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以88歲高齡自導自演了真人真事改編電影《騾子》,講述了90歲高齡的傳奇騾子Leo Sharp的故事。


修改了一下內容,更完整的版本發在了知影專欄,請各位移步觀看~

張喵臣:《騾子》:再見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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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還是例行感謝 @知乎鹽沙龍 提供的觀影機會。我好似一個人形營銷號......

再見傑克

幾日前,刷知乎的時候,看到 @陸六六 同學回答中的一句話。

我說誒,你知道舒曼是得梅毒死的嘛?他說是啊,新大陸對舊大陸的詛咒。

這個敘事驀地打動了我,書卷色的音符與斷裂的畫面之間,似乎是沉溺並死於敏銳感官的天才使用著受傷的手指彈奏絮語。秩序、優雅、高貴,與自由、放浪、妖冶,日神與酒神的爭鬥在人間從未停息。它們時而化作不同的面孔,陸地與海洋,保守與自由,而人們在其中左顧右盼,艱難地選擇著自己的路。

從這個段落講起,是因為《騾子》的故事背後,實際上也帶著這樣的抉擇之問。

《騾子》改編自發生在美國的真人真事,2011年,87歲的里奧·厄爾·夏普(Leo Earl Sharp Sr.),因持有200磅可卡因而被逮捕。他是美國緝毒史上年紀最大的落網者,如果不是證據確鑿,沒人會相信一位耄耋之年、熱愛養花的退役老兵會是緝毒署的頭號要犯。這背後顯然有著讓人感興趣的故事,一篇特稿將故事帶到世人面前,而我們熟悉的東木老爺子伊斯特伍德,量體裁衣地把這個故事,寫作成為了一位家庭生活失敗老人走投無路之際,半推半就的罪行之旅。

影片開場便是花叢之間,已經七八十歲的男主角侍弄花朵,衣冠楚楚前往花業博覽會。短短几個鏡頭當中交代了許多信息:男主角年事已高,但魅力一如年輕之時,仍然可以成為各種聚會的中心,也熱衷於此。他極度熱愛自己的種花事業,甚至為此不惜錯過自己女兒的婚禮時刻;但孤獨地坐在遠處的吧台邊時,他的心中也無法完全排遣自己離開女兒婚禮的愧疚。

這是兩種價值觀的拉扯。

花卉種植對主角來說不僅僅是工作和事業,老爺子對待這件事如同藝術。全國50個州去過41個,老爺子聊到他的皮卡的時候,我腦海當中一下子閃出了另一個20年代出生的人的名字:傑克凱魯亞克。儘管電影設定他參加過韓戰【修改自真實故事裡的二戰老兵】,但做事的派頭倒像是反戰的那群人,也就是嬉皮士。

嬉皮士就是我們熟悉的「垮掉的一代」,而寫出《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則是嬉皮士們的精神領袖。他們歌頌愛與自由,提倡新的文學、藝術觀念,在世界觀人生觀上與他們的對立面:美國的基督教徒與新保守主義者產生了激烈的碰撞。

這部電影里,主角身上就同時帶有了這兩種思潮的烙印,用影迷更好理解的形象來說,就像阿甘和珍妮的混合體。不過珍妮瘋大勁兒了之後幡然悔悟,厄爾老爺子卻放浪了一輩子沒有收回來。在晚年終於被互聯網弄翻了跟頭破產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厄爾干起了運送可卡因的活計。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我一直在等待一臉正氣、還當過兵的男主發覺自己確實在運毒時會有怎樣的反應,但幾個情節單元後我們看出來了,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不對】。第一次運送是急迫的需求,自己一輩子的積蓄都已化為流水,親人也都無法原諒自己,能依賴的只有自己的車。拿了幾次報酬之後,心欲也跟著水漲船高,運毒從厄爾奪回自己生活的途徑,變成了他保衛自己生活方式,乃至進一步進行物質享受的渠道。這裡稍微吐槽一下國內上映版內容的刪減,剪掉了不少老頭左摟右抱的香艷的場景,雖然國情如此完全可以理解,但也確實會影響到我們對情節和人物狀態的認知。

