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咯——01八月月末,正是蓮蓬好時節,暑氣彼時已消了一大半,雖說姑蘇向來是避暑勝地,但難免偶爾也會燥熱。藍忘機與叔父和兄長正在書房議事,未了便聽見有弟子叩門。那弟子在門外輕叩了幾下,又抱拳彎腰恭敬的對門裡的藍忘機幾人報信: 「藍先生,澤蕪君,含光君,姑蘇山門外,有雲夢僕人求見。」藍曦臣最近精神氣好了很多,雖說恢復了往日的神采,但眉宇間總帶有一絲憂鬱。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叔父和忘機,這雲夢江氏自江澄當上家主以來,一直對魏無羨在屠戮玄武洞里救了藍忘機一事,對姑蘇藍氏懷有芥蒂,這些年也不曾有過交際,為何,今日竟派有小廝前來送信?藍忘機倒是仍如往日般,眉眼間未有任何波瀾,他只淡淡的抿了一口茶,並未開口。藍老先生也雖有些疑惑,倒也想這畢竟也是雲夢派遣來的人,還未查明來意,便拒之門外的話,實為不妥。藍先生開口對門外的弟子道:「請人進來。」那弟子應聲答是,便恭敬的退下。不一會兒,雲夢的僕人便來至大廳,先挨個行禮,再低頭恭敬的報上自家家主的來信:「藍老前輩,我家家主命我前來送予雲夢座談會的邀請函。」語畢,便將請柬轉交給藍氏弟子遞給了藍先生。「雲夢座談會?」藍曦臣有些疑惑的問道。 那僕人答:「是,是江宗主近日邀請各家弟子於九月初九前往雲夢參加座談會。」藍先生將請柬看了一會兒,便轉遞給了藍曦臣,藍曦臣看了一下,便自遞給了藍忘機。藍忘機還有些疑惑,自魏無羨身死那十三年,他從未出席過任何世家聚會,後來魏無羨與他一同回姑蘇,他更是個瀟洒不羈的性子,這些年來,他們更不曾參與。但藍忘機看了一眼,便知,兄長為何將這請柬遞給他了。這請柬,擺明了是邀請他和魏無羨。請柬開頭便是:寄予姑蘇藍氏與魏無羨。藍忘機合上請柬,放於案上,淡淡開口道:「嗯,收到了」叔父揮揮手,召示僕人退下。 僕人便應允告退。叔父沒有問話,只轉頭看向藍忘機,道:「這江澄自當上家主向來不喜與人交際,今日派遣僕人來邀你和魏無羨前去,定是有所原因。」藍曦臣也看向藍忘機,問道:「那忘機你可打算前去?」藍忘機表情依舊淡漠,沒有因這請柬的到來或驚或喜,他只道:「此事,還需問過魏嬰。」這請柬是朝著邀請魏無羨去的,江澄與他並無交際,甚至可以說,是把蓮花塢被滅之禍遷怒於他,今日來邀請,定然是因為魏嬰。因為江澄當然知道,魏無羨現在在何處,在何人身邊。議事完畢,藍忘機向叔父和兄長告退,拿著請柬,往靜室走去。 藍忘機推門而入,見魏無羨正坐在桌子旁邊,撥弄著一隻竹蜻蜓,他歪著頭,臉上露出孩子般燦爛笑容,紅髮帶便順著他束著的頭髮,好看的耷拉下來。魏無羨見藍忘機進來,他舉起那隻竹蜻蜓,像個小孩子想要邀功一樣,笑得眼睛裡亮晶晶的,他開心的道:「藍湛,你看我編的這隻竹蜻蜓好不好看?」藍忘機見他這副模樣,反倒內心有些寵溺起來,他的魏嬰,現在能過的這樣開心,就是最好。他嘴角微微上揚,也在桌子旁邊坐下,開口道:「嗯,好看」魏無羨聽見他這句話,有些嫌棄的撇著嘴,嘟囔道:「藍湛你太無聊了,就只會誇這一句……」藍忘機無奈的輕輕搖了搖頭,想著要把這請柬告訴魏無羨,但又怕說出口,害得他又擔心。他沉默了半餉,終於打算開口,畢竟這請柬是邀請魏無羨的,去不去是他的意思,但告訴還是必須。待魏無羨還在撥弄那竹蜻蜓時,藍忘機開口道:「魏嬰,今日雲夢派人送來一請柬。」 魏無羨驀地就頓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江澄?」藍忘機道:「是」他把請柬遞給魏無羨,待魏無羨看完後,藍忘機詢問:「你如何打算?」魏無羨合上了請柬,撥弄了下耷拉在肩頭的髮帶,他答:「去,為什麼不去。」藍忘機問道:「為何?」魏無羨知道藍忘機在擔憂些什麼,那日他被江澄氣得吐血暈倒,告訴藍忘機說「藍湛,我們走,我們再也不要回來了」,況且觀音廟裡他與江澄的「誰是誰非」,都不知這段關係該如何是好。魏無羨故作輕鬆,笑著道:「藍湛,我不是說過嘛,只要是兩個人都活在這世上,就難免會碰到。而如今,同樣的道理,如果現在不去解決,以後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 藍忘機也就不再多說。 02九月初九,時期已到。藍忘機與魏無羨走在這熱鬧的雲夢街頭,街上小販叫賣聲非凡,倒與十幾年前並無兩樣。魏無羨仍如從前那般,這兒看看,那兒逛逛,而藍忘機就默默跟在他身後,為他買單。走過這街道,去往蓮花塢,還需走一段水路,他們租了一隻小船,盪在這蓮花池間。九月初,正是蓮蓬成熟的好時節,荷葉田田,荷風清香,荷花雖開得不如前些日子一般盛,倒也是一派好風景。這船上就他們二人,靠著靈力緩緩的在這蓮花間向前駛去。船推開水面,掀起幾圈漣漪,幽靜且美好。魏無羨就躺在船頭,頭枕著藍忘機的腿,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被暖暖的陽光照得有些愜意的眯著眼睛。 突然想起什麼,他翻身坐起,笑著看藍忘機問道:「藍湛,你吃過雲夢帶莖的蓮蓬沒有?」藍忘機答道:「吃過。」魏無羨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著說:「對哦,我這腦子,上次你和我離開蓮花塢的時候不是摘了一大把的蓮蓬嗎,我差點給忘了。」藍忘機卻搖頭,否認道:「更早以前。」魏無羨倒是不解了:「更早以前?你什麼時候來過雲夢,是在我身死後的那十三年?」藍忘機看著他,聽他又提及那漫長的十三載,眉頭微蹙,淡淡的道:「不是,更早,在你來姑蘇聽學過後。」 魏無羨像是想到了什麼,撲到他懷裡,笑著調侃道:「好啊,含光君,當初我那麼熱情的邀請你來雲夢玩,你都冷漠的不予回應,卻沒想到竟偷偷的跑來。你說,帶莖的蓮蓬是不是更好吃?」藍忘機被他這一撲,內心自然歡喜,有些寵溺的笑著回答:「是,更為好吃。」末了,又補充一句:「不過,上次你親自給我摘的,更好吃。」魏無羨反倒笑了,被他這情話說得不知如何回應,只道:「你,你……」心想,藍湛這人,說起情話來一本正經,不過倒次次都能酥進骨子裡。荷風清甜,微風也習習,兩人抱著靠在船頭,一起看這路過的風景,嫻靜自在,一路無話。 03真正到了蓮花塢的門口,魏無羨卻思緒萬千。 這是他日思夜想都想回到的地方,但真正臨了,他卻有些猶豫。這些年來,他與藍湛也時常路過雲夢,但都沒有真正的進入蓮花塢,他知道江澄的心結,也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該如何與江澄開口,該如何去面對這些事實?觀音廟裡江澄的剖白,才讓他得知,原來他這麼在意「雲夢雙傑」,原來他這麼在意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這麼在意他曾經許下的諾言,而如今,時過境遷,該如何坦誠的面對彼此?藍忘機像是察覺了他的異處,他伸手握住了魏無羨有些微微顫抖的手,他們對視一眼,輕輕頜首,攜手共進。蓮花塢的建築與從前一般,魏無羨似又回到十幾年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雖說商議如何去除金光瑤的那段日子他在蓮花塢待過幾天,但終究與這次來的心境不同。校場門口,雲夢弟子見了魏無羨和含光君,有些驚訝的開口也慌忙的行禮:「大師兄,含光君?」這聲闊別已久的大師兄將魏無羨彷彿又拉回了那段他在雲夢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時候師姐還在,師弟們會跟在他的身後,或敬佩或玩鬧的叫他一聲「大師兄」,他們一起去抓山雞,射風箏……過得開心又快活。 他眼裡閃爍著淚光,交雜著悲傷與開心,卻又不知該如何應答,未等他開口,一個嚴厲又正大的聲音在前方傳來:「你們叫誰大師兄呢!你們沒有大師兄!」來的,正是江澄,他旁邊還跟著金凌。江澄見了魏無羨和藍忘機,有些驚訝,眼裡卻又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但他卻又故作嚴厲的對魏無羨二人問道:「你們怎麼在這裡?」魏無羨疑惑的問道:「不是你邀請我們來的嗎?」江澄嚴厲道:「誰讓你們來的?」金凌早在一旁,見了魏無羨,更是滿心歡喜,他開口道:「舅舅,是我邀請大舅……魏無羨他們來的。」他其實很想開口叫魏無羨大舅,但心裡又怕江澄罵他,再加上自己的傲嬌。那日在觀音廟他把仙子牽出去,回來就是想和魏無羨好好說句話的,他知道,魏無羨幫了他很多次,他也很喜歡魏無羨的性格,可是,那時待他回來時,魏無羨已經走了,他都沒有好好的謝謝他一次。魏無羨告訴他,人生在世,難免有兩句話是不得不說的,一是「謝謝你」,二是「對不起」。他既想對魏無羨說:「謝謝你,謝謝你幫了我很多次。」也想說:「對不起,那時我不該刺你。」可是,這兩句話,他都還沒說出口,他們就走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舅舅多麼在意與魏無羨之間的情誼,所以,這次他假藉以江澄的名義,邀請魏無羨和藍忘機前來,是為彌補自己的遺憾,也為化解魏無羨與江澄的羈絆。江澄扭頭看向金凌,憤怒的道:「金凌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金凌在旁有些不滿,小聲道嘀咕道:「可舅舅你前些日子總在一旁說,往日九月九日重陽團圓佳節,你們以前是如何過得快樂,你自己也明明很想大舅來的。」江澄被這一句道破,有些窘迫的道:「金凌,你……」魏無羨瞬間瞭然於心,江澄什麼樣他太知道了,從小到大,江澄都是一副傲嬌,想要什麼和在意什麼,從來不說,如今這番景象,看來他的確是放下了。放下了,就代表能夠開始新生活,不再負重前行,前塵往事,隨他去。魏無羨便拉著藍忘機,一邊往裡走,一邊笑著道:「嗯,對呀!重陽佳節,一家人就應該團圓才是嘛。」說著還邊攬著金凌往屋裡走去。江澄沒有攔他。說再多掩飾也無益了,他當然是歡喜魏無羨能夠回來的,他從魏無羨去亂葬崗時,就一直在等他回來,如今,他真的回來了,他怎麼不歡喜呢?他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重複著魏無羨說的那句話,為這句話既欣喜又震驚,他眼裡閃爍著淚水的微光,自然是激動也是高興。他自重複道:「重陽佳節,一家人就應該團圓才是……」 04一大幫雲夢弟子簇擁著魏無羨、藍忘機和金凌三人入屋,他們早在十幾年前便知自己的大師兄並非外界傳得那般妖魔化,如今他的歸來更是讓他們欣喜不已,正想問候一下他的近況,可又見他旁邊站著個不喜形色、冷冰冰的藍忘機,又都一個個不敢喧嘩了。魏無羨倒是察覺了這幫人的擔憂,他眼含熱淚的看著眼前這些曾經熟悉無比的人,他伸出兩隻胳膊摟住幾個人,此時恨不得將他們全部攬入懷中,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是好。真的,話到臨頭,才發現竟無語凝噎。縱使他平時是個話嘮的性子,可在這般感人的畫面跟前,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藍忘機就默默地站在他旁邊。未等他開口,江澄便走了進來,他還是那副嚴厲的樣子,毫不留情的開口批評:「你們一個個做這般小女兒態幹嘛,又不是生離死別,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作態!」末了,他白了一眼金凌:「金凌,你給我過來!」金凌仍舊心懷不甘的挪了過去,剛站到江澄旁邊,就聽見他說:「待會兒再找你算賬!」魏無羨這才平復心情,一幫雲夢弟子散去,此時屋裡就只剩下藍忘機、魏無羨、金凌和江澄四人。此刻江澄坐在那家主之位上,正端端的喝一杯茶,藍忘機與魏無羨便共坐一桌,金凌則坐在他們的對面,單獨為一桌。畢竟,他現在也是金家的家主了。