


太皇太后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箸,面無表情地道:「這件事涉及頗廣,內閣的幾位閣老都怎麼說?」語氣隱隱流露壓抑著的怒意。


劉小滿低聲道:「內閣的幾位閣老都稱讚太后娘娘聖賢,菩薩心腸。」


太皇太后冷笑,喝了幾口溫開水,吩咐劉小滿:「你去趟恩親伯府上,問他還想不想要個針工局出來的綉娘?若是想要,讓他跟你說一聲,你幫他留個心。」


恩親伯王延是太皇太后的侄兒,只生了個兒子叫王瓚,比姜憲大五歲,這個時候人人都看王瓚一副忠厚老實,木訥寡言的樣子,等到皇上登基,特別是她做了太后之後,她才知道這個表哥是個「瞎子吃湯圓,心中有數」的人物。


姜憲突然很想見見王瓚。


但太皇太后的話卻讓曾掌天下權的她意識到,太皇太后本意並不是要給王家留個綉娘,而是讓王家知道宮裡會發生什麼事,更有甚者是借著王家的口給姜鎮元報信。


若是這樣,說明太皇太后也參與了圍禁曹太后之事。


就算沒有參與,那也是默許了的。


那曹太后就必須被圍禁於萬壽山!


姜憲壓著性子用了早膳,然後和白愫在東暖閣里練大字。


半個時辰之後,恩親伯夫人遞了摺子,想進宮來探望太皇太后。


姜憲和白愫被打發回了東三所。


兩人去了書房裡練字。


慈寧宮人來人往一下午沒有消停。


晚上,等白愫回了西三所,情客的俏臉從門帘子里探了進來。


姜憲招她說話。


屋裡服侍的魚貫退了下去。


情客的表情頓時變得慌亂起來:「郡主,我去查了,沒有蕭容娘這個人!慈寧宮、坤寧宮和乾清宮都沒有這個人,我還專程去了趟內府務,找了內務府的王公公幫我查,沒有查到這個人!」


姜憲愕然。


那蕭容娘是從什麼地方蹦出來的?


也就是說,蕭容娘懷的這個孩子是沒有過明路的!


是趙翌私底下懷的。


她立刻道:「查過敬事房的記錄沒有。」


「查了!」情客的神色更慌亂了,「是托孟姑姑幫著查的。沒有,皇上身邊根本沒有人侍過寢。」


「你敢肯定!」姜憲的臉陰了下來。


情客「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姜憲的面前,斗大的汗珠冒了出來:「奴婢不敢肯定其他宮裡有沒有這個人!」


「那就給我繼續查!」姜憲咬著牙道,「把紫禁城給我翻過來都要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雁過還要留聲。


她就不相信,這蕭容娘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除非,蕭容娘根本不在宮裡。


姜憲愣在了那裡。

第十四章 表哥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很快地生根發芽。


姜憲想到前世,蕭容娘和趙璽也是這樣突然冒出來,越發覺得趙翌和蕭容娘是苟合,而趙璽是趙翌登基之後想辦法上得宗譜玉牒。


可憐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蕭容娘和趙璽,前世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事。


姜憲慢慢地喝著茶。


想想前世趙翌獨寵蕭容娘,趙璽的出身被瞞得死死的,如果那趙璽真是蕭容娘名不正言不順悄悄生下來的,情客出面不僅打聽不出什麼來,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引來趙翌的猜忌,丟了性命。


她悄聲地吩咐情客:「你把慈寧宮、坤寧宮和乾清宮的宮女、女官全都給我再查一遍,名字和人一定要對得上號,重點查那些名字還在這三宮,人卻在其他地方當差的。但不在這三宮的人,你一眼也不要多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事情到此,已變得詭異,情客自然知道厲害,連連點頭,怕自己會被滅口,手心裡全是汗,悄聲地退了下去。


姜憲躺在床上想著讓誰去打聽蕭容娘的事。


這個人必須能自由地進出禁宮,還要和內務府、內宮的大太監們交好,能不動聲色地查看內宮的人員名冊……曹宣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她不能讓曹宣去干這件事。等到曹太后失勢,這些事都可能成為曹宣窺視內廷的罪名,僅這個罪名,就能讓曹宣丟了性命。


還有誰合適呢?


姜憲絞盡腦汁,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她的另一個表兄,親恩伯府世子王瓚。


算一算,他今年才十八歲。正在禁衛軍做帶刀侍衛。他也常常出入宮廷。只是他沉默少言,循規蹈矩的,有曹宣在前,注意到他的人不多罷了。


姜憲做了太后之後,就提他做了禁衛軍統領。


在她垂簾聽政的七年間,王瓚雖沒有立什麼功,卻也從來不曾出錯。


她做皇后的時候,覺得像王瓚這樣的也就是個老實忠厚罷了,等她當了太后,開始調停朝中大事之後,她才發現不出錯比立功更難,何況是在禁衛軍統領這個位置上,連續七年都沒有出過錯。


姜憲這才覺得王瓚是個不輸曹憲的人才。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和白愫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妃還沒有過來,太皇太后在梳妝。


姜憲幫著太皇太后挑首飾,問起親恩伯夫人來:「表舅母什麼時候走的?我有些日子沒有看見她了,昨天還準備過來給她問個安的……」


按照宮裡的規矩,外命婦要覲見內命婦,都要提前上摺子,掌管六宮的皇后准了,才能進宮。太皇太后身份尊貴,趙翌沒有立後,依舊掌管六宮鳳印的曹太后在這些事上向來給足了太皇太后面子,所以昨天親恩伯夫人一遞摺子,曹太后就准了。只是親恩伯夫人來去匆匆,和太皇太后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這越發讓姜憲覺得外祖母是要借了親恩伯夫人的嘴把大赦宮女和女官的消息遞給她的伯父姜鎮元。


太皇太后不以為意,笑道:「你表舅這些日子身子骨有些不好,你表舅母忙著照顧你表舅,我也擔心你表舅,就讓她回去了。你要是想她,我讓她過兩天進宮來看你。」


是因為覺得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別參與吧?


姜憲思忖著,面上卻露出幾分撒嬌的模樣兒,道:「外祖母,我不是想見表舅母,我是想見阿瓚表哥——我找他有事!」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點了姜憲給她選的青玉填石的雙壽鎏金簪子,道:「小孩子家家的,有什麼事還要找你阿瓚表哥?」


姜憲接過梳頭宮女手中的簪子,幫太皇太后簪上,嬌嗔道:「你就別問了!反正我找他有事。你幫我宣了他進宮。」


太皇太后素來寵溺姜憲,這種小事怎麼會不答應?


遂讓孟芳苓去宣王瓚進宮,並道:「若是在當值,就跟他的上峰說一聲,讓他過來。」


孟芳苓笑盈盈地去了。


等過了一個時辰,領了王瓚過來。


王瓚穿著六品侍衛的綠色常服,身姿挺拔地走了進來。正午明亮的光照在他劍眉眼目的面孔上,越發顯得白凈俊朗。


太皇太后看著那愉悅的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眉角流淌出來,等他行完禮就迭聲吩咐宮女給王瓚搬張太師椅放到自己的身邊。


王瓚連聲道謝,聲音恭敬中不失熱情,聽著就讓人心生好感。


姜憲不禁在心裡嘆氣。


白愫為什麼看中的不是王瓚呢?


王瓚也長得很好看啊!


而且性格、能力、品行都不比曹宣遜色……


姜憲和白愫上前和王瓚見了禮,就拉了王瓚去慈寧宮的御花園。


王瓚赧然,白皙的臉脹得通紅,不知所措地朝著太皇太后望過去。


太皇太后笑容更盛了,慈愛地道:「你表妹說找你有事,我問是什麼事,她不敢告訴我。有什麼事,你們表兄妹自己說去。她要是敢欺負你,你直管來告訴我,我罰她抄一百遍《心經》。」


王瓚性情溫和,被太皇太后叫到宮裡來陪姜憲玩的時候,總是靜悄悄地跟在姜憲的身後,姜憲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就算姜憲去爬樹,他也只會緊張地站在樹下伸開手臂護著她而不是斥責她,她如果做錯了事或是闖了禍,他則一定是那個背黑鍋、被責罵的。


他溫煦地笑,好脾氣地道:「沒事,沒事。那我和保寧去御花園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點頭,吩咐丁香等人:「帶上披風,小心別讓保寧著了涼……天氣涼了,不要給她喝花茶了,喝老君眉……棉墊子和皮墊子要各帶幾個,這風吹在身上都涼颼颼的,石凳子上肯定都冰手了……」


好像她去春遊似的。


姜憲滿頭黑線,道:「外祖母,我只和阿瓚表哥說兩句而已,不用帶著宮女內侍。」說著,拉了王瓚就跑。


王瓚朝著太皇太后點頭,匆匆跟著她出了門。


白愫被丟在了東暖閣,滿面的驚愕。


「別管他們了。」太皇太后笑著安撫她,道,「保寧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定性。」


沒有定性還慫恿著她像養面首似的找個丈夫?


白愫想到那天晚上姜憲對她說的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太皇太后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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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委託


御花園裡。


姜憲讓隨行的宮女內侍留在了御花園那株樹冠如傘的老槐樹下,自己則拉著王瓚往花園深處去。


王瓚開始還順著她,後來見離那株老槐樹越來越遠,那群宮女內侍也看不清楚面孔了,就開始拽姜憲了:「已經夠遠了,我們就是大聲嚷嚷他們也聽不清楚了。你有什麼事快說……免得碰到了其他宮裡的人。」


他說這話是有原因的。


有一次王瓚和姜憲躲在御花園的芭蕉樹下吃青團,被從前服侍曹太后的大太監王德全看見了,等到曹太后去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王德全就陰陽怪氣地道著:「阿瓚公子年紀也不小了,後宮裡住的不是孀居的嬪妃就是年紀相當郡主、鄉君,還是避些嫌好!」


太皇太后氣得不得了,立刻叫了侍衛進來,把王德全杖責了三十大板,硬生生地把他打廢了,程德海這才有機會冒了出來,頂替了王德全的位置,做了曹太后身邊最體己的大太監。


王瓚之後就不怎麼進宮了。


姜憲也因此開始厭惡坤寧宮的人。


「我想讓你幫我打聽個人。」她知道王瓚有心結,不想讓王瓚為難,放開了王瓚,在冬青樹旁站定,道,「我原以為她不是坤寧宮那邊的宮女或是女官就應該在乾清宮當差,誰知道在這兩宮都沒有查到這個人。你悄悄幫把這個人給找出來。」


王瓚聞言皺了皺眉,擔憂地道:「你是不是闖了什麼禍?你還是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好了。我若是沒有辦法幫你,自會去求鎮國公的。你別擔心,也別亂來。這些日子皇上正和太后娘娘置氣,你別胡裡胡塗地被卷了進去。」


她不管做了什麼事,王瓚從來都不曾喝斥過她。


姜憲抿著嘴笑了半晌:「我不是小孩子,你能不能多相信我一些!」然後笑容微斂,正色地道:「我為什麼要找蕭容娘,現在暫時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要多問,也不要以為她得罪了我什麼的,我只是想把這個叫蕭容娘的人找出來。」


王瓚遲疑。


姜憲只好道:「阿瓚表哥,除了你,我沒人可求了。」


王瓚只好答應。


姜憲要他發誓:「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就是阿律哥哥問你,你也不能說。」


阿律哥哥是姜憲的大堂兄姜律,和王瓚同歲,兩人的關係非常好。


王瓚笑道:「阿律去天津衛,這些日子不在京城。」


天津衛!


如果是前世姜憲當然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可當過太后的姜憲卻知道,天津衛是離京城最近的一級衛所,直隸於後軍都督府,有兵力一萬六千多人,快馬加鞭,不用四個時辰就可抵達京城。而他的伯父姜鎮元正好是後軍都督府都督,只要拿到了兵部的兵符,就可以指揮天津衛揮兵北上。


姜憲肝兒發顫,她問王瓚:「你怎麼知道阿律哥哥去了天津衛?」


「我無意間聽我父親說的。」王瓚什麼也不知道地道,「父親叮囑我不要告訴別人的。」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姜憲睜大了眼睛瞪著王瓚。


王瓚面紅,道:「你,你又不是別人!」


難怪太皇太后不允許承恩伯摻和到朝廷事務中去,要挺姜家上位了。


換成了她,她也會讓承恩府一旁老實呆著去。


她只好再次讓王瓚發誓:「不管是阿律哥哥的去向還是我讓你辦的事,你誰都不能告訴,就算是外祖母也不能告訴!」


王瓚很聰明,他只是話少而已。


他立刻從姜憲的話里聽出了異樣的味道。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他神色嚴肅,還有點緊張。


姜憲點頭,道:「你別管了。既然表舅沒有告訴你,你就當不知道好了。」


王瓚臉色漸漸蒼白。


他點了點頭,意簡言賅地說了句「我知道,我誰也不會告訴的」。


姜憲放下心來。


只要是王瓚答應的事,他就一定能夠做到。


兩人沉默地回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王瓚和神色平靜的姜憲,訝然地道:「這是怎麼了?出去的時候兩個人還高高興興的,怎麼一下子就晴轉陰了?」


姜憲身份顯赫,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不屑扯謊與掩飾,但她又不願意騙太皇太后,索性把這件事丟給了王瓚:「您問阿瓚表哥!」


太皇太后朝王瓚望去。


王瓚嘴角翕翕,半天才道:「保寧讓我誰也不準告訴。」


兒戲般的回答,卻讓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對來陪她的太皇太妃道:「你看這兩個猴兒,如今是誰也管不住了!」


「瞧您說的。」太皇太妃笑著挑了個桔子,用帕子隔著剝了起來,「不是還有您這位老佛爺在嗎——猴兒再厲害,逃得過如來佛的手掌心嗎?您不過心痛外孫女和侄孫兒罷了!」說完,隔著帕子把剝好了的桔子一分兩半,遞給姜憲和王瓚,「嘗嘗,內務府剛剛送過來的,東江的蜜桔。」


姜憲很喜歡這種桔子。


她道了謝,說起了今天的貢品來:「如今已經入了秋,山東那邊的棗子也應該快到了吧……」


話題被帶偏了。


王瓚走的時候還帶了兩筐東江蜜桔回去。


白愫卻還惦記著姜憲的事。


她跟著姜憲回了東三所,進門就把身邊服侍的宮女內侍都遣了下去,把姜憲逼到了牆角追問她:「你到底讓承恩伯世子幫你幹什麼?你不會是讓他去幫你打聽李謙在哪裡當差吧?」


姜憲逗著白愫:「你不幫我,還不讓王瓚幫我,你怎麼這麼壞啊?」


「你還敢說!你還敢說!」白愫撓她,「這種事你怎麼好意思讓我幫你辦?曹宣還以為我在和他搭訕呢?」


「向他搭訕怎麼了?」姜憲撇嘴,「向他搭訕那是瞧得起他。說正經的,你到底幫不幫我問,你要是不幫我問,那我自己去問他了。要是被皇上知道我可不管。」


白愫急起來,道:「我幫你問還不成嗎?你怎麼像賴皮的小狗啊!」


姜憲只是笑。


白愫沒有辦法,搖著頭道著「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回了西三所。


孟芳苓過來拜見姜憲,告訴姜憲:「太皇太后想放了丁香和藤蘿出宮,請奴婢來問問郡主的意思。」


和上一世的事重疊在了一起。


姜憲道:「我聽外祖母的。」


孟芳苓笑著辭了姜憲。

第十六章 約見


第二天,出宮的名冊就下來。除了姜憲身邊的丁香和藤蘿還有白愫身邊服侍的兩個大宮女,太皇太妃身邊服侍的兩個大宮女和一些低品階的宮女、女官。


和上輩子一樣,姜憲身邊的百結和情客升了七品官女,白愫那邊升了柳葉和柳眉。


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既然丁香她們都要出宮了,也不耽擱這一會的功夫,升了品階的宮女和女官這就開始各司其責,出宮的宮女和女官們則早些歇息下來,該道別的道別,想去哪裡看看走走也麻利地把事辦完了,九月二十二日那天統一安排,全都出宮去。


姜憲記起前世丁香和藤蘿兩人出宮的時候,她不僅賞了不犯忌諱的衣服首飾,還各賞了三百兩銀子。今生自然依舊,等丁香和藤蘿把手中的事交接清楚了,姜憲拿了二十銀子讓百結請丁香她們吃了頓飯,然後賞了東西。


丁香和藤蘿進來謝恩的時候神色有些茫然。


姜憲不記得前世兩人是否也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來,想到這兩人服侍了自己快十年,她不由溫聲寬慰道:「你們就是出了宮若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只管往鎮國公府去送個信,我會囑咐世子爺照顧你們的。」


世子爺就是姜律。


兩人忙磕頭,起身的時候已是淚眼婆娑,惹姜憲也傷心了良久。


倒是白愫,約了曹宣在慈寧宮的大門口見面。


姜憲看她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玫瑰紫遍地金素麵褙子,卻戴了對春節時太皇太后賞的南珠耳環,映襯著一張臉嬌若芙蓉,她不由抿了嘴笑。


白愫被她笑得面紅耳赤,匆匆丟下一句「我走了」,就疾步出了東暖閣。


曹宣早已在慈寧宮門口等。


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白愫約他做什麼。


白愫看見曹宣卻是眼睛一亮。


難怪曹宣會被人稱為「京城第一美男子」。


他就那樣隨意地站在慈寧宮門前大槐樹下,斑駁的光影透過樹葉落在他的臉上,肌膚如雪,眉目雋永。


白愫第一次理解了姜憲的想法——看到這樣的臉,這樣溫柔的笑容,至於他是怎麼想的,誰又會有多的心思去猜呢?


她笑不露齒地上前,朝著曹宣福了福,抬頭卻發現大槐樹下還站著一個男子。


他穿著禁宮侍衛的衣飾,身材修長挺拔,皮膚白皙紅潤,五官硬朗,兩道濃密的眉毛襯著高高的鼻樑,有種英姿颯爽的俊美。


如果說曹宣是朵桃花,這男子就是一顆樹。樹雖然沒有花那麼打眼,卻比花更耐看。


白愫忍不住又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感覺到了他目光,不僅沒有迴避,反而沖著她笑了笑。


那笑容明亮燦爛,如陽光般彷彿可以趨散一切陰霾,讓人看著心裡無端端就明朗起來。


只有幸福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笑容。


這個男子肯定出身很好,在家裡父母恩愛,兄弟和睦,長這麼大一路順風,沒有遇到過什麼陰暗東西和受到過什麼嚴重的挫折。


白愫想著,困惑地望著曹宣,道:「這位是?」


曹宣笑道:「這位是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你別看他小小年紀,他去年已過了院試,提前行了冠禮,字宗權。如今在禁衛軍任侍衛。」


白愫非常的驚訝。


她沒有想到李謙就這樣站在了她面前。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沒有想到李謙居然有功名。按道理,像李氏這樣以軍功立世的家族,子女壓根不會走仕途,也就更談不上讀書了。這個李謙不僅讀了書,還讀得很好,結果最後還是揚長避短地進了禁衛軍,好像李謙讀書只是為了斷文明理似的。


李長青這是想讓兒子做一個「上馬能擊胡,下馬草軍書」的大將軍不成?


那他對自己的這個長子還真寄於了無限的厚望。


只是不知道他的這個長子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白愫心裡嘀咕著,面上卻不顯,笑著和李謙打了個招呼。


李謙可能知道她是誰,對她比較好奇,除了第一眼仔細看過她之外,接下來就頗為守禮沒有再直視她,給她行了個禮就退後幾步,站在了曹宣的身後。


白愫的計劃全給打亂了。


她總不能當著李謙的面去問曹宣吧?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李侍衛。」白愫客氣地道,「不知道李侍衛現在在哪裡當差?住得可還習慣?」


李謙也沒有想到白愫會和自己說話,他頗為意外地望了曹宣一眼,眼底閃過幾道曖昧不明的異采,微躬著身子笑道:「我剛剛進宮,還什麼都不懂。太后娘娘讓我暫時留在坤寧宮當差。」


慈寧宮和坤寧宮有些不對勁,白愫想到李謙以後就是曹太后的人了,莫名覺得有些可惜,敷衍地應酬了兩句,就和曹宣說起話來:「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賞了匣子紅豆餅,說是您從宮外帶來給太后娘娘嘗的。郡主吃了覺得很好吃,特意讓我來問問那紅豆餅是從哪裡買的。」


不會吧?


把他宣進宮來,就是問這個?


不過,他什麼時候往宮裡帶過紅豆餅,他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曹宣愕然,又怕姜憲照著地方去買餅不敢隨便胡謅,只好含糊不清地道:「我送過好幾次紅豆餅進宮,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賞的是哪一次的?我這就去坤寧宮問問,再來給你回話,你看成嗎?」


「那就多謝承恩公了。」白愫笑著辭了曹宣。


曹宣卻很激動,拉了李謙小聲地道:「看見沒有,那就是北定侯府白家的大小姐清蕙鄉君,長得漂亮吧?我告訴你,這京里有資格來拜見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我多數都認得。比清蕙鄉君門第顯赫的不少,可沒一個比她長得漂亮的。比她長得漂亮的也有幾個,卻沒有一個比她出身好。這樣的女子很少,我姑母為了你也是花了心思的,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推了個女子到你面前。」


也正是因此如此,聽說白愫要見他,他這才帶了李謙過來的。


李謙笑了笑,沒有說話,眉宇間帶著幾分這個男子見到適婚女子的羞赧,道:「多謝太后娘娘和承恩公,只是這婚姻大事畢竟是『婚妁之言,父母之命』……」


言下之意是別插手的好。


曹宣哈哈大笑,覺得李謙這樣子頗為有趣。


李謙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明顯地轉移著問題,道:「承恩公,太后娘娘有沒有給您挑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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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送餅


曹宣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曹太后想為他求娶姜憲。


禁宮內外又有誰不知道姜憲從來都不屑搭理他。


他覺得自己在功勛世家的眼裡就是個笑話。


可他又不敢不從——他這個國公爺因姻親而封,三代而終。鎮國公府卻是開國十大國公府之一。趙氏王朝二百二十三年的歷史,十大國公府或被奪爵,或戰死沙場,或因嫡庶之爭絕嗣,或因子孫後代平庸落魄,只有鎮國公府,子嗣雖不旺盛,卻代有名將出世,始終掌管著五軍都督府的一軍。遠的不說,就說現任的鎮國公鎮姜鎮元,他只有一個兒子姜律,人長得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卻在十五歲的時候就能拉二石弓,去年大同被韃子進犯,他更是領了三軍騎軍圍剿了韃子一萬人馬……這樣的人家,誰不想攀扯?