一邊放浪不羈愛自由,一邊又確實依戀自己的家人,渴望以擁有尊嚴的方式重新融入自己早已疏遠的家庭。伊斯特伍德用有些絮叨的筆觸將無數美國人乃至無數成年男人的內心所望和平日所遇,融入到了這個87歲絕命毒行俠的故事裡,不做評判,只做真實展現。

終於,隨著劇情的進展,緝毒署的網路步步收緊,黑幫內部的火併也讓運毒從老爺子千里K歌行變成了騎虎難下的苦差事。儘管charming十足的厄爾躲過了數次警察的追捕,但最終,參加完前妻葬禮的厄爾還是只能束手就擒,再次失去了剛剛擁有的與家人的相處時光。過往的好時日已然不再,人總要面對現實的問題,左派總是不具備守住自己追求的美好的能力,只是當時已惘然。

宕開一筆,說說片中不得不提的濃郁的美國風情,年已近百的東木老爺子在這個公路之國的動脈上,一邊K歌,一邊用心繪出了自己眼裡的亞美利加。白沙國家紀念碑、林肯的家鄉伊利諾伊,網路世代,摩托飛車黨,騎警,中西部最好吃的豬肉三明治,甚至老白人若有若無的racist。想到老爺子一生也經歷了數十載的好萊塢歷史,這幅畫卷就帶有了更深,也更自我的意義。拓荒時代、黃金時代、冷戰時代和如今的後現代,無數的文化作品彙聚光影構成一個無比美妙的時空連續體,這些文化意義上的美國吸引著無數人,但對於居住其中的人來說,他們的體驗是斷裂的,他們眼中的風景太值得留住了。No country for old man的情形我們都不忍見到,年逾九十仍奮戰在監視器前的導演,也在借這個故事繼續說自己對世界,對人生,乃至對自己的想法。

明白這個故事在講什麼不是難事,但看到最後,最重要的是站立場的問題。遠離了家人半輩子,臨了犯下罪行,悔意頗濃的主角,真的完全後悔並認同了另一套價值嗎?

我覺得不然。這是老厄爾狡猾的一部分。

豆瓣的一篇影評 家庭,請給自由主義者讓路 提到了外孫女婚禮上,厄爾和前妻瑪麗的對話。

前妻:「我一直無法理解,你為什麼會在種花上花這麼多時間和金錢」

老頭:「我愛花,每朵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在某天盛開,然後就到了生命的終點。它們值得我花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

前妻:「你的家人也一樣。」

之後的截圖裡,我引用這篇影評的描述:

他什麼話都沒說,先是把微笑收了起來,眼神不安地離開了談話對象,面露為難的色彩,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最後落回到談話者,這沒有台詞的幾秒種是那麼漫長:「很遺憾,你們不值得。」

非常動人的對話,表演也令人印象深刻。這樣的解讀提出了影片當中隱藏的另一條線索,厄爾始終在跟隨自己的慾望做事,家人最終也還是讓位給了他更被吸引的東西,以及物慾。

我的想法是介於兩者中間。自由主義的追逐慾望和保守主義的回歸家庭,各有各的美好之處,厄爾付出了代價,也真實地為自己過往的錯誤感到了悔恨,但這個狡猾的傢伙兩邊的美好都享受到了。最終的進監獄種花,未必是為了逃離自己的家庭,但厄爾確實渴望擁有尊嚴,可能比其他人還要更強一些。當了一輩子的派對之王,在失去了運毒這個金錢來源之後,家庭生活終將變成自己無法主宰的附庸狀態,因此他選擇了認罪,讓渡了自己的自由,反而在監獄裡重新找到了花的相伴。好傢夥。

理解了這一層,厄爾的選擇看起來非常自私,這也是嬉皮士們始終被攻擊的一點。阿甘正傳用巧妙的手法講出了新保守主義對自由主義的勝利,將誠實堅忍回歸家庭的價值觀包裝成返璞歸真的好故事,在這樣的對比里,嬉皮士的追求美好看起來無比兒戲。追求美好也與時間天然對立,老年嬉皮士在美國的處境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但每個正在使用蘋果設備的人都應該明白,自己的產品與更進一步的生活方式,都來自於嬉皮士精神的偉大創造的饋贈。