就算年紀再小,可有些身份和責任,不得不承擔。四人的氛圍倒也沉寂了良久,倒是魏無羨忍不住開口道:「誒,江澄,這雲夢的重陽節所需物品你備好了沒?」他用從前的口吻,問的江澄。從前他們還小的時候,重陽節所需物品都是江叔叔著手讓人準備。後來他們大了,十五六歲時,江叔叔說為鍛煉他們的處事能力,便交由他和江澄去吩咐準備,可每次,魏無羨都是懶散到最後幾天,才慌忙的想起這事,每次他都會問:「誒,江澄,重陽節所需物品你都準備好了沒?」而每次,江澄都會白他一眼,不屑的說一句:「我和阿姐早就備好了,等你什麼時候想起來啊,那也就太遲了。」就這樣,反反覆復好幾年。直到,最後蓮花塢被毀,他們再也沒過過重陽節。重陽節是和親人團聚的,而他們的親人在那場災難里,一去不復還。江澄倒是沒想到他會如此開口詢問,手上拿杯子的動作一滯,將茶杯握得更緊了一些,他頓了頓,然後將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哼,你倒以為真的是來過重陽節的。」藍忘機覺這話里毫不客氣,本欲帶魏無羨離開,上次的情景讓藍忘機早已決心,不讓他的魏嬰再受任何委屈。可魏無羨在桌下拉住了他本要起來的動作,伸出一隻手,輕拍了藍忘機的手背,示意無事,將其安撫了下來。魏無羨沒有因為江澄這話而或羞或怒,他是了解江澄的,知道江澄肯與金凌說曾經的重陽節,就已知他從心裡是釋然了的,現在所說所做,只不過全因他不知如何表達罷了。他笑著回答道:「那當然了,今日九月初九,我來此目的不正是過重陽佳節。」江澄以為,他用硬氣的語氣,便可將魏無羨勸退,可魏無羨回答他的,是他再正常不過的語氣,他此刻心裡頓覺溫暖。或者可以說,從魏無羨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刻,他就感知了這份曾經勝似兄弟的情誼帶給他的溫暖。總揪著前塵往事幹什麼呢,誰是誰非早已說不清楚,所以他沒再掙扎,只淡淡道:「沒有,什麼都沒準備。」魏無羨知道,他在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頓時心裡也開心起來,笑著打趣說:「唉,沒關係,隨便吃一頓飯也是可以的。」坐在一旁的金凌感受席間氣氛緩和了不少,此刻總算開口說一句話了,他聲音微微的傳來一句:「我,我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雲夢乃江南水鄉,山多水更多,重陽節信奉民間風俗,上山插茱萸以保佑親人身體安康,夜間放荷燈以祈所求願望,晚間一宴以示親人團聚之念。所以這些物品其實也就是茱萸、荷燈以及團聚宴所需菜色而已。魏無羨轉頭笑著看著金凌,為他豎一個大拇指,忍不住誇讚道:「金凌真是個好孩子。」金凌從小見慣了江澄的暴脾氣,雖說他知道舅舅其實對他很好,但真的未曾說出口任何一句誇讚,反倒是現在十五六歲了,被魏無羨一句「好孩子」誇獎,心裡頓時五味雜陳,這感覺是什麼呢?大概就像是小孩子終於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糖果,嘗到味道後那種甜絲絲的欣喜,甚至他還有一些感動,這感動甚至催得他想哭。但他還是極為克制自己,甩下一句:「你真肉麻」就轉身跑開,可一轉頭,他還是沒能忍住,笑了起來。原來,被人誇讚和寵愛,是這麼的開心。魏無羨望著金凌跑開的背影「誒誒……」了兩句,轉而看向藍忘機笑著問道:「金凌這孩子,才誇他一句就嫌肉麻,你說藍湛,你覺得我這話肉麻嗎?根本不及平時我對你說的話萬分之一……」江澄忍不住又白了魏無羨一眼,料那藍忘機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嗎?可他沒想到,席間坐的一本端正,好看的出世公子的藍忘機轉頭看向魏無羨,認真且淡淡的來了一句:「不覺得。」「……」 05 徬晚,蓮花塢此次群宴熱鬧非凡,正準備菜品來來往往的家僕個個臉上都笑開了花,這是自上一任家主去世以後難得第一次有的熱鬧景象,所以,個個兒都分外上心。白日魏無羨領著眾人已去附近的群山上插茱萸,一幫烏泱泱的人,前者呼,後者應,好不瀟洒快活,藍忘機跟著也算是領略到了雲夢的風俗。現在,大家正等在前廳,吃這次的團圓飯。江澄為雲夢家主自然是坐首要位置,魏無羨與藍忘機為一桌,金凌單獨為一桌,其餘位置依次排下。僕人一個個端著菜上來,不一會兒就擺滿了一桌,全是湘菜模樣,菜色也都是色香味俱全。魏無羨將頭靠近藍忘機,在他耳邊笑著說:「藍湛,你嘗嘗,我們雲夢的菜可好吃了。」又擔憂藍忘機吃不慣,他補充道:「不過若你不能吃辣,那就只喝這排骨湯吧,這個清淡點兒,誒?還有這個……」說著,還用筷子給藍忘機夾了幾筷子略為清淡的菜。江澄早在上面看到了這一幕,他有些不滿的開口:「人家又不是沒長手,你巴巴的問這個怕那個的幹嘛,他想吃就吃,你幹嘛像個委屈的小婦人。」聞言,藍忘機只抬頭淡淡的看了江澄一眼,並未開口。倒是魏無羨仍舊笑得一臉燦爛:「我既然身為藍湛的道侶,自然是要考慮他的感受,哪怕是吃好睡好這些尋常小事兒,在我看來,都不是小事。」江澄則被他這一句說得不知如何應答,只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真不害臊。」魏無羨嘟囔著:「這有什麼可害臊的,連這種關心的事情都要羞羞的話,那別的事情可怎麼辦。」全桌宴的人都被他這一句話驚的鴉雀無聲。良久,倒是魏無羨先打破了這一沉寂的氛圍,他舉起一隻酒杯,笑嘻嘻的看著江澄:「江澄,我敬你一杯。」江澄握杯的手一滯,他拿起酒壺,將酒杯斟滿,也端起一杯酒來,有些自嘲的說:「不對,是我該敬你,要敬你這夷陵老祖,托你所賜,我才能坐上這家主之位。」「敬夷陵老祖一杯!」說完,就抬手將杯子里的酒一口氣喝光。這下,整個桌間的氛圍又變得沉重起來。所有人都能察覺江澄這句話里的不客氣,金凌也只能有些擔憂的看著魏無羨,藍忘機更不例外,魏無羨依舊按住桌下那隻手,只擺擺手,故作輕鬆的開口:「江澄,你……」他還未說完,一弟子倒是先上來,打破了這沉寂的氛圍,他稟告:「宗主,荷燈已經準備完畢。」江澄其實也後悔剛才說的那一番話,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緩解下來,幸好這弟子來得及時,他點了點頭,只說:「嗯,知道了,下去吧。」魏無羨轉頭笑著看藍忘機,也示意他無事:「藍湛,放荷燈可好玩了,還可以祈願。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放荷燈這一環節了。」藍忘機也帶著微微寵溺的笑意回答:「好」 06吃過這一餐團圓飯,眾人便來到了河邊,雖說荷花此時已經凋零,但還留有一池的荷葉,閑趣靜雅,更是屬於雲夢獨有的風景。魏無羨捏著一個荷燈,手裡拿著一支筆,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寫些什麼,只觸著筆尖在荷燈上頓了頓。藍忘機見狀,有些不解的問道:「魏嬰在想些什麼?」魏無羨嘟著嘴,手裡轉著那隻筆:「我是在想,寫些什麼好,荷燈是用來祈願的……」他轉過頭看著藍忘機,眼睛亮晶晶的:「可是現在,我什麼都有了,很滿足,好像沒什麼願望希望實現了。」他又問道:「那藍湛,你有什麼願望?」藍忘機當然知曉他這眼裡的情意,他嘴角也牽著一絲笑意,搖了搖頭:「既如此,就不寫也可以。」他本就不信這些,是因為魏無羨的喜好他才來此,第一次接觸到可以放燈祈福這一「道理」,而且他的魏嬰對他說,他現在什麼都有了,所以呀,只要和身邊這個人在一起,他也就擁有了所有,現在,好像真的沒什麼願望了。魏無羨卻搖搖頭,低頭看荷燈思索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抬起頭來,笑著說:「我想到了,就寫我們兩個的名字」他提筆在荷燈上歪歪扭扭的寫下——魏無羨、藍忘機,有些不滿的嘖了嘖,自嘲的開口:「哈哈哈,藍湛,你看我的字是不是特別丑。」藍忘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嗯,是挺丑」………二人將荷燈放進池塘里,魏無羨閉上了眼睛,默默的許了一個願。藍忘機奇道:「你不是說沒什麼願望嗎?」魏無羨打了個響指,笑道:「剛剛沒有,後來突然又想到了!」藍忘機追問道:「什麼願望?」可魏無羨卻沒有回答他,他順著魏無羨的視線望去,看到寫著他們名字的荷燈,順著水流慢慢和大家放的荷燈融入到一起,足足有幾百隻,在黑夜裡閃爍著一片橘黃色的光,像散落在黑夜裡的星星,漂亮而璀璨。魏無羨轉頭看向藍忘機,他的眼裡被荷燈映的亮晶晶的,裡面好像裝滿了所有希冀,他溫柔切深情的說:「當然是,我們一直在一起。」 07熱鬧的一天就這樣過去,回到客房裡的魏無羨就將頭靠在了藍忘機的肩膀上,閉著眼睛休息。他這一天跑的有些累,剛剛放荷燈的時候還竄來竄去,指導這個,幫助那個。可坐下休息剛沒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叩門。藍忘機正欲起來開門,可魏無羨卻怕失了這個可以靠著的舒服坐法,他拉著藍忘機坐下,帶著困意的語氣問道:「誰啊?」門外那個人卻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開口,魏無羨有些不耐煩了,他還是沒睜開眼睛:「到底是誰啊?沒事的話,我們要睡覺了。」門外的人終於開口了:「是……我」這兩個字讓魏無羨突然一下子清醒,他坐正了身姿,轉頭看向門口,問道:「金凌?」門外的金凌點了點頭,似乎不好意思,又急忙的跑開。魏無羨起身追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藍忘機:「藍湛,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在這裡等我。」他追去的時候,看到金凌就在一個涼亭下徘徊,魏無羨無奈的笑了笑,他負手慢慢的朝金凌走近。他太了解十五六歲時男孩的心性了,那些自以為是「矯情」的感情用傲嬌給予掩飾,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裝作是輕鬆的樣子,其實內心又害怕又緊張。可是,經歷過後,才發現,很多事情其實很簡單,反倒是一開始把它想得太複雜。他離金凌還有幾步的距離時,帶著笑開口問他:「金凌,你找我有什麼事?」金凌面著一根柱子,手裡緊緊地攥著一隻衣角,他轉過身子看著魏無羨,可能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一開口就是正正經經的一句,他對魏無羨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把魏無羨也嚇了一跳,他可能也沒想到金凌叫他出來是想對他說這一句話。他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笑著說:「啊,這個呀……不必……」可金凌卻盯著他,帶著點固執:「可……可你上次和我說,人生在世,難免有兩句話是不得不說的。」魏無羨走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好孩子,這句話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沒怪過你,其實該和你說對不起的是我……」金凌卻撇過頭去,怕他接下來有說些什麼煽情的話,像魏無羨是個矯情的人似的,他說:「行了,我知道了。」魏無羨撇了撇嘴,心裡想:「金凌這孩子,脾氣和他舅舅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知道金凌的脾氣本性並不壞,只不過很多話不知該如何開口,況且他也不喜歡把氛圍弄的太煽情。