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明史時,總有一個幻想,覺得如果崇禎帝當時選擇南遷,明朝局勢會怎樣呢?會不會出現一個南明,然後就像南宋一樣再延續個一二百年呢
多撐十幾二十年還是有可能的,讓明朝國祚過三百年,不過明朝國家機器已經爛透了,最終還得亡。
可能性依然不大。當時明朝可戰之兵也就江北四鎮了,邊軍不可能攜家帶口跑到南邊去,這樣的力量,根本不是滿清的對手。崇禎當然明白這個局勢,所以直接投繯了,再折騰也沒用。
絕對不會的,明朝的政治體系決定了文臣和東林黨人的你死我活的鬥爭,決定了他們從來不會從國家的角度考慮問題,而是從小團體的角度思考國家的未來。
從崇禎十年(1637年)起,東林黨和復社聯起手來陸續幹掉了溫體仁、張至發、薛國觀。這時,推舉誰為首輔已經擺上了議事日程。崇禎和復社雙方都有一個共同的人選,那就是曾經的首輔周延儒。對於崇禎來說,周延儒是自己信任的對象。時至今日,這種信任仍然沒有衰減。對於復社來說,崇禎四年(1631年)的會試,正是首輔周延儒的袒護,才使得復社領袖張溥、吳偉業等人高中,所以周延儒也是復社人能夠接受的對象。
倒掉薛國觀的吳昌時也給張溥寫信,讓他幫忙運作周延儒復出。此時張溥也清楚地認識到,從東林或復社體系內部推舉人選擔任內閣首輔已經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力量集中在周延儒身上。於是乎,張溥、吳昌時四處為周延儒復出活動。涿州馮銓、河南侯恂、桐城阮大鋮等六人各出資白銀1萬兩入股,一共籌集白銀6萬兩作為周延儒復出的活動資金。
復社對周延儒復出不遺餘力地支持不是沒有條件的。張溥跟周延儒達成的條件主要有三項:一是減免東南稅糧;二是任用東林黨和復社的人員;三是減少宦官對政治的參與力度。周延儒以這幾項條件作為復出的條款向崇禎提出,而且崇禎都接納了。就這樣,因為周延儒的復出,暫時緩和了皇帝跟東林、復社清流之間的矛盾。東林和復社人又暫時迎來了一個短暫的春天。
在大明王朝已經進入生命垂危的時刻,周延儒的復出對於崇禎皇帝來說根本無法挽救這個王朝,對於復社來說也無法將開放的言路長時期延續下去。崇禎十四年(1641年),在周延儒復出後不久,復社的領袖人物張溥病逝。崇禎十五年(1642年),明廷對農民軍的招撫政策失敗,李自成和張獻忠大舉轉向進攻。而周延儒內閣和被啟用的東林黨人劉宗周卻拿不出任何有效的應對策略。在這種情況下,「閹黨」路線捲土重來。無論是內部還是外部,崇禎十五年(1642年)都是崇禎一朝的轉折點。
事實上,在國家瀕臨崩潰之際,復社的主張並不具備現實的可操作性,減免錢糧使得本就破產的財政雪上加霜;廣開言路也終究會喪失政權的凝聚力。到了這個關頭,已經是如何撲滅內憂的時刻,黨派的征伐、賦稅的免徵、言路的開放與否,根本不是這個破敗的帝國所應該考慮的議題。
賦稅的減免必須建立在國家財政充裕的基礎之上,官員的任用也必須建立在被任用官員能夠為國家大計出謀劃策的基礎之上,但是,這些條件都不具備,帝國已經是積重難返了。它絕不會因為某項人事任命會突然變好或者突然變壞。
此時的狀況對於崇禎來說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崇禎元年(1628年),因為東林黨和復社人的復出,一羣碌碌無為、惶惶不可終日的官僚佔據了朝堂。朱由檢放眼望去,竟沒一人可用,沒一策可出。
歷史進入南明,黨爭仍在繼續,甚至比前朝更加激烈。為了鬥倒對手,他們甚至不顧皇帝的聲譽。到了此刻,也許所有人都覺得這個王朝該亡了,也許應該儘快亡掉。
崇禎三月十九日自殺的消息傳到南京是四月十二日的事情。南京作為帝國的陪都,自有一套班子系統。就這樣帝國的首都在王朝運轉200多年後又回到了這裡。