@新褲子樂隊 寬博士在樂夏里說了一句在我們的語境里很大膽的話,家庭生活是文藝的死敵。細水長流與每個花朵綻放的瞬間,兩種不同的美感往往難以共存。那麼,劍士總有一天要扔掉自己的劍嗎?人們究竟該如何選擇?拍了一輩子電影的東木老爺子塑造了那麼多追尋自由與美好的浪子形象,這一次讓自己的主角鋃鐺入獄卻與花為伴,大概也是對自己的一個反思,對日神與酒神的恆久之爭,敬畏添上的一個飽經思索的註腳。

再見傑克。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新作《騾子》,改編自一段真實傳奇。

2011年末,美國警方破獲了一起運毒案。涉案人是一位年近90歲的老人,被捕時,老人的後備箱放著價值300萬美元的毒品。

這位老人名叫里奧·厄爾·夏普,是美國緝毒史上最年長的落網者。

他曾是二戰的功勛老兵,退伍後經營花卉生意,頗為成功。晚年落魄,開始為黑幫運毒,成為王牌「騾子」。

如此傳奇的故事,通常做法一定會儘可能把它戲劇化奇觀化

可是,伊斯特伍德沒有。

就連片中最重要的一場對決——老人徒手干翻兩名黑幫殺手,也被徹底留白,我們唯一能看到的只有打鬥後留在老人臉頰上的兩行血跡。

為什麼要這樣處理?

因為伊斯特伍德想要講述的重點,並不在傳奇本身,他只是借這樣一個故事,來包裹他極為私人又溫情的表達。

毫無疑問,《騾子》是硬漢伊斯特伍德最溫情的一部電影。

在這部電影里,「犯罪」只是下酒菜,真正的主菜是一位老人在「剛」了一輩子後,留下的一抹溫柔。

這抹溫柔,由兩種情緒構成。

一種是對家庭的愧疚,一種是對舊時代的緬懷

片中的老人厄爾是個工作狂,他把全部精力都傾注在農場上。

那裡種著或紫或黃的萱草花,又名「忘憂草」。為了每朵花僅有一天的盛放,厄爾默默耕耘了一生。

可是,忙於事業的代價,是與家人的疏遠。

忍無可忍的妻子與他離婚,女兒也不再同他講話。

厄爾曾經天真地以為,事業的成功可以掩蓋家庭的失敗,可他錯了。

因為「失去」永遠無法用另一種「獲得」來填補。

直到生意失敗,農場和房子被銀行收回,厄爾才恍然發現自己已一無所有。

為了生計,他接下一份貨運的工作。

起初他並不知道自己運的是毒品,當他得知後,也並未退卻,而是義無反顧地上路,帶上更多的毒品,從100千克到300千克,直到成為警方的頭號通緝犯。

其實我很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裡面當然有現實層面的原因,他想要掙錢,贖回農場,並償還對家人的虧欠。

但另一方面,還隱含著一種「自毀」傾向。

為什麼自毀?

因為愧疚

當妻子和女兒一次次將厄爾拒之門外後,他才終於明白,自己給家人造成的傷痕之深。

這一切原來還可以通過工作來消解,但此刻,他只能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孤獨。

於是,他一次又一次上路,開上自己心愛的黑色皮卡,穿行於美國中西部明媚的陽光下。

這是一條犯罪之路,也是一條贖罪之路。

影片中最耐人尋味的情節,是厄爾與警官在咖啡館裡的對話。

因為忙於查案,警官剛剛錯過了與妻子的結婚紀念日。

厄爾勸慰他:「你知道嗎?我是周年紀念日的缺席之王。」

警官:「這是我第一次錯過。」

厄爾:「那你很幸運了。記住,不要和我一樣,永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只有家庭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刻,這一警一匪、一正一邪,突然進入到一種共通的語境之中。