魏無羨朝欄杆旁走了幾步,他抬頭看天上的月亮,皎潔月光灑向大地,照的整個蓮花塢透著閑靜,還有蛐蛐和蛙鳴,真是閑適舒暢。他放鬆的深吸了一口氣,問:「蓮花塢很好是不是?」身後的金凌沒有答話,倆人就這樣默默站在涼亭看月亮和星星。過了一會兒,金凌卻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你……你什麼時候走?」他的聲音可能太小,魏無羨沒聽清,他轉過頭有些疑惑的「嗯」了一聲。金凌又說了一句:「你……你還會回來嗎?」魏無羨笑了一下,說:「會啊,有時間就會回來的,這是我的家啊。」金凌聽他這話,內心突然放鬆了,他也不知為何,聽魏無羨說,會回來,自己就沒能剋制住笑意,卻又怕被他看到,又急忙斂了笑容:「誰管你回不回來。」魏無羨已經看到他剛剛的笑容了,也明白他的少年心性,兀自說道:「如果你以後要找我,可以托思追和景儀帶信,或者直接去雲深不知處,我多半在那裡。」金凌瞪了他一眼:「真不害臊」他抱著歲華,說了聲「早點睡」就跑開了,魏無羨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你也早點睡」無奈的笑了笑。 08「魏嬰」聞藍忘機的聲音,魏無羨回頭望去,見藍忘機站在走廊的不遠處正望著他,他笑著走近:「藍湛,你怎麼出來了?」藍忘機見他眉宇間的喜悅之色,知他心情不錯,問他:「怎麼?」魏無羨說:「沒什麼,就金凌這孩子,向我表達他的歡喜。」見藍忘機望他的眼神更疑惑,魏無羨笑著補充道:「他和我說對不起。」藍忘機就知曉這份情意,也不再多問。魏無羨抬頭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天上的月亮:「藍湛,你說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藍忘機點了點頭,道:「好看」魏無羨笑了笑,又問他:「藍湛,你想什麼時候走?」藍忘機卻搖搖頭,沒有答話。他的意思是,魏無羨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魏無羨伸手拉藍忘機的袖子,眼睛一亮,說:「不如,就今晚吧?」藍忘機奇道:「為什麼?」這是魏無羨日思夜想的蓮花塢,如今他回來了,卻為何想這麼快的走。魏無羨笑著回答他的話:「因為要處理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以後想回來就回來,日子還很長,也有很多。」「但如今,我更享受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藍忘機也笑著點頭同意。他們打算依舊去碼頭乘那小船,可剛到碼頭邊,便瞧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影站在一旁。待走近,魏無羨才瞧見,那是江澄,江澄背對著他們,一個人端端的站在那裡,他有些不可思議的開口:「江澄?」藍忘機卻很警惕的看著他。江澄本是站在那裡,聞他們來了,轉過身來看著魏無羨,大概是知道他們現在要走,千般思緒不知如何開口,又怕似那小女兒作態,最終也只能化作生硬的一句:「對不起。」和金凌一模一樣的話,但魏無羨知道,江澄在向他道在席間說的那番話的歉。魏無羨笑著擺擺手,別看他平時笑嘻嘻的,好似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其實最不擅長的就是一本正經的與人說話。特別是,別人一本正經對他的道謝或是道歉。江澄又轉過身去,不看他,卻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你還會回來嗎?」魏無羨點點頭,答道:「會,以後有時間就會回來的。」聞言,江澄突感愉悅,卻轉過身微微抬起頭,帶著些傲氣從他們身邊走過,還輕飄飄的說一句:「誰管你回不回來。」………… 09告別江澄,藍忘機與魏無羨二人乘著小船盪在荷花池間。清甜的荷香,清涼的晚風,皎潔的月光,閑適的蛙鳴,伴隨著互相依偎的二人。 圖來自LOFTER——杉藍藍,侵權即刪吶魏無羨靠在藍忘機懷裡,拉著他的衣角,問他:「藍湛,我們回姑蘇嗎?」藍忘機低頭看著懷裡的這個人,有些寵溺的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並不想現在就回姑蘇,所以他問魏無羨:「那,你想去哪裡?」魏無羨突然來了精神,他也不知道想去哪裡,可就暫時不想回姑蘇,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當然是想先好好玩一場再回去,他說:「我也不知道,就隨便亂走吧。或者藍湛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們可以一起去。」藍忘機笑了笑,他先是搖搖頭,後來又突然點了點頭,他開口說:「去綵衣鎮吧。」魏無羨笑著問他:「為什麼是綵衣鎮?」藍忘機低頭看他,說:「想吃枇杷了。」魏無羨卻不解的說:「可今年的枇杷時節已經過了。」藍忘機有些失落的道了一個字:「哦」魏無羨笑了,似是調侃他:「是不是特別後悔當初沒有吃我扔給你的那一個枇杷?」藍忘機卻認真的答道:「是啊。」魏無羨明白了什麼,笑著問他:「那你去綵衣鎮是不是想彌補這個遺憾。」藍忘機答道:「是」魏無羨倒有些心疼藍湛了,他伸手摸了摸藍忘機的臉頰,安慰他:「藍湛,以後我們的日子還有很多,以後你想吃多少枇杷我們就買多少。」藍忘機也寵溺的笑著握住了他的手,他點點頭,答道:「好。」他哪是念著想吃枇杷啊,他一直念著的是那個當初扔給他枇杷的人,現在這個人回來了,而且一直在他身邊,所以曾經的那些遺憾,才有的彌補啊。藍忘機低頭吻了一下魏無羨的額頭,溫柔的說:「睡吧,夜色不早了。」魏無羨靠在他懷裡,又扭了扭換了個舒服點姿勢,才滿意的閉上眼睛,說了聲「藍湛晚安」就睡著了,可能這一天下來,他真的跑的有些累了。藍忘機看著他,又將他的衣服整理好,把他環在懷裡,怕他硌的不舒服,可懷裡的這個人已經睡得很沉,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份細心與溫柔。皎潔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沿途又是好風景,伴隨著清涼的晚風,一切都在朦朧的美好里顯得不太真實,藍忘機頓感,好似全世界都被他抱在了懷裡。他低頭,輕輕的說了一句:「魏嬰,晚安」他的全世界,晚安。 多半就是你還知道回來啊,我以為你和含光君新婚燕爾樂不思蜀了,或者我以為你都忘了你這十幾年是吃哪家的飯長那麼大了,又或者怎麼?藍家人終於受不了你把你趕出來了嘛,之類的叭(攤手)就類似很多人家裡的女兒嫁了人,好長時間才回一次娘家爸爸說的話吧。 其實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以前的蓮花塢是魏無羨的家,但現在的蓮花塢不是了。曾經的恩師不在了,師姐也不在了,自己的房間也被拆了。番外《家宴》里魏無羨向思追、景儀詢問金凌和江澄的近況,知道他們過的不錯,就放心了。我想對於江澄來說也是一樣的吧。如果他看到魏無羨回到蓮花塢與藍忘機膩歪的樣子,心裡或許還是會有些彆扭感到瘮得慌,猶豫再三還是說不出「要不要留下吃飯」這種話,但看到他過得很好,也會放心了。 你還知道回來啊,滾去校場去訓練弟子去 我比較好奇,這個問題應該是問陳情令的大結局吧,魔道的大結局不是跟含光君回姑蘇了嗎?所以,我按照陳情的設定,寫了一個回蓮花塢的番外,我相信,沒有什麼事,是時間化解不了的,畢竟 雲夢雙傑還是有感情在的。不喜勿噴啊! (順便說一下,魏無羨回雲夢是因為江澄給他寫信,讓他回來參加師姐的忌辰。)第一章~啟門秋風習習,江水漾漾,風吹過,又是一年!日頭漸落,江風愈盛,江澄站在蓮花塢渡口邊,焦急的不停張望,口中喃喃:「魏無羨這小子,說好的回來,不會又變卦了吧?」這位以三毒著稱、紫電聞世的江氏宗主,此時卻嘆了口氣,揉揉額角,無奈至極。他在渡口等了近三個多時辰,仍然不見魏無羨的任何蹤跡,看到的,只有過往的船隻、採蓮的孩童,吆喝聲、嬉鬧聲,此起彼伏。江澄的目光越來越黯淡,又讓金凌到江對面探探 「 哎~金小宗主」,一個老人家喊道,「什麼事啊老伯」?「也沒什麼事,就是聽說你繼任金氏的宗主之位了,想起你從小就在我們雲夢長大,沒想到一晃眼啊,就過了這麼多年了,對了,宗主還好吧」?「我舅舅挺好的,這不,今天魏無羨要回來嘛,所以,他早早就在江邊等著了」「魏公子,他……他要回來了」?老人家的臉上滿是欣喜,又有些不可置信,「老伯,雲夢的人,都不怕魏無羨嗎?」金陵問道,「當然不怕,我也是看著他和宗主一起長大的,知道這孩子的性子,天性純良,就是頑皮了些,外人說他如何,不足為信!只可惜,命運坎坷啊,走得太早,現在啊,總算是要回來咯」。金凌若有所思:沒想到,這世上,還是有這些人,願意相信魏無羨的,那他,也值了!探了幾次,依舊沒有看到魏無羨的影子,金凌有點沮喪的回去復舅舅的命,滿以為他會臉色陰沉,甚至罵自己幾句,但沒想到,江澄居然破天荒的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淡然:「阿凌,我們回去吧」「回去?舅舅,我們真的不等了嗎?」「不等了,等再久,他若是不願回來,又如何等的到?我計算過從他現在遊歷的修和,到我們雲夢,只有五百里路程,就算再慢,午時也應到了,估計,還是不願意回來啊!」一向情緒不外露的江澄,此刻的神色間,卻儘是落寞。金凌看看天邊,此時,已是夕陽映晚霞,倦鳥歸故棲的時候了,不由得,有些心疼自家舅舅,他現在,也已經能夠理解,昔日雲夢雙傑之間的那份兄弟情了,可同樣等了十六年,持陳情亦持了十六載,為何,等到的,卻始終是個不歸的空影?江澄有些不舍,最後望了一眼渡口,便還是迴轉身子,打算回去,可剛剛轉身,就聽到一個此生最為熟悉、但卻又久違的聲音:「江澄?江澄!我回來啦」魏無羨依舊是黑衣橫笛、紅帶飛揚,恍惚間,一如當年少年郎。魏無羨跳下船,衣帶划過水面,濺起一圈圈的漣漪,看到對面兩個人都在發楞,不由地笑了笑:「哎,江澄,你怎麼看見我也不說話,怎麼?難不成是想我想傻了?」魏無羨調笑道;江澄回過神,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地,但依舊嘴硬。「想你?魏無羨,我還以為你又不回來了呢!又打算唬我一番、戲弄我一番、再騙我一次,你……你很開心是不是?」江澄雖然言辭犀利,但依舊難掩神色間,又見故人的喜悅。魏無羨笑笑,一隻手臂很自然的搭到江澄肩上,江澄又是一愣,這種親密無間的動作,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做過了?「江澄,對不起嘛,我知道我回來晚了,讓你和金凌久等了,這不,藍湛恰巧帶思追、景儀夜獵,正好離雲夢不遠,所以就順便去看了看他,你知道,我們倆,其實也很久沒見面了。」魏無羨將手臂放了下來,繼續道「不過,這麼久沒見了,你的脾氣怎麼還是老樣子啊,還是那麼臭,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晚風徐徐,天空處,一行白鷺掠過,金凌回過神來,看著兩個人鬥嘴,一時間,還有點兒不習慣,畢竟,這麼多年來,還沒有誰敢當面跟他舅舅開玩笑,「魏無羨,你可算回來了,你知道我跟舅舅等了多久嗎?我舅舅他,都急……」還沒把死了兩個字說出口,就被江澄一聲呵斥打斷,嚇得他硬生生的將那兩個字憋了回去,「阿凌,你自己想一想,應該叫他什麼?」叫他什麼?魏無羨和金凌俱是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個所謂的「他」是指魏無羨,金凌囁嚅著,小聲道:「叫什麼啊?」江澄難得好脾氣的解釋:「當年他若沒走,按輩分,你應叫他大舅的,現在,叫回來吧!