而他們曹家不過出了一位太后而已。


這位太后還和鎮國公府二爺的岳母,也就是姜憲的外祖母太皇太后不合。


曹宣每每想起這錯綜複雜的關係就覺得頭痛。


偏偏曹太后不信邪,覺得人定勝天,非要他把姜憲哄到手不可。


如果她姑母發現他在姜憲的婚事上敷衍她,不讓他一無所有也可讓他脫層皮。


他不想摸虎鬚。


想到這些,曹宣皮笑肉不笑地朝李謙望去。


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知道他搞不定嘉南郡主還說這樣的話,這個李謙,是在嘲諷他吧?


李謙睜大了眼睛,表情顯得迷茫而困惑,好像不知道曹宣怎麼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曹宣有一瞬間的猶豫。


李家是土匪出身,招安之後又被曹太后把人員分散,把李長青和幾個家將調去了福建,密令靖海侯暗中監管。這次要不是李家走通了程德海的路子,大同總兵去年又被韃子射殺,手中暫時沒有制衡姜鎮元的大軍,怎麼會讓李氏父子走出福建一步。李家沒有聽到官場上的這些傳聞也有可能。


他想到這些日子同李謙交往,李謙坦蕩而又俠義的性子……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接道理,他們李家正是要巴結奉承他的時候,李謙又是個頗知進退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不會讓人難堪的人,怎麼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才是。


曹宣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的婚事還得從長計議!」


李家在山西當土匪的時候鬧得有些凶,五府十六州一百七十八縣李家就佔了三府十一州一百二十九縣。要不是李長青的軍師伏玉先生說趙氏王朝氣數未盡,李長青早就西進攻進了西安府。這也是為什麼朝廷來招安的時候,李家立刻就降了的原因之一。


只是李家沒有想到曹太后這麼厲害,把李家軍調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福建。


然後被靖海侯壓得死死的。


這次曹太后召李家進京,對李家來說是他們努力又努力的結果,自然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伏玉先生的親傳弟子懷寅先生早在半年前就進了京,這京城門閥之間的事雖然不敢說知道,可這明面上的東西卻摸了個清清楚楚,不然一不小心得罪了個人,拉關係沒有拉成反而結了個仇家,那可就麻煩了。


說不定還會因為小小的一件事而惹來覆家之禍。


像曹太后想讓曹憲娶嘉南郡主這樣的事李謙又怎麼不知道呢?


他只是想讓曹宣閉嘴而已。


李謙的目的達到了,也笑著給曹宣遞梯子:「承恩公,那我們現在就回坤寧宮去嗎?我已經當完值了,明天下午才進宮,我陪你去坤寧宮吧!」


曹宣果然不再提這件事。


他聞言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我都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給太后娘娘送過紅豆餅了,你讓我去問誰?」


李謙訝然,心中暗生幾分不悅。


他之前見曹宣對嘉南郡主那麼恭敬,還以為曹宣對姜憲求而不得,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可那姜憲畢竟是郡主,又沒什麼地方得罪曹宣的,曹宣私底下這樣的說她,也未免太不敬重了。


李謙道:「那你不去給嘉南郡主送紅豆餅了嗎?」他的聲音比剛才顯得低沉。


曹宣正為這件事苦惱,沒有注意到李謙的不同,而是不耐煩地道:「那清蕙鄉君就是嘉南郡主的出聲筒,她既然來傳了話,也就是嘉南郡主的意思了。不去送肯定不行的……」


曹太后要是知道他竟然拒絕這種主動送上門來獻殷勤的機會,肯定會把他叫去狠狠地收拾一頓的。


他頓了頓,道:「可讓我給她們滿大街地找紅豆餅那也是不可能的……隨隨便便應付一下就行了……」說到這裡,他拍了拍李謙的肩膀,興緻勃勃地道,「你等會陪我一起出宮吧!我們去南銅鼓巷去逛逛,那裡的小吃多,我們看著就買點送進宮好了。萬一沒看到,就讓家裡的廚子做幾匣子,還可以向我姑母告個假。她要是知道我為這件事提前下了衙,說不定還會賞我兩個零花錢使使!」


李謙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但又很快舒展開來,眼睛微閃,笑道:「承恩公有命,怎敢不從!」


兩人笑著出了宮。


白愫已經回到了西三所,重新凈面梳頭換了件衣裳去了東三所。


四五個宮女或端著銅盆或捧著噴水壺正圍著姜憲身邊,姜憲則拿著塊杭白絹素色帕子給盆剛剛結蕾的蘭花擦著葉子。


見白愫進來,她將手中的帕子丟在了水盆里,笑道:「回來了!」


白愫點頭。


宮女已託了裝著溫熱清水的銅盆到姜憲的手邊。


姜憲一面洗著手,一面笑道:「你可有什麼話跟我說。」


白愫笑道:「你請我喝茶,我就告訴你。」說著,接過旁邊宮女手中的棉巾遞給了姜憲。


姜憲擦了擦手,吩咐身邊服侍的:「這盆蘭花這兩天就應該要開花了,你們小心照應著。開了花,就送去太皇太后那裡。」


宮女紛紛屈膝應是。


百結取了剔紅海棠花托盤托上的香膏幫姜憲抹手。


「你不告訴我也可以。」姜憲笑睨著白愫道,「等到承恩公進來給你送紅豆餅的時候,我再問承恩公好了。」


「保寧!」白愫伸手就去撓姜憲的胳肢窩,「你又讓人偷聽我說話。」


姜憲嘻笑著朝一旁躲:「我就是想知道太后娘娘什麼時候賞過我紅豆餅?我什麼時候突然喜歡吃紅豆餅了?」

第十八章 回信


白愫也嘻嘻地笑:「我怎麼知道太后娘娘什麼時候賞過你紅豆餅?你愛不愛吃……」


姜憲聽著,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來。


是啊!


曹太后什麼時候賞過她紅豆餅,她又什麼時候喜歡吃紅豆餅了。


這宮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又說得清楚。所有的事,所有的話,不過是因需要而存在罷了,誰去管你真假。


這麼一想,姜憲就有些氣餒。


白愫和姜憲想到一塊去了,一時間也不想說話,情緒低落,道:「那個李謙,在坤寧宮當差。」


姜憲已經知道了。


不知道這一世李謙逃不逃得脫命運的擺布?


自己這樣汲汲營營又能為哪般?


突然間,她連打擊報復李謙的心都淡了幾分。


兩人靜靜地倚在臨窗的大炕上,神色間都有幾分落寞。


寂靜中,百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低聲稟著:「郡主,恩親伯世子爺找了人過來傳話,問您下午有空沒有?能不能在御花園裡那株古柏樹下見個面?他有話跟您說。」


難道是有了蕭容娘的消息?


姜憲頓時精神一振,坐起身來吩咐百結:「我下午有空。你去回了世子爺,下午就在那裡見面。然後給來送信的賞幾個銀錁子。」


百結笑著應「是」,退了下去。


白愫瞅著姜憲直笑,拉長了聲音道:「保-寧-這-是-要-去-見-表-哥-啊!」


姜憲才不想惹她笑,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道:「你就別惦記著我表哥了,外祖母一心一意想讓王家做個閑散的富貴人家,像你我這種在宮裡長大的,太惹眼,不適應王家。」


不然外祖母怎麼就沒有想到把她嫁給阿瓚表哥呢!


阿瓚表哥明明英俊又溫柔,體貼又真誠……


姜憲搖了搖頭,忙把這個念頭甩到了腦後,開始準備下午去見王瓚要穿的首飾和衣裳。


白愫看著她打扮,半晌才道:「保寧,我覺得曹宣不喜歡我。」


「那你還喜歡他嗎?」姜憲拿了件桃紅色四柿暗紋遍地金的褙子在身上比劃著。


白愫想到那張灼灼如錦霞臉,不由聲音低沉道:「喜歡……」


「那不就行了!」姜憲左手拿一條杭白娟挑線裙子,右手拿一條油綠色鑲綉粉色玉蘭花的八幅湘裙問她,「哪條好看?」


白愫隨手指了指白色的挑線裙子:「御花園多是綠色的樹,不如穿白色。」


姜憲卻選了油綠色的八幅湘裙。


白愫氣得不得了,道:「你選好了還問我?」


「這不是沒事幹嗎?」姜憲不以為然地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個琴師什麼的進宮來給我們教教彈琴,不然琵琶也好,還可以打著這名號聽聽小曲什麼的,每天抄佛經,抄得都煩死了。」


白愫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道:「你什麼時候……嗯……有這愛好?」


做垂簾聽政的皇太后的時候。


姜憲在心裡道。


深宮寂寞,不找點事做,怎麼熬得下去?


她想想上輩子,真是不值得。


但等姜憲見到王瓚的時候,又高興起來。


王瓚給她悄悄地帶了兩塊姑嫂廟的玫瑰糕,怕人發現,揣在懷裡,拿出來的時候還熱著。


姜憲沖著他甜甜地笑,躲在海棠樹下吃糕點。


王瓚站在她面前擋著她,還不停地叮囑她:「你慢點吃,有人來了你就把米糕往我懷裡塞,說是我吃的就行了。你腸胃不好,只能吃一塊,剩下的那塊帶回去給掌珠吃。她總是照顧你,你有了好東西,你也記得給她嘗嘗,這樣的姐妹日子才能長久。」


姜憲聞言軟糯糯地笑,道:「阿瓚表哥,你也坐下來唄!不會有來過來的,我讓百結和情客站在外面呢!你這樣站著,我要仰著頭跟你說話,脖子好酸。」


王瓚四處看了看,發現還真沒有什麼人經過,就坐在了旁邊的大石頭上。


喜歡姑嫂廟的玫瑰糕,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後來最喜歡的是姑嫂廟裡的白雲糕,用米粉做的,只加了霜糖,只有淡淡的甜味,不像玫瑰糕,揉了玫瑰花瓣和漿糖進去,色澤艷麗,滋味甜膩。


姜憲把沒有吃完的玫瑰糕包了起來,道:「阿瓚表哥,你找到蕭容娘了?」


王瓚點頭,目光卻落在了姜憲手裡的半塊玫瑰糕上,道:「不好吃嗎?」


姜憲急急地道:「不是,我帶回去和白愫一塊吃。那蕭容娘如今在哪裡當值?她……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王瓚不疑有它,笑道:「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瘦又小,在浣衣局當差,聽那邊的小太監說,人很老實本份,叫往東不敢往西,叫往西不敢往東,幾個管事的嬤嬤都挺喜歡她的……」


「你沒有找錯人吧?」姜憲愕然。


蕭容娘的確瘦瘦小小的,可在最低等的浣衣局當值,而且還在趙璽應該已經出了懷的時候……這不可能啊!


「應該沒有找錯。」王瓚不解地道,「我查過了,整個紫禁城五千四百六十六名宮女,一千八百九十四名女官,叫蕭容娘的有三個,一個三十歲,在珍寶閣當差,是個四品女官;一個四十四歲,在內織染局當差,另一個就是我剛才說的蕭容娘了,只有她的年紀和你說的相當……」


姜憲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蜘蛛網裡了,明明看到蟲子,卻越掙扎陷得越深,越看不到那個蟲子在哪裡,更不要說捕獲它了。


「阿瓚表哥,你幫我安排安排,我要去見見這個蕭容娘。」她當機立斷地道。


前世,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趙璽住的養心殿里見到蕭容娘。


她就是模樣和那時相差甚遠,姜憲覺得自己也能把她認出來。


王瓚擔憂起來,道:「你到底找這個蕭容娘做什麼?你去浣衣局,就算是瞞過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又怎麼瞞得過宮裡的人?」


姜憲不怕宮裡的人知道。


她怕趙翌知道。


前世,不管是曹太后還是太皇太后,闔宮這麼多人都沒有發現蕭容娘和趙璽,可見趙翌把她們保護得有多好了。


她懷疑浣衣局裡的那個蕭容娘根本就不是趙璽的生母,趙璽生母被趙翌養在了外面。


不見上一面,她難以安心,也沒有辦法繼續查下去。


姜憲緊緊地咬著唇。


王瓚嘆氣,妥協道:「那好吧!這件事我去安排。」


姜憲頷首。


有人笑聲爽朗地朝著他們打招呼:「嘉南郡主,恩親伯世子,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們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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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花園


姜憲和王瓚循聲望去。


就看見張明晃晃比夏日陽光還要燦爛的笑臉。


這是誰啊?


王瓚滿臉茫然。


姜憲卻差點就跳起來。


居然是李謙那廝!


他怎麼在這裡?


姜憲困惑地望著李謙。


李謙卻望著她咧了嘴笑,笑容更燦爛了。


姜憲強忍著才沒有別過臉去。


李謙已經厚臉皮和王瓚套起近乎來:「恩親伯世子爺不認得我了吧?上次安國公世子爺在瓊花樓請客,席畢從瓊花樓出來,在門口遇到了世子爺和西山大營的幾位同僚,曾經給世子爺請過安……」


王瓚恍然大悟,道:「你是福建總兵李長青之子,在宮裡做侍衛,叫李……李……」


李謙忙接音道:「我叫李謙,字宗權。」


「我記起來了,」王瓚笑道,神色間還有幾分因為之前沒認出李謙的不自在,「剛才看著你就覺得面熟,那天人多又混亂,我一時沒有想起來。」說完,他流露出些許狐疑,道,「我記得你應該是在坤寧宮當差吧?怎麼……」


李謙的眼神就落在了姜憲拿了半塊玫瑰糕的手上,徐徐地道:「承恩公說,郡主想吃紅豆餅……」


姜憲和王瓚這才發現李謙手裡提了兩盒點心。


王瓚笑著伸出了手,道:「是曹宣讓你送來的嗎?多謝了!我表妹身子軟弱,這紅豆餅能不能吃得請了御醫院的御醫看過了才知道。我先幫她拎回去。」


李謙目光幽幽地閃了閃。


看姜憲的樣子就知道她身子骨不好。曹宣隨手在街邊上買了兩盒點心就讓他送進宮來給白愫,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聽說宮裡喝的水都是專門從玉泉山裡運進來的。


嘉南郡主從小在宮裡長大,這腸胃只怕早就養得嬌弱得不成了。


要是這點心做得太粗糙,嘉南郡主吃了不舒服……瞧她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只怕是要遭大罪了。


他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去,試了七八家鋪子,沒一家覺得好吃的,想著父親為了讓他結交京城的貴人,還特意讓他帶了五、六個廚子,從魯菜到粵菜,就沒有拿不出手的。他乾脆回家讓家裡那個擅長做粵菜的師做了兩盒紅豆餅,豆沙細膩,又不太甜,他嘗過覺得好,這才拿進宮來。


不曾想進宮就看見了嘉南郡主和一男子親親熱熱地並肩坐在古柏樹下說著話,那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真誠、自然又毫無保留,哪有一點和別人說話時清冷矜貴和傲然。


李謙立刻意識到姜憲很喜歡眼前的這個男子!


他悄悄地往古柏樹去,睜大了眼睛仔細地打量。


然後發現那男子是親恩伯府的世子王瓚。


他暗暗鬆了口氣。


莫名就想起嘉南郡主的婚事來。


據說皇上和嘉南郡主從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惜嘉南郡主家勢太顯赫了,曹太后又一直不願意還政於皇上,根本不可能讓皇上娶嘉南郡主。


不然曹太后也不會給曹宣機會讓他自由出入內宮了——曹太后還需要鎮國公府的支持,不能逼著嘉南郡主嫁給曹宣,就只好讓曹宣想辦法引誘嘉南郡主了。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家受召進京的緣由了。


曹太后想抬舉他父親,讓他父親漸漸地能和鎮國公姜鎮元分庭抗禮。


皇上再喜歡嘉南郡主也沒有用。


可就算是這樣,京城中略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曹太后不可能讓皇上娶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也是皇上喜歡的人,求娶嘉南郡主,那就是和皇上搶女人。皇上現在不能計較,十年以後,二十年以難道也不計較?


而親恩伯王廷軟弱無能,從現在親恩伯府的行事來看,太皇太后恐怕是想讓親恩伯府做個富貴散人,那王瓚就算是喜歡嘉南郡主,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讓自己的侄孫娶了自己外孫女——這要是皇上哪天想起來要清算這件事,她的兩個至親的日子都不好過!


何況還有個曹宣在旁邊虎視眈眈。


誰也不願意拿著家族的前程去賭這個勝負!


這樣想來,那嘉南郡主也很可憐。


看著尊貴無比,實際上也就是只養在籠子里的小貓。


還是只虛張聲勢的小貓。


這些念頭在李謙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他已毫不猶豫地把點心遞給了王瓚,笑道:「那就有勞親恩伯世子了!」


王瓚笑著點頭,示意姜憲離開這裡。


姜憲會意,神色溫婉地站在一旁裝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聽王瓚和李謙寒暄完了之後,頭也不回地隨著王瓚往慈寧宮去。


出御花園的時候,王瓚悄悄回頭,見李謙還滿臉笑容地站在那裡注視著他們離開,蹙了蹙眉頭,低聲對姜憲道:「別理這個李謙,他在坤寧宮當差。李長青雖然是土匪,御下和打仗卻很有一套,山西巡撫陳同鶴、五軍都督府曾勤,兵部李瑤,都敗於李長青之手,我爹還以為朝廷會派你伯父前去圍剿,誰知道吳宴道接任陳同鶴做了山西巡撫之後,李長青卻莫名其妙地被他招了安,讓吳宴道做了兵部侍郎,還被吹噓成了當朝第一將軍……」


把個曾勤活生生給氣死了。


姜憲忍不住道:「結果太后娘娘還真以為那吳宴道行軍布陣有多厲害,把我伯父從大同召回來,讓他去打韃子……」


然後被韃子長驅直入,連攻三城,差點就打進了京城。


曹太后只好親自去鎮國公府請姜鎮元出馬,把西山大營的虎符交給了姜鎮元。


吳宴道被滿門抄斬。


王瓚看著無奈地笑,溫聲道:「你別不把這件事當回事。要不是吳宴道狂妄自大要和姜世伯一較高下,非要去領兵抗韃,吳宴道未必會落得如此下場……如今朝廷,畢竟是酒囊飯袋的多……靠一兩個忠臣,畢竟獨木難支……」


姜憲默然。


她是做過攝政的太后的,比王瓚的感觸更深。


這個朝廷,真的沒救了嗎?


如果這是天命,她們又將何去何從?


王瓚和姜憲在慈寧宮門口道別:「你私下裡什麼也別做,等我的消息,我最多這兩天就帶你去見那個蕭容娘。」


姜憲收拾起茫然的心情,道:「你不進去給太皇太后問個安嗎?」


「不去了。」王瓚笑道,「免得她老人家問起來我為什麼進宮來,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下次再來拜見太皇太后好了。」

第二十章 李家


姜憲想想,覺得王瓚的話很有道理,她點頭和王瓚道別,在慈寧宮門前和王瓚分了手。


李謙的身影從慈寧宮門前的古柏樹後探了出來。


嘉南郡主竟然私下裡約見王瓚。


難道她真正喜歡的人是王瓚?


如果是這樣,這就有趣了!


李謙不由地仔細回憶起剛才姜憲和王瓚在御花園見面時的情景。


兩人一開始還有說有笑的,後面神色就慢慢變得嚴肅起來,嘉南郡主看見他,目光甚至帶著隱隱的防備……或者,是嘉南郡主遇到了什麼麻煩?


而且這麻煩還不能告訴太皇太后、鎮國公,甚至不能讓別人知道。


她在內宮幾乎是幾人之下,眾人之上,有什麼麻煩連她也深深地忌憚,擺不平呢?