南京的官僚一方面在舉辦崇禎的喪事,另一方面則在準備擁立新的繼承人。崇禎的兒子們都不知去向,天啟又沒有子嗣,所以繼承人只有從萬曆的子嗣中找。按照倫序規則應該是福王朱常洵的長子朱由菘。在洛陽城破的時候,他逃了出來,如今正在江蘇淮安。但萬曆弟弟朱翊鏐的兒子潞王朱常淓也從衛輝逃了出來,此時也在淮安。按照倫序規則,皇位當然應該由朱由菘來繼承。但很不幸,東林黨人和復社的人反對,他們提名朱常淓繼承。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萬曆初年東林黨人依託儒家繼承規則發動對萬曆的政治攻擊,到如今他們自己又違反這一繼承規制,可以說是自抽耳光。無論這個團體的人是怎麼想的,我們知道了又一場國本之爭在帝國的南方政治版圖上上演。
此時南京掌權的主要是兩個人,一是兵部尚書史可法,另一人是鳳陽總督馬士英。史可法作為左光斗的門徒是典型的東林黨人。馬士英作為周延儒的門人則屬於閹黨體系的,而且馬士英掌握兵權。所以從這方面來看,即便是到了南明王朝,東林黨人復出的希望仍然很渺茫。
如果在立儲問題上,歷史再站在東林系文人的立場上來說話,那麼,就顯得比較無聊了。無論如何,所謂的「閹黨」分子這次的確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馬士英的提議得到了江北四鎮四位將軍的支持。他們是高傑、劉良佐、黃得功、劉澤清。他們聚集在太監韓贊周家宣佈了效忠朱由菘的誓言。當然了,還有那位閹黨的骨幹分子阮大鋮。
五月份,馬士英用軍隊將朱由菘送至南京城。到了此時,東林黨人不得不低頭了。崇禎十七年(1644年)五月三日,朱由菘即位監國。十五日,即皇帝位,是為弘光皇帝。史可法以兵部尚書兼內閣首輔。此時內閣還有三人,分別是戶部尚書高弘圖、翰林院學士姜曰廣、鳳陽總督馬士英。這樣看起來內閣四人除了馬士英外其他三人都是東林黨,似乎成一邊倒之勢。但事情並不是這樣,因為此時帝國已經重回勛貴和武將時代。
馬士英在朝中得到誠意伯劉孔昭、忻城伯趙之龍的援助。這都是手握兵權的勛貴。當帝國重回南京後,你會發現這裡突然有很多跟朱元璋一齊打天下的人的後世子孫。他們繼承著先輩們的爵位,經過200多年的養尊處優,在當地已經是樹大根深,成為一支左右政局的力量。這些都會給東林黨的執政帶來麻煩。雖然力量的對比有利於非東林人士,但吏部尚書張慎言是東林黨人。這就意味著東林黨人掌握著會推大權。
馬士英自然不甘於在外面晃悠,他要進入朝堂掌握大權。而東林黨人也希望史可法去外面帶兵。可以說雙方各有所需。當馬士英進入朝堂擔任首輔的時候,史可法便去了江北總督兵馬。
當帝國重回南方的時候,在江北設立了四鎮,四鎮總兵分別為高傑、劉良佐、黃得功、劉澤清。每鎮士兵的編製為3萬人,每位士兵年餉20兩白銀。此外,還有左良玉在湖北的5萬軍隊,以及南京京營的6萬軍隊。這樣算下來帝國在南方總共有兵力23萬。史可法所需要去督促的就是駐紮在江北的四鎮兵馬。
六月份,馬士英、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劉伯溫的後人誠意伯劉孔昭帶著阮大鋮見到了弘光皇帝。弘光讓馬士英票擬任命阮大鋮為兵部侍郎。此舉遭到了東林黨人內閣閣臣姜曰廣的強烈反對,他說任命大臣必須得到六部九卿會推纔行。接著,東林黨的在朝官僚紛紛反對阮大鋮入仕。甚至有人將崇禎二年(1629年)定的閹黨名單重新遞上,以提醒閹黨名單裏有阮大鋮的名字。與此同時,在崇禎朝已經被銷毀的《三朝要典》也被人遞了上去。到了此時,明眼人已經看出來了,此事已經越搞越大,搞不好要對崇禎朝所欽定的逆案進行全面翻盤,帝國的政治版圖再次撲朔迷離起來。
在南明王朝的運作中除了無休止的黨爭外,它的軍隊也出現了很大問題。江北四鎮加上湖北左良玉的一鎮,都成了不讓文官控制的地方軍閥。士兵不僅缺軍餉,而且還缺糧食。江南的糧食已經需要湖廣供給。弘光王朝跟崇禎王朝一樣,面對羸弱的財政,只好讓士兵們自己籌措補給。士兵們的紀律開始渙散起來。他們公開騷擾城市和鄉村。這樣一來,官兵已經成了半官半匪。無論他們走到哪裡,都受到當地百姓的鄙視。地方官員甚至緊閉城門,禁止他們入城。
為了讓這些軍隊能夠繼續為南明政權效命,朝廷將江北四鎮的統帥連帶左良玉都授予爵位,而且還允許他們繞開兵部直接提拔軍中將領。到了此時,無論是江北四鎮,還是湖北的左良玉軍鎮,無疑都成了不受文官系統節制的藩鎮。到了南明,文官政治的副作用和藩鎮政治的副作用一起顯現。雖然南朝出現了五大藩鎮,但這五大藩鎮既沒有強大的實力來對抗清兵,也沒有凝聚在一起的可能性。