還有,你的字:如蘭,亦是他起的」如蘭?金凌恍然想起,從亂葬崗出來後,他拔劍指向鬼將軍溫寧時,他曾經喊過自己一聲「金如蘭公子」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如今才曉得,原來、居然、還是魏無羨給自個兒起的!雖然吧,自己現在已經不恨魏無羨了,畢竟他長大了,而且,真相早已大白,但還是胸口憋著一股勁,這「大舅」兩個字,怎麼也叫不出口。魏無羨看他這麼艱難,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沒關係金凌,不必勉強,叫不出來就先不叫了」,他也深知關係的改變並非易事,就像他跟江澄,都需要時間吶!江澄看看天色,若說剛剛是日落西山,那現在,應該是落到底了,蓮花江中的漁人,也都各自歸家,可江對岸的夜市,才剛剛熱鬧起來,華燈初上;這些年,雲夢在他的治理下,也越來越繁榮了。魏無羨也注意到了對面的熱鬧,他都多年未看過雲夢的這番景象了,不由得憶起兒時,那個時候,多好啊!想想,彈指一揮間,十七年就匆匆而逝了,這其間,每個人的辛酸苦辣,又有誰人知呢!江澄抬眼望了望猶在回憶往事的魏無羨,和發獃著不知在想什麼的金凌,嘆口氣道:「行了,魏無羨,在那杵著做什麼?既然回來了,天色也漸晚了,一起回去吧。」晚風微和,明月清寂,魏無羨回過神來,應道:「好!」 二人一同走向蓮花塢的大門,金凌跟在身後,早有江氏子弟提燈引路,但江澄卻揮揮手,讓他們跟在身後,「我跟魏無羨一起開門便可」弟子應了聲「是,」便跟到後面,魏無羨雖然不明白江澄此舉為何意,但,心頭卻莫名的溫暖,真好啊,要回家了!江澄和魏無羨共同推開江氏大門的那一刻,都不約而同的憶起當年在清河聶氏辭別曉星塵與宋子琛後,和魏無羨在亂葬崗歸來後,他二人回蓮花塢祭奠祖先時,亦是共同推開了這扇門,而後多次,乃至從小到大,他們二人,又何曾不是如這般同進共退。而今,在相隔十七年後,再次推開的,不僅僅,是雲夢蓮花塢江氏的大門,所推開的,更是橫隔在二人心中多年,說不清、亦道不明的那扇「心門!」還有後續~——————————————我來更新啦~還是那句話,不喜勿噴哦,我只是在寫自己心中的樣子,喜歡的,那我很榮幸,不喜歡的,也有您自己的見解,咱們互不衝突哈。第二章~夜談是夜,魏無羨跟江澄、金凌去祠堂祭拜過江叔叔、虞夫人和師姐後,便一起共進了晚餐,算來,從他宣布叛離江氏起,也已有近二十載沒在蓮花塢吃過飯了。江氏主人的用餐之地:在一處水閣,四周幔布的亭子,每一個角上都墜著銀鈴,在夜晚時吹進風來,叮噹作響,和著夜風中的蟲鳴鳥啼,清新悅耳,彷彿天籟之音;若是留意,在微風捲簾時,還能看到夜空中零散的星辰,伴著空氣中清幽的荷香,令人心曠神怡,吃個飯就如同觀景了。可是在這二十多年裡,即使這景再美,卻也早已無人留意,每個人都心事重重,肩上的擔子一個比一個重,又怎麼會有心思流連風景呢!魏無羨一進此處,便看到桌上擺著的荷風酒、剝好的蓮子、各色辛辣、而又充滿雲夢風味的菜肴,甚至……還有蓮藕排骨湯;魏無羨笑了,但笑著笑著,眼角就濕了,恰好此時江澄和金凌進來,便看到了這一幕——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竟然對著一鍋湯紅了眼眶,江澄嘟囔道:「算你還有點良心」。「好了,魏無羨,我可不是讓你回來對境傷情的,趕緊坐下吃飯」江澄沖魏無羨說道,「好」魏無羨答,三個人動了筷子,金凌兩眼放光「舅舅,你可總算捨得做這個湯了,往年我可得費好大功夫求你,才肯做一次呢,」又忽然明白了什麼:「啊~原來今早舅舅你親自下河摘藕,就是為了晚上做這個啊!」魏無羨滿臉詫異,不可置信的問江澄:「這是你做的?你居然會做飯?我記得小時候,你不是說過,你是個男人,才不會不碰這些東西的嘛」一臉調笑繼續道:「難不成,你有喜歡的姑娘了?」「你胡說什麼啊?我舅舅做飯明明一直很好吃的,」「哦,看來,那就是經常做嘍!」江澄從剛剛魏無羨講話開始,臉色就不大對勁,氣憤中包含著無奈,隱忍中夾雜著落寞,到這會,終於是忍不住了,冷笑道:「小時候?小時候說的話能當真嗎?我不就是因為當真,所以才落得個孤家寡人嗎!這湯確是我煮的,菜亦是我親手做的,阿姐走後,我不是,也得學著自己面對一切,承擔一切嗎!」說到最後,越加燥怒,他不明白,這麼多年了,原來,他還是這麼的不了解自己。剛剛還溫馨的氛圍,經過這麼一出,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魏無羨知道自己說的話可能有點不合時宜,又觸到了江澄的傷疤,但這何嘗,不是他自己的傷疤呢!一時無言;最後,輕輕拍拍江澄的背,「好了,我剛剛,不過是想活躍活躍氣氛,對不起!讓你想起了往事,」金凌在一旁,也緊緊的閉著嘴,一言不發,生怕又惹出事端,江澄調整了一下情緒,表情漸漸舒緩,「行了,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談這些事了,徒增悲傷!吃飯吧。」「好好好,那我開動嘍。」魏無羨盛起一碗湯,喝了一口,暗自笑笑,「沒想到這小子手藝不錯,都快趕上師姐了呢」他想到。一頓飯的時間,魏無羨和江澄倒是談了許多:談這兩年遊歷遇到的事情,談雲夢的風情,金凌也向舅舅彙報了最近當宗主的事宜,但都極小心地避開了所有敏感話題。江澄看著兩個人談笑,一邊飲著酒、吹著風,本來酒量還不錯的他,才飲了幾碗,居然便隱有醉意,到最後,眼前越來越朦朧,而兩個人的興緻依舊不減,似乎有說不盡的話,江澄自嘲的笑笑,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這應該,就是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吧,江澄想著,但後來,終究不勝酒力,便睡了過去。魏無羨和金凌正聊得火熱,呃……,其實也不能用火熱形容,就是……很投緣吧,這一年,金凌當了宗主,大小內外諸多事宜,雖說有自家舅舅扶持,再加上各位金氏族中的長老,也會幫忙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但終歸,這個擔子還是要他一個人去挑的,每個人,都要學會長大!但其實,他也不過才是17歲的年紀,跟當年江澄重建蓮花塢時,一樣的年齡,卻都要挑起一族的興衰,著實,不容易!魏無羨不禁想起江澄,他當年才那麼小,是怎麼一個人撐起雲夢江氏的?而自己,又是怎麼以一己之力,護著溫氏殘黨的?這其中,多少心酸啊!好在,都過去了!看看江澄,已然睡過去了,估計是醉了、也累了,而明天,又是師姐的忌辰,還要起個大早,索性自己攙著他,送回房休息。送完江澄休息,魏無羨便在附近漫步,蓮花塢還是一如往昔的熟悉;夜幕降臨,雖已是秋季,但依舊還能聽到夜風中偶爾的蟬鳴聲,遠處的蓮花燈,在風中搖曳,白日的景色已經隨著夜幕的到來隱去,但是,黑了天的蓮花塢,也別有一番風味。夜色中,湖水輕漾的聲音、秋蟬鳴叫的聲音、風鈴碰撞的聲音、房檐上殘留雨水滴答的聲音,都是那麼動聽,雖無管弦絲竹,但是卻都聲聲入耳,如有人在輕輕訴說。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少年時在蓮花塢的房間,雖然魏無羨跟江澄幼年時住在一起,但年紀稍長後,江楓眠考慮到還是有諸多不便,便又騰了一間房給魏無羨單獨居住,但他還是動不動跑去找江澄,因為覺得,有個兄弟住在一起,會很有安全感,江澄那時候雖然總是嘴上喊著要趕他出去,但還是給他留著床位,沒有撤去;魏無羨抬眼,想到剛剛送江澄休息,無意間,看到自己原來的床還在,上面的床褥也都很乾凈,沒有半點灰塵,想來應該是特意換過的,他笑笑,搖了搖頭,「江澄這個人啊~還真是~既執拗、又可愛得很呢!」剛準備進屋,就看到金凌一路小跑過來,「大……大舅」金凌面有郁色,「怎麼啦阿凌?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不怕你舅舅明天罰你?」魏無羨問道;風吹落葉,沙沙作響,金凌躊躇了一小會,正色道:「我想跟你聊聊」「跟我聊聊?剛才吃飯的時候,不是聊了挺久的嗎?怎麼?還沒盡興!」魏無羨有些好笑,這孩子,哪來那麼多話?但看到金凌一臉認真且嚴肅的表情,他還是馬上重視起來。「剛剛我舅舅在,有些話,不好當面講出口,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一些,你從來不知道的事。」自己不知道的事?魏無羨還真被他說的有點好奇,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笑道:「好啊!那說來聽聽。」金凌也跟著一起坐了下來,望著月色,他沉默了一小會,開口道:「其實,講真的,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這些年,我舅舅他很恨你?」「我……」「你別多解釋什麼,就說是或者不是?」魏無羨有點無奈:「說不恨那肯定是假的吧,我也不會信!」「他當然恨你,但決不是你認為的恨!」金凌將目光投向魏無羨,「什麼叫當然恨?但又不是我認為的恨?阿凌,你這話,怎麼那麼矛盾」魏無羨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孩子到底想說什麼了!金凌難得如此認真,他看著魏無羨的眼睛,繼續道:「我的意思,是說:他確實恨你,不過,卻不是真的恨,這裡面所包含的情感太複雜了,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吧,我跟舅舅這麼多年,多少,還是了解他一些的。」見魏無羨聽的認真,繼續道:「我記得有一次回蓮花塢,那天已經很晚了,我去舅舅的房間找他,卻沒想到他喝的爛醉,嘴裡嘟囔著在說什麼至親五人,餘生一人之類的話!身邊還落著你的陳情,小時候不懂,但現在我明白了,其實他一直很想你,他很孤單,可是他不會表達,他沒有含光君的琴技,不會問靈,他只能用紫電一鞭一鞭的抽,他嘴不好,脾氣又臭,他是真的恨你,恨你不肯回來、恨你騙他「雲夢雙傑」的誓言,但他也是真的想你、想我阿娘;雖然,他總是罵我,說要把我的腿打斷,可是舅舅對我,真的很好,他這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舅舅他總當我還是小孩,以為沒人懂他,其實,還是有的,他這些年的辛苦,我全看在眼裡,我真的,很心疼他!只是這些話,當著他的面,我講不出口。」月色孤寂,魏無羨沒有講話,彷彿陷入沉思,金凌說的這些,倒真是他未曾想過的;可是,當年蓮花塢覆滅,江叔叔和虞夫人還有師姐的死,雖然不是自己害的,可多少也都與自己脫不開關係,這麼多事情,江澄他,真的,能不恨自己嗎?但心底,還是蠻欣慰的,金凌這孩子,長大了啊!會持續更新的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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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咯——
01
八月月末,正是蓮蓬好時節,暑氣彼時已消了一大半,雖說姑蘇向來是避暑勝地,但難免偶爾也會燥熱。
藍忘機與叔父和兄長正在書房議事,未了便聽見有弟子叩門。那弟子在門外輕叩了幾下,又抱拳彎腰恭敬的對門裡的藍忘機幾人報信:
「藍先生,澤蕪君,含光君,姑蘇山門外,有雲夢僕人求見。」
藍曦臣最近精神氣好了很多,雖說恢復了往日的神采,但眉宇間總帶有一絲憂鬱。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叔父和忘機,這雲夢江氏自江澄當上家主以來,一直對魏無羨在屠戮玄武洞里救了藍忘機一事,對姑蘇藍氏懷有芥蒂,這些年也不曾有過交際,為何,今日竟派有小廝前來送信?