李謙看了看姜憲身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王瓚遠去的方向,悄然地離開慈寧宮,回了李家臨時落腳的帽子衚衕。


王懷寅迎了上來。


他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凡,衣飾樸素,屬於那種丟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了的人。他是李長青的軍師伏玉的親傳大弟子,這次出來,李長青把王懷寅安排在了李謙身邊,讓他協助李謙。


李謙把手中的馬鞭丟給了隨身的小廝冰河,一面大步地朝里走,一面問王懷寅:「我爹在家嗎?」


他手長腳長的,王懷演要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大人去了嚴閣老家,還沒有回來。」


嚴閣老名嚴華年,是當朝首輔,錢塘人,官宦世家。和所有讀書人一樣,他不太瞧得上李長青,李長青進京給曹太后拜壽,幾次想拜見嚴華年,嚴華年都委婉地拒絕了。


李謙聞言不免腳步一頓,道:「嚴閣老怎麼願意見我爹了?」


王懷寅低聲道:「據說是曹太后的意思,讓嚴閣老問問大人福建抗倭的事。」


李謙點了點頭,覺得曹太后行事未免有點太過於急迫,未必是件好事。


他進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小廝打了水進來。


李謙凈面更衣,和王懷寅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喝茶。


「您見到白小姐了嗎?」畢竟是年輕人,王懷寅笑著問李謙,目光中帶著幾分好奇。


「沒有。」李謙回答的乾淨利落,「你和我爹還是少打白家小姐的主意了。我是不會娶京城高門大戶家的姑娘為妻的。你有時間關心我見沒有見到白小姐,還不如想想下次曹太后再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用什麼方法搪塞過去好了。」


王懷寅見他又提起這件事來,不由皺了眉,只好再次道:「曹太后這次讓李家進京給她祝壽,老師和大人思來想去,覺得多半是要重用李家。至於想讓李家守邊還是留在京中,我們和內閣的大學士、六部的尚書們一點交情也沒有,根本沒辦法打探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和高門大戶的人家聯姻,在京里有個幫襯,這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甚至會憂關生死。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你怎麼又提起這件事來?是不是白小姐給你氣受了?」


「我沒要去見白小姐。」李謙有些不悅地打斷了王懷演的話,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是謀逆,也罪不及出嫁女。若是李家犯事,那些高門大戶為了家族的利益,怎麼會管個出嫁的女兒?反倒是我,嫡妻為李家的宗婦,她的娘家卻與李家為敵,她又有什麼臉面?做李家的宗婦?她又憑什麼讓李家的人尊敬?我的嫡子有了這樣的母親,被族人詬語,又怎麼堂堂正正地繼承李家的基業……懷演,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一旦李家沒有了規矩,離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我決不會娶京城高門大戶人家的貴女為妻的。何況,利益是建立在平等的權勢與地位上的,想占絕對的利益,就得有絕對武力,你們這樣,完全是將老虎關在籠子里養。難道當初伏玉先生勸我爹招安的時候,已經決定為朝廷賣命,被那些屍位素裹的老傢伙擺布了嗎?那我們為什麼要進京?」


王懷演心生不悅,正要說幾句,門口突然傳來幾聲「啪啪」的擊掌聲。


「說得好!」李長青豪邁地笑著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叫柳籬的幕僚,「虎父無犬子,我家大郎如今真是長大了。」


「爹!」


「大人!」


李謙和王懷演不約而同地朝著李長青行禮,請李長青坐到了炕上,招了小廝送茶進來,然後李謙和王懷寅、柳籬坐在了下首的太師椅上。


李長青笑望著兒子,道:「不過,雖然你說得有禮,可我覺得若是和北定侯府聯姻,還是很好的。」說完,他朝著兒子眨了眨眼睛,道:「據說北定侯府的大小姐長得非常的漂亮,又從小在宮裡長大,知道規矩,見多識廣,你們若是成了親,生出來的孩子也一定非常漂亮,孩子們的禮儀也肯定無暇可擊……」


血緣是很奇妙的東西。


李長青濃眉大眼,紫金臉龐,高壯健碩,和李謙完全不同,可只要兩個人站在一起,就沒有誰會認錯他們是兩父子的。特別是兩人笑得時候,都爽朗明亮,熱情而燦爛。所以李長青這樣的打趣兒子,若是換了別人,只會讓人覺得猥瑣,可由李長青說出來,卻給人種善意的調侃。


王懷寅和柳籬都笑了起來。


李謙知道父親這是下了決心要和北定侯府聯姻了。


他頓生不悅,但知道自己再和父親說下去,父親雖然不會真正生他的氣,卻會讓父親在下屬面前失了顏面,遂壓下心中的不快,轉移了話題,道:「父親去見嚴閣老,還順利嗎?」


李長青笑容全無,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坐上首輔的位置的,他就像曹太后的一條狗,曹太后往哪裡指,他就往哪裡哮……」


李謙知道,父親這是在嚴華年那裡受了氣。


他有點後悔提起這件事。


柳籬和王懷寅顯然也這樣想,王懷寅更是在聽完了李長青的抱怨之後,笑著問起李謙紅豆餅的事:「慈寧宮收下了嗎?」


李謙也不想讓父親氣憤下去,道:「在御花園的時候正巧遇到了嘉南郡主,就給了嘉南郡主。」


李長青一聽,精神大震,忙道:「你怎麼會遇到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的為人怎樣?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柳籬和王懷寅聽著都支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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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暗流


李長青一直想弄清楚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鎮國公鎮之間到底有哪些恩怨,是否能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暫時結盟,這關係到李家站在朝廷上的立場——皇上最終還是要親政的,他們目前雖然要仰仗曹太后,可也不想變成曹太后手裡的一把劍,飛烏盡,良弓藏。


這原是他們來京城之前就定下來的事,父親打聽嘉南郡主,多半是想通過嘉南郡主窺視這幾家的關係。


李謙心裡明白,可被父親這樣大咧咧地問出來,還當著柳籬和王懷寅的面,他心裡莫名地覺得有些不舒服。


「不過是偶爾在御花園遇到了,」李謙下意識地不想多說,道,「一群宮女嬤嬤內侍跟著,能說什麼?更談不上搭話了。」


李長青聞言也覺得自己太急切了些,嘆道:「我這是在嚴華年那裡受了氣,想著從哪裡扳回一局才好。」


李謙不願意談這些,道:「父親,過了這個月各地的壽禮就應該送進來了,我們的壽禮準備得怎樣了?再就是和白家的親事,我看還是放一放的好。雖說皇上親太皇太后,白家大小姐又是在慈寧宮長大的,可有些事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別做了曹太后手裡的棋子才好——曹太后倒是可以隨時換人,於我們李家卻生死攸關。」


李長青何嘗不知?


他不禁嘆道:「我們家還是根基太淺了。」


李謙安慰父親:「這路總是一步步的走。」


李長青點頭,和王懷寅等人議起壽禮的事來。


李謙在旁邊聽著,有些心不在焉。


嘉南郡主到底找王瓚幹什麼呢?


送走了李長青等人,已是暮色四野,他靜靜地坐在無人的書房裡,沉默了良久,吩咐冰河:「你去叫了雲林來。」


雲林是他的長隨,練了一身好武藝,管著他身邊的三十來個護衛。


這些護衛全都效忠他個人。


冰河應聲而去。



慈寧宮裡。


姜憲把李謙帶來的紅豆餅隨手放在了臨窗大炕的炕几上,笑著調侃白愫:「咯,你要的紅豆餅!」


白愫訝然,道:「曹宣過來了?」


「不是曹宣。」姜憲道,「是李謙帶來的。曹宣讓李謙帶過來的。」


她心情有些煩躁。


前世她第一次見到李謙的時候是她垂簾聽政,做了太后,為了鞏固皇權,不管是遠在雲貴還是近在薊州的總兵都要求進京述職。


他那個時候是大同總兵。


第一次見她就敢大咧咧地朝著她看。


那個時候她就記住了他。


怎麼重生回來,這個人就開始隔三岔五地在自己面前晃呢?


姜憲抿了抿嘴。


要不是曹太后馬上就要被圍困了,她不想因為自己而橫生支節,早就收拾他了。


不過,李家要是真投靠了曹太后,不用自己動手,趙翌也會收拾他們吧?


她在心裡冷笑,拉了白愫說悄悄話:「你能不能想辦法給我大伯母送個信,我有要緊的事,最好這兩天能出宮一趟。」


太皇太后撫養她長大,對她愛若珍寶,姜家來接她出府,太皇太后雖然不會阻止,可心裡卻隱隱地害怕再失去這個外孫女。若是她回姜家之後歡天喜地地說起自己的大伯母房氏對自己如何的好,自己在姜家玩得如何高興,太皇太后就暗暗不喜,怕她更喜歡鎮國公府,怕呆在慈寧宮裡覺得規矩在,不自在,想回姜家去。


姜憲很小的時候就微妙地覺察到了外祖母的這種情緒。


之後她再回姜家,提起鎮國公府的人就變得淡淡的了,更不要說主動提出回鎮國公)府去看看了——太皇太后知道了,會很傷心的。


白愫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聞言立刻緊張起來,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姜憲笑道,「我有些擔心太后娘娘會借著壽誕的事向姜家發難。想回去提醒提醒我伯父。」


有些事,她並不准備告訴白愫。


白愫現在沒有能力幫她,甚至一不小心還把白愫拖下了水。


她希望白愫這輩子都平安喜樂,再也不要因為自己的緣故受任何的傷害。


就如同前世白愫曾經像姐姐那樣拼盡全力地庇護著她,她也會拼盡全力地庇護著白愫。


換她做姐姐。


白愫鬆了口氣,有些苦惱地道:「曹太后到底準備幹什麼?你都不知道,現在大家提起她來都噤若寒蟬,一會死這個,一會死那個的。你看看貴妃生的幾位皇子……」


姜憲重重地咳了幾聲,示意白愫不要再說了。


現在掌管宗人府的是她外祖父孝宗皇帝的胞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也是先帝的叔父,趙翌的叔祖父,簡王趙政。他受幾代皇帝的尊寵,雖從不干涉朝政,手中的許可權卻很大。當年曹太后就是得了他的青睞,最終能夠垂簾聽政的。


可最終也是因為得到了他的支持,趙翌才敢下決心圍困萬壽山的。


而且在做了這些事之後,他依舊隱居簡王府,只管著宗人府的那些事。


當年她不明白,以為簡王是看中了趙翌雄才大略,想拱趙翌上位。後來她自己攝政,好好地教養著趙璽,簡王每次見她都露出讚賞的目光,說她不愧是太皇太后教養出來的,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簡王之所以幫趙翌,並不是因為趙翌有什麼能耐,而是不想讓曹太后再傷及趙氏的子孫,讓曹太后變成第二個呂雉而已。


可憐她還以為趙翌有治國的才能……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那時候腦子裡全是水。


白愫得了姜憲暗示,就和姜憲說起出宮的事來:「你寫封信,我讓柳信悄悄地帶給我母親,讓我母親轉交給鎮國公夫人。」


姜家來接姜憲回去,和姜憲自己主動要回去是兩回事,太皇太后不會攔著。


畢竟她年事已高,姜憲以後還是要靠鎮國公府的。


姜憲去寫了信,封了漆紅,交給了白愫。


白愫想了想,把炕几上的紅豆餅交給了柳眉,道:「若是有人問起,就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賞了我兩盒點心,我吃著好吃,母親大病初癒,請她也嘗嘗。」


柳眉拿著點心退了下去。


姜憲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真沒有想到,你還有這欺上不瞞下的手段。」


不然前世白愫也不會在宮裡混得如魚得水了。


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瞧了她。


白愫不以為意,笑道:「是這兩盒紅豆餅來得太及時了。」


說完,兩人想到這紅豆餅的來歷,不約而同地都大笑起來。

第二十二章 隱湍


送信給北定侯夫人,然後由北定侯夫人轉交給鎮國公夫人,鎮國公夫人突然接到這樣的一封信,肯定驚恐難安,要去和鎮國公商量對策,等商量好了再遞帖子進宮,姜憲預計,最少也得三、五天的功夫。


她也不急,正好趁著這個功夫把她的家底清算清算。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後來做了太后,國庫入不敷出,當時的戶部尚書梅城每次來給她算賬的時候,她聽著都很困難,後來還是曹宣私底下告訴她怎麼算賬,她這才懂了一些。


想到這些,姜憲心中生悚,呆坐在了炕上。


如果事情順利,她今生也不用再嫁趙翌,她會在慈寧宮住到她出嫁或是太皇太后殯天。


前世,太皇太后是在她及笄禮過後第三天去世的。


太皇太后走的時候很平靜。


御醫院的御醫們說,太皇太后是老死的。


她雖然重生了,卻沒有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太皇太后還是會如前世那樣活不過兩年了。


姜憲捂著面無聲地抽泣起來。


外祖母最擔心的就是她的婚事。


說,王瓚是男孩子,若是娶的妻子不合心意,還可以納個自己喜歡的妾室。她是姑娘家,若是嫁得不好,以後可怎麼辦?


所以她和趙翌成親之後,不管趙翌怎樣冷落她,她在外祖母面前卻是一點痕迹也不敢露的。


她那時候不知道外祖母沒幾天好活了,心裡還在想,這樣隱忍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頭。還擔心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破綻,會把外祖母給氣壞了——她和趙翌的婚事,還是太皇太后搓合的,她至今還記得兩人的婚事定下來之後,外祖母那滿臉的歡喜之色。


說起來,外祖母走的時候不過六十三歲。雖說人活七十古來稀,可若是外祖母能多活幾年該有多好。


姜憲想著想著,就有些坐定不安起來。


她去了太皇太后的寢宮,膩在太皇太后身邊,要和太皇太后一起睡。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輕輕地撫著她柔順的頭髮,喊著「乖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以後嫁了人可怎麼辦」,吩咐著孟芳苓幫著姜憲拿套寢具過來。


姜憲發育的有些晚,前些日子才來的小日子。


她畢竟做過七年的攝政太后,並不羞澀談這些事情。可想到前世這個時候的自己應該還是個小姑娘家的心態,還是和外祖母膩歪了半天,才老老實實地依偎著太皇太后歇了。


或者是回到了小時候歇息的地方,姜憲睡得有些沉,醒來的時候室內已是大亮,太皇太后睡過的地方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她有些驚訝,但被褥間暖烘烘的舒適卻讓她慵懶地不想起床。


姜憲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繭。


外面傳來太皇太妃的聲音:「……說是程德海慫恿著,把拜壽的壽堂定在了萬壽山的佛香閣,難道她還要扮成王母觀世音菩薩不成?她也太過份了?就不怕老天爺報應?」


「別管這些事了。」太皇太后不以為意地道,「反正那天我們不去,隨她怎麼折騰去吧!」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是長輩,而且還是孀居之人,按理說,是不可能去給曹太后拜壽的,可曹太后現在在朝野內外一手遮天,太皇太后雖然不懼她,太皇太妃卻沒有太皇太后的底氣,但她向來以太皇太后馬首是瞻,太皇太后不去,她自然也不會去。


姜憲聽著,卻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從前太皇太后不會這麼不講情面的,縱然再不喜曹太后,也不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可見所事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只等一個結果——如果曹太后能被拘禁,她的喜好已不足為懼;如果失敗,等待太皇太后等人的是無情的打壓,就算是求饒,曹太后也不可能放過她們。


姜憲在床上發了會呆,這才窸窸窣窣地起床。


守在旁邊的宮女立刻上前服侍。


百結悄聲走了進來,在姜憲耳邊低聲道:「郡主,世子打發了人過來,說在御花園後面等您。」


姜憲精神振作。


猜著可能是蕭容娘的事有了著落。


她匆匆地喝了口粥,在太皇太后面前撒了半天的嬌:「我想去找阿瓚表哥玩一會。」


太皇太后不準,道:「他在當值,你找去了算什麼?你這幾天懶懶散散的,一頁經書都沒有抄,今天下午給我好好地抄幾頁經書才是正經。」


姜憲嘟了嘴,在太皇太后身邊拱來拱去。


太皇太后沒有辦法,只好應了:「可不許到處亂走,找到了阿瓚,就和他一起來慈寧宮,在這裡用午膳。」


姜憲大喜,笑盈盈地走了。


王瓚獨自一人在御花園的降雪軒等她,穿了件六品太監衣飾,手裡提著個氈包。


姜憲乍看一眼沒認出來,認出來後嚇了一大跳。


王瓚則朝著她使眼色,讓她把身邊服侍的宮女遣了出去,把手中的氈包遞給了她,道:「這裡面有件小太監的衣飾,你等會讓百結幫你換了,我們扮成宮裡的內侍,悄悄地去浣衣局。」


這個點子好。


只是浣衣局在宮外,德勝門附近……


姜憲道:「外祖母讓我們回慈寧宮用午膳……」


「放心!」王瓚笑道,「我在神武門外安排了馬車。」


姜憲眯了眼睛笑,叫了百結進來,換了衣服,讓百結帶著隨身的宮女等在這裡:「都不許出去,若是露了餡,就說我和世子爺玩去了,你們不知道我們在哪裡,明白了嗎?」


百結連連點頭,心裡卻擔憂不已,怕姜憲中午還不能回來,她們這些隨從要挨板子。


姜憲的心卻早已飛到了宮外,她跟著王瓚急步穿過順貞門,到了神武門。


王瓚拿出了令牌。


姜憲瞟了一眼。


居然是坤寧宮程德海的令牌。


她不由抿了嘴笑。


阿瓚真是太貼心了。


若是他們的事被太皇太后或是曹太后知道了責怪下來,程德海也要跟著喝一壺。


她心情大好。


神武門當值的侍衛見了程德海的令牌卻神色大變,低聲道著:「世子,您這是……」


顯然是認出了王瓚。


姜憲心中一驚。


誰知道王瓚卻像沒事人一樣,對著當值的那個侍衛眨了眨眼睛,笑道:「奉了程公公之命,出宮去辦點事。」


那侍衛滿臉糾結。


王瓚臉色一板,道:「怎麼?還要請程公公過來確認確認不成?」

網路文學第二十三章 端倪來自 慕南枝去查看?


第二十三章 端倪


那侍衛聞言心裡苦悶不已。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管是王公公還是親恩伯世子爺王瓚他都惹不起啊!


早知道會遇到這種事,他就應該和別人換個班的。


他忙道著「不敢!不敢」,退到一旁,放了王瓚和姜憲出門。


王瓚領著姜憲直奔停在神武門對面垂柳之下的馬車,一面走還一面低聲對姜憲道:「宮裡的事通常都是欺上不瞞下,有時候瞞也不瞞不住,不如咄咄逼人地堵住這些人的嘴。」


「我明白。」姜憲答著,扶著王瓚的手踏著腳凳上了馬車。


她掌管六宮那會,太監宮女二十四衙門的人不知道貪了多少,別人三分銀子一束的繡花線到了她的手裡就變成了二兩銀子。她又能說什麼?查誰去?所以說,不聾不啞,不做阿翁。這朝野內外如同一個家似的,不知道有多少難念的經。沒有當過家的不知道,像她這樣當過家,只怕沒誰願意再去受那苦。


馬車飛快地馳離了神武門,與一輛圍著秋香色錦帷的平頂馬車錯身而過。


平頂馬車很快停了下來,李謙撩著帘子探出頭來,望著遠去的朱漆寶藍色錦帷馬車「咦」了一聲,道:「那不是親恩伯家的馬車嗎?」


趕車的漢子看上去三十齣頭,身材魁梧健壯,穿了件褐色短褐,濃眉厚唇,一副老實忠厚的模樣。


聽到李謙的話,他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精光四射,道:「是親恩伯家的馬車。」


李謙沉默了片刻,道:「衛屬,我記得親恩伯世子王瓚今天好像不當值……」


被稱做衛屬的男子想了想,道:「少主,親恩伯世子王瓚今天休息,明天下午才有輪值。」


李謙聽著皺了皺眉,道:「衛屬,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裡是京都,不能再喊我少主。要喊就喊公子。」


衛屬有些不服氣地輕「哼」了一聲,但還是順從地喊了聲「公子」。


李謙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閃了閃,吩咐衛屬:「跟上親恩伯家的馬車——我們也去看看吧!」


衛屬訝然,沉吟道:「公子,你午時要到坤寧宮。」


「沒事。」李謙笑道,「萬一時間不夠,我們提早回來就是了。」


衛屬十五歲的時候就跟著李謙,知道李謙是有大主意的人,不敢多說,勒了棗紅馬,轉過頭來跟上了王瓚的馬車。


王瓚的馬一路無阻地往德勝門去。


衛屬見給王瓚趕車的車夫手如蒲扇,青筋虯起,十分的精壯,知道不是等閑之輩,怕他發現被人跟蹤了,就揚鞭趕超了王瓚的馬車,走在了前面。


王瓚的馬車夫果然沒有懷疑,拐進了浣衣局所在的衚衕裡面。


走在前面的衛屬沒想到王瓚會突然拐彎,繞了一圈才重新進了浣衣局所在的衚衕。不曾想那衚衕不長,一條道通到底,王瓚的馬車就大咧咧地停在浣衣局的門口,他們連個隱蔽的地方都沒有,只好快馬通過了衚衕,把馬車停放在了不遠處一家生意興隆的酒店門口,他進去叫了壺茶,李謙在馬車上換了件粗布衣衫,戴了頂氈帽,壓著帽桅遮著臉進了浣衣局衚衕。


王瓚和姜憲已經下了馬車。


姜憲扮作了王瓚的隨從,手裡還裝模作樣地提著幾盒點心,和王瓚直接去了浣衣局大太監劉清明的住處。


劉清明趿著鞋,系著衣帶疾奔而來:「王大人,您怎麼來了?看這天氣冷的,您怎麼就不提前派個人來跟我說一聲呢?我也好弄個火鍋子我們兄弟兩個喝兩盅小酒啊!」說完,大聲喝斥著身邊的小太監,「還不快去如意樓整桌酒席來!」


小太監亂跑。


王瓚裝模作樣地背手挺胸,一副倨傲的樣子,道:「劉大人不必客氣,我今天奉命而來,不好耽擱,改天再來打擾劉老哥,我來請劉老哥到如意樓喝酒吃羊肉鍋子!」


劉清明連聲應「是」,殷勤地問道:「王大人,程公公他老人家可好?太后娘娘要大壽了,他老人家很忙吧?我上次送去的鹿茸他老人家可喜歡?要不要我再想辦法弄點給他老人送過去?」


王瓚面色就有點發黑。


姜憲低著頭,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聽這劉公公稱王瓚做「王大人」,她原先還以為劉清明認識王瓚。現在看來,王瓚不知道跟這劉公公說了些什麼,這位劉公公顯然是把王瓚誤認成了王公公的乾兒子或是干孫子。


她瞥了王瓚一眼。


王瓚當沒有看見,對劉清明道:「東西我已經送給王公公了,他老人家很喜歡,說等忙過了這陣子大家出來一起喝喝茶。」


劉清明喜出望外,躬身將王瓚和姜憲請進廡房,吩咐身邊的小太監:「讓她們把上次拿來給她們織補的寶藍色孔雀金絲寶相紋的斗篷拿過來,王大人要帶回宮裡去。」


小太監應聲而去。


劉清明請王瓚喝茶。


姜憲已經知道王瓚以什麼借口不動聲色地找到蕭容娘的了。


浣衣局負責漿洗內宮貴人的衣衫,因而有非常擅長織補的宮女,這些宮女的手藝甚至比針工局的綉娘更好。而孔雀金絲這樣的面料十分的名貴,是貢品。宮裡貴人身邊服侍的一不小心把衣裳弄破了,想悄悄地織補一番,不讓人看出破綻來,最好是悄悄拿到宮外的浣衣局來織補,手藝好不說,還可以避人眼目。


王瓚辦事真是細緻周到,讓人放心。


姜憲隔著鑲了玻璃的冰裂紋門窗朝外望去。


一個小太監帶著兩個低眉順眼的宮女捧著個茜紅色遍地金的包袱怯生生地走了過來。


那小太監不知道對那兩個宮女說了些什麼,兩個宮女齊齊抬頭。


姜憲頓時睜大了眼睛。


一個宮女三十齣頭的樣子,黎黑瘦臉。另一個十五、六歲,容長臉,白皮膚,眼角下垂,又瘦又小,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不是蕭容娘還是誰?