在整個崇禎朝對付農民軍的過程中,左良玉一直戰鬥在最前線。農民軍跑到哪裡,他打到哪裡。但到了最後幾年,他總是被李自成打殲滅戰。所以,他一直龜縮在荊襄之地不敢出來。在左良玉的仕途中,有一位關鍵人物,那就是東林黨人侯恂。左良玉的提拔得益於侯恂。從這個意義上講,他也屬於東林黨派系,所以,自然受到南京方面的打壓。
隨著清軍逐漸打敗了陝西的義軍,李自成為了跟四川的張獻忠會合,便於弘光元年(1644年)三月南下荊襄。加上湖廣巡按御史黃澍說弘光皇帝不認太子朱慈烺,就這樣左良玉為了避李自成鋒芒,同時也為了表達對弘光的不滿,便以「清君側」為由,順江而下,直往南京奔去。
左良玉來到九江後見到了駐紮在這裡的江楚總督袁繼鹹。袁繼鹹告訴左良玉那個太子並非真太子的時候,左良玉才意識到自己上了黃澍的當。但這個時候,無論是左良玉的部隊,還是袁繼鹹的部隊,都不聽兩個人的指揮。在這種情況下,年老多病的左良玉憂憤而死。接著,他們的部下合兵一處擁戴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為新的統帥,繼續沿江東下,連克彭澤、東流、建德、安慶,最終抵達南京的外圍太平府。
此時,長江防線從西到東是黃得功、劉良佐、高傑、劉清澤。其中高傑和劉良佐都是原先李自成隊伍的成員。由於黃得功和劉良佐防守西線,故而朝廷將黃得功的軍隊調到江南防守,劉良佐的軍隊調到江北防守。這樣南北同時夾擊左軍,迫使左良玉大軍退回九江。
雖然左軍退回去了,但此時清軍已經開始南下。東線清軍進踞山東,西線清軍進踞河南。朝廷立刻派高傑進駐開封,阻止清軍從中原南下。高傑來到開封后便前往河南東部的睢縣,去督促那裡的守將許定國。許定國這個時候已經投降了清廷。這一點大家都知道。高傑也知道,但他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他希望通過自己的督促能夠讓許定國轉變立場。高傑帶了5000兵馬來到睢州城外。許定國親自出城迎接。他對高傑畢恭畢敬,並邀請高傑入城。高傑根本就不將許定國放在眼裡。他似乎想大搖大擺地進城。同行的河南巡撫勸高傑不要進城。高傑根本就不將這種勸誡放在心裡。他帶著幾十名隨從進了城。
無論許定國開始有沒有殺心,但當高傑在宴席上斥責許定國投降清廷並規定開拔日期的時候,許定國的確起了殺心。當天夜裡,高傑和他的幾十名隨從被殺死。第二天清晨,得到消息後,高傑的5000兵馬攻破了睢州城。這些士兵進城後亂殺亂砍。睢州城頓時便陷入一場浩劫。
正在揚州督師的史可法得到高傑被殺的消息後,頓時明白中原已無險可守。雖然朝廷重新讓高傑之子高元爵承襲高傑爵位,但高元爵已經無力約束高傑的數萬兵馬。高傑手下士兵頓時作鳥獸散,只剩高傑部將李成棟退守徐州。
最能打仗的高傑既死,等於明廷在西路失去了抵擋清軍的門戶。西路清兵分兩路,一路攻徐州,一路攻亳州。徐州守將李成棟和江北四鎮之一的亳州守將劉良佐盡皆投降清廷,轉而充當清軍進攻南明的馬前卒。就這樣江北四鎮已去兩鎮。
緊接著駐守淮安的劉清澤也降清。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旦發生,則會發生連鎖反應。這樣,江北四鎮很快就只剩黃得功一鎮。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懸念。清兵四月破揚州,六月破南京,接著又圍攻黃得功駐守的太平府。黃得功在江上與清兵作戰時被箭射死。逃到黃得功這裡的弘光皇帝被俘後被送到北京處死。
至此持續一年時間的弘光王朝正式覆滅。雖然隨後在各地又建立了隆武、魯王、紹武、永曆、寧靖王以及其他一些零星的明朝宗室政權,但由於大明是兩京一十三省,弘光王朝又控制了黃河以南的大半個中國,所以我們認定當南京被攻破,277年的明王朝基本上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