藍忘機倒是仍如往日般,眉眼間未有任何波瀾,他只淡淡的抿了一口茶,並未開口。
藍老先生也雖有些疑惑,倒也想這畢竟也是雲夢派遣來的人,還未查明來意,便拒之門外的話,實為不妥。
藍先生開口對門外的弟子道:
「請人進來。」
那弟子應聲答是,便恭敬的退下。
不一會兒,雲夢的僕人便來至大廳,先挨個行禮,再低頭恭敬的報上自家家主的來信:
「藍老前輩,我家家主命我前來送予雲夢座談會的邀請函。」語畢,便將請柬轉交給藍氏弟子遞給了藍先生。
「雲夢座談會?」藍曦臣有些疑惑的問道。
那僕人答:「是,是江宗主近日邀請各家弟子於九月初九前往雲夢參加座談會。」
藍先生將請柬看了一會兒,便轉遞給了藍曦臣,藍曦臣看了一下,便自遞給了藍忘機。
藍忘機還有些疑惑,自魏無羨身死那十三年,他從未出席過任何世家聚會,後來魏無羨與他一同回姑蘇,他更是個瀟洒不羈的性子,這些年來,他們更不曾參與。
但藍忘機看了一眼,便知,兄長為何將這請柬遞給他了。
這請柬,擺明了是邀請他和魏無羨。
請柬開頭便是:
寄予姑蘇藍氏與魏無羨。
藍忘機合上請柬,放於案上,淡淡開口道:
「嗯,收到了」
叔父揮揮手,召示僕人退下。
僕人便應允告退。
叔父沒有問話,只轉頭看向藍忘機,道:
「這江澄自當上家主向來不喜與人交際,今日派遣僕人來邀你和魏無羨前去,定是有所原因。」
藍曦臣也看向藍忘機,問道:
「那忘機你可打算前去?」
藍忘機表情依舊淡漠,沒有因這請柬的到來或驚或喜,他只道:
「此事,還需問過魏嬰。」
這請柬是朝著邀請魏無羨去的,江澄與他並無交際,甚至可以說,是把蓮花塢被滅之禍遷怒於他,今日來邀請,定然是因為魏嬰。
因為江澄當然知道,魏無羨現在在何處,在何人身邊。
議事完畢,藍忘機向叔父和兄長告退,拿著請柬,往靜室走去。
藍忘機推門而入,見魏無羨正坐在桌子旁邊,撥弄著一隻竹蜻蜓,他歪著頭,臉上露出孩子般燦爛笑容,紅髮帶便順著他束著的頭髮,好看的耷拉下來。
魏無羨見藍忘機進來,他舉起那隻竹蜻蜓,像個小孩子想要邀功一樣,笑得眼睛裡亮晶晶的,他開心的道:
「藍湛,你看我編的這隻竹蜻蜓好不好看?」
藍忘機見他這副模樣,反倒內心有些寵溺起來,他的魏嬰,現在能過的這樣開心,就是最好。他嘴角微微上揚,也在桌子旁邊坐下,開口道:
「嗯,好看」
魏無羨聽見他這句話,有些嫌棄的撇著嘴,嘟囔道:
「藍湛你太無聊了,就只會誇這一句……」
藍忘機無奈的輕輕搖了搖頭,想著要把這請柬告訴魏無羨,但又怕說出口,害得他又擔心。
他沉默了半餉,終於打算開口,畢竟這請柬是邀請魏無羨的,去不去是他的意思,但告訴還是必須。待魏無羨還在撥弄那竹蜻蜓時,藍忘機開口道:
「魏嬰,今日雲夢派人送來一請柬。」
魏無羨驀地就頓住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江澄?」
藍忘機道:「是」
他把請柬遞給魏無羨,待魏無羨看完後,藍忘機詢問:
「你如何打算?」
魏無羨合上了請柬,撥弄了下耷拉在肩頭的髮帶,他答:「去,為什麼不去。」
藍忘機問道:「為何?」
魏無羨知道藍忘機在擔憂些什麼,那日他被江澄氣得吐血暈倒,告訴藍忘機說「藍湛,我們走,我們再也不要回來了」,況且觀音廟裡他與江澄的「誰是誰非」,都不知這段關係該如何是好。
魏無羨故作輕鬆,笑著道:
「藍湛,我不是說過嘛,只要是兩個人都活在這世上,就難免會碰到。而如今,同樣的道理,如果現在不去解決,以後也會面臨同樣的問題。」
藍忘機也就不再多說。
02
九月初九,時期已到。
藍忘機與魏無羨走在這熱鬧的雲夢街頭,街上小販叫賣聲非凡,倒與十幾年前並無兩樣。魏無羨仍如從前那般,這兒看看,那兒逛逛,而藍忘機就默默跟在他身後,為他買單。
走過這街道,去往蓮花塢,還需走一段水路,他們租了一隻小船,盪在這蓮花池間。
九月初,正是蓮蓬成熟的好時節,荷葉田田,荷風清香,荷花雖開得不如前些日子一般盛,倒也是一派好風景。
這船上就他們二人,靠著靈力緩緩的在這蓮花間向前駛去。船推開水面,掀起幾圈漣漪,幽靜且美好。
魏無羨就躺在船頭,頭枕著藍忘機的腿,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被暖暖的陽光照得有些愜意的眯著眼睛。
突然想起什麼,他翻身坐起,笑著看藍忘機問道:
「藍湛,你吃過雲夢帶莖的蓮蓬沒有?」
藍忘機答道:「吃過。」
魏無羨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著說:
「對哦,我這腦子,上次你和我離開蓮花塢的時候不是摘了一大把的蓮蓬嗎,我差點給忘了。」
藍忘機卻搖頭,否認道:
「更早以前。」
魏無羨倒是不解了:「更早以前?你什麼時候來過雲夢,是在我身死後的那十三年?」
藍忘機看著他,聽他又提及那漫長的十三載,眉頭微蹙,淡淡的道:
「不是,更早,在你來姑蘇聽學過後。」
魏無羨像是想到了什麼,撲到他懷裡,笑著調侃道:
「好啊,含光君,當初我那麼熱情的邀請你來雲夢玩,你都冷漠的不予回應,卻沒想到竟偷偷的跑來。你說,帶莖的蓮蓬是不是更好吃?」
藍忘機被他這一撲,內心自然歡喜,有些寵溺的笑著回答:
「是,更為好吃。」
末了,又補充一句:
「不過,上次你親自給我摘的,更好吃。」
魏無羨反倒笑了,被他這情話說得不知如何回應,只道:「你,你……」心想,藍湛這人,說起情話來一本正經,不過倒次次都能酥進骨子裡。
荷風清甜,微風也習習,兩人抱著靠在船頭,一起看這路過的風景,嫻靜自在,一路無話。
03
真正到了蓮花塢的門口,魏無羨卻思緒萬千。
這是他日思夜想都想回到的地方,但真正臨了,他卻有些猶豫。
這些年來,他與藍湛也時常路過雲夢,但都沒有真正的進入蓮花塢,他知道江澄的心結,也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
該如何與江澄開口,該如何去面對這些事實?觀音廟裡江澄的剖白,才讓他得知,原來他這麼在意「雲夢雙傑」,原來他這麼在意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這麼在意他曾經許下的諾言,而如今,時過境遷,該如何坦誠的面對彼此?
藍忘機像是察覺了他的異處,他伸手握住了魏無羨有些微微顫抖的手,他們對視一眼,輕輕頜首,攜手共進。
蓮花塢的建築與從前一般,魏無羨似又回到十幾年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雖說商議如何去除金光瑤的那段日子他在蓮花塢待過幾天,但終究與這次來的心境不同。
校場門口,雲夢弟子見了魏無羨和含光君,有些驚訝的開口也慌忙的行禮:
「大師兄,含光君?」
這聲闊別已久的大師兄將魏無羨彷彿又拉回了那段他在雲夢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時候師姐還在,師弟們會跟在他的身後,或敬佩或玩鬧的叫他一聲「大師兄」,他們一起去抓山雞,射風箏……過得開心又快活。
他眼裡閃爍著淚光,交雜著悲傷與開心,卻又不知該如何應答,未等他開口,一個嚴厲又正大的聲音在前方傳來:
「你們叫誰大師兄呢!你們沒有大師兄!」
來的,正是江澄,他旁邊還跟著金凌。
江澄見了魏無羨和藍忘機,有些驚訝,眼裡卻又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但他卻又故作嚴厲的對魏無羨二人問道:
「你們怎麼在這裡?」
魏無羨疑惑的問道:
「不是你邀請我們來的嗎?」
江澄嚴厲道:「誰讓你們來的?」
金凌早在一旁,見了魏無羨,更是滿心歡喜,他開口道:
「舅舅,是我邀請大舅……魏無羨他們來的。」
他其實很想開口叫魏無羨大舅,但心裡又怕江澄罵他,再加上自己的傲嬌。
那日在觀音廟他把仙子牽出去,回來就是想和魏無羨好好說句話的,他知道,魏無羨幫了他很多次,他也很喜歡魏無羨的性格,可是,那時待他回來時,魏無羨已經走了,他都沒有好好的謝謝他一次。魏無羨告訴他,人生在世,難免有兩句話是不得不說的,一是「謝謝你」,二是「對不起」。
他既想對魏無羨說:「謝謝你,謝謝你幫了我很多次。」也想說:「對不起,那時我不該刺你。」
可是,這兩句話,他都還沒說出口,他們就走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舅舅多麼在意與魏無羨之間的情誼,所以,這次他假藉以江澄的名義,邀請魏無羨和藍忘機前來,是為彌補自己的遺憾,也為化解魏無羨與江澄的羈絆。
江澄扭頭看向金凌,憤怒的道:
「金凌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金凌在旁有些不滿,小聲道嘀咕道:
「可舅舅你前些日子總在一旁說,往日九月九日重陽團圓佳節,你們以前是如何過得快樂,你自己也明明很想大舅來的。」
江澄被這一句道破,有些窘迫的道:
「金凌,你……」
魏無羨瞬間瞭然於心,江澄什麼樣他太知道了,從小到大,江澄都是一副傲嬌,想要什麼和在意什麼,從來不說,如今這番景象,看來他的確是放下了。
放下了,就代表能夠開始新生活,不再負重前行,前塵往事,隨他去。
魏無羨便拉著藍忘機,一邊往裡走,一邊笑著道:
「嗯,對呀!重陽佳節,一家人就應該團圓才是嘛。」說著還邊攬著金凌往屋裡走去。
江澄沒有攔他。
說再多掩飾也無益了,他當然是歡喜魏無羨能夠回來的,他從魏無羨去亂葬崗時,就一直在等他回來,如今,他真的回來了,他怎麼不歡喜呢?