可她那腰……束著綠色的宮絛,細細的,雙手就能合攏,怎麼可能有六個月的身孕!


姜憲傻了眼。


推開扇門就走了出去。


蕭容娘和另一個宮女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又惶恐地垂下了眼瞼。


姜憲剛想喊一聲「蕭容娘」,來確定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畢竟對她來說,蕭容娘已經死了四年。


她怕自己認錯了。


只是沒等她開口,帶兩個宮女進來的小太監已笑著對她道:「您是跟王大人一起過來吧?這兩個人就是奉命幫王大人織補那孔雀織金斗篷的人。」

第二十四章 心亂


姜憲心中一凜,把到了嘴邊的名字咽了下去,不由暗自慶幸,還好這小太監多嘴說了句話,不然她就喊了「蕭容娘」的名字,暴露了自己和王瓚的來意。


不過,這宮女真的是蕭容娘嗎?


姜憲佯裝靦腆地朝著那小太監點頭示意,眼角餘光卻一直盯在蕭容娘的臉上。


眉心的那顆痣,鬢角的那道小傷痕,和前世的蕭容娘一模一樣。


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相似到如此的程度。


姜憲的目光順著她的肩膀而下,落在那纖細的腰肢上。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半晌才回過神來。但她一回過神來就聽見劉清明對王瓚道:「針工局的裁剪刺繡肯定比我們強。可若是要論織補,我們浣衣局的認第二,天下就沒有敢說自己是第一的。就是乾清宮的方夫人,有什麼不方便的時候也會拿了東西到我們這裡織補,上次那個牡丹穿花的刻絲褙子,就是拿到我們這裡來織補的,一點也看不出來……」


乾清宮的方夫人?


趙翌的那個郛娘?


奉聖夫人方氏?


彷彿一記重鎚捶在了姜憲的胸口,讓她臉色發白。


王瓚一直注意著姜憲的神色。


他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著急,偏生又不能明目張胆地安撫她,只好焦急地咳嗽了數聲。


姜憲沒什麼反應。


王瓚急得不得了,草草地應付了劉清明幾句,起身就要走:「……午膳之前得趕回去。宮裡還等著我們交差。」


劉清明忙起身送他們。


姜憲這才被驚動,強打起精神來,跟著王瓚出了門。


門外艷陽高照,一叢竹林從浣衣局的粉牆內探出頭來,青翠欲滴。


姜憲有片刻的恍然。


王瓚看著點頭哈腰恭送他們的劉清明,小聲地提點她:「快走,有什麼事回宮再說。」


姜憲點了點頭,由王瓚扶著上了馬車。


劉清明看著一愣。


王瓚已經回頭和他辭行。


劉清明立刻堆著笑和他辭別,目送王瓚的馬車離開,心裡卻忍不住嘀咕:不知道和王大人來的那個小太監是誰?王大人一個正六品的太監居然扶個無品階的小太監上馬車,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或者,那小太監不是內侍而是宮女?


洗衣局在宮外,和宮裡的消息脫節,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說起來,有好也有壞。好是紛爭少,常有貴人光顧,幫著貴人做些私密的事,讓他多多少少有了些人脈。不好是被困在了這裡,升遷無望……


他搖了搖頭,不再多想,轉身回了浣衣局。


李謙坐在馬車上,把車簾撩了道縫朝外望。


王瓚和嘉南郡主居然扮了太監悄悄出宮來了浣衣局。


內宮的宮女、女官、嬪妃甚至是犯官的家眷被沒籍發配的浣衣局。


難道他們是來探望誰的?


可這幾十年,沒有聽說哪位嬪妃或是犯官的家眷被沒籍發配浣衣局的啊!


李謙笑了笑,吩咐衛屬:「我們也快點趕回宮去。」


衛屬應聲,抖了抖韁繩。


馬車緩緩地朝著禁宮去。


李謙道:「等會你讓雲林來見我。」


衛屬謹聲應諾。


李謙跟著王瓚和姜憲的身後進了禁宮。


離午膳還有半個時辰。


李謙不由暗暗點頭。


掐著點回來的。


看來這個親恩伯世子爺並不是像京城裡的那些官宦之後所說的那樣碌碌無為!


而此時的王瓚已和姜憲回了御花園。


他耐心地等姜憲換了衣飾,打扮好了這才把她拉到了一旁道:「你跟我說實話,那個蕭容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會像掉進了冰窟窿似的,整個人煞白煞白的,是不是那個蕭容娘曾經得罪過你?不對,那蕭容娘進宮就在浣衣局裡,她怎麼有機會見到你……要不就是她家裡的人得罪了你……」


「沒有的事!」姜憲打斷了王瓚的猜測。


她從再世為人的喜悅中平靜下來的時候就決定了這輩子要和趙翌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至於兩人婚約,在別人看來她大伯父立了這麼大一份功勞,她和趙翌的婚事既是姜家的投名狀,也是趙翌對臣子、世家的恩寵,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什麼變化的,她有了上一輩子的記憶,也沒信心讓家裡的人站在她這邊。


但這會兒,她卻迷茫得厲害。


蕭容娘還是那個蕭容娘,卻沒有懷孕。


那趙璽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以趙翌的性子,趙璽肯定是他的親生兒子。皇家子嗣,特別是皇帝的兒子,上玉牒是有一整套程序的,由宗人府和禮部管著。就算是趙翌,也不可能隨便一指,就把個孩子記在他名下的。


如果這個孩子的母親不能見人,在瞞著太皇太后,瞞著姜憲的情況下,這個孩子還有了皇宗玉牒,趙翌一個皇位還沒有坐穩的小皇帝,得費多大的功夫。而以她對趙翌的了解,趙翌向來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有愛心的人,他這樣煞費苦心,對趙璽的母親得有多敬愛才可能做得到。


她想到了管理宗人府的簡王。


簡王是因為曹太后謀害皇家子嗣才會反對曹太后垂簾聽政的。


這件事,會不會也得到了簡王的支持?


但簡王應該明白才是。趙翌還沒有成親,就有了庶長子,這個庶長子會非常的麻煩,甚至會危及到大統繼承。遼王就是很典型的例子。簡王不應該這麼糊塗才是。


姜憲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不對勁。


自她重生,她沒有改變任何一件事,怎麼趙璽就成了身世不明的孩子?


前世的記憶怎麼就出了差錯?


這一世到底有沒有趙璽?


如果有趙璽這個人,他到底是誰生的?又怎麼會生下來?


如果沒有趙璽這個人,那曹太后還會被圍困在萬壽山嗎?趙翌還會親政嗎?她嫁給了趙翌,趙翌還會冷落她嗎?她重生之後的計劃還會順利地進行嗎?


姜憲想到了李謙。


前世兩個人明明沒有任何交集,這一世卻突然提前認識了。


或者,這只是黃粱一夢!


就算是黃粱一夢,誰又是真?誰又是假?她的努力是讓親人擺脫前世的命運?還是讓她的親人陷入更大的危機甚至是斷送了性命呢?


而她所依仗的,不過是前世經歷。


如果這些經歷是錯的呢?


姜憲陷入深深的恐懼中。


她突然發起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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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尋求


太皇太后見姜憲和王瓚出去玩了一會兒,回來突然發起燒來,嚇得魂飛魄散,一面急急讓人宣了御醫院的田醫正進宮,一面擰著王瓚耳朵訓斥他:「你到底帶著你表妹去哪裡玩了?她怎麼一副驚魂不定的模樣,被嚇成了這樣?」


王瓚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因為答應過姜憲,沒有辦法告訴太皇太后姜憲對一個浣衣局的小宮女感興趣,只好做低伏小地向太皇太后苦苦求饒:「我就和表妹在御花園裡逛了逛,哪裡也沒有去!」又想著蕭容娘的事來得蹊蹺,覺得姜憲肯定是有事瞞著他,而且這件事還挺大的,擔心著姜憲,急著問太皇太后,「田醫正怎麼說?表妹真的只是受了驚嚇嗎?」


太皇太后點頭,憂心忡忡地道:「這孩子,出生的時候道衍法師就跟我說,說這孩子命不好,三災五難的,非得遇上貴人,借別人貴氣才行,讓我精細地好生生地養著。我當時想,要說貴氣,這天下最貴氣的莫過於皇上,有皇上的帝王之氣在身邊,那是百邪不浸,鬼祟避之,所以才把保寧抱到了宮中撫養。她這十幾年來,雖說是大病小病不斷,可過了十歲,莫名其妙的精神就好了,身子骨也沒有從前那麼虛弱了。可見道衍法師說得還是有理的。」老人家說到這裡,面露遲疑之色,小聲地對王瓚道,「阿瓚,你回去跟你爹說一聲,讓他悄悄地幫我請了道衍法師進宮,我想再給你表妹算一卦……」


這道衍法師據說是天一道教的法師,在京城的白雲觀掛單,算命測字看病都很有一套。京中很多貴人都非常的信奉他。


但宮裡最禁這些神鬼之說的。


王瓚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太皇太后就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你只管去跟你爹說,就說這是我的意思。」說到這裡,她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叮囑王瓚,「算了,這件事你就不要告訴你爹了……你娘那裡也別說。誰都別說好了。等過了曹氏的生辰……這些日子大家都在忙這些事……」


她欲言又止。


王瓚以為姑祖母還沒有拿定主意,也怕到時候父親真的把道衍帶進宮來開壇做法什麼的,借口要去探望姜憲的病,一溜煙地跑了。


姜憲用了葯,人雖然怏怏的,但到底不燒了,坐在床上喝著兌了點鹽的溫水,由白愫陪著,隔著帘子和王瓚說著話,百結進來告訴她,鎮國公夫人房氏遞了摺子進來,說是給姜律相了門親事,想請姜憲回府去看看,還說「嘉南是做姑子的人,新媳婦得嘉南也看得上眼才成」,一定要姜憲過過目才行。


白愫想笑。


她沒有想到鎮國公夫人想了個這樣的借口。


王瓚聞言則有些表情怪異,道:「不會吧?阿律哥娶媳婦也得你同意……你又不住在鎮國公府,幹嘛要干涉阿律的事啊?」


姜憲在心裡唏噓。


前世,她做了皇后大堂兄才訂親,娶的是他自己看中的,京中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老翰林吳輔成的獨生女兒吳兆。而她這位堂嫂雖然是翰林家的小姐,卻只有七、八分姿色,略通文墨,主持中饋卻是一把好手,自吳兆嫁到姜家,姜家的庶務交到吳兆手裡家財就翻了一番,不僅如此,吳兆還善生養。和大堂兄成親七年,就生了四個兒子,姜憲被毒殺的時候,吳兆正懷著第五個孩子。就因為這,她的大伯母不知道有多喜歡這個兒媳婦,鎮國公府什麼事都由吳兆做主。


姜憲十分稀罕自己的幾個侄兒。或許是「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的緣故,吳兆的長子被姜鎮元抱在身邊撫養,姜憲就把他們生的次子姜梅抱在自己身邊撫養。因為這個,曹宣總是戲稱姜梅為「小國舅」。姜憲還準備等姜梅大一些了給趙璽做陪讀。現在看來,還好她被毒殺了,不然以趙璽的性子,說不定會害了姜梅。


想到這裡,姜憲一陣揪心。


她死了,大堂兄不會放過趙璽的。


弒君可是十罪之首。


就算是以後姜家謀逆做了皇帝,史書也會留罵名。


何況還有李謙那廝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姜家要想做皇帝,只怕也不容易……但姜家不反,出了她這個垂簾聽政的太后,到誰的麾下日子也都不好過。


那幾個孩子可怎麼辦?


姜憲臉色又開始發白。


王瓚不明所以,悄聲道:「你不想回鎮國公府嗎?」


「不是。」姜憲急急地否認,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原來以為大伯父行事一定能成,一心想儘快見到伯父,和伯父說說曹太后的事。可如今,她見到了蕭容娘之後,開始懷疑自己,拿不定主意,怕見到伯父了。


王瓚和白愫滿臉困惑。


姜憲只好道:「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太皇太后能答應我出宮嗎?只有等我好些了再說了。」


王瓚和白愫這才打消顧慮。


太皇太后也是這個意思,並派了劉小滿去鎮國公府回話,說:「保寧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過些日子她好了,正好讓她回去多住幾日,散散心。總拘在宮裡,再好吃的東西也會吃厭,再美的景緻也看著沒有意思了。」


鎮國公府自然不敢來催,諾諾應了。


李謙得了消息卻支著肘和他自己的幕僚謝元希道:「去了趟浣衣局就病了?還拿了件孔雀織金的斗篷去補……據說嘉南郡主小的時候,能爬龍案上拿了玉璽隨便亂蓋,先帝和太皇太后看了還誇她聰明。她還怕毀了件孔雀織金的斗篷不成?可若是她是想結交浣衣局的大太監,那就更說不過去了……若是王瓚出了事,她也不應該打扮成個無品階的小太監才是?除了劉清明,那天她只見了兩個宮女,一個叫陳綉姑,一個叫蕭容娘。蕭容娘是陳綉姑的徒弟,這兩人還為皇上的乳母方氏縫補過衣裳……這裡面有什麼關聯呢?」


他輕輕地敲著炕桌:「讓一個郡主悄悄出宮,本來就是件不簡單的事。我們得想辦法找出這其中的聯繫才行!」


謝元希猶豫道:「這件事怎麼看都與皇上有關……」


他是個和王懷寅差不多年紀的男子,面白無須,目光清亮,文質彬彬,讓人見了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他原是福州一讀書人,倭寇上岸殺掠,全族被誅,他一氣之下棄筆投戎,毛遂自茬去了靖海侯府,誰知道靖海侯人才濟濟,根本用不上他,反而被因不想王懷寅總拿著伏玉先生做令箭管束他的李謙看中,幾番深談,他就跟在了李謙身後做事。

第二十六章 做夢


李謙覺得謝元希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但他兜兜轉轉想不透這其中有什麼聯繫,索性道:「那就讓雲林跟著王瓚,雁過留痕,這事情開始了,就總會留下破綻,只看這人能不能識破罷了。」


雲林是李謙的貼身侍衛,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輕功十分了得。


謝元希聞言笑道:「要不要派人跟著劉清明?」


「不用。」李謙笑道,「如果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王瓚就不會穿著個太監的服飾去浣衣局了。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只是不知道嘉南郡主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謝元希道:「那大人那裡?」


「暫且搪塞些日子。」李謙道,「我爹受伏玉先生的影響太深,我覺得這並不是件好事。到京城來固然有到京城來的好處,可我李家土匪出身,就是漂白三代人,也做不了那高門大戶。與其和那些世家子弟一爭長短,不如鎮守邊關,以軍功立世。」


在這一點上謝元希和李謙的看法是一致的。


他不由鬆了口氣。


李謙和父親李長青的感情非常好。他很怕李謙完全聽從李長青的安排。


現在看來,李謙這個人看著隨和又好說話,卻有自己的主見。


李謙是知道謝元希擔心什麼的,頗有些安撫他地笑道:「我爹不過是這幾年被困在福建,心裡有些著急而已。到底該怎麼做,他心裡有數。何況還有我在一旁協助,李家無論如何也不會留在京里發展的。」


謝元希頷首微笑,想到第一次見到李謙,李謙正和靖海侯世子趙嘯席地坐在大槐樹下笑嘻嘻地喝酒,看著伶人雜耍,他以為李謙只是個性格開朗,胸無城府的富家公子,慢慢接觸多了,特別是李謙想讓自己跟著他做事,做他的私人幕僚時所跟他說的那些話,又細觀他這些年躲在李長青身後低調地影響著李長青的決定,就知道李謙是個可以跟隨的人。


「那我就去安排了。」謝元希和李謙細細地商量起之後要辦的事來。


而姜憲在鎮國公府的人走後,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又開始做夢。


夢裡,她還是太后,坐在慈寧宮東暖閣臨窗的大炕上批著奏摺。靖海侯趙嘯要求朝廷拔白銀四百萬兩,在泉州建一所水軍。還說,若是朝廷現在國庫空虛,他可以想辦法自湊二百萬兩,求她拔款二百萬兩,還可以分批下拔。


說到底,是讓她同意他在泉州建水軍。


她那時已經做了幾年的太后,不會像剛開始的時候火氣那麼大了。雖然沒有發脾氣,但心裡還是很不高興。


情客捧著個編織精巧的竹籃子進來了,或者是看著她不高興,就有些故作高興的樣子,滿面笑容地道:「娘娘,涼州那邊送了甜瓜過來。」


她把李謙打發去了涼州。宮裡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歡李謙,就以涼州來代表李謙。但她又很喜歡吃涼州產的甜瓜,涼州那邊就一年四季的往宮裡進貢甜瓜。她那時候不知道甜瓜是夏天收穫,看著李謙四季不斷派人進貢,又聽說西域一年四季酷熱似火,還有山被稱為「火焰山」,以為涼州靠近西域的地方一年四季都產甜瓜……


她也不客氣,連著吃了兩三碗,直到嘴裡發甜,這才住手,問情客:「這次進宮來送東西的又是誰?」


李謙每次給她送東西,總要讓送東西的人進來給她磕頭請安,不然就跪在那裡不走。


她總覺得李謙是要以這種形勢告訴別人,她對他另眼相看,以達到他震懾群臣的目的,有段時間非常的反感。後來發現遼王和靖海侯都因此而老實了不少,就只好蒙著心裝不知道,隨他去了。


情客笑著跟她說,是高妙容。


高妙容是李長青的義女,和李謙兄妹相稱,因為這個,她還封了高妙容一個鄉君。


她讓高妙容進來。


高妙容給她磕過頭後,從貼身衣袋裡拿了封信給她,說是李謙給她的。


她氣得臉都紅了,打發了高妙容看信。


李謙卻在信里說,如果趙嘯想建水軍,就讓他建,建成了,把浙江布政司施家良派去做水軍巡撫就是了。朝廷既可以節省二百萬兩白銀,還可以多了一支水軍,何樂而不為?


她就更氣了。


施家良的父親曾任番禺知府,因被倭寇破城而殉職。


朝廷里一直在傳,當年番禺被破城,是因為靖海侯和施家良的父親有私怨,沒有及時援兵所致。


她看奏摺的時候就在想,能不能讓施家良去。


誰知道她還沒有做決定,李謙倒幫她做決定了。


讓她有心覺得他是忠臣都沒辦法。


李謙的狼子野心真是躍然紙上。


她就發起脾氣來。


曹宣來了。


也讓她派了施家良去做水軍撫巡。


她偏不派施家良去。


拖了幾天,滿朝望去,沒有一個更合適的,她又不能拿國家大事當兒戲,只好被迫讓施家良去了福建。


然後姜憲就突然醒了。


她滿身是汗。


叫了情客來幫她擦拭。


心裡卻忍不住想:這夢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怎麼又夢了李謙……不,是夢到了從前的事。


姜憲轉過頭去朝窗外看。


夕陽西下,半邊的天空都鋪著晚霞,燦爛若錦,泛著熠熠光華。


她心中一動。


仿若醍醐灌頂。


如果趙璽根本不是蕭容娘生的,如果宋嫻儀與這件事有關係,如果未來的奉聖夫人方氏也從中出了些力……


天下就沒有完美無暇的東西。


而且越是完美無暇,背後隱藏的東西就越深重。


姜憲轉過身去,高聲喊著了情客,道:「你去幫我請了曹大人進宮……」話沒有說完,又咽了下去。


她失言了。


這個時候,她還不是當朝的太后,曹宣也不是她的肱臣,兩人也沒有共事的默契。


那這件事交給誰去做好呢?


當然是大堂兄姜律。


可姜律這個時候在天津衛,而且應該是秘密前往,她幫著他隱瞞還來不及,怎麼能讓別人注意到他!


王瓚當然也可以。


可王瓚若是知道了,就會被捲入這件事里去,不管曹太后是否會倒台,都會得罪趙翌。而得罪了趙翌的人,以後的日子通常都不會好過。


除非是,趙翌做不成皇帝!


姜憲的心怦怦亂跳。

網路文學第二十七章 人選來自 慕南枝去查看?


第二十七章 人選


可這念頭也不過從姜憲腦子裡一閃而過。


不管是謀逆還是弒君,都沒有一個好下場。何況如今遼王和靖海侯都成了氣候,一旦趙翌出事,他們就有借口「清君側」,姜家和王家以下犯上,失了人心,又沒有李謙牽制兩人,姜家和王家只有被誅殺的下場。


她重生一回可不是為了給姜家和王家去惹滅門之災的。


但她找誰去查奉聖夫人呢?


方氏的手段她可是領教過的——她做皇后的那會兒,母儀天下,掌管六宮鳳印,身後還有鎮國公和親恩伯支持都沒能找到方氏的錯處,奈何不了她。


她這個時候只是個郡主,沒有做皇后時的一呼百應,可方氏卻未必沒有修鍊成那時候的手段謀略,一直以來,她都自持身份,小瞧了方氏,如今她不敢驚動旁人卻又要把方氏拉下馬,這個幫手就得仔細了又仔細,斟酌了又斟酌,不然等到曹太后被圍困,趙璽掌權,方氏就會如困鳥脫籠,借著趙璽的東風一飛衝天,除非她做了皇后,不然大家就等著跪在方氏面前看方氏的眼色行事吧!