他們不再對立,而只是兩個失意的男人在訴說著各自的悔恨。

最終,在妻子生命的最後時光里,厄爾回到了家。

他或許錯過了這個家無數鮮活的時刻,但這一次,他終於沒有錯過妻子的死。

十幾天的時間,厄爾陪在重病的妻子身旁,他的車裡還放著305千克的毒品,外面的黑幫也在到處追殺他。

這次回家,他不僅拋棄了工作,還可能丟掉性命。

但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厄爾才真的領悟到了「陪伴」的重要。

就像他自己說的:「我什麼都能買,但買不到時間。

只有家,才是一個人最終的歸宿。

這是厄爾在垂暮之年才懂得的事情。

病床上的妻子對他說:「你活著,就是為了外界,為了成為眾人的焦點。我有時真羨慕他們,能擁有你這樣有趣、精彩的男人,但我自己的厄爾,每次都等不及要回去那裡。」

聽了這番話,你或許更能明白伊斯特伍德拍這部電影的初衷。

因為現實中的他,就是這樣。為了演藝事業,不顧家庭,甚至做了很多傷害家人的事。

如今,已年近九旬的他,終於借這部電影說出了自己的悔恨。

這或許也是他找來親生女兒扮演片中女兒的原因。

除了「回歸家庭」的主題,《騾子》還有更深情的一面,那就是一位老人對舊時代的緬懷

在管虎的電影《老炮兒》里,我們看到馮小剛扮演的六爺,恪守著舊時代的規矩,最後舉起軍刀,死在新時代的巨輪下。

要說誰是真正的老炮兒?

非伊斯特伍德莫屬。

在他的很多電影里,其實都隱含著對舊時代的緬懷以及對新時代的鄙夷。

最典型是《老爺車》。

片中的伊斯特伍德用死亡捍衛了一個時代的尊嚴,並教給那些新時代的男孩們,怎樣做一個男人。

到了《騾子》里,儘管表現方式不再生猛,但緬懷和鄙夷依然處處可見。

厄爾看不上互聯網。

他的花卉生意,正是被互聯網經濟給衝垮的。

這是故事的起點。

為此,他才不得不做騾子,養家糊口。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如既往:「互聯網?誰特么需要啊?」