他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重複著魏無羨說的那句話,為這句話既欣喜又震驚,他眼裡閃爍著淚水的微光,自然是激動也是高興。
他自重複道:
「重陽佳節,一家人就應該團圓才是……」
04
一大幫雲夢弟子簇擁著魏無羨、藍忘機和金凌三人入屋,他們早在十幾年前便知自己的大師兄並非外界傳得那般妖魔化,如今他的歸來更是讓他們欣喜不已,正想問候一下他的近況,可又見他旁邊站著個不喜形色、冷冰冰的藍忘機,又都一個個不敢喧嘩了。
魏無羨倒是察覺了這幫人的擔憂,他眼含熱淚的看著眼前這些曾經熟悉無比的人,他伸出兩隻胳膊摟住幾個人,此時恨不得將他們全部攬入懷中,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是好。
真的,話到臨頭,才發現竟無語凝噎。
縱使他平時是個話嘮的性子,可在這般感人的畫面跟前,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藍忘機就默默地站在他旁邊。
未等他開口,江澄便走了進來,他還是那副嚴厲的樣子,毫不留情的開口批評:
「你們一個個做這般小女兒態幹嘛,又不是生離死別,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作態!」
末了,他白了一眼金凌:
「金凌,你給我過來!」
金凌仍舊心懷不甘的挪了過去,剛站到江澄旁邊,就聽見他說:
「待會兒再找你算賬!」
魏無羨這才平復心情,一幫雲夢弟子散去,此時屋裡就只剩下藍忘機、魏無羨、金凌和江澄四人。
此刻江澄坐在那家主之位上,正端端的喝一杯茶,藍忘機與魏無羨便共坐一桌,金凌則坐在他們的對面,單獨為一桌。
畢竟,他現在也是金家的家主了。
就算年紀再小,可有些身份和責任,不得不承擔。
四人的氛圍倒也沉寂了良久,倒是魏無羨忍不住開口道:
「誒,江澄,這雲夢的重陽節所需物品你備好了沒?」
他用從前的口吻,問的江澄。
從前他們還小的時候,重陽節所需物品都是江叔叔著手讓人準備。後來他們大了,十五六歲時,江叔叔說為鍛煉他們的處事能力,便交由他和江澄去吩咐準備,可每次,魏無羨都是懶散到最後幾天,才慌忙的想起這事,每次他都會問:
「誒,江澄,重陽節所需物品你都準備好了沒?」
而每次,江澄都會白他一眼,不屑的說一句:
「我和阿姐早就備好了,等你什麼時候想起來啊,那也就太遲了。」
就這樣,反反覆復好幾年。
直到,最後蓮花塢被毀,他們再也沒過過重陽節。重陽節是和親人團聚的,而他們的親人在那場災難里,一去不復還。
江澄倒是沒想到他會如此開口詢問,手上拿杯子的動作一滯,將茶杯握得更緊了一些,他頓了頓,然後將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
「哼,你倒以為真的是來過重陽節的。」
藍忘機覺這話里毫不客氣,本欲帶魏無羨離開,上次的情景讓藍忘機早已決心,不讓他的魏嬰再受任何委屈。可魏無羨在桌下拉住了他本要起來的動作,伸出一隻手,輕拍了藍忘機的手背,示意無事,將其安撫了下來。
魏無羨沒有因為江澄這話而或羞或怒,他是了解江澄的,知道江澄肯與金凌說曾經的重陽節,就已知他從心裡是釋然了的,現在所說所做,只不過全因他不知如何表達罷了。
他笑著回答道:
「那當然了,今日九月初九,我來此目的不正是過重陽佳節。」
江澄以為,他用硬氣的語氣,便可將魏無羨勸退,可魏無羨回答他的,是他再正常不過的語氣,他此刻心裡頓覺溫暖。或者可以說,從魏無羨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刻,他就感知了這份曾經勝似兄弟的情誼帶給他的溫暖。
總揪著前塵往事幹什麼呢,誰是誰非早已說不清楚,所以他沒再掙扎,只淡淡道:
「沒有,什麼都沒準備。」
魏無羨知道,他在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頓時心裡也開心起來,笑著打趣說:
「唉,沒關係,隨便吃一頓飯也是可以的。」
坐在一旁的金凌感受席間氣氛緩和了不少,此刻總算開口說一句話了,他聲音微微的傳來一句:
「我,我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
雲夢乃江南水鄉,山多水更多,重陽節信奉民間風俗,上山插茱萸以保佑親人身體安康,夜間放荷燈以祈所求願望,晚間一宴以示親人團聚之念。
所以這些物品其實也就是茱萸、荷燈以及團聚宴所需菜色而已。
魏無羨轉頭笑著看著金凌,為他豎一個大拇指,忍不住誇讚道:
「金凌真是個好孩子。」
金凌從小見慣了江澄的暴脾氣,雖說他知道舅舅其實對他很好,但真的未曾說出口任何一句誇讚,反倒是現在十五六歲了,被魏無羨一句「好孩子」誇獎,心裡頓時五味雜陳,這感覺是什麼呢?
大概就像是小孩子終於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糖果,嘗到味道後那種甜絲絲的欣喜,甚至他還有一些感動,這感動甚至催得他想哭。
但他還是極為克制自己,甩下一句:「你真肉麻」就轉身跑開,可一轉頭,他還是沒能忍住,笑了起來。
原來,被人誇讚和寵愛,是這麼的開心。
魏無羨望著金凌跑開的背影「誒誒……」了兩句,轉而看向藍忘機笑著問道:
「金凌這孩子,才誇他一句就嫌肉麻,你說藍湛,你覺得我這話肉麻嗎?根本不及平時我對你說的話萬分之一……」
江澄忍不住又白了魏無羨一眼,料那藍忘機會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嗎?可他沒想到,席間坐的一本端正,好看的出世公子的藍忘機轉頭看向魏無羨,認真且淡淡的來了一句:
「不覺得。」
「……」
05
徬晚,蓮花塢
此次群宴熱鬧非凡,正準備菜品來來往往的家僕個個臉上都笑開了花,這是自上一任家主去世以後難得第一次有的熱鬧景象,所以,個個兒都分外上心。
白日魏無羨領著眾人已去附近的群山上插茱萸,一幫烏泱泱的人,前者呼,後者應,好不瀟洒快活,藍忘機跟著也算是領略到了雲夢的風俗。
現在,大家正等在前廳,吃這次的團圓飯。
江澄為雲夢家主自然是坐首要位置,魏無羨與藍忘機為一桌,金凌單獨為一桌,其餘位置依次排下。
僕人一個個端著菜上來,不一會兒就擺滿了一桌,全是湘菜模樣,菜色也都是色香味俱全。魏無羨將頭靠近藍忘機,在他耳邊笑著說:
「藍湛,你嘗嘗,我們雲夢的菜可好吃了。」
又擔憂藍忘機吃不慣,他補充道:
「不過若你不能吃辣,那就只喝這排骨湯吧,這個清淡點兒,誒?還有這個……」說著,還用筷子給藍忘機夾了幾筷子略為清淡的菜。
江澄早在上面看到了這一幕,他有些不滿的開口:
「人家又不是沒長手,你巴巴的問這個怕那個的幹嘛,他想吃就吃,你幹嘛像個委屈的小婦人。」
聞言,藍忘機只抬頭淡淡的看了江澄一眼,並未開口。
倒是魏無羨仍舊笑得一臉燦爛:
「我既然身為藍湛的道侶,自然是要考慮他的感受,哪怕是吃好睡好這些尋常小事兒,在我看來,都不是小事。」
江澄則被他這一句說得不知如何應答,只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道:
「你可真不害臊。」
魏無羨嘟囔著:「這有什麼可害臊的,連這種關心的事情都要羞羞的話,那別的事情可怎麼辦。」
全桌宴的人都被他這一句話驚的鴉雀無聲。
良久,倒是魏無羨先打破了這一沉寂的氛圍,他舉起一隻酒杯,笑嘻嘻的看著江澄:
「江澄,我敬你一杯。」
江澄握杯的手一滯,他拿起酒壺,將酒杯斟滿,也端起一杯酒來,有些自嘲的說:
「不對,是我該敬你,要敬你這夷陵老祖,托你所賜,我才能坐上這家主之位。」
「敬夷陵老祖一杯!」
說完,就抬手將杯子里的酒一口氣喝光。
這下,整個桌間的氛圍又變得沉重起來。
所有人都能察覺江澄這句話里的不客氣,金凌也只能有些擔憂的看著魏無羨,藍忘機更不例外,魏無羨依舊按住桌下那隻手,只擺擺手,故作輕鬆的開口:
「江澄,你……」
他還未說完,一弟子倒是先上來,打破了這沉寂的氛圍,他稟告:
「宗主,荷燈已經準備完畢。」
江澄其實也後悔剛才說的那一番話,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緩解下來,幸好這弟子來得及時,他點了點頭,只說:
「嗯,知道了,下去吧。」
魏無羨轉頭笑著看藍忘機,也示意他無事:
「藍湛,放荷燈可好玩了,還可以祈願。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放荷燈這一環節了。」
藍忘機也帶著微微寵溺的笑意回答:
「好」
06
吃過這一餐團圓飯,眾人便來到了河邊,雖說荷花此時已經凋零,但還留有一池的荷葉,閑趣靜雅,更是屬於雲夢獨有的風景。
魏無羨捏著一個荷燈,手裡拿著一支筆,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寫些什麼,只觸著筆尖在荷燈上頓了頓。
藍忘機見狀,有些不解的問道:
「魏嬰在想些什麼?」
魏無羨嘟著嘴,手裡轉著那隻筆:
「我是在想,寫些什麼好,荷燈是用來祈願的……」
他轉過頭看著藍忘機,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現在,我什麼都有了,很滿足,好像沒什麼願望希望實現了。」
他又問道:
「那藍湛,你有什麼願望?」
藍忘機當然知曉他這眼裡的情意,他嘴角也牽著一絲笑意,搖了搖頭:
「既如此,就不寫也可以。」
他本就不信這些,是因為魏無羨的喜好他才來此,第一次接觸到可以放燈祈福這一「道理」,而且他的魏嬰對他說,他現在什麼都有了,所以呀,只要和身邊這個人在一起,他也就擁有了所有,現在,好像真的沒什麼願望了。
魏無羨卻搖搖頭,低頭看荷燈思索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抬起頭來,笑著說:
「我想到了,就寫我們兩個的名字」
他提筆在荷燈上歪歪扭扭的寫下——魏無羨、藍忘機,有些不滿的嘖了嘖,自嘲的開口:
「哈哈哈,藍湛,你看我的字是不是特別丑。」
藍忘機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嗯,是挺丑」
………
二人將荷燈放進池塘里,魏無羨閉上了眼睛,默默的許了一個願。
藍忘機奇道:「你不是說沒什麼願望嗎?」
魏無羨打了個響指,笑道:「剛剛沒有,後來突然又想到了!」
藍忘機追問道:「什麼願望?」
可魏無羨卻沒有回答他,他順著魏無羨的視線望去,看到寫著他們名字的荷燈,順著水流慢慢和大家放的荷燈融入到一起,足足有幾百隻,在黑夜裡閃爍著一片橘黃色的光,像散落在黑夜裡的星星,漂亮而璀璨。
魏無羨轉頭看向藍忘機,他的眼裡被荷燈映的亮晶晶的,裡面好像裝滿了所有希冀,他溫柔切深情的說:
「當然是,我們一直在一起。」
07
熱鬧的一天就這樣過去,回到客房裡的魏無羨就將頭靠在了藍忘機的肩膀上,閉著眼睛休息。他這一天跑的有些累,剛剛放荷燈的時候還竄來竄去,指導這個,幫助那個。
可坐下休息剛沒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叩門。
藍忘機正欲起來開門,可魏無羨卻怕失了這個可以靠著的舒服坐法,他拉著藍忘機坐下,帶著困意的語氣問道:
「誰啊?」
門外那個人卻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開口,魏無羨有些不耐煩了,他還是沒睜開眼睛:
「到底是誰啊?沒事的話,我們要睡覺了。」
門外的人終於開口了:「是……我」
這兩個字讓魏無羨突然一下子清醒,他坐正了身姿,轉頭看向門口,問道:
「金凌?」
門外的金凌點了點頭,似乎不好意思,又急忙的跑開。
魏無羨起身追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藍忘機:
「藍湛,我先出去一會兒,你在這裡等我。」
他追去的時候,看到金凌就在一個涼亭下徘徊,魏無羨無奈的笑了笑,他負手慢慢的朝金凌走近。
他太了解十五六歲時男孩的心性了,那些自以為是「矯情」的感情用傲嬌給予掩飾,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裝作是輕鬆的樣子,其實內心又害怕又緊張。