到時候大家的處境還不如曹太后掌權的時候——曹太后至少想做武則天,想做名留青史的女帝,行事還算有章可循。那方氏卻是個連字都不識幾個的鄉下婦孺,一朝得志,就輕狂起來,驕淫奢侈、任人唯親都是小事,最後居然開始干預朝政,賣爵鬻官,逆我者亡,順我者昌,謀害忠臣,真把自己當成了趙翌她娘……


想到這些,姜憲就恨得暗自咬牙。


無論如何也得在曹太后出事之前除了方氏。


最好是名正言順地除了方氏。


讓趙翌看看他所喜愛、信任的方氏是個什麼東西!


姜憲在屋子裡來回踱起步來。


找誰好呢?


找誰好呢?


一想到她不會做皇后,方氏卻有可能繼續做她的奉聖夫人,姜憲連午膳都吃不下去了。


白愫很是擔心,悄悄地對她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若不想告訴我,就指派我去給你幹些事好了。我不問你。」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白愫都站在她這一邊。


她就更不能把白愫,把白家拖下水了。


姜憲眼睛有些濕潤,強忍著淚意抱了抱白愫,啞聲道:「我還沒有想好。想好了再讓你幫忙。」


白愫知道她平時看著隨意,若是做了決定的事卻是一定要做到的,遂不催她,回抱了她一會,叮嚀她:「那你要記住了,我們是好姐妹,有什麼事要福禍共擔才是。」


姜憲連連點頭。


情客進來道:「郡主,皇上和承恩公過來了。」


姜憲皺眉,道:「他們過來幹什麼?」


她現在最討厭的人是趙翌,不想應酬他。


情客道:「皇上過來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承恩公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過來給您送福餅的,說是靖海侯讓人快馬加鞭送進京來的。」


福建的福餅,就是柿餅,因品相好,又甜,曹太后非常喜歡,靖海侯每到這個季節就派人送過來,成了貢品。


姜憲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她做太后那會,靖海侯可沒有這麼殷勤,可見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姜憲道:「你說我午覺還沒有醒……」眼角的餘光卻瞟見了白愫略帶幾分嚮往的眼。


她在心裡嘆氣,改變了主意:「那就讓百結他們給我梳洗一番,去給皇上請個安。」


情客笑著應「是」。


白愫猶豫道:「保寧,你要是不想出去,我們就在屋裡練字好了……」


姜憲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安撫她道:「就算我們不去給皇上請安,以他的性子,也會找借口把我們叫去東暖閣的,與其讓他把我叫去,背著太皇太后的時候又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們還不如主動去見他。瞧這陣勢,他過來也只能陪著太皇太后打牌。太皇太妃也在,加上你,有四個人了,我也可以在一旁看著。」


白愫有些奇怪,道:「你今天不打牌嗎?」


姜憲貴為郡主,讀書寫字也好,女紅刺繡也好,太皇太后顧忌著她的身子骨,又想著這些事是個下人就能幫著干,姜憲又不用仗著這個嫁人,因此都學得馬馬虎虎的,倒因為常常陪著太皇太后打牌消磨日子,她不僅擅長打牌,打得好,而且還很喜歡打牌。


全然一副後宮嬪妃的消遣作派。


這讓她出宮之後很不習慣。


她又被太皇太后慣壞了,看上去隨和,骨子裡卻很是驕傲,不願意將就別人,這也是為什麼她後來願意嫁到宮裡來的原因之一。


姜憲不答她的話,笑道:「我怎麼忘了還有個承恩公!你想讓我上場打牌,讓你有機會和承恩公說話也行,等你嫁了承恩公,把次女給我做乾女兒,我就去打牌……」


白愫羞得面如朝霞,伸了手就去擰她面頰:「你這促狹鬼,這是跟誰學的?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小心被太皇太后聽見了,罰你去抄經書。」


姜憲哈哈地笑,側身躲過白愫的手,一溜煙地出了宴息室。


白愫直踩腳。


姜憲卻在心裡嘆道:好姐姐,我都親眼看人怎樣生產過了,還在乎這些葷話?做了太后,特別是攝政的太后,就沒有誰會把你當女人看待了。


她有些悵然。


等著白愫換了衣裳,和她一起去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拉著趙翌的手坐在臨窗的大炕上說著家常,曹宣恭敬地立在趙翌的下首。


聽到動靜,曹宣忙道:「嘉南郡主和清蕙鄉君過來了。」


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顯然趙翌沒有給他好臉色看。


姜憲和白愫忙上前給太皇太后和趙翌行了禮。


趙翌站了起來,高聲吩咐劉小滿端了綉墩進來,滿臉是笑地問姜憲:「聽說你又病了?怎麼不打發人去告訴我?我這幾天忙著給母后祝壽的事,都沒有顧得上你這邊。」


劉小滿躬身指使著小內侍端了綉墩過來,孟芳苓領著宮女上茶點。


姜憲和白愫坐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哪年不生幾場病,都習慣了,就沒有向皇上述苦」,然後轉移了話題,問趙翌:「皇上怎麼有空過來?」


趙翌親昵地道:「想著有些日子沒有過來給皇祖母請安了,就過來了唄!」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


沒有人理睬曹宣。

第二十八章 碰見


曹宣低眉順眼地在那裡站著。


白愫看著心疼,尋了個太皇太后和趙翌都沒有說話的空檔問曹宣:「承恩公,聽說您帶了福餅過來?我記得往年過了十月福餅才到,今年怎麼到得這麼早?」


曹宣看了白愫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感激。


他也不想到這裡來受氣啊!


可架不住曹太后那刀鋒般的眼神啊!


「說是因為太后娘娘今年大壽,所以靖海侯提早讓人送了福餅、大紅炮等貢品進京。」曹宣溫和地答道。


太皇太后聽他這麼說,關心起今年的貢品來:「大紅袍這個時候就能采了嗎?送了多少進京?這些不是官府的事嗎?怎麼是靖海侯送過來的?」


姜憲的伯父姜鎮元很喜歡喝大紅袍,但大紅袍是貢品,太皇太后每年都會賞幾斤大紅袍給姜鎮元。


曹宣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細細地解釋道:「據說是今年的天氣好,大紅袍比往年都長得好,採得早,正巧要給太后娘娘祝壽,就連著壽禮、福餅這些一起送進了京。原本這送貢品是官府的事,這不是浙江福建不太平嗎?福建布政司就求到了靖海侯那裡……」


他正說著話,趙翌突然起身走到了姜憲面前,在她耳邊低聲道:「保寧,他是想到你面前獻殷勤吧?你放心,我到時候一定殺了他,給你報仇。」


姜憲嚇了一大跳。


不僅是因為趙翌突然湊上前來,還因為趙翌說話的語氣里隱隱暗藏著的恨意和殺氣。


趙翌,在這個時候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他的所有物了嗎?


姜憲覺得噁心。


前世,趙翌只是討厭曹宣,可沒有這樣記恨他。


曹宣,因為自己的搭理,比前世的處境更艱難了。


她透了口氣,把卡在胸肺之間的那股濁氣吐了出來,尋思著要不要幫曹宣說兩句話,趙翌卻像突然湊過來一樣又突然回到臨窗的大炕上坐了下來。


因他這突兀的舉動,太皇太后和曹宣的話也就說不下去了。


太皇太后關切地問趙翌:「怎麼了?」


「沒什麼。」趙翌笑,狹長的丹鳳眼一閃一閃的,「我有悄悄話跟保寧說。」


太皇太后聽著就笑了起來,道:「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兩個的,都喜歡說悄悄話,敢情是長大了,有心思了。」


趙翌眼眸熠熠生輝,面帶促狹之色地望著姜憲:「一個兩個?我算一個,還有誰是另一個?」


如果沒有之前趙翌殺氣騰騰的話,姜憲倒可以開著玩笑把曹宣或是王瓚算上一個,可再次領教了趙翌的小肚雞腸之後,她怎能隨意答話。


難怪有人說伴君如伴虎。


放在趙翌這裡倒很合適。


姜憲抿了嘴笑,道:「掌珠姐姐自然也算一個啦!」


白愫暗暗心驚,卻不動聲色地和姜憲一唱一合,笑道:「保寧可別拿我當擋箭牌。前幾天是誰去西苑那邊摘桔子也不帶我去?」


姜憲不記得這件事了。


趙翌的神色卻是一舒,笑道:「是我們不帶你去嗎?明明是你說給祖母做了個鏡袋,趕著要把絡子打出來……」


白愫笑道:「我也不過是猶豫了一句,皇上就惱了,拉著保寧就走,我趕過去的時候,您就把我晾在涼亭里讓我給您捧花籃……」


趙翌斜睨她:「讓你捧花籃就不錯了,你還想怎樣?」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起嘴來。


曹宣不由抬頭看了白愫一眼,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光采。


白愫沒有看見。


她緊繃著的心弦這才鬆了下來,又和趙翌說了幾句,太皇太妃過來了。


大家見了禮,太皇太后就提議打牌。


趙翌興緻勃勃地響應。


姜憲想到剛才趙翌的態度,還真不敢讓自己和曹宣閑在一旁,她主動作陪,上了牌桌。


太皇太后,太皇太妃,姜憲和趙翌就湊了一桌。


白愫坐在太皇太后身邊幫太皇太后看牌,曹宣則坐在了趙翌的身旁。


兩人雖然都在桌上,卻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話。


幾經廝殺,姜憲大勝三方。


趙翌就要姜憲請客:「……在延春閣設宴。」


延春閣在慈寧宮花園,外觀二層,實為三層,又有明暗夾層,素有「迷宮」之稱。


小時候,姜憲、趙翌常在延春閣里玩捉迷藏。


姜憲不願意多想,笑著應了,還問趙翌:「這天氣越來越冷了,要不我們在延春閣里烤肉吃吧?」


趙翌連聲稱好,邀了太皇太后一起去。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和趙翌、白愫等人商量著怎麼請客。


曹宣被冷落在一旁,也不惱,慢慢地喝著茶,等到趙翌起身告辭,他也跟著站了起來。


姜憲和白愫送了趙翌和曹宣出了門。


門口,姜憲看見身長玉立的李謙正滿臉笑容地和趙翌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小盤子說著話。


她不由挑了挑眉。


李謙已斂了笑容,退到了一旁,一副恭送趙翌出門的樣子。


曹宣就朝著李謙使了個眼色。


李謙朝曹宣笑了笑。


趙翌卻順著曹宣的目光望了過去。


李謙的長相是十分出眾的,就算或英俊或英武的禁衛軍中,他明朗而又颯爽的笑容猶如夏日之日,明亮璀璨,讓人見之就難以忽略。


趙翌眼睛微眯,問曹宣:「那是誰?」


曹宣恭敬地道:「是福建總兵李長青的兒子李謙李宗權。在坤寧宮當侍衛。」


趙翌沉默幾息的功夫,笑道:「讓他過來我看看。」


曹宣忙招了李謙過來。


李謙目不斜視,跪下來給趙翌行了大禮。


他的動作乾淨利落,有種不羈的洒脫。


趙翌笑了起來,很感興趣地問他:「聽我表哥說,你在坤寧宮當差啊!你怎麼跑到慈寧宮來了?」


李謙笑道:「武英閣這邊有人請假,趙大人臨時把我調到這邊來了,我剛剛下衙,從這邊回神武門去。在這邊當差只是暫時的,過兩天我就回坤寧宮了。」


他聲音清亮,不卑不亢。


趙翌打量了他一眼,隨後就轉身上了肩輿。


李謙等人低頭恭送。


姜憲不由在心裡暗罵。


李謙混球,真是會見縫插針,就這兩句話就在趙翌心裡留了個印象。


難道前世李謙也是像這樣進了宮,然後很快抱上了趙翌的大腿,腳踏兩隻船,所以曹太后出事李家也沒有遭殃嗎?


她就知道他不是什麼老實人。

網路文學第二十九章 舊恨來自 慕南枝去查看?


第二十九章 舊恨


姜憲在心裡腹誹著李謙,李謙哪裡知道?


他滿臉笑容地上前和姜憲打著招呼:「嘉南郡主,有些日子沒見了,您還好吧?上次承恩公讓我幫著帶進宮來的紅豆餅您還喜歡嗎?要不要下次進宮的時候再給您帶一點?」


姜憲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召見李謙的時候。


那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時候就熱得要換夾衫了,等到李謙進京,已是陽春三月,風和日麗,她種在慈寧宮御花園裡的牡丹花全都開了。曹宣建議她抱著趙璽在慈寧宮的御花里接待這些來述職的總兵們。她卻覺得這樣一來,更顯得她們孤兒寡母的沒有個照應,讓那些手握重兵、鎮守邊關的總兵們更能感覺到皇室勢微,會讓那些沒有反意的總兵們也生出反意來。遂決定在西苑遍植青松的澹泊堂一個一個地接見那些總兵。


輪到李謙的時候,已過午時,她還沒有午膳,又因為心情緊張,早上只吃了半碗白粥,和李謙說話的時候,她的胃開始隱隱作痛。情客見狀,就悄悄地遞了碟豌豆黃進來。她的視線從豌豆黃上掠過,猶豫半晌,怕有失莊重,還是決定把李謙打發走了之後再墊墊肚子。


誰知道李謙目光微轉,居然恭敬地道:「太后娘娘,這是傳說中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的豌豆黃吧?能不能讓臣嘗嘗?臣五年前曾隨臣父進京,因來去匆匆,只聽人介紹過,卻沒有吃過。」


李謙那個時候的笑容也是如此的燦爛,只是比現在多了幾分穩重和溫暄,少了幾分少年的飛揚,加之他身材挺拔修長,眉目間英俊奪目,在一群年過三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粗壯魁梧的漢子裡面醒目得發亮,讓她心生好感。


她當時就吩咐情客去把宮裡的點心都給他裝幾匣子帶走。


李謙卻狡黠地一笑,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道:「太后,實際上微臣進宮之前太緊張,還沒有吃早飯,此時餓得不行,你賞我幾匣子點心,還不如招待我吃幾塊點心墊墊肚子。」


她當然不會相信李謙的話。


他們這些進宮覲見的都知道來時要填飽肚子,不然很可能就只能一直餓著。


她知道他這是看出來她身體不適。


姜憲當時還很感激他,雖然她後來還是沒有當著李謙吃東西,卻感念著他的善意,對他多加照應。


兩人最後怎麼會變成水火不容的?


她此時回想起來。


應該是韃子進犯京城,他最終揮師北上,解了京城之圍,也闖進了慈寧宮,手握滴血的長劍像個凶神惡煞般神色陰晴不變地站在她寢室旁那座雞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風前,看著她抱著趙璽瑟瑟發抖開始。


她就開始恨他!


恨他早有反意卻在自己面前裝著對自己關心有加;恨他一點情面都不講,把她逼到牆角,連自盡的尊嚴都不給她,就這樣闖進她的寢宮,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恨他讓她給他加官進爵,割地封侯,讓別人都知道她是他手下敗將還要掩耳盜鈴地坐在乾清宮做傀儡,讓朝野內外看她的笑話……她日日熬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想到這些,姜憲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她不想理睬李謙,也不想失態。


別過臉去。


白愫看著姜憲的情緒不對,想著這李謙雖然位小職卑,可畢竟是曹太后的人,父親恐怕不日就要得曹太后的重用,還是別平白無故地得罪一個人的好。就笑著上前,把姜憲擋在了身後,溫聲道:「那紅豆餅很好吃,甜而不膩,鬆軟可口。李侍衛有心了。不過是些小事,怎麼好總是勞煩承恩公,您告訴我是哪裡買的就是了,我讓內侍們出去買也是一樣。」最後這一句,卻是對曹宣說的。


曹宣隨口就說了個店名。


白愫笑盈盈地道謝。


大家都是一副虛情假意應付了事的模樣兒。


李謙看得眼珠子直轉。


姜憲卻是懶得再裝模作樣下去,朝著曹宣點了點頭,對白愫道:「我們回宮去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還等著我們回話呢!」


白愫又和曹宣客氣了幾句,這才隨著姜憲回了慈寧宮。


曹宣不免有些尷尬,但李謙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去拜訪他,和他一起談天說地,喝酒遊玩,他已經把李謙當成了自己人,也就不覺得十分的丟臉了,但還是對李謙解釋道:「嘉南郡主被太皇太后慣壞了,行事隨心所欲,頗為任性。有時候剛才還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她,她就發起脾氣來。不要說我們了,就是皇上,也常受她的氣。」


李謙笑道:「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家小妹也是這樣,父親那麼威嚴的人,她要是發起脾氣來,我們都得退避三舍。我爹說,阿妹以後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要在別人家生兒育女洗衣做飯,苦得很,所以在娘家的時候要讓著她點。」


曹宣奇道:「你還有妹妹?」


「嗯。」李謙忙道,「我繼母生的!」


曹宣很想說一聲「你和你繼母的關係不錯嘛」,可轉念想到李長青是土匪,也就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一面和他朝神武門去,一面道:「你什麼時候被借調到了武英殿?我怎麼不知道?你現在的上峰應該是石進吧!他是新安侯家的次子,他沒什麼錢又喜歡喝酒賭博,為人小心還奉高踩低的,在京城裡的名聲不太好。聽說他手下的侍衛都得定期請他喝酒,不然就會被穿小鞋。你請他喝過酒了沒有……」


李謙「嗯嗯」地應諾,心道:要不是他喜歡喝酒賭博,他還沒有機會被借調到英武殿來。還好只守了三天就把皇上和嘉南郡主都守到了。送給石進的那二百兩銀票沒有白花。只是看皇上和嘉南郡主這樣子,不像是吵架了的?


可嘉南郡主為何神色怏然,心不在焉呢?


她肯定是遇到為難的事了!


李謙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能不能藉機幫幫嘉南郡主,然後和皇上搭上線呢?


他覺得自己還得繼續請石進喝酒,然後再輸點錢給石進。


不過,他守了這幾天,嘉南郡主好像不是個喜歡出門的人。


他怎麼能偶遇嘉南郡主呢?


李謙摸了摸下巴,對曹宣道:「承恩公,我爹來的時候對我說,一定要和上峰搞好關係,您看,我們今天要不要把石進約出來吃個飯喝個酒什麼的?」

第三十章 再遇


「還是改日吧!」曹宣不太喜歡和這些沒有什麼品行的人交往。


「那我們今天一起吃飯如何?」李謙道,「找幾個你覺得還不錯的朋友……」


兩人漸行漸遠。


姜憲則正在和白愫談心:「你還是想嫁給曹宣嗎?」


白愫紅著臉道:「又不是我要嫁給曹宣,是你非要把我們湊成對,怎麼現在又說是我的主意了?」


到底沒有正色地否認。


那就這樣吧!


姜憲在心裡道。


人生短短几十年,難得有高興的時候,難得有喜歡的時候,自己覺得值得就行了。


過了兩天,王瓚一大早讓人送了信過來,說他陪著母親去了城郊的紅螺寺吃齋飯,要過幾日才回京。


姜憲懷疑王瓚和他母親被親恩伯王廷送到哪裡去避風頭去了——當初曹太后被困的時候,她就被太皇太后拘在東暖閣里一直抄經書。


下午,趙翌來了。


他還帶了兩匣子南珠,兩瓶玫瑰露,兩瓶桂花露,四匹雲錦,四匹蜀錦,說是給姜憲和白愫的:「要換季節,正好打幾件首飾,用得上香露。」


太皇太后寬懷地笑,不停地誇獎趙翌細心,周到。


趙翌嘻嘻地笑,問姜憲:「曹宣送來的紅豆餅好吃嗎?」


姜憲心中一頓,隨意地道著「不知道」:「沒吃!隨手賞人了!」


趙翌笑得更歡喜了。


太皇太后就留了趙翌打牌。


趙翌委婉拒絕:「母后已定了去萬壽山慶壽,我想下午過去看看那些內侍們把事情辦得怎樣了。」


又不是僕婦,還要親自去看。


好好一個皇帝,被曹氏養成了這樣。


姜憲在心裡嘀咕,笑著送了趙翌出門。


慈寧宮門口,他們迎面遇到了李謙。


李謙滿臉的驚訝,笑容燦爛地上前給趙翌磕頭請安。


趙翌難掩詫異,但還是擺出一副天子的架式溫和喊了他「平身」,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問他:「你還沒有回坤寧宮當差嗎?」


「回皇上的話,」李謙恭敬不失謙遜地道,「原本昨天就可以不來了的。這兩天時冷時熱的,衛所里有好幾個同僚都病了,人手有些不夠,就讓我再多留些日子。」然後滿心關懷地道,「皇上出門也應該多加註意才是。」


趙翌這下子就忍不住露出幾分異樣的神色來。


他自幼在曹太后的身影里長大,有那不長眼睛對他怠慢的,也有那投機取巧對他奉承的,還有那欺他年紀誆他恩賞的,還沒有人像李謙這樣,像對待朋友一樣和他說話的。


不管這姓李是何目的,單就這份膽色,已是個人物了。


而他恰巧這段時間很需要人物。


趙翌把邁出一半的腳縮了回來,親切地笑道:「聽說你是隨你父親入京的?太后娘娘的生辰還有些日子,你父親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


李謙笑道:「我父親這人最是好酒,來了京城後就每天都上館子,說是要把京城的酒都嘗個遍,昨天晚上還喝到半夜三更才回來呢!」


趙翌很感興趣地道:「是嗎?李大人昨天和誰一起去喝的酒?在哪裡喝的酒?」


李謙一副不知輕重的笑道:「應該是和嚴閣老吧?他回來就把我喝斥了一頓,說我不願意好好讀書,只想著靠蔭恩混碗飯吃。還非要把我送回福建,讓回福州書院去讀書,不考個舉人進士的,就別想再從他手裡拿零花錢用……」


他說得十分委屈。


既然向趙翌坦誠他們是被皇太后召進宮來的,又告訴了趙翌,實際上嚴閣老這些人是很瞧不起李家的,他父親在嚴閣老那裡受了氣,還牽怒到他的身上來,實際上李家的人很氣憤,又因為嚴閣老是曹太后的人而沒有什麼辦法。


趙翌的眼睛一亮,嘴裡卻道:「原來你父親想你科舉入仕啊!那你喜不喜歡呢?」


兩人相談甚歡。


姜憲卻臉色一黑。


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趙翌怎麼一來慈寧宮李謙就碰上了。


他把別人都當傻瓜了嗎?