厄爾也看不上高科技。

影片特地安排了一場戲,黑高科技。

一對黑人夫婦的車爆胎了,困在公路上。丈夫不會修理,想用手機上網找方法,又沒有信號。

厄爾在一旁揶揄:「看,這就是新一代的麻煩,打不開水果盒也要上網查。」

更有意思的是,在黑幫內部,也發生過一次新老交替。

你甚至可以看成是新舊時代交替的縮影。

老的黑幫頭目,紳士派頭,做事有原則也通情理,在他的治下,黑幫就像個大家庭。

可當新頭目上台後,卻徹底推翻了舊制度,實行認錢不認人的殘酷統治。

這不僅暗合「家庭」的主題:當黑幫失去了「家庭」屬性後,成員間只剩赤裸裸的利益,勢必會走向衰落。

另外,也隱含著對新舊時代的感慨:我們總是急於推翻舊的,卻不知新的在哪裡。

還有,厄爾掙來的錢,除去貼補家裡,還有很大一部分用來重建退伍老兵俱樂部

那裡聚集著最後一群老兵,聽著舊時代的音樂,跳著陳舊的舞蹈。

那個俱樂部,就像一個凝固了過去的世界,讓這些被時代拋棄的人們,還能夠彼此依偎,重溫舊夢。

從這個角度,再往深里想,《騾子》的故事還有這樣一層含義。

厄爾——這個退伍老兵,在一個新時代,丟掉了謀生的飯碗。而這個新世界又根本沒有打算給他任何出路,於是他只能鋌而走險,用販毒的錢,來守護一個舊夢。

一個多麼殘忍又浪漫的故事。

如果你看過伊斯特伍德原來的電影,你可能會覺得老爺子突然變得溫柔,有些不適應。

你甚至會懷念那個倔強的老頭,你還會想,要是放在從前,這個老爺子肯定不會當庭認罪。

法庭上,厄爾放棄了辯護。

可他並不是為運毒而認罪,而是為自己傷害了家人而認罪。

這正是我在前文所說的:自毀。

他傷害家人,無人對他審判,而這一次,他終於用另一種罪完成了對自己遲到的宣判。

《騾子》這部電影,就像伊斯特伍德寫給家人的一封悔過書,也是寫給舊時代的一封感懷信。

它的溫情,從影片的第一秒就已開始醞釀。

對於伊斯特伍德的影迷來說,這或許有些陌生。

但對於伊斯特伍德本人,卻是一件好事。

能在垂暮的年紀,用一部作品來釋懷生命中最難以割捨的情感。

我由衷地替他開心。


8月17號 @知乎鹽沙龍 活動的時候有幸看了提前場,第二次在大銀幕上看東木老爺子的作品,非常感動。

結果今天得知國內上映版本刪減4分鐘,頓時有吃蒼蠅的感覺。

刪減的片段集中在兩個地方:

  • 厄爾在旅館召妓片段
  • 厄爾在墨西哥毒販 party 3P 片段

主要刪減原因還是露點,有人會覺得刪這兩段完全不影響劇情,刪了就刪了唄。

但這兩段劇情的缺失,直接把厄爾從一個極度 selfish 的人變成了一個還能接受的執拗老頭。

刪減後的版本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 selfish 的人最終和家庭和解並得到救贖的故事。

真的不是。

厄爾當騾子能幫助家庭,並最後和家庭和解,但這只是他實現自我價值的一部分。這部分在他心中的位置和養花,旅館召妓,墨西哥 3P,給老兵俱樂部錢是一樣的,甚至更低。否則最後結尾律師給他辯護時他也不用直接認罪了。

因為這個時候,去監獄養花,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其實對於這種國內刪減後上映的電影,每次心情都很矛盾,畢竟大銀幕的觀感無可替代。另一方面,刪減後的劇情有可能直接改變對一個電影的理解。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下映後各大視頻網站的片源也都是這些刪減後的內容。

這個時候沒有人在意電影藝術,畢竟這東西又不能當飯吃,趕快刪減後內地上映,能賺點錢是點錢吧。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提到東木(Eastwood)老爺子,腦海里總是率先蹦出一句很有趣的評價:

導演中最會演戲的,演員里最會拍電影的。

即便如此,怎麼也沒想到,距離他的上一部作品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又有了一部新片。

別的不談,先瞧瞧這兩個詞:

88歲,自導自演。

《騾子》

The Mule (2018)

先說名字。

這可不是一部和騾子有關係的電影。

此騾子非彼騾子,而是美國邊境地區一種特殊職業的代稱。

他們的工作就是通過各種方式幫助當地的毒品集團走私毒品,獲得高額的報酬。

不過相比內地中規中矩的翻譯,我還是更喜歡香港的譯名:

《毒行俠》。

「毒」首先是交代了主角的身份。

故事取材於真人真事。

2011年,美國密歇根警察和DEA(美國緝毒署)在一次抓捕行動中,逮捕了一個很不尋常的毒販。

他的名字叫里奧·厄爾·夏普

白人、沒有任何不良犯罪記錄,退伍軍人,更重要的是他已經87歲了。

沒人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和藹可親,應該在家安享晚年的白髮老頭竟然是墨西哥西諾拉販毒集團最頂級的「騾子」。

影片里,里奧·厄爾·夏普變成了厄爾·斯通,由88歲的老牛仔扮演。

左邊為現實中的里奧·厄爾·夏

除此以外,「獨(毒)行俠」也間接暗示了他的性格特點。

退伍之後,厄爾開始從事養植花卉的工作。

他也許會給妻子摘一束最美麗的花朵作為禮物,卻無數次忘記兩人的結婚紀念日。

他種植的作品在展會上大受歡迎,屢次得獎,可是由於沉迷工作和社交,他和家人的關係越來越遠。

女兒的受禮儀式、畢業典禮、生日以及最重要的結婚派對,無一例外全部錯過。

雖然是一個技藝精湛的園藝師,一個慷慨的朋友,卻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說個挺有代表性的細節。

女兒婚禮當天,厄爾其實沒有忙工作,而是在一家酒吧和好朋友喝酒。喝到興頭,順便還請所有人喝了一杯。

他是忘記女兒結婚的日子了嗎?