可是,經歷過後,才發現,很多事情其實很簡單,反倒是一開始把它想得太複雜。
他離金凌還有幾步的距離時,帶著笑開口問他:「金凌,你找我有什麼事?」
金凌面著一根柱子,手裡緊緊地攥著一隻衣角,他轉過身子看著魏無羨,可能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一開口就是正正經經的一句,他對魏無羨說:
「對不起」
這三個字把魏無羨也嚇了一跳,他可能也沒想到金凌叫他出來是想對他說這一句話。他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笑著說:
「啊,這個呀……不必……」
可金凌卻盯著他,帶著點固執:
「可……可你上次和我說,人生在世,難免有兩句話是不得不說的。」
魏無羨走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好孩子,這句話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沒怪過你,其實該和你說對不起的是我……」
金凌卻撇過頭去,怕他接下來有說些什麼煽情的話,像魏無羨是個矯情的人似的,他說:
「行了,我知道了。」
魏無羨撇了撇嘴,心裡想:「金凌這孩子,脾氣和他舅舅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知道金凌的脾氣本性並不壞,只不過很多話不知該如何開口,況且他也不喜歡把氛圍弄的太煽情。
魏無羨朝欄杆旁走了幾步,他抬頭看天上的月亮,皎潔月光灑向大地,照的整個蓮花塢透著閑靜,還有蛐蛐和蛙鳴,真是閑適舒暢。
他放鬆的深吸了一口氣,問:「蓮花塢很好是不是?」
身後的金凌沒有答話,倆人就這樣默默站在涼亭看月亮和星星。
過了一會兒,金凌卻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你什麼時候走?」
他的聲音可能太小,魏無羨沒聽清,他轉過頭有些疑惑的「嗯」了一聲。
金凌又說了一句:
「你……你還會回來嗎?」
魏無羨笑了一下,說:
「會啊,有時間就會回來的,這是我的家啊。」
金凌聽他這話,內心突然放鬆了,他也不知為何,聽魏無羨說,會回來,自己就沒能剋制住笑意,卻又怕被他看到,又急忙斂了笑容:
「誰管你回不回來。」
魏無羨已經看到他剛剛的笑容了,也明白他的少年心性,兀自說道:
「如果你以後要找我,可以托思追和景儀帶信,或者直接去雲深不知處,我多半在那裡。」
金凌瞪了他一眼:「真不害臊」
他抱著歲華,說了聲「早點睡」就跑開了,魏無羨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你也早點睡」無奈的笑了笑。
08
「魏嬰」
聞藍忘機的聲音,魏無羨回頭望去,見藍忘機站在走廊的不遠處正望著他,他笑著走近:
「藍湛,你怎麼出來了?」
藍忘機見他眉宇間的喜悅之色,知他心情不錯,問他:「怎麼?」
魏無羨說:「沒什麼,就金凌這孩子,向我表達他的歡喜。」
見藍忘機望他的眼神更疑惑,魏無羨笑著補充道:「他和我說對不起。」
藍忘機就知曉這份情意,也不再多問。
魏無羨抬頭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天上的月亮:
「藍湛,你說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藍忘機點了點頭,道:「好看」
魏無羨笑了笑,又問他:「藍湛,你想什麼時候走?」
藍忘機卻搖搖頭,沒有答話。他的意思是,魏無羨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魏無羨伸手拉藍忘機的袖子,眼睛一亮,說:
「不如,就今晚吧?」
藍忘機奇道:「為什麼?」
這是魏無羨日思夜想的蓮花塢,如今他回來了,卻為何想這麼快的走。
魏無羨笑著回答他的話:「因為要處理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了,以後想回來就回來,日子還很長,也有很多。」
「但如今,我更享受和你在一起的生活。」
藍忘機也笑著點頭同意。
他們打算依舊去碼頭乘那小船,可剛到碼頭邊,便瞧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影站在一旁。
待走近,魏無羨才瞧見,那是江澄,江澄背對著他們,一個人端端的站在那裡,他有些不可思議的開口:「江澄?」
藍忘機卻很警惕的看著他。
江澄本是站在那裡,聞他們來了,轉過身來看著魏無羨,大概是知道他們現在要走,千般思緒不知如何開口,又怕似那小女兒作態,最終也只能化作生硬的一句:「對不起。」
和金凌一模一樣的話,但魏無羨知道,江澄在向他道在席間說的那番話的歉。
魏無羨笑著擺擺手,別看他平時笑嘻嘻的,好似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其實最不擅長的就是一本正經的與人說話。
特別是,別人一本正經對他的道謝或是道歉。
江澄又轉過身去,不看他,卻小心翼翼的問道:「你……你還會回來嗎?」
魏無羨點點頭,答道:「會,以後有時間就會回來的。」
聞言,江澄突感愉悅,卻轉過身微微抬起頭,帶著些傲氣從他們身邊走過,還輕飄飄的說一句:
…………
09
告別江澄,藍忘機與魏無羨二人乘著小船盪在荷花池間。
清甜的荷香,清涼的晚風,皎潔的月光,閑適的蛙鳴,伴隨著互相依偎的二人。
魏無羨靠在藍忘機懷裡,拉著他的衣角,問他:「藍湛,我們回姑蘇嗎?」
藍忘機低頭看著懷裡的這個人,有些寵溺的笑了笑,知道他的意思並不想現在就回姑蘇,所以他問魏無羨:
「那,你想去哪裡?」
魏無羨突然來了精神,他也不知道想去哪裡,可就暫時不想回姑蘇,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當然是想先好好玩一場再回去,他說:
「我也不知道,就隨便亂走吧。或者藍湛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們可以一起去。」
藍忘機笑了笑,他先是搖搖頭,後來又突然點了點頭,他開口說:「去綵衣鎮吧。」
魏無羨笑著問他:「為什麼是綵衣鎮?」
藍忘機低頭看他,說:「想吃枇杷了。」
魏無羨卻不解的說:「可今年的枇杷時節已經過了。」
藍忘機有些失落的道了一個字:「哦」
魏無羨笑了,似是調侃他:「是不是特別後悔當初沒有吃我扔給你的那一個枇杷?」
藍忘機卻認真的答道:「是啊。」
魏無羨明白了什麼,笑著問他:「那你去綵衣鎮是不是想彌補這個遺憾。」
藍忘機答道:「是」
魏無羨倒有些心疼藍湛了,他伸手摸了摸藍忘機的臉頰,安慰他:
「藍湛,以後我們的日子還有很多,以後你想吃多少枇杷我們就買多少。」
藍忘機也寵溺的笑著握住了他的手,他點點頭,答道:「好。」
他哪是念著想吃枇杷啊,他一直念著的是那個當初扔給他枇杷的人,現在這個人回來了,而且一直在他身邊,所以曾經的那些遺憾,才有的彌補啊。
藍忘機低頭吻了一下魏無羨的額頭,溫柔的說:「睡吧,夜色不早了。」
魏無羨靠在他懷裡,又扭了扭換了個舒服點姿勢,才滿意的閉上眼睛,說了聲「藍湛晚安」就睡著了,可能這一天下來,他真的跑的有些累了。
藍忘機看著他,又將他的衣服整理好,把他環在懷裡,怕他硌的不舒服,可懷裡的這個人已經睡得很沉,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份細心與溫柔。
皎潔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沿途又是好風景,伴隨著清涼的晚風,一切都在朦朧的美好里顯得不太真實,藍忘機頓感,好似全世界都被他抱在了懷裡。
他低頭,輕輕的說了一句:「魏嬰,晚安」
他的全世界,晚安。
多半就是你還知道回來啊,我以為你和含光君新婚燕爾樂不思蜀了,或者我以為你都忘了你這十幾年是吃哪家的飯長那麼大了,又或者怎麼?藍家人終於受不了你把你趕出來了嘛,之類的叭(攤手)
就類似很多人家裡的女兒嫁了人,好長時間才回一次娘家爸爸說的話吧。
其實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以前的蓮花塢是魏無羨的家,但現在的蓮花塢不是了。曾經的恩師不在了,師姐也不在了,自己的房間也被拆了。
番外《家宴》里魏無羨向思追、景儀詢問金凌和江澄的近況,知道他們過的不錯,就放心了。我想對於江澄來說也是一樣的吧。如果他看到魏無羨回到蓮花塢與藍忘機膩歪的樣子,心裡或許還是會有些彆扭感到瘮得慌,猶豫再三還是說不出「要不要留下吃飯」這種話,但看到他過得很好,也會放心了。
你還知道回來啊,滾去校場去訓練弟子去
我比較好奇,這個問題應該是問陳情令的大結局吧,魔道的大結局不是跟含光君回姑蘇了嗎?
所以,我按照陳情的設定,寫了一個回蓮花塢的番外,我相信,沒有什麼事,是時間化解不了的,畢竟 雲夢雙傑還是有感情在的。
不喜勿噴啊!
(順便說一下,魏無羨回雲夢是因為江澄給他寫信,讓他回來參加師姐的忌辰。)
第一章~啟門
秋風習習,江水漾漾,風吹過,又是一年!
日頭漸落,江風愈盛,江澄站在蓮花塢渡口邊,焦急的不停張望,口中喃喃:「魏無羨這小子,說好的回來,不會又變卦了吧?」這位以三毒著稱、紫電聞世的江氏宗主,此時卻嘆了口氣,揉揉額角,無奈至極。
他在渡口等了近三個多時辰,仍然不見魏無羨的任何蹤跡,看到的,只有過往的船隻、採蓮的孩童,吆喝聲、嬉鬧聲,此起彼伏。
江澄的目光越來越黯淡,又讓金凌到江對面探探
「 哎~金小宗主」,一個老人家喊道,「什麼事啊老伯」?「也沒什麼事,就是聽說你繼任金氏的宗主之位了,想起你從小就在我們雲夢長大,沒想到一晃眼啊,就過了這麼多年了,對了,宗主還好吧」?「我舅舅挺好的,這不,今天魏無羨要回來嘛,所以,他早早就在江邊等著了」「魏公子,他……他要回來了」?老人家的臉上滿是欣喜,又有些不可置信,「老伯,雲夢的人,都不怕魏無羨嗎?」金陵問道,「當然不怕,我也是看著他和宗主一起長大的,知道這孩子的性子,天性純良,就是頑皮了些,外人說他如何,不足為信!只可惜,命運坎坷啊,走得太早,現在啊,總算是要回來咯」。金凌若有所思:沒想到,這世上,還是有這些人,願意相信魏無羨的,那他,也值了!
探了幾次,依舊沒有看到魏無羨的影子,金凌有點沮喪的回去復舅舅的命,滿以為他會臉色陰沉,甚至罵自己幾句,但沒想到,江澄居然破天荒的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淡然:「阿凌,我們回去吧」「回去?舅舅,我們真的不等了嗎?」「不等了,等再久,他若是不願回來,又如何等的到?我計算過從他現在遊歷的修和,到我們雲夢,只有五百里路程,就算再慢,午時也應到了,估計,還是不願意回來啊!」一向情緒不外露的江澄,此刻的神色間,卻儘是落寞。
金凌看看天邊,此時,已是夕陽映晚霞,倦鳥歸故棲的時候了,不由得,有些心疼自家舅舅,他現在,也已經能夠理解,昔日雲夢雙傑之間的那份兄弟情了,可同樣等了十六年,持陳情亦持了十六載,為何,等到的,卻始終是個不歸的空影?
江澄有些不舍,最後望了一眼渡口,便還是迴轉身子,打算回去,可剛剛轉身,就聽到一個此生最為熟悉、但卻又久違的聲音:「江澄?江澄!我回來啦」魏無羨依舊是黑衣橫笛、紅帶飛揚,恍惚間,一如當年少年郎。
魏無羨跳下船,衣帶划過水面,濺起一圈圈的漣漪,看到對面兩個人都在發楞,不由地笑了笑:「哎,江澄,你怎麼看見我也不說話,怎麼?難不成是想我想傻了?」魏無羨調笑道;江澄回過神,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落地,但依舊嘴硬。
「想你?魏無羨,我還以為你又不回來了呢!又打算唬我一番、戲弄我一番、再騙我一次,你……你很開心是不是?」江澄雖然言辭犀利,但依舊難掩神色間,又見故人的喜悅。
魏無羨笑笑,一隻手臂很自然的搭到江澄肩上,江澄又是一愣,這種親密無間的動作,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做過了?