難道前世他就是這樣脫的險?


姜憲在心裡冷笑,送了趙翌離開。


李謙像那天那樣竄到了她的面前,滿臉是笑地和她搭訕:「嘉南郡主,好巧啊!沒想到我們遇到了。這兩天怎麼沒見親恩伯世子爺進宮啊?上次見過之後我們還一起去喝酒了。他這個人酒量真心不錯。我還有事想求他呢!可惜這些日子天天要到宮裡來當值,沒有時候去找他……」


姜憲根本不想理他。


這個人就像牛皮糖,你只要答了話,他就能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下去,也不管你聽不聽,他是非要把話說完的。


可惜白愫不知道。


而且覺得很難遇到像李謙這樣陽光開朗,說話又有趣的人。


她笑道:「你找親恩伯世子爺什麼事啊?這幾天他不進宮,你要找,得去他府上找他。」


「這樣啊!」李謙笑道,臉上流露出些許的赧然之色,道,「實際上我是想請親恩伯世子爺出面幫我個忙?」說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過,如果郡主願意,郡主幫我出面也一樣……」


「郡主?」白愫茫然地望著姜憲。


姜憲氣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這傢伙開口就沒有好話!


「我這些日子有事,恐怕幫不上李侍衛什麼忙。」姜憲漠然地道,「何況親恩伯世子爺能做的事,承恩公能做得更好,你與其找親恩伯世了爺不如找承恩公。」


她看了白愫一眼,示意白愫不要理他,回宮去。


白愫有片刻的猶豫。


李謙已道:「鄉君,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在承恩公府做客,新鄉侯世子爺的小廝一不小心把茶灑在我的斗篷上了,承恩公就送了件他自己沒有穿過的新斗篷給我了。那斗篷是孔雀織金呢的,據說番邦的貢品,有錢也買不到。我當時不知道,晚上喝多了,早上又起得太早,匆匆忙忙的也沒有看清楚,隨手抓著就趕到了宮裡當值。不曾想被我的上峰看見了,非要借去穿兩天,我不好拒絕,就應允了。結果前天他把斗篷還我,斗篷上卻被燒了個洞。我原想著重新再做個就是了,這才發現整個京城都買不到一件。一同當值的同僚就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拿去浣衣局織補。可這浣衣局也不是人人都買帳的,至少我那同僚也算出身功勛之家了,浣衣局的就沒有理會。我總不好請了承恩公幫我拿下去織補吧?其他的人我又不太熟,就想請了親恩伯世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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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文學第三十一章 自投來自 慕南枝去查看?



《花月痕》已完結

(一)

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

新帝大婚,舉國同慶,特赦天下。

新帝笑意盈盈又不失皇家威嚴,我望向他的同時,他也正望著我,他的眼眸溫柔且深邃,藏著說不完的話。

新帝勤政,大婚當天本不用處理國事,但他仍在禮畢之後去了大殿。

我喚來崔公公,叫他拿了一本名錄給我,特赦天下釋放罪人的名錄。

我翻到了父親和大哥的名字,反覆確認了好幾遍,那個晚上,青絲紅帳,我一個人睡得踏實。

踏實到我竟不知皇上半夜回來睡下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忽然發現皇上還在我身旁睡著,他的眉眼間有些許疲憊,但神態安穩。我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靠在樹下睡得香甜,那時候的神態也是這般安穩,只是沒有這樣的疲憊。

那個時候我十五歲,我爹第一次帶我進宮,向先皇討了允我去御花園裡看看的准許,我兜兜轉轉,沒仔細看幾朵花,卻看了好長時間的他。

他忽然醒來,看我蹲在那裡看他,臉上寫滿不自在,他問:你是哪個宮裡的人?

我有些緊張尷尬,低頭臉紅道:我是丞相府的,丞相府的海潮。

怦然心動,慌張告辭。

第二次進宮面聖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太子臨澈。

如今太子已登基成了皇帝,我是他的髮妻。

他醒來揉揉眼睛,語氣溫柔地問:皇后醒的如此早么?沒等我回話,他徑自起身走了。

仍是大殿,他有批不完的奏摺。

我讓檀梔姑姑拿了一些糕點,又吩咐崔公公追著他送去,他收了糕點順手賞給了大殿的李公公。

崔公公小心翼翼地向我復命,我笑道:無妨,不關你事,咱們皇上從來都是這般體恤宮人。

崔公公磕了頭告退,走前,他說娘娘也請愛惜鳳體,用些早膳。

我說好,那就傳早膳來吧。

早膳有一道棗泥糕。這讓我想起一個故人,她是那般偏愛棗泥糕,到了沒有棗泥糕就吃不下早飯的地步。我卻不能理解,因她也不是從小就喜歡,像是忽然之間的喜愛,但這無非是普通的棗泥普通的糕,上到皇帝下到百姓,多少都能吃得起,對於一個將軍府的千金小姐來說,又有什麼特別。

她總是很神秘地跟我說:海潮,你不懂。

後來在我的一再逼問下,她說了四個字,愛屋及烏。

我問她是哪個屋,她搖著頭像個夫子一般,說:天機不可泄露。

我說恬意,你真是不講義氣!

她捂著嘴偷笑,後來見我懊惱,又來安慰:海潮,等我可以告訴你的時候,一定告訴你。

我轉過身去不理她。

現下眼角鼻尖都有些酸澀,怎麼沒與她再多說說話,哪怕一會也好。如今想見卻是遺憾,這輩子註定也不得見了。

我嘗了一塊,甜裡帶著微苦。

(二)

臨澈沒有其他妃子,所以晚膳的時候,他還是要到我宮裡來用膳。我早前就吩咐檀梔準備了他愛吃的菜,他一進門,我立刻讓檀梔傳了來。

他還是那樣溫柔,他說:皇后不必特意準備,皇后愛吃什麼朕就隨你吃什麼。

我一下語塞,不知如何接話,只木然點頭。他隨意吃了幾口,傳了李公公欲走。

我起身行禮送他遠去。檀梔扶我起來,勸我再吃一些。

我說不必了,檀梔,都撤了吧。

月光皎皎,酷暑的天氣,我的宮裡感覺不到悶熱。

這一晚他沒有來。

第二日我去給太后請安,太后言中有意,皇家血脈重要。

回去以後我靠在卧榻上想了很久很久,於是晚膳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向他提起,皇上,該是選秀的時候了。

他停了筷子,看著我,那個神情像他第一次看著我一樣。他說:選秀是後宮事,有勞皇后。然後他接著吃飯,吃完就回了大殿。

我低下頭去,不讓任何人看見馬上就要溢出來的眼淚。

選秀如期進行,完美落幕。太后賞我賢德二字。一共進了六個秀女,他沒給什麼高的位分,他說按規矩,逐年晉陞即可。

當晚他翻了吳充媛的牌子。

選秀完了之後的一個月,我的儲意宮裡再沒見過他的影子。他也沒遵循他先前說的話,吳充媛封了昭儀,賜字娪;林充媛封了修儀;張充媛、閆充媛、趙充媛和慕容充媛都封了充儀。

她們來與我請安的時候,熠熠生輝。我看著她們姣好的臉龐和歡欣雀躍的神態,感覺自己恍然間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檀梔不忿,她說這皇上也不是真的勤政,不然怎麼讓她們爬的這樣快!

我斥責檀梔不得胡說,卻也明白她是為我著急,別的嬪妃皇上臨幸的多,位分升的快,難保哪一天就懷上了子嗣,而她的皇后娘娘,如今仍是個處子之身,說出去,後宮都不知如何看。

我咬緊嘴唇,我說檀梔,今晚我親自準備晚膳,你讓崔公公去請他來吧。

他如約而至,讓我意外而喜悅。我為他斟滿酒,我說皇上,今晚請歇一歇吧,國事重要,龍體也重要。

他一飲而盡,算是接受了我的提議。又夾了一塊袈裟丸子嘗了嘗。他問這是什麼?

袈裟丸子是西域的一道特色,形態有圓有菱,臨澈夾的那塊,恰好是菱形的,所以他問了我。

這是袈裟丸子,是當年父親行至西域,向當地人學來的。

他哦了一聲,自斟了一杯,道:我聽人說起過。

我心忽然沉了下去,我想到第一次向父親學成做給恬意嘗,恬意嘗完喜笑顏開吃光了一大盤子的樣子。

恬意說:海潮,這個什麼丸子真好吃,你只能做給我一個人吃哦。

臨澈就著酒也吃完了那一整盤,確實好吃,他誇讚。

我再一次為他斟好了酒,酒壺裡剩下的最後一點,我為自己倒了滿杯。

我舉起酒杯:皇上。恥辱感撲面而來,我咬著牙怎麼也說不出來想要說的話,我明明是他的妻子,卻要求他臨幸於我,要求他分一點愛意於我,要求他分一點憐憫於我。

他無言,卻仰脖飲盡杯中酒。我抬眼看他,他的臉頰已然緋紅一片。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用了狠力,我吃不住痛,鬆了酒杯,想要掙開,但他握得更緊,我起身想要抽走手腕,他順勢將我拉進懷中。

我看見他眼底的血絲和深淵,也看見水光與澄澈。

他一改溫柔,語氣有幾分狠厲:皇后想要什麼,朕便給什麼!

他將手探進我的衣襟,後來變成不耐煩的撕扯和不留餘地的交換。

齒與唇的碰撞讓舌尖嘗到了甜腥,粗暴與無力的糾纏讓臉頰掛滿了淚水,怒意與委屈的斡旋讓心臟溢滿了疼痛。

我問,為什麼。

他沒有停下,他也問我,為什麼。

我看見他的憤怒和苦楚,我知道是為什麼。他更為蠻力,他吼道:朕等了八年!

他看不見我的委屈和狼狽,他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用胳膊擋住臉,也擋住眼淚,「我又何嘗不是等了八年!」

他扯開我的胳膊,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朕知道,朕就讓你好好地等,讓你像朕一樣等,讓你知道什麼叫做永遠也等不來!

我攥緊被單,迎接著撕裂般的痛。

(三)

自那日以後,他許久都沒有來過,幾位充媛都已封了妃。

我的月信很久沒有來了,我沒有傳太醫,檀梔看著我一天一天隆起的小腹和每日吃不了幾口全吐光的飯食,急得圍著我轉,她說娘娘,怎樣也要讓太醫瞧瞧才放心啊。

我不讓檀梔叫太醫,我不想讓大殿知道,不想讓太后知道,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這一段時間裡,我每晚都會夢到那日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就像映著他藏在心底的傷痕。我想起很多往事,想起第二次面聖的那天,想起現在的太后曾經的皇后邀丞相、將軍一眾大臣家中女眷游賞翠月湖的那天,想起春日圍獵的那天,我想起很多的那天,他的目光所到之處,都是我身旁的恬意。

不久,先皇就為恬意和他指了婚,考慮到恬意的祖父剛剛撒手人寰,喪期未滿,於是一直未將此事公之於眾,告知其父,只是我父親回來向我提起。

恬意不知此事,也似有意躲著他,他差人送她的禮物,悉數都被恬意轉送給了我。儘管如此,我還是嫉妒得快要瘋了。

我再也不與恬意一起刺繡,不與恬意一起讀書,不與恬意一起品茶吃糕點。

有一天恬意終於忍無可忍,直衝進我的閨房,質問我:我如何得罪了你?

我委屈地哭出聲來:恬意,父親說,皇上為你和太子指了婚。

恬意睜大眼睛,慌張道:我父親一直在家,這怎麼可能呢!

我擦擦眼淚:那是因為你家仍在喪期,皇上還未說與你父親,我也是聽我父親回來講的。

這下換了恬意哭出聲來,她說:海潮,天子家的婚事,可以退么?

愕然沖走了委屈,我說李恬意你瘋了吧,皇上指婚你怎麼能抗旨呢!

恬意慘笑問我:如果抗旨,皇上會殺我全家么?

恬意抓住我的手,看著我說:海潮,以前你總問我愛屋及烏是哪個屋,現在我告訴你,是正北街那家棗糕鋪老闆的孩子,他叫劉錦承,我一直不敢說,因為我和他身份懸殊。我一直在考慮怎樣說與我父親,沒成想卻多生出來這樣的事端,你能不能幫幫我,我不想嫁給太子。

我更為愕然,原來忽然愛吃棗糕是因如此,可是皇上已經指了婚,是連父親都不能牽涉的事,兩個閨中女孩子,又能怎樣呢。

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方法來。

不過天隨人願,李將軍家的喪期剛滿,先皇便染了惡疾去了,病發突然,沒來得及留下一言一語。新帝匆忙登基,料理國事,且國喪三年,天子也不能大婚。

國喪將滿之時,皇帝傳李將軍覲見,傳先帝旨意。不久後,將軍府忽然傳出噩耗,千金李恬意染惡疾,病危。

傳來這個消息的時候,我趕去將軍府看她,她握了握我的手,我便知,她終於還是要抗旨了,連同她的父親,幫她一起抗旨。

第二天,李恬意將要香消玉殞的消息就傳進了皇宮,太醫來了一批又一批,全部被將軍夫人擋了回去,緊跟著太醫來的,還有把憂心難過和難以置信都掛在面上的新帝。

他說:夫人,讓太醫再看一看吧,宮裡的太醫醫術高超,一定會有法子的,不會讓恬意有事的。

將軍夫人捂著胸口啜泣:好好的人啊,忽然就成了這個樣子,不是我不讓太醫為她瞧病,是她自己不願啊!

李將軍摟著夫人肩膀面色沉重,一語不發。臨澈問:將軍可否許我進去看一看恬意。

李將軍嘴角抽動,雖有不便,卻不好拒絕,他點點頭答應了。

床簾內是恬意孱弱艱難的呼吸,臨澈輕輕拉開,看到恬意蒼白無色的臉和乾涸的嘴唇,心糾得難受,如若一切順利,如若她早來自己身邊,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拉住恬意的手,說恬意,朕讓太醫為你瞧瞧可好?

恬意艱難地搖頭,她說皇上,恬意是將死之人,不要再勞煩各位大人了。

臨澈鼻酸,他輕撫她的臉龐,他說恬意,你再等一等,朕還沒有娶你呢。

恬意又搖頭:臣女多謝皇上垂愛,只是不能伴君左右,請皇上寬恕。

臨澈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他說恬意,你不要走,朕喜歡了你八年,也等了你八年,你是朕心裡唯一的皇后,朕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別走。

恬意苦笑道:皇上,多謝皇上垂愛,只是臣女當真不是皇上命中之人。臣女確有一事相求,請皇上應允。

臨澈握緊恬意的手。

恬意緩緩開口:我有一人想要託付於皇上,她是除卻父母兄弟之外對我最重要的人,她叫海潮,是丞相府的千金,請皇上愛憐她,如果可以,請讓她代替我陪伴皇上。

臨澈搖頭,他說恬意,我心裡只有你。

恬意淡笑,她說皇上說話如何不算數呢。

臨澈從恬意閨房出來的時候,恬意已永遠閉了眼睛。

噩耗從將軍府傳來的時候,我正跪在佛前為恬意祈福,譴走府上丫頭,我癱坐在地上,此一別,便是永生不再見了。

淚如雨下。

(四)

兩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信上無字,只畫了一片海潮翻湧。

又過了一個月,我再次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信上仍然無字,畫了一對燕。

再過了三四個月,我又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信上無字,只畫了一個燕窩,畫了枝丫上的一對燕,仔細一看,窩裡還有一隻蛋。

我心裡欣慰,我不知恬意是如何蒙過了世人雙眼,終於與那叫劉錦承的小子雙宿雙飛了,現在應該也懷了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無法給她回信,只是小心翼翼將信收好。

剛剛把信藏進被褥之下,我娘慌裡慌張一路喊著我的名字跑進來。

她哭著說海潮,你爹和你大哥被皇上關押了,皇上要抄咱們的家!現在官兵都在外面。

我無法置信,抓住我娘的手,問:爹犯了什麼錯,抄家是多大的懲罰,憑什麼要這麼做?

娘哭著搖頭,她說官兵說你爹有通敵之嫌。

我憤然道:爹自小隨著先帝長大,輔佐先帝,而後輔佐新帝,兢兢業業,一心為國,何來通敵之說。

話音剛落,兵士已提刀持劍到了我房門前,為首的一聲令下,搜!

我娘把我藏到了她身後,任由他們翻箱倒櫃。

有個兵士高聲道:大人!找到了!

順著他的聲音,我看見他高舉著恬意給我的三封信。

心如一團亂麻。

在我娘的哭喊聲中,他們將我綁進了宮。

所謂人贓俱獲,我便是那人,信便是那贓。

我父親、我大哥沒有通敵,求皇上開恩放了他們。我跪在大殿,對著龍椅上的新帝說。我不敢看他。

他挑了挑下巴,拿著手裡的信問:不要狡辯,這是什麼?

我心裡沉重,我道:此乃臣女閑暇無聊時所畫。

裝在信封里幹什麼?是要寄給何人,又或者,是何人寄予你?

是臣女一時興起。

這信一封筆觸潦草,兩封筆觸踏實,一封畫的是你的名字,兩封畫的是新婚燕爾,你一個未出閣女子,是什麼時候與何人有了姻親!

皇上,確是臣女一時興起。

你還在說謊!把人帶上來!

我看見兩個小廝被綁著送了進來,股間已都是鮮血。其中一個小廝,是我府上的,另外一人,我沒有見過。

我心裡騰起一陣惡寒,看著龍椅上高高在上的那人,回想起從前他溫潤如玉的樣貌,心中五味雜陳。

兩個小廝很快交代了送信和傳信給我的事實。

我想起恬意的臉,心臟七上八下,將要跳脫出來。

好在我府上的小廝只知傳信,那送信的小廝承認之後再不肯多說支使他的是何人,咬舌自盡了。

臨澈從龍椅上走下來,到我面前,你說,這送信的是誰,她在哪。

我咬了咬牙,道:求皇上放了我父親和大哥!

他蹲下來掐住我的臉:你只能選擇告訴朕,沒有條件可以講!

臉上很痛,淚卻是在心裡流的。

我仍道:求皇上放了我父親和大哥!

他甩開手,道:有人生前曾將你託付於朕,朕不想辜負那人,如果你老實交代,那朕保你爹和你大哥一世榮華富貴,如果你不說,就莫要怪責朕了。

我心裡一慌,哭出聲來:臣女不求富貴,求皇上放了我父親和大哥!

他冷哼一聲,起身出了大殿。

幾日後,李公公到丞相府宣旨,我父親和大哥的名字前是一長串的莫須有的罪名,他們被關入牢獄,聖旨的最後,是要我進宮與皇帝大婚。

入宮的前一日,我長立於已逐漸衰敗的府院中,心如死灰。這宅子靜的可怕,除了我娘以外,其餘女眷小廝都已流放,府上只有我們兩人。

我聽見後院狗窩裡的動靜,心中忽然期盼是個賊人,來抹殺我在這個世間的所有痕迹。

我聽著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閉上了眼。卻被熟悉的身形抱住,她哭著說:對不起海潮,我竟不知會如此拖累你!

恬意穿著粗布衣裳,臉上也髒兮兮,小腹隆起,人胖了一圈,若不是朝夕的相處,真就不好辨認。

我搖搖頭:欲加之罪,與你無關。你快走,我這府上指不準仍被盯著,莫要他發現了你。

恬意不肯走,在我的驅趕下,她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我向她告別,也向昔日的自己告別。

(五)

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可我早已不想成為他的皇后了。

我向他祈求憐憫,祈求愛意,祈求臨幸,所為不過我母親,為我父親,為我大哥。

我們大婚的時候,他特赦了天下,我的父親和哥哥還活著,我的母親還在等他們回家。我聽聞他們搬離了丞相府,現在像尋常百姓一樣過日子,那麼我在宮裡活的好一點,他們在宮外就能安穩一分。

當我發現我有了孩子之後,害怕異常,我怕他不要這個孩子,我怕他傷害我的孩子。

所以我一直未讓檀梔傳太醫,孕吐噁心我都自己忍著,兩個月,我已消瘦到之前的衣服穿上像袍子。

終於我因體力不支暈過去了,太醫還是來了。我懷孕的事情他還是知道了。

我躺在床榻上,無非就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區別,終究是要知道的,我安慰自己。

臨澈來了,他坐在床邊,臉色陰沉。

他吩咐太醫用最好的,最溫和的方子給我調理。勿傷及皇嗣!他加重了語氣。

我長舒一口氣。

他正欲給檀梔交待些什麼,李公公神色緊張的進來,在他耳邊低語,聽罷,他便神色匆匆地跟著李公公走了。

(六)

臨澈沒有去大殿,他隨著李公公去了他的住所,換了李公公的一套常服,帶了幾個暗衛出了宮。

他來到正北街的棗糕鋪,他未敢進去,只遠遠看著,看著裡面的女主人笑意盈盈地為客人打包糕點,看著裡面的男主人手忙腳亂鬨著孩子。

臨澈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他莽莽撞撞衝進鋪子。女主人嚇了一跳,呆若木雞。

臨澈紅了眼眶:恬意。

女主人定了定心神,低頭淡然道:客人,咱家的棗糕都是甜的。

臨澈握緊拳頭:恬意,我找你很久。

女主人停下裝糕的手:客人你認錯人了。回頭從男主人手裡接過孩子,轉身欲走。

恬意!臨澈喊。

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我家娘子不叫恬意。男主人攔住他。

臨澈看了看男主人,看了看女主人,看了看女主人懷裡的孩子。

我與你說幾句話就走!