並沒有,當他要請客的時候,酒吧服務員特地問了一句:「包括旁邊參加婚禮的客人嗎?」

注意,這場婚禮的主人並不是女兒,當時的厄爾明顯有一個猶豫的表情,但還是請了。

說明了什麼?

說明在他心裡,在外邊獲得大家的認可比在家裡重要多了。

通俗點說就是,在外面死要面子,回家活受罪。

但是這種情況在他的園藝事業破產之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畢竟沒有了錢,也就失去了支撐面子最大的基礎。

吃喝玩樂要錢、請人喝酒要錢、孫女結婚也要錢...

外面掙不到面子,家裡得不到理解。

此時的厄爾急需一條財路。

成為騾子基本也就順理成章。

因為他除了養花和開車,什麼都不會。

事實上,厄爾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運送的是什麼,不過每次結束獲得的報酬讓他大為吃驚。

由於特殊的年齡特徵,加上自由散漫的性格,厄爾意外得適合這份工作。

普通「騾子」一周的運貨量一般也就在幾公斤左右,還需要藏在座墊,輪胎裡面。

而他一個月卻可以走私數百公斤,即便是把包裹明晃晃地放在後備箱也沒人特意檢查。

輕鬆獲得的橫財讓他恢復了往日的風采。

儘管他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但是每一次結束之後,又會有下一次。

一個聽起來有點類似《絕命毒師》的故事,不過看完影片,第一感覺卻是有點平淡。

的確,作為一部和毒品有關的電影,《騾子》缺少了很多想像中的矛盾和衝突。

你說這是一部犯罪片吧,可是運貨的過程中,一點也看不出是走私毒品的樣子。

老頭要麼是在車上一路聽著音樂,要麼停下來品嘗一下路邊最好吃的三明治。

緊張的時刻倒是有過一兩次,不過都被輕輕鬆鬆化解。

就像是平靜的湖面,偶爾投下去幾個石子,泛起幾圈漣漪。

可是細細琢磨,又能看出導演特殊的用意。

顯然,東木更傾向於把影片拍成一個簡單的家庭故事。

線索不複雜,就是一個執著於證明自己的老人如何與家庭和解的過程。

一開始他是家人眼中的「獨行俠」,後來事業發生變故,為了重新融入家庭,他開始變成了一個「毒行俠」,最後幡然醒悟。

有一場戲,厄爾在飯店遇到想要抓捕他的緝毒警察。

警察並不知道眼前的老頭就是自己要抓的犯人,剛好因為任務失敗忘記了和妻子的結婚紀念日。

老頭開玩笑說,你這才是第一次:

家庭才是最重要的

工作也很重要

但是那隻能排第二

第一位永遠是家人

這是花教訓得來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與其說這是一部拍給觀眾的新作,不如把它看做是導演自己的反思。

伊斯特伍德演了一輩子的電影,也拍了一輩子的電影。

和影片里的厄爾一樣,都是事業第一,家庭第二,極少有精力關心自己的家庭。

關於厄爾最後的結局,導演在這裡做了一些小小的改變。

電影中的厄爾選擇了自己認罪,和家人冰釋前嫌。

而真正的里奧·厄爾·夏普則是依靠律師「老年痴呆」的辯護理由只獲得了三年的有期徒刑,待了一年便因病出院,再一年過世。

值得一提的是,現實中伊斯特伍德選擇讓自己的女兒飾演了片中厄爾的女兒一角。

最後的法庭上,他藉助厄爾這個角色對女兒說了一句:

「除了時間,我能買到任何東西」。

怎麼看都像是88歲的東木藉助電影進行的一次彌補。

有人不喜歡這樣的結局,就像很多人不喜歡最近《都挺好》的大結局。

他們說,東木還是老了啊,那個無所顧忌,不畏生死的西部牛仔消失了,他拍的電影似乎也開始老態疲軟了。

有一定道理。

就好比,如果讓現在的東木再去重拍《百萬美元寶貝》,他還會選擇那個殘忍的結局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

沒有人知道。

但有一點我能感受到——

最後導演選擇了讓厄爾在監獄裡繼續干著自己園藝的老本行。

通過這個鏡頭,老牛仔何嘗不是在告訴觀眾,自己的歸宿也終將是電影。

面對這樣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只有期待健康長壽。

畢竟我不希望這是他的最後一部電影。


《騾子》中「我即正義」的自由與自負

他是《鏢客三部曲》中叼著雪茄、拿著雙槍的鏢客,將孤獨和自由刻在臉上

他是《完美世界》《廊橋遺夢》的導演,對孩子和都市人的情感處理細緻入微

他是《美國狙擊手》《薩利機長》的導演,是美國主旋律電影的標杆人物

他是《硫磺島家書》《父輩的旗幟》的導演,將對戰爭和政治的反思和反感暴露無遺

他是《不可饒恕》《百萬寶貝》《老爺車》的導演,將對女性、少數族裔的歧視和同情同擔在肩上

他是伊斯特伍德,國人將Eastwood直譯為頗具喜感的名字 東木。

1930年出生的老東木,依然保持著旺盛的創造力。他是美國影人中一段傳奇: 是美國最好的硬漢演員之一;憑藉《不可饒恕》(1993)和《百萬寶貝》(2005)拿過兩屆奧斯卡最佳導演,2000年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獎,2008年榮獲戛納電影節終身成就獎,位列世界最頂級導演行列。

他是個直來直去的人,電影內外都有著直白價值觀表露。

電影之外的東木,當過一鎮之長,2001年在加州州立公園和娛樂委員會副主席任上,還與施瓦辛格「政見不合」。

他是資深共和黨員,2012年,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用顫抖的聲音發表了與「空椅子奧巴馬」的對話,引發網路上惡搞狂潮。

他是少數為特朗普搖旗吶喊的影人,愛國、保守都是他的標籤。

我即正義——《騾子》中的價值表露

愛國主義

伊斯特伍德慣常在老人的房前,放上一面美國國旗,這是國家的象徵,也是他將國家形象進行具體化的嘗試。

老爺車

就像在《美國隊長3:內戰》中,國際組織要求對超級英雄實行註冊制,復聯的活動需要這一組織的批准。天生傲骨、玩世不恭的科技浪子鐵人支持這個決定,而作為美國精神象徵的美國隊長卻反對。

美國隊長反對註冊制的態度和理由並不複雜,理解這些則需要放到自由主義哲學的探討之中。美國隊長和厄爾都可以劃入經典自由主義行列,這一價值觀念主張一種消極自由,即免於干涉的自由,這與新自由主義主義張揚機會、權利的積極自由存在很大區別。

消極自由觀對政府有著本能的抗拒。這是由於他們持有一種獨特的國家觀。與我們慣常將國家與政府看做一體的情況不同,經典自由主義視野下的政府只是國家的組成部分:鐵打的國家,流水的政府。政府是要被嚴格約制的權力形式,是公民和社會型塑著國家。

在這種觀念下,愛國與愛政府被區分開來。無論是美國隊長還是老兵厄爾都將自己看做是區別於政府之外的公民,他們對公共權力有著本能的不信任,將個人正義凌駕於公權力組織之上。他們自信自己是國家的主人,也因此衛護著自己理解的國家價值——公民個體免於被干涉的自由。

樸素的正義觀

西部片中賞金獵人和現下熱門的超級英雄,都有著與中國武俠相似的樸素正義觀。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輔助弱小逐步成為他們的義務。