「江澄,對不起嘛,我知道我回來晚了,讓你和金凌久等了,這不,藍湛恰巧帶思追、景儀夜獵,正好離雲夢不遠,所以就順便去看了看他,你知道,我們倆,其實也很久沒見面了。」
魏無羨將手臂放了下來,繼續道「不過,這麼久沒見了,你的脾氣怎麼還是老樣子啊,還是那麼臭,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晚風徐徐,天空處,一行白鷺掠過,金凌回過神來,看著兩個人鬥嘴,一時間,還有點兒不習慣,畢竟,這麼多年來,還沒有誰敢當面跟他舅舅開玩笑,「魏無羨,你可算回來了,你知道我跟舅舅等了多久嗎?我舅舅他,都急……」還沒把死了兩個字說出口,就被江澄一聲呵斥打斷,嚇得他硬生生的將那兩個字憋了回去,「阿凌,你自己想一想,應該叫他什麼?」叫他什麼?魏無羨和金凌俱是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個所謂的「他」是指魏無羨,金凌囁嚅著,小聲道:「叫什麼啊?」
江澄難得好脾氣的解釋:「當年他若沒走,按輩分,你應叫他大舅的,現在,叫回來吧!還有,你的字:如蘭,亦是他起的」如蘭?金凌恍然想起,從亂葬崗出來後,他拔劍指向鬼將軍溫寧時,他曾經喊過自己一聲「金如蘭公子」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如今才曉得,原來、居然、還是魏無羨給自個兒起的!雖然吧,自己現在已經不恨魏無羨了,畢竟他長大了,而且,真相早已大白,但還是胸口憋著一股勁,這「大舅」兩個字,怎麼也叫不出口。
魏無羨看他這麼艱難,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沒關係金凌,不必勉強,叫不出來就先不叫了」,他也深知關係的改變並非易事,就像他跟江澄,都需要時間吶!
江澄看看天色,若說剛剛是日落西山,那現在,應該是落到底了,蓮花江中的漁人,也都各自歸家,可江對岸的夜市,才剛剛熱鬧起來,華燈初上;這些年,雲夢在他的治理下,也越來越繁榮了。
魏無羨也注意到了對面的熱鬧,他都多年未看過雲夢的這番景象了,不由得憶起兒時,那個時候,多好啊!想想,彈指一揮間,十七年就匆匆而逝了,這其間,每個人的辛酸苦辣,又有誰人知呢!
江澄抬眼望了望猶在回憶往事的魏無羨,和發獃著不知在想什麼的金凌,嘆口氣道:「行了,魏無羨,在那杵著做什麼?既然回來了,天色也漸晚了,一起回去吧。」
晚風微和,明月清寂,魏無羨回過神來,應道:「好!」
二人一同走向蓮花塢的大門,金凌跟在身後,早有江氏子弟提燈引路,但江澄卻揮揮手,讓他們跟在身後,「我跟魏無羨一起開門便可」弟子應了聲「是,」便跟到後面,魏無羨雖然不明白江澄此舉為何意,但,心頭卻莫名的溫暖,真好啊,要回家了!
江澄和魏無羨共同推開江氏大門的那一刻,都不約而同的憶起當年在清河聶氏辭別曉星塵與宋子琛後,和魏無羨在亂葬崗歸來後,他二人回蓮花塢祭奠祖先時,亦是共同推開了這扇門,而後多次,乃至從小到大,他們二人,又何曾不是如這般同進共退。
而今,在相隔十七年後,再次推開的,不僅僅,是雲夢蓮花塢江氏的大門,所推開的,更是橫隔在二人心中多年,說不清、亦道不明的那扇「心門!」
還有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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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更新啦~
還是那句話,不喜勿噴哦,我只是在寫自己心中的樣子,喜歡的,那我很榮幸,不喜歡的,也有您自己的見解,咱們互不衝突哈。
第二章~夜談
是夜,魏無羨跟江澄、金凌去祠堂祭拜過江叔叔、虞夫人和師姐後,便一起共進了晚餐,算來,從他宣布叛離江氏起,也已有近二十載沒在蓮花塢吃過飯了。
江氏主人的用餐之地:在一處水閣,四周幔布的亭子,每一個角上都墜著銀鈴,在夜晚時吹進風來,叮噹作響,和著夜風中的蟲鳴鳥啼,清新悅耳,彷彿天籟之音;若是留意,在微風捲簾時,還能看到夜空中零散的星辰,伴著空氣中清幽的荷香,令人心曠神怡,吃個飯就如同觀景了。
可是在這二十多年裡,即使這景再美,卻也早已無人留意,每個人都心事重重,肩上的擔子一個比一個重,又怎麼會有心思流連風景呢!
魏無羨一進此處,便看到桌上擺著的荷風酒、剝好的蓮子、各色辛辣、而又充滿雲夢風味的菜肴,甚至……還有蓮藕排骨湯;魏無羨笑了,但笑著笑著,眼角就濕了,恰好此時江澄和金凌進來,便看到了這一幕——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竟然對著一鍋湯紅了眼眶,江澄嘟囔道:「算你還有點良心」。
「好了,魏無羨,我可不是讓你回來對境傷情的,趕緊坐下吃飯」江澄沖魏無羨說道,「好」魏無羨答,三個人動了筷子,金凌兩眼放光「舅舅,你可總算捨得做這個湯了,往年我可得費好大功夫求你,才肯做一次呢,」又忽然明白了什麼:「啊~原來今早舅舅你親自下河摘藕,就是為了晚上做這個啊!」
魏無羨滿臉詫異,不可置信的問江澄:「這是你做的?你居然會做飯?我記得小時候,你不是說過,你是個男人,才不會不碰這些東西的嘛」一臉調笑繼續道:「難不成,你有喜歡的姑娘了?」「你胡說什麼啊?我舅舅做飯明明一直很好吃的,」「哦,看來,那就是經常做嘍!」
江澄從剛剛魏無羨講話開始,臉色就不大對勁,氣憤中包含著無奈,隱忍中夾雜著落寞,到這會,終於是忍不住了,冷笑道:「小時候?小時候說的話能當真嗎?我不就是因為當真,所以才落得個孤家寡人嗎!這湯確是我煮的,菜亦是我親手做的,阿姐走後,我不是,也得學著自己面對一切,承擔一切嗎!」說到最後,越加燥怒,他不明白,這麼多年了,原來,他還是這麼的不了解自己。
剛剛還溫馨的氛圍,經過這麼一出,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魏無羨知道自己說的話可能有點不合時宜,又觸到了江澄的傷疤,但這何嘗,不是他自己的傷疤呢!一時無言;最後,輕輕拍拍江澄的背,「好了,我剛剛,不過是想活躍活躍氣氛,對不起!讓你想起了往事,」金凌在一旁,也緊緊的閉著嘴,一言不發,生怕又惹出事端,江澄調整了一下情緒,表情漸漸舒緩,「行了,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談這些事了,徒增悲傷!吃飯吧。」「好好好,那我開動嘍。」
魏無羨盛起一碗湯,喝了一口,暗自笑笑,「沒想到這小子手藝不錯,都快趕上師姐了呢」他想到。
一頓飯的時間,魏無羨和江澄倒是談了許多:談這兩年遊歷遇到的事情,談雲夢的風情,金凌也向舅舅彙報了最近當宗主的事宜,但都極小心地避開了所有敏感話題。
江澄看著兩個人談笑,一邊飲著酒、吹著風,本來酒量還不錯的他,才飲了幾碗,居然便隱有醉意,到最後,眼前越來越朦朧,而兩個人的興緻依舊不減,似乎有說不盡的話,江澄自嘲的笑笑,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這應該,就是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吧,江澄想著,但後來,終究不勝酒力,便睡了過去。
魏無羨和金凌正聊得火熱,呃……,其實也不能用火熱形容,就是……很投緣吧,這一年,金凌當了宗主,大小內外諸多事宜,雖說有自家舅舅扶持,再加上各位金氏族中的長老,也會幫忙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但終歸,這個擔子還是要他一個人去挑的,每個人,都要學會長大!但其實,他也不過才是17歲的年紀,跟當年江澄重建蓮花塢時,一樣的年齡,卻都要挑起一族的興衰,著實,不容易!魏無羨不禁想起江澄,他當年才那麼小,是怎麼一個人撐起雲夢江氏的?而自己,又是怎麼以一己之力,護著溫氏殘黨的?這其中,多少心酸啊!
好在,都過去了!
看看江澄,已然睡過去了,估計是醉了、也累了,而明天,又是師姐的忌辰,還要起個大早,索性自己攙著他,送回房休息。
送完江澄休息,魏無羨便在附近漫步,蓮花塢還是一如往昔的熟悉;夜幕降臨,雖已是秋季,但依舊還能聽到夜風中偶爾的蟬鳴聲,遠處的蓮花燈,在風中搖曳,白日的景色已經隨著夜幕的到來隱去,但是,黑了天的蓮花塢,也別有一番風味。
夜色中,湖水輕漾的聲音、秋蟬鳴叫的聲音、風鈴碰撞的聲音、房檐上殘留雨水滴答的聲音,都是那麼動聽,雖無管弦絲竹,但是卻都聲聲入耳,如有人在輕輕訴說。
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少年時在蓮花塢的房間,雖然魏無羨跟江澄幼年時住在一起,但年紀稍長後,江楓眠考慮到還是有諸多不便,便又騰了一間房給魏無羨單獨居住,但他還是動不動跑去找江澄,因為覺得,有個兄弟住在一起,會很有安全感,江澄那時候雖然總是嘴上喊著要趕他出去,但還是給他留著床位,沒有撤去;魏無羨抬眼,想到剛剛送江澄休息,無意間,看到自己原來的床還在,上面的床褥也都很乾凈,沒有半點灰塵,想來應該是特意換過的,他笑笑,搖了搖頭,「江澄這個人啊~還真是~既執拗、又可愛得很呢!」
剛準備進屋,就看到金凌一路小跑過來,「大……大舅」金凌面有郁色,「怎麼啦阿凌?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不怕你舅舅明天罰你?」魏無羨問道;風吹落葉,沙沙作響,金凌躊躇了一小會,正色道:「我想跟你聊聊」「跟我聊聊?剛才吃飯的時候,不是聊了挺久的嗎?怎麼?還沒盡興!」魏無羨有些好笑,這孩子,哪來那麼多話?但看到金凌一臉認真且嚴肅的表情,他還是馬上重視起來。
「剛剛我舅舅在,有些話,不好當面講出口,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一些,你從來不知道的事。」自己不知道的事?魏無羨還真被他說的有點好奇,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笑道:「好啊!那說來聽聽。」
金凌也跟著一起坐了下來,望著月色,他沉默了一小會,開口道:「其實,講真的,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這些年,我舅舅他很恨你?」「我……」「你別多解釋什麼,就說是或者不是?」魏無羨有點無奈:「說不恨那肯定是假的吧,我也不會信!」「他當然恨你,但決不是你認為的恨!」金凌將目光投向魏無羨,「什麼叫當然恨?但又不是我認為的恨?阿凌,你這話,怎麼那麼矛盾」魏無羨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孩子到底想說什麼了!
金凌難得如此認真,他看著魏無羨的眼睛,繼續道:「我的意思,是說:他確實恨你,不過,卻不是真的恨,這裡面所包含的情感太複雜了,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吧,我跟舅舅這麼多年,多少,還是了解他一些的。」見魏無羨聽的認真,繼續道:「我記得有一次回蓮花塢,那天已經很晚了,我去舅舅的房間找他,卻沒想到他喝的爛醉,嘴裡嘟囔著在說什麼至親五人,餘生一人之類的話!身邊還落著你的陳情,小時候不懂,但現在我明白了,其實他一直很想你,他很孤單,可是他不會表達,他沒有含光君的琴技,不會問靈,他只能用紫電一鞭一鞭的抽,他嘴不好,脾氣又臭,他是真的恨你,恨你不肯回來、恨你騙他「雲夢雙傑」的誓言,但他也是真的想你、想我阿娘;雖然,他總是罵我,說要把我的腿打斷,可是舅舅對我,真的很好,他這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舅舅他總當我還是小孩,以為沒人懂他,其實,還是有的,他這些年的辛苦,我全看在眼裡,我真的,很心疼他!只是這些話,當著他的面,我講不出口。」
月色孤寂,魏無羨沒有講話,彷彿陷入沉思,金凌說的這些,倒真是他未曾想過的;可是,當年蓮花塢覆滅,江叔叔和虞夫人還有師姐的死,雖然不是自己害的,可多少也都與自己脫不開關係,這麼多事情,江澄他,真的,能不恨自己嗎?但心底,還是蠻欣慰的,金凌這孩子,長大了啊!
會持續更新的喲~