恬意止了步,回頭看向他,眼裡充滿憤怒。

她將孩子交給劉錦承,說:相公,為妻去去就回。

劉錦承拉住恬意:我不放心。

恬意親了親孩子:相公不必為我擔心,照顧好孩子,我一會就回來。

劉錦承點點頭,目送恬意出門,眼底皆是憂心。

恬意走在前,臨澈走在後,很快便來了早已空無一人的丞相府。恬意繞到後院,打開了一扇小門,自顧自鑽了進去。臨澈也跟著鑽了進去。

這是你妻子曾經的家。

我知道。

它本不該是這樣。

我知道。

我詐死逃婚,犯了欺君之罪,與這丞相府上上下下毫無干係,請皇上還海丞相名譽。

臨澈有些哽咽,他道:嫁給我,就這樣難嗎?

恬意跪在他面前:請皇上責罰,民女一人做事一人當,請皇上還海丞相名譽。

你回答我,臨澈眼眶酸澀。

恬意低下頭:皇上,感情之事不可強求。

那麼你讓我娶了海潮,就不是強求么?

恬意啞然。

她說:對不起。

臨澈眼角有水珠滑落,他扶起恬意:起來說話。

恬意認真看著臨澈:臨澈,自我同海潮一同面聖之時,我便知你心意,但我早已心有所屬,皇命難違,我不得已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我不求你諒解,只求你放過無辜之人。

你過得好嗎?臨澈問。

海潮過得好嗎?恬意問,我過得很好。

臨澈語塞,她懷孕了。

恬意笑笑:那看來她也過得不錯,她曾是那樣喜歡你,得知先帝將我指婚於你,哭了很久很久,竟然都不要理我了,現在聽到這樣的消息,真為她高興,能與自己所愛之人有家,有孩子,共度一生,是一件多麼好的事。

臨澈看著恬意充滿嚮往的神情,胸腔溢滿疼痛。

恬意說:皇上請跟我來。

恬意帶著臨澈到了海潮的閨房,裡面已滿是灰塵與蛛網。恬意從床板底下翻出一個盒子,打開來,裡面是大大小小,形態各異,不甚好看的荷包。恬意打開一個荷包,翻了個面,上面用拙劣的女紅綉著一個澈字。

她說:這都是海潮的傑作,她本想做一個最滿意的送給你。

臨澈回想了一下那個他出宮前去望了一眼的形如枯槁的海潮,從恬意手中接過了盒子。

恬意說:皇上可曾吃了海潮親手做的袈裟丸子?她在女紅上沒有天賦,在飯食上確有靈氣,一學就會,做的好吃。我本想讓她多做些給我,我好帶回府上,但她卻小氣,再也不給了,我一直知道,她是為了她心裡的人學做的。

恬意還想再說,臨澈打斷了她,臨澈道: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恬意想起劉錦承和孩子,臉上不自覺漾起笑意,她說皇上不是都看見了嗎?

寧願吃那般苦嗎?

寧願。

臨澈動動嘴唇,沉默良久,最終只說了一句,朕放你走,你所求之事,朕會考慮。

臨澈望著恬意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黃昏里。他在破敗的丞相府從日落坐到夜深人靜,繁星滿天。

(七)

臨澈回來的時候,我已睡著了。是一個難得踏實睡著的夜晚。

但我並未見到他,只是清晨檀梔提起,說是皇上一回來就來看了娘娘您。

我早已學會了自動過濾宮女公公對皇帝行程的彙報。他去了哪裡,要去哪裡,我無資格過問,也學會了不關心。所以我對此並未做出反應,檀梔當我是虛弱到獃滯,私自傳了太醫來。

太醫診完脈,搖搖頭。追問檀梔近日的葯可有按時服了,檀梔使勁點頭,按時熬了,娘娘也都喝了。

太醫又問:吐出幾何?檀梔茫然:自服藥,未見娘娘吐過了。

我躺在床上,聽見他們言語,心裡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孩子能不能保得住。我不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我爹我娘我哥哥是不是還可以繼續活著。

於是我掙扎著起來說:太醫,本宮是否時日無多了?

太醫磕了頭:娘娘,心病還需心藥醫,切勿憂思過慮啊!

我想起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初秋的天氣涼爽,我說檀梔,扶我出去看看花吧。

晚膳時間,臨澈到我宮中看我,發現我不在,便差人去尋。崔公公趕忙來報,要我速回宮,皇上已候多時了。

儘力加快了步伐,走至門口時彷彿被抽幹了力氣。我蹲在地上大口呼著氣,正巧被等煩了出門欲走的臨澈撞見。

迎駕遲了,請皇上恕罪。

既懷著身孕,不為皇家子嗣考慮,只貪圖自身享受,若傷及子嗣,你可能承擔如此罪過!

臨澈憤怒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我也越發看不清他的身形。

再醒來的時候,臨澈坐在床邊。

朕問過了太醫,太醫說皇后是心病。

我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默不作聲。

朕,見到了恬意。

我心裡一驚,隨即又放下心,因為他說:她還活著,過得很好,朕放她走了。

臨澈埋臉在手間:你一早就知道,為何不告訴朕。

臣妾不敢。

有什麼不敢!那日在大殿審你,朕無非就是想確認,你只需要給朕一個肯定的答案!你為什麼不說!

恬意不願如此。

靜默,我聽見窗外的風聲。

良久,他緩過神來,看了看我,道:朕明日會替你父親替你大哥翻案,洗清罪過,你且安心吧,朕要孩子平安出生。

我點點頭,啞著嗓子說:謝謝。

(八)

我父親沒有官復原職,臨澈讓他告老還鄉,賞了府邸和田地。

我哥哥被封了爵位,賜了婚。

臨澈來我宮裡次數變得多了,問詢變得繁複,語氣溫柔。

但我總能想起酷暑的天氣里,在我宮裡涌動的寒霜。從怦然心動開始,到黯然心慟結束。就是這樣毫無徵兆也毫無聲息。

所以我只是在儘力扮演妻子的角色。他在大殿處理政務,我在後宮料理瑣事,我還是會差人在他加班加點批奏摺的時候為他送去餐飯,但我不再關心他是否贈給了李公公張公公齊公公。

他曾經要李公公來傳話,想要吃我做的袈裟丸子,我便指揮著檀梔做了送去。檀梔回來講,皇上只嘗了一個,便說味道不對,未再進了。

我將檀梔帶回來的丸子一掃而盡,這與我做的又有什麼分別,只是愛折騰人罷了。

後來他又要了幾次丸子,檀梔不敢再做,我便讓崔公公上手,結果仍是一樣。

就是愛折騰人罷了。

我對他的這些要求不再上心,只努力養好自己的身體,為了順利生下我自己的孩子。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他開始像一個父親。有時候他會處理完奏摺,就跑來用耳朵貼著我的肚子聽一聽孩子的動靜。

他又開始像一個丈夫,他會誇我戴的一隻普通小簪適合我,也會誇我閑時臨的一副字好看。

我有時會想,如若是一開始便如這般,那該有多好。

可惜沒有如果。

(九)

我臨產的前幾日,臨澈命人拆了儲意宮的牌匾,把原來鳳祥宮的牌匾換了上去。

檀梔說:早該換了,中宮的牌匾就得和其他宮裡的不同,也不知當初換掉是為何。

我笑笑,這偌大的宮裡,怕是只有我與太后知是為何。

檀梔也不再關心牌匾的事。她看著我的肚子欣慰笑道:那些昭儀娘娘充儀娘娘,再怎麼得寵,有子嗣的也就是娘娘您一個,皇上常來看您,到底是明媒正娶的髮妻,那是不一樣的。

晚膳的時候,外面忽然颳風變了天,樹葉簌簌,雷劈下來的瞬間就如白晝。火燭搖曳得不安分,隔著老遠,我都能聽見吳昭儀宮裡的貓在叫喚。

不一會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檀梔進屋為我拿了披帛披上,她說娘娘千萬當心,不要感了風寒。

午夜,窗外依然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幾次睡著都被驚醒。在最後一次被驚醒的時候,我的肚子開始陣痛,我吩咐崔公公去傳了太醫,讓檀梔陪著我。

越來越痛,細密的汗珠緊緊裹在我的額上,裹在我的全身,我開始感覺股間有熱流湧出。

太醫還沒趕到。

比那日撕裂的痛感還要強烈千百倍。我把被單抓出了痕迹。

臨澈先到了。他抓住我的手,恍惚間,我隱約看見了他眼裡的擔憂。

顧不上他是什麼神情,疼痛瘋狂將我扯入地獄。穩婆和太醫一到,就將臨澈請了出去。

穩婆衝進來看了看情況,她一直在喊用力,可我不會用力。

她急得火燒眉毛:用力呀娘娘,孩子胎位不正,再不用力,孩子是要憋死了呀!

幾番折騰,我儘力了,我用不了多少力,我本就無多少力。疼痛將我所有的力氣都抽光了,將我所有的感知也都帶走了。我的耳朵越來越蒙,眼前越來越黑,我感覺穩婆在用力壓我的肚子,可我突然不疼了。

曾經的場景歷歷在目,他在樹下睡覺,他問我是哪個宮裡的宮人,他站在先帝的身邊認真瞧著我身旁的恬意,賞游翠月湖時候他緊張淘氣玩水的恬意,春日圍獵的時候他送了恬意一隻白色的兔子,宮宴的時候他為恬意準備了漫天的煙火。

我也想起那日他醉酒後呢喃著恬意,也想起委屈和心酸,想起如何拿起,又是如何放下,還想起上百個人靜的夜晚擔心我的孩子能不能活著。

這一切一閃而過,離我越來越遠。

後來我聽見臨澈喊我的名字,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我曾希望他像喚恬意一般喚我的名字,我曾經希望過。

現在我不能應他,我從來都不是他的海潮,我只是他的皇后。他的選擇從來都不是我,這一切我都是明白的。

彷彿浸在水中,股間不停有暖流湧出,瞬間就變得冰冷,被冰冷包圍。

我聽見他在著急:海潮,你別睡,你醒醒。

皇后!朕命你起來!

心神一震,我想起我的父母,想起我的兄嫂。

我用力抬眼:求皇上恕罪。我張張嘴,只做了型卻沒發出聲。

臨澈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你醒了你醒了,你起來給我再做一盤丸子可好?我知道,前幾次,都是你使喚檀梔他們做的,所以我賭氣就沒吃,現在我想吃丸子,你起來,不管讓誰做,我都吃,好不好?

我感覺有什麼溫熱從指尖滑進手掌。

驅不散寒冷。

我認真看了看他,新婚那天,他也是這般疲憊。

可我現在也累了。

(十)

嫡子難產夭折,皇后仙逝。

國喪三年。

正北街的棗糕鋪掛上了孝麻。

中宮殿里坐著一個人,他摸著先皇后用過的被褥,悵然若失。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麼,起身在床下翻到了一個盒子。

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個荷包,他將它翻開,精緻的女紅綉著一個字:澈。

全文完。

番外·臨澈

(一)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父皇問了我很多次,屬意於哪一家的千金,我都沒有答案。他身體一直不好,想要我早點成婚,可我又沒有喜歡的姑娘,所以他和母后借著遊園賞花的名義,把列位大臣家的千金能請來的都請來,就為了挑一個合眼緣的。

我對這些姑娘沒有什麼興趣,鶯鶯燕燕,所論之事不是胭脂就是錦緞,無聊得緊。我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就隨他們去,他們為我挑選一位合適的便好。所以前幾次我還算表現積極,後來則能躲就躲,好不快活。

幾番折騰,也就剩了丞相家的,將軍家的,御史家的和太傅家的千金沒來了,這幾位千金同歲,還有月余才滿十五,才可以談婚論嫁,父皇見我無動於衷,把寶都押在了這幾位千金身上。

果然,丞相家的千金年滿十五的時候,父皇就宣丞相帶著家眷覲見了,我著實無意,於是在大殿與丞相打了照面,便藏到了老地方睡覺。

清風拂面的天氣就適合睡覺,但僅僅這一點的愜意也被人破壞了,我一睜眼,一個沒見過的丫頭看著我。她一直在盯著我看,我被看得不自在,心說這是何人如此沒有規矩,便問她是哪個宮裡的,她說她是丞相府的海潮。

然後她紅著臉跑了,與之前的鶯鶯燕燕並無多少分別。

無聊,我繼續睡覺。

彷彿那日就不是該我睡覺的日子,我閉著眼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正想睜眼看看是哪個不務正業的宮人,卻被一個小心翼翼像做賊一樣正朝我的方面後退著走的姑娘砸了個滿懷,她整個人都跌到了我懷裡。我們對視了須臾,她立刻推開我起身踹了我一腳,正踹在我小腿干骨頭上,疼的我一縮,還沒來得及質問她,她便大聲斥責我:「你是何人!休對本姑娘無禮!」

我在自己家的花園裡,睡個覺,被人砸醒了,還抱著她沒讓她跌倒磕了碰了,竟然說我無禮,簡直不可理喻。我剛想駁她,她卻又問我:「哎!你剛見一姑娘了嗎?」

我搖搖頭,又點頭,她繼續追問:「她在哪呢,我剛還看見了,偷偷來抓她,這會怎麼又不見了!」

我指了指海潮走的方向,「那邊!」我也沒好氣。

她順著我指的方向看了看,眼神才終於回落到我身上,她認真打量了我一番,道:「你看著倒也不像宮人,莫非是個皇子嗎?那我就失禮了,不過你不會計較吧,大人不計小人過嘛,你要不計較,那我就走了,告辭!」

然後她瘋也似的溜走了。

我的腿還疼著,嘴也咧著,不是被疼的,是被氣樂的。

拍拍身上的土,躺下打算接著睡覺,沒過多久,李公公卻來尋我,說父皇要我速回大殿。急匆匆地回去,發現大殿里跪著的李將軍和站在那梨花帶雨的用整個人把我砸醒的她。

父皇臉色十分不好看,我行了禮,也未叫我起身,我心中詫異,這我也沒犯事兒,這又是哪一出?

父皇咳了兩嗓子:「混賬!」

我趕忙叩頭:「請父皇恕罪,但臣不知為何。」

父皇看了看李將軍,賜了將軍坐,又叫馮公公上了茶,對著我嚴厲道:「無非是李將軍的千金無意衝撞了你,你卻讓人家回頭等著瞧,讓人心裡不安,以為是多麼大的罪過,竟怕到來求朕!父皇平日是如何教你,怎能有如此做派!若當日沒有李將軍,你能有今日?」

我憤然看向那梨花帶雨的姑娘,卻見她用袖子遮住那竊笑的嘴臉,一聳一聳的肩膀著實像無聲的哭泣。

惡人先告狀!

還沒等我梗直脖子跟這惡人理論理論,卻聽父皇對著李將軍溫言道:「小孩子不懂事,將軍莫怪,讓將軍擔心了。」

李將軍回道:「是小女有眼不識泰山,衝撞太子在先,給皇上賠不是了。」他又轉頭對著梨花帶雨的惡人嚴肅道:「恬意,如何不給太子殿下道歉!」

惡人又開始梨花帶雨,她說:「父親,恬意不敢。」

真會演,那戲檯子就是你家搭的唄!

父皇笑笑:「又不是什麼事,小孩子家的小打小鬧,隨他們去吧!」

我瞪了惡人一眼,原來她叫恬意,老子記住你了。

當晚,父皇問我心中可有人選了,我敷衍道:「御史和太傅家的千金還沒有見過,再等等吧。」心裡卻搖曳著一個影子。

(二)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那人的影子在我心裡越發的重了。

我求母后再邀請大臣家的女眷來,我答應她這次一定認真挑選,母后心軟,經不住我求她,擇了節日便請了她們遊園賞花。

父皇多病,本不愛吹風看草的,竟也有雅興,隨著母后一起來了。父皇和母后在與大臣及家眷談天論地,千金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賞花。

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瞧見了她,她拉著旁邊姑娘手嘰嘰喳喳。順帶著瞧了一眼,好像是丞相府的吧,再瞧了一眼,那躲閃的眼光,屬實是丞相府的沒錯了,不如惡人李恬意有趣。

我悄悄撿起一顆石子,打中了李恬意的手臂,她吃痛用惡狠狠的眼神在人群里扒拉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打她,越看她那個表情我越想笑,於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一眼看見我,順勢搶了旁人正欲下口的點心,直衝我眉心向我扔來,可惜我躲得快,沒打著。

我又偷偷作弄了她幾次,她礙著千金小姐的面子,沒敢再在人群中發作。

看著她臉蛋氣的緋紅,我特別滿意。

晚膳的時候,我跟母后說,我想娶將軍府的李恬意。

母后放下筷子,輕笑道:「可算有個如意的了,待我明日說於你父皇。」

第二日,母后差了王公公邀父皇到她宮中用膳,商量我的婚事,但父皇卻拒絕了,且匆匆帶了侍衛出了宮,午夜的時候才回來,母后告訴我,是李恬意的祖父的去了。母后說:「如你執意要娶李恬意,怕是得等三年。」

父皇重視李將軍,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就親自探望,聽聞母后說我屬意於李恬意,又將我召至大殿,他說:「如今李將軍家中有喪,三年後才可大辦喜事,丞相和御史家的千金皆是人上之人,不如澈兒你在她們中間選擇一個?」

我搖頭,我等的了,就要李恬意。

父皇嘆口氣道:「那你親自去探望李將軍吧!」

於是我去了將軍府,見到了恬意。她眼眶泛紅,唇色發白,沒了前幾次見她的朝氣,忽然心疼。她向我行了禮,便回了房門將自己關起來。我想要安慰卻不知如何是好,便問了問她的貼身婢女,她講:「小姐愛吃正北街劉家棗糕鋪的棗糕。」我差人飛速將那家棗糕鋪的棗糕都打包好送了來,我沒讓婢女告訴她是我買的,只聽見婢女敲了門,她問:「何事?」那婢女看了我一眼,道:「有人給小姐送了吃食。」「不吃了,你拿走吧!」婢女頓了頓接著道:「是正北街劉家棗糕鋪的棗糕。」

恬意聽聞在裡面打開了門,在看見我的瞬間臉上隱約著的期待變成了無盡的失望。

她聲音沙啞:「謝太子好意。」

我不忍再叨擾她,轉身回宮了。

我寄了許多信予她,沒有一封回信。

(三)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

再見她已是一年後,在父皇大病了一場,身體恢復的不錯的春日裡,父皇召集了親信大臣們圍獵,同行的,還有父皇的幾個妃子和大臣們的家眷。

我滿心期待一個活潑好動的她,然而我只見到了鬱鬱寡歡的溪邊獨騎。我又向她扔了一個石子,她只默然地看看我,一拍馬便走了。

我喊她恬意,留下的只有馬蹄揚起的塵土。

我讓我的獵犬抓了一隻白色的小兔回來,我拎著兔耳朵找她。卻見她早已回來了,在與丞相家的海潮笑鬧。

見到我就面如冰霜,與他人就笑語晏晏!我有些氣惱,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我將小兔扔進她的懷裡,她嚇了一跳,趕忙抱住小兔,有些生氣的瞪著我問:「太子殿下,這兔子怎麼惹了你?」

我有些好笑:「這兔子不理我。」

她自知理虧,未與我辯解,卻把懷中的兔子給了海潮,她說:「海潮,給你,你小時候最喜歡兔子!」海潮看了看我,沒敢接。恬意瞥了我一眼道:「給我了就是我的了,我的東西我想給誰就給誰,別人管不著。」哭笑不得,按著趨勢,把她娶回家也早晚有一天讓她氣死。海潮小心地又看了看我,見我沒有什麼別的反應,才欣然接收了。如獲至寶,她垂眼輕輕地摸著兔子耳朵,溫柔如水。我暗地裡嘖嘖,什麼時候李恬意也能有如此修養!