如上所說,厄爾作為曾為國戰鬥的老兵,有著極強的主人公意識。相應的,黑人、墨西哥裔、亞裔,就成為他們眼中的他者,一旦這些人的經濟、社會地位低於他們。一方面會招致他們的輕視,另一方面可能會激發他們輔助弱者的責任感。

毫無疑問,這種「強者邏輯」在當下美國的經濟、文化格局中顯得非常脆弱。一方面,印度裔、華裔、日裔等少數族裔在經濟地位上遠超白人的平均水準,而諸如墨西哥人等拉美國家人口因為吃苦耐勞,搶佔了底層勞動力市場,更在制販毒品方面形成強大的網路,攫取了高額的收入。另一方面,包容多樣性確立為美國的政治正確,涉及性別、種族、宗教的很多辭彙都成為敏感詞,普通人為了規避麻煩選擇少說或不說。在這種環境中,具有「主人公」愛國情懷的老派白人,面臨著經濟和文化地位上的雙重失落,成為實質上的弱者。

如果《老爺車》中的伊斯特伍德,對少數族裔還有一定的經濟和文化優勢。到了《騾子》中,破產的厄爾已經淪落到無家可歸的處境。厄爾運輸毒品獲得高額回報,但這無法掩蓋,他作為一個白人老兵,通過正當途徑無法支付外孫女的婚宴開銷,無法延續老兵們的聯誼組織的窘境。破解之道,是厄爾要為他們看不上的墨西哥毒販打工。

即使這樣,他也要成為外孫女眼中的英雄,成為老兵夥伴們眼中的英雄,這是他的體面,也是他基於樸素的正義觀做出的抉擇。

老派的英雄

在《老爺車》中,伊斯特伍德就塑造過一個頗具悲劇感的遲暮英雄形象。《騾子》中花匠厄爾可以看做是《老爺車》中遲暮英雄的形象的延續。

對新生事物接受無力,便對網路、新詞、藝術持一種對抗性的態度。他們聽著舊時的音樂,開著年輕時的玩笑,在舊有的社會關係中尋找存在感。

坦言之,伊斯特伍德的臉本身就有一種個人英雄的氣質,這種自由、強硬、孤獨與家庭和現代化的管理模式格格不入的。所以在《騾子》中,厄爾的家人無法理解厄爾枉顧家庭的做法,真正能理解厄爾的人,是遊走於黑暗世界裡有著遊俠作風的大毒梟。而這種遊俠式的作風,也讓現代化的追捕偵查變得無所適從。在大毒梟遇害之後,致力於強化管理的新任毒梟的管理方式無疑更具科學性,但這引發厄爾和毒梟雙方的關係緊張,也釀成了片中雙方的大衝突,即使在這樣的衝突中,厄爾依然以一個老兵的姿態,表現出了毫無畏懼的英雄氣概。當然,正式現代化的毒品網路管理方式將販毒行為重新嵌入到了現代社會之中,給警察找到線索的機會。

在觀影過程中,書生很多次腦補過,厄爾從車裡抽出兩把左輪,怒射跟隨的毒販。只是這樣的場景終未發生。當厄爾更改路線,選擇陪伴臨終前的妻子的時候,他選擇與家庭的和解之路。而法庭上,厄爾坦然認罪,向自己的家人投以歉意的目光,也意味著一個老派的獨狼式英雄與家庭的徹底和解。

厄爾在監獄中延續了種花工作,也算是伊斯特伍德給老派英雄一個交代。

不像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因為《禁酒令》引發的警匪間的生死追逐,還有人可以用公民對抗不合理規則,賦予酒販行為一定的正當性。在《騾子》中,運送大批量毒品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洗清的犯罪行為。但經濟拮据的白人老兵走上了犯罪之路的敘事,正揭露了美國底層白人的尷尬境況,他們面臨著經濟和文化地位雙重失落,但堅定的以國家主人公自居,有著「我即正義」自負。這也是特朗普對多數選民心理的判斷。這些選民在主流媒體上並沒有太多的聲音,但在讓「美國再次強大」的口號下,決然投下自己的選票。從這個意義上說,《騾子》也算是伊斯特伍德給共和黨交出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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