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還在寫信寄信嗎?
紙短情長
想和一個認識十年以上的朋友重新尋找新的記憶
但不知道還能不能寄信
從前慢
現在快
謹獻奕:
在被葛藤蟠繞前,她是孱庸的樛木。蕊串聳在高處雰霏闔上眼瞼,醒來是盛秋最輕蒨的燈穗,鋸碾陰影中軟潤的軀幹。
賦作是自我默省、是骸骼軀質的接榫和鑄造。我並不冀望自己的作品是鋪撒濡染的冗贅色貌,或是蕭然復沓的悒黯蓬塊,它由肆意摩觸縫線所構。我冀願在撕剝其肉眼可感之餘,有自身的意蘊內核,不被懍遵己見所纏縛。生活是散碎皴裂、是零星煙靄所掠擄的薄岸、是蠶蛹欲熛未潰之餘捎擷的渾濛窒感、是兼具崩頹可能性的雁塔窟壘。欣慕也好痛顫也罷,過往無需過多臆斷,朅來每個值得愛與被愛的人,最終鈍鑿成宥赦或者遺謬。
賦作是愈感自身逐漸衰憊,是一把剜剖幻象及譫妄,它肆意孳衍,是凝矚物事聚散、癯毀、槁腐,及再復伊始的漫邈循轉,赩赩不息。我終究難逃與你相類的蹇境,無法翱翥又何談降解。我難以真正進行賦作,愈感軀骸在不可捎捩、難於剜補的時序中衰頹下墮,羼帶抑鬱寡歡、虛乏空荒、綿痼遵舊的內里形貌,撕剝遁匿,無可規避地變滅酢敗。寫作擷帶自我諦辨、慰解時或熛怒迸坼的事緒。我們是卑微的,對自身頗感無力並非羞恥之事。還有恁般重贅而顫震著的寒瀨、呼噓、喧騰,是光影潛生、命數蜿蜒盤纏的蹊路。有寄願冀望便能存活下去,不企圖留下任何人,我們只是寄存於塵寰的薄倖個體,並不總良善美好,也曾經面目料峭、無法猜渡,互相噉噆耗磨。燎熏她的青裊、屠弒她的魘夢裡,騃童愈變譎詭、遂淪羈鬼蟊螟。
我並不精魄暢盛,趣意窘隘,稚藐地躲避又瞀妄地拚離、聳峙、退遁。是的,我並不肯確苕榮或那些過分贍美的物色,催迫自己不寄寓淹懈,不對世寰秩序遵服,撓抗、遊憩,從不肯清妥安謐。露草碧鮮、穹壤蔚然(曉陽有「翩翩踏草,翠袖嬉春」),夏曾道「你是我的福禔」,恁般懇摯,曩昔系連緻密,互相慰勉砥礪,現難覓緘音,這冀願恐難填滿了罷,愈覺疚歉,語辭梗一窠,遂寡默。擎筆過程是焦竭的,好像被損劃的鼎鼐,難以連黏露痂的瘡瘢。我能感覺自身的恚憾,並不打算掩覆裹蔽,相反地,怕舊跡朽蠹,需屢常剜挖來縷析,需濯灌鼓脹潰膿的創面,也需棄置那一直以來難割捨的。
奕,我愛生活也願愛身畔的親眷,非常想。念起你,還有曩昔的寒緋櫻、蒲葵、木樨禊萩,深冬裹豆粉的麻糬筍粄,漾澀澀霧氣,便覺稀濕絞透脊骨,心皺縮成苦楝、蟹殼黃,焚燎沸騰,虛懸在那隅,若頑礁巉岩,簡直不敢想。我念想中的你漸變為象徵和欹仗。我想信賴生活不甚美好、有隳殘的部分,以耆耋、不勻稱、破竇百露的姿貌,甘願為美耗竭生命。但是惻痛內質在綿延歲序中釋放呈形,無法慰愍我們,無法滲涸和瀝盡瘠瘁。零捌年滬城驟降雪霰,壹捌年繼而溯逆,管套凍裂,豪雨滂沱,身體涸竭僵硬、隔絕封鎖,眼唇紫紺、脾臟腥膩,這未寄的信牋,泅渡無岸溪瀨、酣湎難寐之夢,不知歸蹊。彼此不能置換,人生破敝遼廓,如此殊遇難能可貴,遂不能奢望它貞穆堅毅。
歡喜奕的小驕矜、秀穎、穩暖卻不「痀瘺」和「庸瑣」、雋敏柔謙。
李怡
己亥秋朔,霜楓邈邈瞰望,韶艷似榴、其色雄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