不過,那就不是她李恬意了。

再後來的幾次宮宴,我都央求母后邀他們來,母后嗔怪:「本是咱們家裡的人飯桌,現在倒成了流水席了!」我在宮宴上,送過李恬意一個飛去的盤子,送過李恬意在她腦門上、桌上、碗里跳舞放肆的大豆,當然,也送了她一場世人難見的煙火。

我送她其他禮物的時候,李恬意總是皺著眉頭,恨不得吃了我。只是我送她煙火的時候,她忽然應了「靜女其姝」這四個字,雙掌合十,對著閃爍的夜空,唇齒喃喃,讓我心動。

(四)寫不了相思,又蘸涼波飛去。

父皇的身體越發的糟糕,母后日日憂心,現在的父皇全靠葯吊著,太醫說了,雖然面上與常人無異,但內里已是虛寒入骨,萬不可大意。

父皇與母后商量:「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只是澈兒的婚事需要儘快了,朕不想耽誤澈兒的時光。」母后搖搖頭:「李將軍家喪期未過,現在提及,怕是不合時宜。」於是父皇傳海丞相進宮,擬了旨意,若他去後,輔佐我登基,立李恬意為後。只是交代了丞相,現在切莫與李將軍提起。

李家的喪期滿後,便是我要經歷的喪期。

父皇去世,母后悲痛,國事不可耽誤。我登上了皇位,卻只能體會到手忙腳亂,束手無措,剩餘的時間,都在痛心與懷念中度過,我忽然理解了李恬意。

海丞相向我宣了父皇的旨意,我理好多如牛毛的奏摺,我說:「國喪三年,喪滿後再說吧。」

三年,我在三年的時間裡,心無旁騖,父皇傳給我的基業,我要成為它的根本,我要給李恬意一個安穩可靠的江山。

三年期將滿之時,我覺得我可以給恬意一個滿意的訂親禮了。我終於宣了李將軍覲見,傳了先帝旨意。

李將軍神色嚴肅,全程都不在狀態,人在大殿立著,心早就飄遠了,接旨的時候萬分猶豫,我寬慰他:「無妨,朕只想提早準備,一切當然要等國喪期滿再進行。」

一個月後,我正翻閱奏摺,卻聽宮外來信,李將軍之女李恬意突染惡疾,危在旦夕。

我不信,我將宮中所有的太醫全部遣去了將軍府,我慌亂無比,在大殿兜兜轉轉,等待李公公為我牽馬過來,一路飛奔來到了將軍府,暗衛也難以追上我。

還未進去,整個府里蕭瑟的景象給了我一記重拳,我看見跪了一地的太醫,看見哭到幾近昏厥的將軍夫人,看見面色凝重憂愁的李將軍。

我向李將軍求了進去看看的准允。我看見恬意蒼白無色的臉,和她失了光澤的眼,我聽見自己求她不要走的聲音,我聽見她最後的託付。

我聽見她說,她不是我命里的那個人。

(五)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我什麼都可以答應她,所以我擬了立海潮為後的旨意,李公公問我是否即刻宣旨,我搖頭:再等一等。

恬意屍骨未寒,我想再等一等。

我什麼都想照顧她,所以我派人遠遠守在將軍府,如有難事,第一時間來報,我好相幫。

多日不見人來,某日終於來了一人,卻向我稟告,李將軍的府里鬼鬼祟祟翻牆出來一人,向著正北街去了,卑職不放心,便跟了上去,奈何街上人多,卑職跟丟了,就回將軍府的後巷守著,那人折返回來,沒入將軍府,卻向著丞相府去了。

我心裡猶疑,丞相與將軍,僅是兩家千金交好,因政治立場不同,兩人常對立,這人來往於兩府之間為何。

於是我吩咐繼續盯著,守衛又來報了兩次,他看不清楚,只道是幾封信。

我心中多了幾分冷意,我想起父皇駕崩前,派人截獲的丞相府飛往北邊邊境的鴿子,上面寫了什麼我不得而知,只聽見父皇在殿前與海丞相的交心。海丞相跪的筆挺,他說青天可鑒!

父皇信了,我是不信的。

我下了令,我要人贓俱獲。

守衛向我回來複命的時候,我看見了那三封信。翻開一封我就猶疑一分,一封畫了一片海潮翻湧,一封畫了一對燕,另一封畫了一對燕和它們的窩巢。我抓了送信和傳信的小廝,分別四十大板,弄清了二人確實將軍府和丞相府的人。

我看著小女兒情長的畫面,心中彷彿有什麼炸裂開來,我看著被帶來的海潮,想從她口中得到確認。

她卻不認,怒上心頭,我以她父親大哥相威脅,她仍是不為所動,不吐真言。

我氣極,丟她一人在大殿,關了她爹和她的大哥。

我抄了海丞相的家,發現那日他的那句「青天可鑒」竟是真的。

可海潮在大殿上句句都是假的。

幾日後,我讓李公公傳旨,我將她的父親和大哥下了獄,卻又立她為後,我想,總有一天,你會告訴朕,恬意在哪裡。

可父皇還在天上看著我,我不想寒了他的心,於是我在大婚的時候,特赦天下,放了海丞相和他的兒子。

海潮也終於成為了我的皇后,我心中憋悶,只是母后一再囑咐我,新婚萬不可皺眉頭,所以我一直笑到臉酸。

當夜,我仍在繼續令人尋找李恬意,我在大殿一直等,一邊批閱奏摺一邊等,等到天快亮了,也沒有什麼消息。困極,我回到儲意宮,那是我早先就為恬意準備好的宮室。

皇后睡得十分香甜,我合衣而寢,未碰她分毫。

清晨的時候,朦朧間感覺有人在看我,渾身不自在,一睜眼,是海潮,她的眼神一如那日撫摸白兔。我避過頭去,不看她,簡單問了一句就回了大殿。

後來每日用晚膳的時候,我都能在桌子上看見我打小就愛吃的幾樣菜,還有海潮滿眼的期待。心中有些不忍,我說你愛吃什麼就吃什麼,不必隨朕。

我仍然沒有找到恬意,就像大海里撈針,我堅信她沒死,自看到海潮那三封信之後。

第二日,我心裡煩悶,雖然心中對海潮仍是有氣,但總想與她聊一聊恬意。可是用膳的時候,還沒等我開口,她卻讓我選秀。霎時間沒有了興趣,我看著她捏的骨節發白的手,又覺可笑,明明自己也不情願,何苦為難自己呢。所以我順著她說,有勞她了。

我又想起她如何都不肯說那幾封信是從哪裡來的,心裡跟她過不去。於是選了幾個秀女,我就天天去,儘管我對她們也沒有什麼興趣。升位分,賜獎賞,你不願意告訴我,我也不希望你如意。

果然,沒過多久,海潮就遣了檀梔來邀我去她宮中用膳。她說讓我保重身體,為我斟了酒,我想看看海潮到底想幹什麼,所以喝了她的酒,吃了她的菜。但有一樣我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菱形的吃食,味道濃郁,咬破開來肉汁四濺,分外好吃,我問她這是什麼,她說袈裟丸子。

四個字,將我所有的心全部牽走了,我忽然難過,因為我想起來,曾經無意聽見恬意跟人吹牛:「我吃過一種丸子,叫袈裟丸子,特別好吃!就是很難吃到!」我吃完了那一整盤,忍住眼淚,我說:「確實好吃。」就像恬意曾經吹的那樣。

海潮忽然羞紅了臉,她點點頭,又猶豫著舉起酒杯,她喚了我一聲:「皇上」,便咬著嘴唇低頭不再言語。我看向她,她總是這樣,什麼也不肯說,我一把將她扯進懷裡,我第一次認真看她,她長長的睫毛不停地在閃動,她偷偷揉著方才被我捏痛的手腕,她朱唇輕啟欲言又止,我將手伸進她的衣襟,她低頭環著我,抓緊我的衣裳,我的胸中有什麼正在騰起,所有難過、憤怒、思愁全部融為氣力,我忽然就覺得她是那日的白色兔子,我想如何蹂躪就如何蹂躪。

我瘋狂地要了她。她含著眼淚問:為什麼。

我也回敬她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那幾封信是恬意給你的,為什麼你不告訴我恬意到底在哪裡。我等恬意等了八年!

她用胳膊遮住她滿臉的淚珠,她的聲音沙啞無力,無奈中透著掙扎,她說:「我又何嘗不是等了八年!」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八年里,我的眼裡只有恬意,她說她也等了八年,我想起來她宮裡每日我愛吃的菜,我想起她讓我選秀時候扭捏不舍緊張的樣子,我看著她溢滿委屈的眸子,心裡已然潰不成軍,但嘴上仍是沒饒過她,也沒饒過自己。

落荒而逃。

我假裝沒有她,她確也安靜的像從來不存在。

我害怕見到她。

可是害怕的還是來了,檀梔匆忙來報:皇后娘娘暈過去了。

太醫報:皇后娘娘孕有兩月余。

我看著床榻上連衣衫都撐不起的她,心裡有一塊地方驟然下陷,無法自拔。我告訴太醫,用最好的方子。但我不知什麼時候和她變得一樣扭捏,明明我想要說定要養好她的身子,話到嘴邊卻成了勿傷皇嗣。

我聽見海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是在擔心什麼呢。

我喚來檀梔,想要叫她將海潮的狀況及時報我,但李公公卻來尋我,他說:找到了。

(六)有狐綏綏,在彼淇梁。

我換了李公公的衣服,直奔著正北街的劉家棗糕鋪。

我在鋪子里,看見了海潮信上的畫。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我心裡的樣子,不知是鮮血淋漓還是黯若死灰。

她說她不是恬意。

她溫柔地和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說話,我想起海潮對我講話的樣子,如出一轍。

我看見她哄著孩子的眼神,一如海潮那日撫著兔子。

我看著她跟她的夫君告別,就像海潮目送我從她宮中離去。

她帶我去了海丞相原來的府邸。

她說這是海潮原來的家。

破敗不堪,我想我心裡也是這個樣子。

她跪在地上求我只責罰她一人,讓我放了無辜之人,我想起新婚第一夜,李公公告訴我,皇后娘娘沒做別的,只翻了翻釋放罪人的名錄。

我問她過得好嗎?

她問我海潮過得好嗎?

我說她懷孕了。她的臉上有欣喜,有安慰,她在口中喃喃,海潮啊海潮,終於有好結果了。

她說海潮喜歡我很久很久。我想起海潮哭出聲來的那個晚上。

她帶著我去了海潮原來的房間,從床下翻了一個盒子給我,又拿出裡面的一個醜醜的荷包,翻面過來,我看見一個醜醜的「澈」字。

她說海潮最不會的就是女紅,我心裡否認,海潮每日在宮裡,大多時間,都是在綉著什麼小玩意。

她問我可否吃了海潮做的袈裟丸子,她說海潮是為了她心愛之人所學的,一般人吃不到,她也只是嘗了嘗試驗品。

她想起丈夫和孩子時嘴角漾起的笑意,如無形的刃,將我和她一點一點割裂開來,我看見她離我越來越遠,我說朕放你走。

我抱著海潮的盒子,在海潮閨房前的庭院里坐了很久,一直到星星掛滿夜空。

(七)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回宮後,太醫即向我來報,皇后娘娘狀況不好,太醫跪在地上欲言又止,我發了很大的脾氣,太醫才支吾道:「皇后娘娘乃是心病,極耗神元,長此以往,恐怕與腹中胎兒皆有危險。」

五味雜陳,我心裡有很多話想說。我去她宮裡找她,她並不在。宮人說她去看花了。

我在她宮裡踱著步,等她回來,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她,也有許多心裡的話想要與她傾訴,卻又想著什麼也不告訴她,讓她安心調養。很久,她都沒有回來,我在心裡寫起了擔心。

我說,去尋一尋你們的皇后娘娘。

人是找見了,我沒有讓她匆匆回來,她卻走的滿頭大汗,我出去迎她,卻見她蹲在地上,她看見我,眼神瑟縮:「迎駕遲了,請皇上恕罪。」我看著她整個人小小的,縮成一團,想去扶她,怎麼也動不了手,想去安慰她,怎麼也開不了口。最後我竟然斥責了她,話是說與她聽的,但我說的是自己。

她都沒把我的話聽完,就暈了過去。我衝過去將她抱起,叫著她的名字,可她沒醒。

我守了她三個時辰,她終於醒來了。

我說我見到了恬意,我說我放她走了,我問她為何不一早告訴我。

她說她不敢。

我無非只是想確認。

她說恬意不願。

很久,我終於看見了我心底一場地震。

我想要安慰她,卻看見自己的罪過,我說我會給她父親和大哥翻案。

她說謝謝。眼神黯淡無光。

(八)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我欠了海潮很多。

海潮因為懷孕的關係,一直無精打采。我去看她,她多時都在卧榻上靠著發獃,有時也寫幾副字。從前我沒見過,現在仔細一看,海潮的字不像她人一樣溫柔,而像海浪一樣澎湃。

她總是笑著迎我,我覺得有些勉強,她的心事還是很重,我自知虧欠了她的,想著法的哄她開心。

有一個夜裡,我批完奏摺,想要去她宮裡看她,欲進宮門時,看她背對著我,站在庭院里望著一輪彎月。

我陪她站了很久,她沒有發現我在。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映著她整個人的溫柔。但她通身又有著藏不住的蕭瑟,我想起我坐在丞相府的那個晚上,心裡突然冒出來一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

她是要與我白頭偕老的人。想到這點,我好想過去抱抱她。

可她起身進了屋,轉眼熄了燈,我想要進去陪她,卻沒敢邁出那一步。

我不忙的時候就去看她,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在一點一點重建我心裡的廢墟。

我開始期待孩子出世,我時常聽一聽她肚子里的動靜。

她一直很安靜,從來不叨擾我。那一竿子從前選的秀女倒是總來煩我。我有一個打算,待皇子出生,我就找個理由把她們都遣散了回家,反正哪個都還是黃花閨女,也不妨再嫁。

她的笑意自懷孕之後就越來越少了,我很久都沒有看到過。我問李公公,如何才能討得女子歡心。

李公公講:皇上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於是我向她要袈裟丸子吃,這應是她曾經專學來做給我的。可是如何吃,都再也不是當初的味道了。後來問了問,才知道,她懷著身孕不便,吩咐宮人做了。

怪不得如此。

有一日我去看她,忽然抬頭看見儲意宮的牌匾,心裡有些毛躁,我令人將鳳祥宮的牌匾換上,如此一來,算是徹底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晚上的時候,我在大殿議事,頃刻間狂風驟雨而至。我心裡不安,腦海里都是海潮高高隆起的肚子,我叫大臣回去,自己起身準備去看看海潮。

還未踏出大殿,海潮宮裡的婢女過來,說海潮要生了,我吩咐她去喊太醫和穩婆,她說已差人去叫了。

我跟著她一路跑著進了鳳祥宮。太醫還沒到,我衝進房間。海潮緊緊抓著被單,禁閉著雙眼,咬著嘴唇,汗珠大顆大顆從她額上流下,枕頭早已濕了。她就那樣蜷縮著,不發出一點聲響。我抓住她的手,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替她做。我僅能說一句我來了,難以啟齒。

太醫和穩婆到了,太醫說我不能見女子生產,眾人跪了一地請我出去,我動了怒:「朕出去,務必護好皇后!」

等了很久。小時候也聽過別宮裡的娘娘生孩子,嘶喊的聲音能穿破幾道宮牆。可是我聽不見海潮一點聲響。我不知裡面怎樣了,我在外面像熱鍋上的螞蟻。

太醫終於出來報,但他只跪在地上扣頭。我心裡一沉,撥開眾人來到海潮面前,一床一被單的血,還在不停地流,她的頭髮濕濕地貼在額上,臉上,眼神渙散。心裡彷彿有巨大的冰塊,寒意瞬間遍布全身,接下來便是如琢如磨鑽心的痛。海潮重建好了的我心裡曾經的廢墟,陡然崩塌成為煙滅後的塵燼。我想起她第一次見到我時候的落荒而逃,我想要抓住她。我喊著她的名字,卻怎樣都是徒勞。我的視線變得模糊,臉頰上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我的嗓子哽到講不出話,我說:皇后,朕命你起來。

海潮聞聲輕輕抖了一下,抖的我心疼。

她張張嘴,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可我看見她分明說的是:請皇上恕罪。

海潮,海潮,是我要請你恕我我的罪,有罪的從來都是我,不是你。

可是海潮再也聽不到了。

我為她辦了最大的葬禮,我為曾經侍候她的宮人獎了府邸,賜了田地,我為她的父親的俸祿翻了倍,給她的哥哥進了爵,我甚至為其他的妃嬪安排了好的去處。

可是她都不會再醒了。

偌大的宮中就剩了我一人,我去她宮裡的時候,檀梔正在收拾包袱。

我問檀梔,你們娘娘生前的心愿你知道么?

檀梔答:是要皇上愛她的孩子。

我疑惑地看著她。

她輕輕抹去眼淚:很多夜晚,娘娘睡著後只說一句夢話—「你可以不要我,但我求求你,留下我的孩子。」

周遭一片空白。

檀梔走了,只留下她燃的最後一縷檀香。

我猛然想起放在養心殿的盒子,我跪在地上翻看海潮的床榻。

一個精巧的小盒子,裡面放著一個綉工極其精美的荷包。

我翻開,一個「澈」字,如海潮澎湃,靜靜躺在我的手心上。

番外完。

寫給讀者的話:

首先,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也很抱歉惹哭了不少仙女。有些小仙女希望我寫一個happy ending的版本,我確實有點猶豫,因為這個故事,在我心裡已經完結了。就像海潮說的,可惜沒有如果。

人行於世,所有悲歡離別都在教會我們珍惜,感情是強求求不來,來了送不走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會在我們的年輪圈上刻上痕迹。最初寫這篇沒有什麼歷史底蘊的古言,著實是一時興起,本想寫完就完,但是眾人的鼓勵和期待使我續寫了番外。我很感激你們,我是一個不能夠堅持的人,能這樣寫完幾篇完整的故事,我覺得這是你們給我的禮物,所以我無比珍惜。

但我沒有方向。直到有個讀者告訴我說,她想看一篇甜甜的文。所以我鼓起勇氣作了,寫的不好,還請各位海涵。

也算是給了期待著我的讀者一個交代,再次感謝你們,讓我前行。可寫故事只能算是消遣,說到底,我還是得寫好我的方案,理好我的總結,從為人民服務的第一天,堅持到為人民服務的最後一天。

如果想要虐心但happy ending的,請各位移步我文章中的《一一》。

https://zhuanlan.zhihu.com/p/150937675

如果想要甜甜的愛情,請移步《林間有風》。

https://zhuanlan.zhihu.com/p/161086120

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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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是哭泣的浪花

浪花是心碎的泡沫

泡沫是沉默的因果

你我是因果的過客。


1


我終於成了他的皇后。


在他死後。


他死了,他生前最愛的前皇后也殉情而去。


而我被追封為後,輔佐我的兒子太子睿登基。


他活著的時候不愛我,把我一個宰相之女安放在貴妃位置上,卻把一個七品縣官的女兒扶做皇后,要我對那個只會頂著一張楚楚可憐的臉勾引男人的女人行妃嬪之禮,還要幫她打理後宮,替她處理一切她處理不了的事情。


我忍了六年,終於忍無可忍。


決定下手的那天,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冬日,我的睿兒在院子里玩耍,她的兒子太子燁跑了過來,兩個孩子一開始玩得好好的,後來卻打了起來。


我當眾嚴懲了睿兒,用戒尺打了他足足一百下,打得他手心血肉模糊。


事後,才知道,那天睿兒之所以主動動手,是因為太子燁一句「你母妃再厲害又怎麼樣?也不過是做小的。」


也不過是做小的。


可笑。


若非我仁慈,太子燁和他的母后憑什麼在殺人不見血的後宮之中存活?


可我也覺得自己可笑,這麼明顯的事實,還要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來提醒。


仁慈若不被感激,那便無須仁慈。


那年冬天結束之後,睿兒手心留下了一道除不掉的疤。


但我會把他心上的疤,一道一道除掉。


2


他死的時候,前任皇后慕容萱「殉情」而去,


那個女人可不願死呢,她臨死前還做著自己能當太后的美夢。


可我貼近她的耳朵,告訴了她,「那年春獵,你不是在得意,皇上任何一個孩子都沒帶,卻獨獨帶了你的燁兒嗎?」


聽到我的話,她嬌艷的臉瞬間結冰,隨即發瘋一般喊道,「是你做的!是你害死了我的燁兒!」


「是啊,他敢說我是做小的,那我就敢把他做小。」我坦然承認。


周圍的宮女太監想必都清晰聽到了,但他們也只能充耳不聞。


現在,整個後宮都是我的人,我就是坦白自己的罪行,又有誰能奈何得了我!


3


那是第七年春獵,皇上把年僅六歲的太子燁帶去圍場,原本只是想讓他看看熱鬧,並表示自己對這位小太子的看重。


結果太子燁頑皮,偷偷騎著馬跑進了圍場。


最後被找到的時候,他已經被狼群吃得只剩下一根根破碎的骨頭。


他明黃的衣物碎了滿地,和著慕容萱做太后的美夢一齊碎開。


我還記得那時她歇斯底里的慘叫,但她永遠悟不到,在這深宮之中,弱者,本就該任人宰割。


當然了,弄死她的兒子,只是第一步而已。


4


太子燁死後,後宮中一時間人人自危。


雖然皇上沒有證據,卻依舊懷疑是這後宮中的女人下手,暗害了他的孩兒。


於是請安的時候,我被太后好一通責罵。


這個老女人自以為是的敲打,會讓她付出代價。


最後,我承認這是我在後宮疏於管教的問題,但也指出,後宮中皇上沒有雨露均沾,獨寵皇后慕容萱,其餘宮中女子不得聖心,難見天顏,因此人人都有動機下手,但太子燁身亡一事是誰下手暫且不說,這樣下去,皇家子嗣稀薄,與國無益,不如舉辦大選,填充後宮,豐盈子嗣。


太后准了。


我挨了兩個時辰的責罵,卻反求了一場秀女入宮。


慕容萱以為自己母憑子貴就能享盡一世榮華,我就把她兒子做小。


慕容萱自恃貌美,恩寵無雙;我就求秀女入宮,找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分了她的寵愛。


5


看著新入宮的那批秀女年輕又帶著野心的面容,我恍惚間想到了自己。


那年我 14 歲,母親告誡我,「容兒,你要學會藏拙,太過聰慧對於女子來說,不是好事。」


「那什麼才是好事?」我反問,臉上還掛著自以為是的笑容。


後來我被選為太子妃,母親也一再告誡我要藏拙,否則不會被太子喜愛。


我原本可以藏好的,如果不是他蠢得太過分。


6


剛進太子府的時候他也寵過我,睿兒便是那時候懷上的。


那年他才十八歲,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也不過是個少年模樣,稚氣仍存。


但他啊,就是我這一生的夫君。


嫁給他後,我小心謹慎,卻只能陪他每日玩耍嬉戲。


看著他荒廢四書五經,又把太傅氣得罷課,想勸他多讀書,可每次話一開口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


時間久了,擔心他因此厭煩於我,所以我絕口不提此事。


但我們卻都忽略了先皇對此事的容忍程度。


7


元宵宴,我們進宮面聖。


席間,先皇出題,「太子,朕聽太傅說你學習甚是用工,那你且說說,『六國陵替,二周淪亡。並一天下,號為始皇。』這句話,是出自《春秋》還是《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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